文承噎了他一下,气总算消了些, 冷冷清清地说:“是。”
“你妹妹玉妍怀有身孕, 你最近可曾去看过?”淳帝转而说起文府, “陈夫人和治平相继病逝,文尚书看上去消沉了许多。你毕竟是文府嫡子, 眼看就要成家,也是时候替尚书分担一二了。”
“微臣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大公子没了还有二公子, 文府的事还轮不到臣来管。”
“这是什么话?”淳帝皱眉,“且不说文二如今卧病在榻不能当事, 宗法嫡庶有别,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文府嫡子只你一人,除了你还有谁能来管?”
文承笑了,“从前大公子和二公子尚在文府时诸多好事轮不到微臣,怎么眼看文府要没落就轮到微臣来操心了?”
“尚书是前朝老臣朕自然不会亏待他,但你这个未来家主不操心,文府才叫真的没落……却庭,你是不是还有其它顾虑?”
文承眼皮都不眨,“无他,只因文承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对文府充满憎恶。皇上若硬要微臣归宗,微臣只能遵命。”
淳帝舒气,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文承继续自顾自地说:“可臣体内的金石毒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万一某日狂性大发杀了文府满门,那也是没办法的。”
文承又叫皇上撵出了太极宫,这回他没挂彩,出宫时神清气爽,不知道的还以为遇着什么天大的喜事。
将出宫门时碰上了二皇子府的马车,今日天好,二皇子特来进宫给皇上和清妃娘娘请安,文承原本没想搭理,奈何对面的小厮一个劲儿叫他:“侯爷!侯爷!”
文承只得阴沉沉地下车。
小厮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行礼道:“侯爷,二殿下听闻您今日进宫,特地嘱咐奴才注意着……”
文承:“怎么,怕本侯跑了?”
“不不不,殿下不是这个意思,”小厮忙道,“是玉妍夫人近日害喜害得厉害,殿下想,玉妍夫人心思柔软,怀孕之后不能轻易出门,夜里常想念家人,侯爷若是得空能去看看她就再好不过了。”
“文尚书和柳夫人没去看过她?”
小厮勉强道:“尚书大人倒是来过一回,可大人毕竟刚历经丧妻失子之痛,心智消沉,玉妍夫人见他憔悴反而更加挂心忧郁。至于柳夫人,文府二公子神智不清,躺在一个月都没见恢复,府上主事全靠柳夫人,她也分身乏术。”
文承点头:“如此,那便让柳夫人主外尚书主内,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厮差点没被呛过去。
“奴才在这儿足足等了您一个时辰,侯爷就别为难奴才了,”小厮干笑着擦汗,“毕竟这是二殿下的意思,怎么说玉妍夫人也是侯爷的妹妹,还请侯爷掂量掂量。”
文承顿了下,缓缓垂眸,冷淡地瞧着他。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侯为难?”
小厮一惊,腿下一软,“扑通”跪地,“是奴才说错话了!还请侯爷恕罪!”
他将头磕得咚咚响,恨不能以死谢罪。但文承没再给他眼神,转过身眼中充满嫌恶与阴郁,“福祥。”
福祥从马车边上小跑过来,“侯爷。”
“拖下去,以后别让我再见着他。”
“是。”
文承纵奴行凶的消息传来云宁宫时,罗少知正在贵妃身边坐着,绣给小殿下准备的香囊。
因“凶案”就发生在宫门口,消息传得格外之快,不一会儿就遍晓各宫。罗少知正和贵妃商量香囊上要绣什么花纹好,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说绛衣侯在宫门口纵奴行凶,闹得沸沸扬扬。
贵妃让嬷嬷把在旁读书的小殿下带下去,拧眉道:“怎么回事?”
传报消息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巳时侯爷从太极宫出来,被二皇子府上的小厮拦下来……”
罗少知是个十足的偏心眼儿,具体情况还没弄清楚就提前站了队,坐在榻上冷声道;“他没事拦侯爷做什么?”
