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文承脸色奇臭,“你到底想要干嘛?”
罗少知心虚地捻着衣袖:“没想干嘛。”
文承面无表情道:“茶要凉了。”
罗少知连忙起身,把风炉的炭火添上,“没凉呢。”
伸手尚且不打笑脸人,文承对着这张笑眼盈盈的面孔实在难以狠心,他深吸了一口气,鼻间满是桂花的浓香,心情愈发不好,愈发觉得自己被人拿捏住。
文承闭了闭眼:“说。”
“咳!”罗少知挪到他身边,拍了拍风吹落到他衣襟上的桂花,凑近了,低声道,“我能挑个日子去公主陵看看明珠公主吗?”
文承睁开眼,眼神一怔。
罗少知不太敢与他对视,盯着他衣襟上的刻丝轻纹,缓慢地诉说心中所想:“今日在宫里贵妃娘娘和我说,成婚之后或许会遇上种种委屈,她怕我吃亏,叮嘱了许多,我想娘娘的心情大概就和天底下所有百姓眼见自己家的女儿出嫁一样。”
“六年冬雪,我和爹娘刚到岭南没多久他们病逝了,这么多年我习惯了无父无母的日子,事事都由自己来做打算。可无论我是何年岁、是何样貌,只要还活着、还叫娘娘一声姑母,在她眼里就仍是个孩子……我想着,有些事须得问问长辈的意思,就算不由他们决定,至少也得让他们心安吧?”
罗少知轻轻咬了咬唇,“你觉得呢?”
男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人家都有的东西,于他二人竟成了奢念。
文承握住罗少知的手,低低道:“明珠公主已逝多年,就算你在公主陵前沐月拜跪百日,也问不到她的意思。”
“那就是我占了你们公主府的便宜,公主一不应二不托梦,不就等于是默认了?”
文承笑了下,罗少知常说他不守规矩不讲道理,她说的又是哪门子歪理。
外头风起香涌,花雨纷纷,撩人心神。
罗少知的额角发丝上沾上了桂花,她今日穿的是身鹅黄玉裙,明亮娇甜,称映着发间嫩翠的桂花,活泼更甚。
文承望着她,心中生出些有端的怜惜和无端的摧毁欲。
两种情绪相交织,他情不自禁地抬起罗少知的脸蛋,垂眸靠近,幽幽地问:“倘若你去跪拜之后,公主夜间托梦,说不喜你这个轻挑的娘子,不允你踏入绛衣侯府,你要如何?”
“不会的,你放心!”罗少知眨了眨水润清澈的双眸,信誓旦旦地摇头,“我嘴甜着呢,别的不说,哄人在行,特会讨长辈欢心!”
文承听到两字,指腹的力气重了点,视线缓缓下移。
罗少知顿了下,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连忙挪后一步,离开文承的身侧。
文承仰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罗少知一激灵,干巴巴地说:“我记得侯爷刚才还说,不喜欢甜食甜饮……”
“公主陵距宫百里, 你想要去探望,便挑个合适的日子,免得往返奔波。”
罗少知点了点头, 唇瓣还红着,思索着问:“你觉得重阳如何?”
若选重阳, 那便是正儿八经的祭陵了, 文承凝眸, 平静道:“不好。”
“为何?”
“遇上文府的人,看着就烦。”
“噢……”
罗少知“噢”到一半, 一想, 不对啊,她看文府的人又不烦, “你要和我一起去?”
文承眉头一蹙:“难不成你还想一个人去?”
……她还真是这样打算的。
罗少知喝了口花茶, 解释道:“我听娘娘说,你最近每天按时上朝, 勤勤恳恳的,若是突然告假,皇上那儿怕是说不通吧?”
文承冷笑:“说不通?”
翌日, 刚下朝, 文承穿着绯服便去了太极殿, 来验证罗少知口中所谓的“说不通”。
也是来得巧,正赶上二皇子朱鉴来给淳帝请安, 侍从和内监都在殿外候着。
内监禀报完,出来请文承进去。
一入殿,阁内传来淳帝压抑的咳嗽声, 进入暖阁后,文承行礼起身, 退到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父子俩寒暄。
先是朱鉴说:“秋后易染风寒,案牍劳形,父皇多注意身子。”
而后淳帝道:“朕老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有些事是该放手了……江南水涝的事你做得很不错,前朝大臣都对你赞誉有嘉”
朱鉴温雅一笑,“父皇既将江南之事托付给儿臣,儿臣当然不能让父皇失望。”
“做得好,咳!”
内监进来送药,淳帝服完药后脸色好了些,坐在榻上欣慰道:“前朝有你,朕也算放心了。西北战事平定,少将军还有几日便回京了,朕想着,定远侯府为国征战数年,父子俩先后立下汗马功劳,理应大封大赐,你觉得呢?”
“父皇说的是。”
淳帝点了点头,徐徐看向另一侧:“却庭,你如何看?”
这一提,朱鉴也看过来。
文承脸上一如既往地冷漠,“臣以为不好。”
他说的是“不好”,而不是“不妥”,淳帝意外地问:“怎么说?”
文承:“春初在静安王府别苑,少将军仗着微臣耳朵不好在背后说臣坏话。臣和少将军有仇,看不惯他。”
暖阁里一静。
朱鉴的表情凝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但淳帝对文承这副与全世界为仇敌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点了点头,平静道:“如此,九月少将军凯旋,宫中要设宴庆功,你就不必来了。”
文承:“多谢皇上。微臣还有一事。”
“你说。”
“微臣许久没去看明珠公主,想趁最近天气尚好,去公主陵祭拜一二。”
“明珠逝世多年,为难你还能有这份孝心。去看看也好,公主陵十年未修缮,不如趁此大修一番……”
淳帝沉思:“鉴儿。”
朱鉴忙道:“儿臣在。”
“重修公主陵就交由工部主持,你可有异议?”
