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
“听说今日母妃来过?”
“是, 这几天皇上咳疾严重了些, 清妃娘娘担心陛下的身子,每日都会来太极殿待上小会儿。”
“父皇的咳疾又严重了?”朱鉴皱起眉头, “前段时间太医署看了不是还说不碍事吗?”
内监:“太医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这几日天气转凉,雨水又多, 皇上常批折子批到夜半……唉, 殿下若忙得过来,不如常来太极殿看看, 顺带为皇上分担一二。”
朱鉴犹豫:“可是……罢了,昭儿最近还好吗?”
“四殿下前两天不小心染上风寒,生了场小病, 已经连着两日没来太极殿请安了。”
“昭儿病了?”
朱鉴脸色变了, 匆匆和内监道别, 领着侍从往云宁宫去。
云宁宫那头,小殿下的身子已经闹了两天, 今日辰时才见好转。
午后小殿下服下药后睡着了,朱鉴来时人还没醒,躺在偏殿内室里休息。
“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来云宁宫了?”罗贵妃问。
朱鉴行完礼起身, 温缓道:“今日儿臣来宫中给父皇请安,从内监那儿得知昭儿病了, 便想来看看。”
“秋冷染上的小风寒,不打紧,费你来回跑一趟。本宫记得,玉妍的身孕快满三个月了?”
朱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是。”
“文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这个做女儿的心中想必也不好受,等胎象稳固了,有空带她来宫中多走动走动,来陪清妃和本宫说说话。”
从云宁宫出来,雨势渐大,莫大皇城被雨雾所覆盖。
沿宫道慢行,侍从撑着伞,亦步亦趋。
朱鉴问:“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了?”
侍从低声道:“昨日来了回信,殿下要找的那个老太监在一年半前就死了,探子正在找新的线索。”
“死了?”朱鉴拧眉,“怎么死的?”
“上了年纪,病死的。”
“病死……”
朱鉴思索片刻,轻声道:“盯紧静安王府,弄清楚他们究竟在查什么。”
侍从:“或许,是在查大殿下的事?”
“大殿下?呵,他现在就是个废人,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如今前朝局势分明,静安王府在查的,一定是和我有关的事……”
“殿下可是有什么猜测?”
朱鉴沉默了会儿,没回答他,自顾自地看向天空,望着笼在昏暗中雾蒙蒙的红墙高檐,念念道:“我记得,母妃最不喜雨天。”
侍从将伞檐微微上移。
朱鉴:“父皇跟我说过,我出生时也有这样一场雨。”
“殿下……”
朱鉴嗤笑了下,似在自嘲,“有时候我当真羡慕绛衣侯,眼中浑然无他物,只一个自己。”
雨势更甚。
从公主陵回来后没几日,挑个晴朗日子后宫里设了一场月下秋宴,罗少知跟在贵妃娘娘身边陆续见着许多高门贵妇和世家小姐,除了静安王妃,还碰见了二皇子府上的玉妍夫人。
文玉妍身子清瘦,刚足三月身孕已渐渐开始显怀,害喜也害得厉害,在席上坐了没多久便被婢女搀扶去休息。
皇后娘娘道:“苦了这孩子,年纪轻轻,头胎总是难熬。”
话头一开,便有人接话,说起自己当年怀胎时的煎熬。
你一句我一句,大多是后宫里的妃嫔和生过孩子的贵妇,未出阁的小姐们都红着脸坐在一旁听着。
罗少知脸也通红,却不是害羞,而是因为喝下三杯宫廷玉液,酒劲儿上脸,烫得她频繁去试自己脸颊的温度。
贵妃注意到她在后头的小动作,命人端来两碗解酒汤备着。
酒过三巡,皇后娘娘要去换身衣裳,贵妃也道自己不胜酒力要下去缓缓,宴上的命妇小姐们这才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聚散开来,临园赏月。
“罗小姐。”
一轮圆月映在清池上,罗少知正打算挑个安静的角落吹吹风,静安王妃从不远处走过来,身边只跟着一个婢女。
毕竟宫宴,易雪衣一身王妃衣制大气华贵,满头的金玉翠饰,罗少知担心她走路累着,迈步上前,福身:“见过王妃。”
礼毕,易雪衣莞尔:“小姐醉了?”