小太监噎住,求助地看向贵妃。
贵妃拍了拍罗少知的手背,“少知,别急,先听他说。”
罗少知脸色稍缓,放下手上的针线,耐心等太监的后话。
小太监喘了口气,继续道:“那小厮原是受了二殿下的嘱托,想请侯爷去皇府看看身怀有孕的玉妍夫人,但不知说错什么话让侯爷不高兴,侯爷一怒之下遣了几个守宫的侍卫将小厮打了个半死,又把人拖去刑部大牢,这会儿怕是已经用上刑了。”
拖去刑部?
罗少知和贵妃面面相觑。
好半天,贵妃问:“二殿下呢?”
“二殿下原先在清妃娘娘那儿请安,得了消息立刻去了太极宫,”太监说,“目前太极宫那边还没听着动静。”
“行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遣走太监,贵妃看向罗少知,皱眉道:“这个文承,好端端的又是闹得哪一出?”
罗少知自己个儿也糊涂,那小厮到底是说了什么话,能让文承生这么大的火气,直接在宫门口惩治?
“少知,你先别急,”贵妃安抚她,“只是个奴才而已,一会儿本宫去太极殿瞧瞧,问问皇上的意思。”
贵妃说去,立刻就召宫女进来伺候着换了身衣裳,匆匆赶往太极殿去。
但这一去,半天没回来。
午时,太极殿那边来消息,说皇上留了贵妃用午膳,贵妃暂先不回来了。黄昏时又派人来,说贵妃晚膳也在太极殿,罗少知无法,只得先出宫回府,计划着实在不行夜里再翻一回墙。
没料到,回府没多久,绛衣侯府派人来了。
福祥只传了一句话:“侯爷说,小姐好好休息,待成婚后有的忙的。”
一句话,他说得倒是轻松,罗少知却放不下心,一整晚觉都没睡好。
翌日,宫里没召见,罗少知昏昏沉沉地让教习嬷嬷从床上揪起来背《女诫》,背完一头栽倒在床上,一整天没醒。黄昏时飞飞觉察不对,进屋一摸罗少知的额头滚烫,居然发起烧了。
大夫上门诊完脉,说是心事太重、郁结成病,飞飞想起文府的陈夫人死前大夫也说是忧思成病,郁久成疾,吓得抱着罗少知大哭,生怕她也要命不久矣。
夜里,罗少知的烧退了,调过头来一边哄飞飞睡觉一边唉声叹气,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在岭南那几年风里来雨里去没生过几次病,回京后锦衣玉食地养着倒三天两头的头痛发热,还真成“死于安乐”了。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江南吧,回岭南也行,”飞飞躺在床上眼睛快肿成核桃,“这京里风水不好,一直不太平,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罗少知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就是因为小姐在,”说着飞飞又有要哭的迹象,“小姐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啊,到哪儿都要吃苦受累,老天真是瞎了眼……”
罗少知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知道吗,小时候爹娘找大师给我算过,早年多吃些哭,后头才能‘否极泰来’。那大师说我后半辈子苦尽甘来,是大富大贵的享福命呢。”
飞飞抽泣道:“您都二十了,这苦日子怎么还没到头,难道要到三四十岁才能开始算后半辈子?”
“三四十岁也不错,说明我长命百岁呢。”罗少知轻笑。
次日,宫里召见。
贵妃娘娘知道罗少知着急,罗少知刚进殿她就将婢女们遣了,道文承没事,皇上没追究。
罗少知不放心,“二殿下也没追究吗?”
贵妃道:“你是不是没得消息?”
罗少知一愣:“娘娘说的是什么消息?”
贵妃叹息:“昨日朝上文承上奏,已抓到了月闻楼一事的背后指使者,乃是大理寺丞丘兆。虽无明面上的旨意,但二殿下的冤屈也算是被刑部洗清了,他又怎么会为区区一个小厮再和文承追究。”
罗少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李氏冒赈案中就是因为丘兆的一纸供词罗府才会被牵连,说他是罗氏一族的仇人都不为过。
但丘兆平白无故怎么会去刺杀静安王妃,他不要命了?