罗少知无奈地用手背探了下脸颊,贴着暖手炉似的,估计这会儿红得跟猴儿一样,“让王妃见笑了。”
易雪衣柔声道:“今晚月色正浓,不如本宫陪小姐在池边走走,解解醉意?”
“好。”
两人沿着苑池缓行。
易雪衣道:“上回贸然前去吴国公府打扰,还请小姐见谅。”
罗少知脑袋有些沉,缓了须臾反应过来,易雪衣说的是上回来府上请自己帮忙游说文承的事。
“哪里的话,王妃多虑。”
罗少知自己心里也有些歉疚,易雪衣医术高超,她还想找她帮忙求解金石毒的办法,但所谓求人办事有来有往,刚拂了对方的意思,眼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间绕了半池,几片薄云将圆月遮盖住,月色稍暗。
池边假山高石后有一张供人休息的石桌,易雪衣在石凳上坐下,侧目道:“本宫记得,小姐和侯爷的婚事即将不远了?”
罗少知点了点头,正要坐下,忽而从假山石的另一端传来几串匆忙的脚步,和一道柔美女声:“程小姐。”
罗少知和易雪衣对视了一眼,各自静声。
假山石对面,程明怜冷冷瞥了眼眼前的女人,粗声粗气地打招呼:“庄小姐。”
庄灵仪身边一左一右地跟着两个丫鬟,面色都有些不安,几欲劝阻:“小姐……”
庄灵仪没管这俩丫头,款款道:“听说晚花宴当晚程小姐在月闻楼出了事,不知好些了没有?”
程明怜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御史大夫庄大人和她爹程少傅不对付,连带着两府上的公子小姐见了面都跟仇人似的,每每见面少不了一顿唇枪舌战。
“不劳小姐费心,我好得很。”
说着,程明怜转身要走,庄灵仪在她身后笑了声,悠然道:“听说那日小姐受伤是静安王救的您,英雄救美的名声传遍了京城,程少傅在朝上对王爷大肆赞扬,想必要不了多久,小姐就要一纸婚书嫁入静安王府了吧?”
另一侧,罗少知小心地瞥了易雪衣一眼,后者面带笑容,表情丝毫未变。
“庄灵仪!”月下,程明怜回头,咬牙道,“我不搭理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非要我跟上次一样把你摁地上打一顿才甘心?!”
暗处的罗少知脊背一直,肃然起敬。
庄灵仪冷笑,“程小姐骁勇善战,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在这京里的名声不太好,还是早日挑个堪入眼的男人嫁了吧,免得日后嫁不去在府上当老姑娘。”
程明怜反讽:“庄小姐这么恨嫁,与其□□的心不如多多考虑自己,听说皇上这些日子再给定远侯府的少将军挑选适合婚龄的世家小姐,不如一会儿我就跟皇后娘娘提一提?”
“你敢!”庄灵仪炸毛了,“你个毒妇!谁要嫁那人模狗样的莽夫,要嫁你去嫁!你不是最喜欢和刀枪棍棒打招呼吗?明日你做了将军夫人兴许还能上战场!”
“姓庄的,你个没娘缺教养的,你骂谁毒妇?”
“就骂你了!程明怜,上回你在御花园打我我还没跟你算旧账!你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毒妇毒妇!”
假山石后头的罗少知沉默了半天,视线和易雪衣对视上,各自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那两人对骂起来谁也不让谁,你一嘴我一嘴,有来有往,间或夹杂着丫鬟们无助的劝架声,要不了多久就会把附近的人吸引过来。
罗少知无意撞见小姑娘们私底下闹脾气,忍笑道:“王妃,我们先走吧,免得倒时候说不清。”
易雪衣点了点头,含笑着起身。
“扑通!”
近处忽然传来落水声,紧接着便是丫头惊恐的哭喊:“小姐!”
罗少知一惊,快步走出假山石背部。
池岸上,两个丫鬟伏在石台上哭喊,“小姐!”