“娘娘可知,刑部是如何查出丘兆的?”
贵妃摇头:“皇上不喜后宫干政,方才所说,便是本宫知道的全部。”
罗少知收起心中疑惑,点了点头。贵妃探手,示意她过去。
罗少知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贵妃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听教习嬷嬷说,你昨日病了?”
罗少知反应过来,“许是因为贪凉受寒,发了小烧,一日便好了,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娘娘禀报。”
“往日你就不必每隔一日往宫里来了,来回奔波白白让你受累,”贵妃心疼道,“本宫把教习嬷嬷也撤了,这段日子是本宫逼你太紧,忘了你从小就是自由自在的性子,这样日日拘束着你哪能不心烦。”
“能日日见到娘娘和四殿下,少知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烦,”罗少知握紧贵妃的手,浅声道,“娘娘都是为我好,少知脑袋不聪明这点心里却清楚,天底下再没第二个人能像娘娘这样待我了。”
“本宫从前也觉得,兄长和嫂嫂离世你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了无依靠。若是本宫再不看着你管着你,你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你要出嫁,本宫便想日后你就要做别人家的女儿,若犯了错旁人必不会像本宫这样宠惯你,现在对你狠些,狠到让别人都挑不出你的刺,你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
罗少知怔住,贵妃双眸渐渐红了,“本宫就怕文承待你不好,让你受委屈,到时候偌大吴国公府挑不出一个能替你说话的,你岂非要在侯门深苑蹉跎到老……”
“好好的,娘娘怎么想这些?”罗少知揪心坏了,“娘娘快别哭,一会儿小殿下来了见您红着眼睛怕也要哭上了,少知一个人可怎么哄过来。”
第72章
贵妃轻轻擦拭着眼角泪痕, 感慨良多,“此前本宫还担心,文承脾性乖戾, 你性子又倔,等嫁入侯府后必会常常入宫找本宫抱怨诉苦……”
“文承借由月闻楼一事处置丘兆, 本宫方才确信他对你亦是用情匪浅, ”贵妃缓慢道, “大理寺丞丘兆,此人还记得吗?”
罗少知默然点头。
贵妃抓住楠木矮案, 哑声道:“这么多年, 本宫每每想起此人,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葱白几指在桌面留下细细的掐狠, 贵妃紧咬牙关, 许久才平静下呼吸。
罗少知忧心忡忡,贵妃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只寂寂地坐在榻边,望着某一处出神。
“大仇终得报,哥哥, 嫂嫂,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
教习嬷嬷被贵妃撤了, 回到国公府乍没人看着罗少知居然有些不习惯,一个人在后院里缓慢地散步赏景, 心思迷惘。
八九月里,莲池的莲荷都已败落,国公府里负责打扫的下人们早已把枯荷都捞了干净, 却仍敌不过秋意太浓,日过晌午, 池水上浮着许多残落的黄叶,其色甚衰,其情甚哀。
罗少知意兴阑珊地绕过几座假山石,折到回廊里正准备回房找几册话本打发时间,忽而见远处走来一人。
乍一看,白雪衣衫,没认出来,但有点眼熟。
仔细一看,更眼熟了。
文承走到跟前,罗少知瞠目道:“你怎么来了?”
文承上下扫了她一遍,没瞧见不妥处,皱眉道:“下人说你病了。”
“啊?噢……夜里睡觉贪凉,闹了些小风寒,没什么大碍,已经好了。”
文承脸色还是臭着,“你好歹也是二十岁的人了,难不成晚上睡觉还要人守在边上看着才肯老实?”
罗少知干笑,嘴上讨巧地说着“换季嘛”,心里想的却是:二十岁怎么了,二十岁就不能生病吗?
你绛衣侯天天称病不上早朝,堆到皇上跟前的折子都快有书架高了,也没见你自省自省。
“侯爷今日怎么来了?”她好奇地问。
文承:“来看看你。”
“这样,不是不合规矩吗?”
文承:“我什么时候守过规矩?”