池水里扑腾着两个人影……
罗少知懵然。
秋日池水透凉,程明怜和庄灵仪被救上岸时唇瓣都冻紫了,再顾不上什么仇不仇敌,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两个丫鬟扑上来:“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罗少知湿漉漉地撑着岸石跃上石台,抹了把脸,“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奴婢这就去!”
“少知!”易雪衣连忙过来搀扶她,“你可还好?”
“我没事。”罗少知打了个抖,心道宫里的池水怎么这么凉,差点没把她给冻死。
易雪衣担忧地看着她。
刚出池,罗少知浑身淌水,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走一步都困难,“王妃,你去看看程小姐和庄小姐,她二人怕是受了不少惊吓。”
一炷香后。
皇后娘娘的偏殿中挤满了人。
程明怜和庄灵仪坐在榻上裹着厚被,双双吸鼻子,可怜兮兮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皇后娘娘皱眉,“这些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庄灵仪委屈巴巴地抬头:“皇后娘娘,和丫鬟没关系,是臣女脚滑,不小心落池里去了。”
皇后噎了下,“那程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程明怜把被子裹紧,咳了两声,庄灵仪更委屈了,“臣女落水时程小姐就站在边上,一不小心就被臣女拽了下去。”
“……”
殿内一时有些死寂。
好半天,宫女端来姜茶,皇后娘娘才道:“罢了,天这么冷,先把姜汤服了吧。本宫已传了太医,一会儿让太医给你二人看看。”
程庄二人连忙谢恩。
皇后朝外看:“吴国公府的罗小姐呢,她怎么样了?”
“回娘娘,罗小姐并无大碍,去给贵妃娘娘报平安了。”
云宁宫那边,婢女正在给罗少知擦头发。
贵妃坐在榻上,生闷气。
罗少知干笑了两声,“娘娘,我这不是没事吗……”
贵妃瞪她:“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脸白得跟纸似的,还说没事?”
罗少知抬头看了眼妆台,镜子里瞧不出脸色,她忙道:“都怪那池水太冷了,程小姐和庄小姐上岸后抱在一块儿发抖呢……”
贵妃:“那程庄两府的小姐落水自有她二人府上的下人来救,轮到你逞什么英雄,你是要活活吓死本宫?”
罗少知嘤了半声:“姑母,我这不是一上岸就来给您报平安了吗?好歹我也救了两个人,这可是积德积福的好事呢,可给咱们罗府光宗耀祖了,您就夸夸我吧……”
贵妃正要开口,外头婢女进来:“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询问表小姐身子如何。”
入夜, 太极殿外,小太监匆匆跑上台阶。
殿内,淳帝缓缓停笔, “今日御史台上奏,三度请谏彻查大理寺上下, 你觉得朕到底该不该管?”
殿下的文承淡淡道:“圣人多忧, 微臣愚笨, 不能替皇上解忧,皇上还是去为难二殿下吧。”
淳帝笑了, “你又何必自谦, 昨日鉴儿来请安时还跟朕说,绛衣侯玉马金堂、遵时养晦, 是不可多得之才。”
“二殿下最近只和微臣在太极殿见过一面, 不知从哪儿得出微臣遵时养晦的结论,”文承皱眉, 声音冷了点,“御史台的事还请皇上自己拿主意,免得旁人再嚼舌根, 给微臣扣上莫须有的帽子。”
淳帝咳嗽半声, 颇为无奈, 摇头叹气:“朕不过提了一嘴,你何必动怒。你心思忠纯, 朕一向清楚,否则当初就不会将月闻楼之事交予刑部来查……唉,你先起来吧。”
文承冷淡地起身, 退到一边。
“近来天寒,朕的身子愈发不好, 难免多想。朕何尝不知道大理寺上下蛇鼠多藏,但大理寺里有诸多前朝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合适的时机绝不能轻举妄动。”
“说到底,还是朕这个做皇帝的无能,一国之君当得如此窝囊,朕愧对先帝……”
殿里烛火通明,淳帝低低缓缓的诉说自己心中苦楚,隔着大殿门,时不时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
须臾,内监进殿。
淳帝缓慢地吐出一口长气。
内监:“皇上,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说是后宫里出了些事。”
后宫之事。
淳帝皱起眉头。
文承出声:“皇上,快到宫禁的时辰了,微臣告退。”
“也好,却庭,你先回去吧。”
出了太极殿,皇后娘娘派来的小太监在外守着,脸色焦虑,见着文承小太监忙行礼:“见过侯爷。”
文承原本已经走了过去,听见动静忽而又折回来,长驱直入地问:“吴国公府的罗小姐还在皇后娘娘那儿?”