这话叫他说得好理所当然,高门子弟中能生出他这样一个视规矩如放屁的孽障,也算得上前后两百年举世之罕见。
偏偏这孽障生了一副好皮囊,诱拐得罗少知不遑多让,也不想守规矩。
一刻后。
小厮搬来茶案,落在白墙青瓦的桂园亭台间。
罗少知坐在软蒲上,从白瓷风炉上端拎起小壶,徐声道:“眼下正是金桂时节,府上制了许多花茶,你尝尝?”
色泽明润的桂花茶从壶口中倾倒出,水成一线,随着蒸腾而上的烟雾,馥郁花香弥漫开,文承蹙了蹙眉。
罗少知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手中动作停下,恍然大悟:“我记得你不喜甜食甜饮?”
文承将浅口釉玉杯端过来,闻了闻,平心静气地说:“再不喜欢,不也陪你吃了那么多。”
罗少知心头一暖,浅笑着将小壶放回去,一面等文承品尝,一面看向满园盛开的遮天金桂。
天香桂子落纷纷,景色丝毫不逊于春日她在侯府见到的满庭桃花。
桂花茶太甜,文承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喝不惯,勉强尝了几口就把杯子放下。
毕竟许久未见,文承原是想温柔地关怀几句,抬眸却见罗少知安静仰头赏花,旁若无人。
文承冷不防开口,问:“有心事?”
罗少知惊讶地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思从来都写在脸上。”
罗少知面色古怪:“那你觉得我的心事是什么?”
文承淡淡道:“自然是丘兆指使刺客刺杀静安王妃一事。”
还真被他说中了。
罗少知啜着花茶细细琢磨,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刑部的事我不该过问,但丘兆身份特殊,你抓他,当真有十足的证据吗?”
“当然没有。“
文承续道:“但凡生着眼睛便能看得出来,丘兆是个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皇上要护着二殿下而又不愿寒了老臣的心,这法子不是两全其美?至于证据……”
他的指尖搭在釉玉杯口的软沿轻轻点了两下,“昔年丘兆伪造粮册陷害罗长史,那所谓的证据,不也是捕风捉影吗?”
罗少知怔住:“你怎么知道?”
“刑部虽闲,但也不全是半点正事不干,若连这点本事都没,当初要如何翻李氏的案子,又如何让太子一党瓦解云散?”
文承皱眉:“我虽疯癫,却也没蠢到这种地步,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废物?”
“废物”二字不敢苟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值得考究一番的。
罗少知心中百感交集,想说些感谢之类的话,话到嘴边觉得太生分。
若此刻有酒,她必会两杯满上,和文承喝上一壶,豪迈地喊一句“都在酒里了”。
可惜没有酒,就只能以茶代酒。
罗少知感激不尽地拎起小壶给文承的茶杯满上,文承脸都被那茶水映得发绿,隐隐约约的还透着一股子黑气。
“丘兆做了替死鬼,二殿下明哲保身,既让皇上满意,也算给了程府一个交代。”罗少知思虑着,语气复杂道,“可是,如此怕是要得罪静安王府了。”
文承端着桂花茶眉头直皱,心不在焉,“要记恨就让他记恨好了,绛衣侯府得罪的人岂止他静安王一个?”
罗少知:“……”
她仔细算了下,不算宫里的,单单前朝就有光禄寺卿和程少傅,如今又有静安王府,可不是不止一个吗?
这人是个行走的撩仇恨机器啊。
“侯爷。”罗少知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地俯身,用衣袖遮住嘴角。
文承以为她有什么要事要说,微微侧耳,免得听不清。
罗少知说:“你得罪这么多人,日后我到了侯府,日子会不会很难过呀?”
“……”文承眼角抽了下。
罗少知正色道:“你想想,静安王妃在京中已算得上是颇具美名,她这样人美心善的活菩萨都能被恶人盯上,我这声名狼藉的,岂不是会更惨?”
“绛衣侯府那么多仇家,到时候一个个都抢着把我捉回去,关进地下严刑拷打,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他们砍手砍脚做成人彘,再送回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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