小太监脑子不灵清,结结巴巴地说:“罗、罗小姐落了水,去了贵妃娘娘的宫里,皇后娘娘已请人去看了。”
文承眼神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阴冷,“落水?”
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出,哆哆嗦嗦地回答:“罗小姐为了救人,自己跳进水池里,上岸后又自己去了云宁宫,皇后娘娘也没想到……奴才只是个传话的,还请侯爷饶命!”
不怪他胆子小,上回在宫门口,绛衣侯纵奴行凶把二皇子府上的小厮打了个半死,宫里宫外都传遍了。这段日子每回文承进宫,附近的宫女太监都恨不得绕着走,生怕碍着这位暴戾侯爷的眼,一不小心弄丢了小命。
得知罗少知没事,文承眼里的阴狠退却几分。小太监伫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眼瞧着文承要是再说一句他就要哭出来。
适时,内监从殿内退出来,意外道:“侯爷还没走呢?”
文承挑了下眉,终于彻底离开。
另一头,罗少知出宫时正卡着宫禁,贵妃亲自派宫里的太监送她,一直到宫门口,吴国公府的车驾附近。
小太监躬身:“小姐慢走。”
罗少知浅声道:“多谢公公。”
太监走后,小厮端来马扎,罗少知正准备上马车,忽地余光瞥见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车驾,车角挂的是绛衣侯府的灯笼。
这时辰绛衣侯府的马车怎么还停在这儿?
罗少知再定睛细看,那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飞快地跑过来:“罗小姐!”
待人走近,罗少知看清是谁,疑惑道:“福祥?”
福祥跑得有些急,气喘吁吁道:“我家侯爷在车上,想请小姐过去!”
“侯爷怎么在这儿?”
“今晚皇上召侯爷进宫,侯爷从太极殿那儿听说罗小姐在后宫落水,便嘱咐奴才在外守着……小姐着急回府吗?”
回去倒也没什么事,罗少知想了想,考虑到文承知道她落水或许会担心,便嘱咐小厮先驾车回去。
小厮眼神慌张:“那小姐您……”
福祥体贴地解释:“管事不用担心,绛衣侯府和吴国公府只隔着一条长街,我家侯爷一定会把小姐安全送回府上。”
罗少知卡了下,生硬地点点头,也不知福祥这嘴皮子是跟谁学的。
绛衣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口候太久,罗少知上车时文承已在车上靠榻等得睡着了。福祥打算把人叫醒,罗少知“嘘”地竖指,示意他别叫醒文承,先驾车回去。
心是好的,可真当福祥拽起马缰,车身一晃,文承还是被动静惊醒。一醒来,罗少知坐在身边,满眼温柔地看着他。
文承缓了小会儿,撑起身,“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罗少知好奇,“你等了多久?”
文承撩开车帘看了下天上的月色,不在意道:“半个时辰吧。”
“你听说了我在后宫落水的事了?”
“听说是为救人?”
罗少知颔首:“程少傅府上的程小姐和御史大夫家的庄小姐落水,我看情况紧急,附近没个会身手的,就顺手帮了一把。”
文承鼻间逸出点笑,“仗义啊,罗女侠。”
罗少知忍不住了,胸腔里溢满情绪,“这是我第一次救人,师父教了我十多年功夫,嘱咐我一定要用在正途上,不可走弯路,总算没辜负他老人家……”
等罗少知说完,文承抬手,在她隐约还有些润意的头发上抚了两下,温声道:“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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