朱鉴撩衣跪下:“儿臣领命。”
从太极殿出来,日上三竿。
文承正打算出宫回府,朱鉴出声将人拦下,“侯爷步伐匆匆,是有要事?”
文承神色冷淡。
朱鉴微微一笑:“若无要事,侯爷可有空另叙一番?”
所谓的另叙,便是走同一条宫道出宫。
高墙困着一方蓝天,两人走在宫道上,侍从落在身后五六丈处。
朱鉴说:“前几日皇府的小厮在宫门外出言无状冒犯侯爷,本宫还没来得及跟侯爷赔不是。”
文承淡淡道:“既是小厮无状,又何必劳烦殿下来道歉。”
“毕竟他是受了本宫的意思,”朱鉴语气温和,“玉妍身孕数月,思念亲人,她曾和本宫提起过,少时侯爷与她兄妹情深,如同一母所出……”
“玉妍夫人记错了,明珠公主逝世十余年,微臣和文府的柳夫人多年没碰过面,谈何‘一母’。”
文承阴冷道:“京中都知道微臣薄情寡义、六亲不认,殿下这番所言可真够稀罕。”
朱鉴被他顶撞了也不恼,礼态未减,平稳行着路,“侯爷对文府心怀芥蒂,本宫早有耳闻。不过陈夫人已逝,文二公子怕是也撑不了多久,文尚书年近古稀,偌大文府,侯爷当真无所留念吗?”
“侯爷两袖清风,视金钱名利为空物,但与其眼看着文府一夜家财散尽,侯爷为何不争一争……”
他停下来,轻声道:“侯爷难道没想过,有朝一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莫说是仇敌,只要是侯爷不喜厌恶的,皆能除之后快。”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文承咀嚼着这八个字,忽而笑了。
尚在宫里朱鉴就敢说出这种话,对皇位便是豁出命了。
“殿下就这么笃定臣会站在您这边?”
朱鉴也露笑:“听闻刑部已经追查出刺杀静安王妃的凶手,侯爷做事利落干净,从不让父皇多虑,本宫对你自然也是一百个放心。”
“入秋后父皇的咳疾愈发严重,多亏侯爷为其解忧、聊慰一二。”
“宫门不远了,”朱鉴重新迈开步伐,“侯爷放心,修缮公主陵一事,本宫必会尽心尽力。”
文承今日出宫,表情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文承和二皇子是一道出的宫门,福祥跪下行完礼再起身,二皇子府的车驾已经行远。
文承上车,福祥赶紧跟上,在外问:“侯爷,咱们回侯府吗?”
“嗯。”
语气也听不出情绪。
福祥挠挠脑门,只得抓着车缰打道回府。
午后,探子来报,道文府那边还是老样子,文尚书虽每日上朝,但形容憔悴,一是为陈夫人逝世,二是为二公子的病症。
“半个月前二公子就醒了,但醒过来之后说话疯疯癫癫,大夫瞧了说是受惊过重,得了失心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好。”
“说话疯疯癫癫?”文承站在池边,挑了下眉,“怎么个疯癫法?”
探子低声道:“刚醒来那会儿二公子说,自己能看见明珠公主……”
文承轻笑。
探子继续道:“柳夫人请大夫上门,看完开了几帖药,二公子服下后不但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又说自己能看见陈夫人,说……陈夫人和大公子商量着如何取走他的性命,要他偿命。”
文承笑容更甚。
金石药的攻心之毒,文宣明总算尝到了。
“侯爷,那药,可还要继续送去?”
“不必了,他那身子撑不了多久,找几个靠谱的大夫,别让他轻易死了,”文承对着池水自言自语,“离冬天不远了,今年冬雪,文府里想必会热闹许多。”
探子背后一凉,恭敬道:“是。”
“对了,侯爷,派去在吴国公府外盯梢的人说,近些日子常见国公府里的几个小厮与府外的人有来往,可要另外盯着?”
“府外的人?”
“呃……是几个街头地痞,经常出没在花楼里……”
文承面露嫌恶,“查查那几个不安分的下人叫什么,没特别来往就丢进护城河里,免得脏了吴国公府的门槛。”
“是。”
探子走后,福祥过来,文承问:“秦叔呢?”
福祥一愣:“侯爷还不知道吗?秦叔病了两三日,这几天都没下地,在床上休息呢。”
文承蹙眉:“病了?什么病?”
“嗐,风寒,这不是秋天到了吗,秦叔年纪大了……”
“找大夫看了?”
福祥挠头:“没呢,秦叔说是小病,不劳烦大夫了,他自己个儿休息几天就能好。”
文承:“去宫里,请秦太医过来。”
“啊?”福祥忙往他脸上看,“侯爷可是有哪儿儿不适,头又疼了?”
文承不耐烦:“让他去看秦叔。”
用绛衣侯府的名号到宫里请秦太医格外方便,一进侯府,秦太医觉察路线和往日不太一样,纳闷道:“不是侯爷不适吗?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福祥在前领路,唉声叹气道:“实不相瞒,侯爷今日命小的特地去宫里请大人,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秦管事。”
“秦管事?”
秦太医一愣,惊了:“大哥他病了?!”
到了别院,秦叔早听说太医要来,提起披着外衣下床等着。
秦太医一进门便放下医箱,紧张地走到跟前,“大哥,你病了?”
福祥在外小心把门关上。
屋里,秦叔咳了两声,摇头道:“没事,老毛病了,天一冷就容易咳嗽。”
“病了就找大夫,硬拖着叫怎么个事?”
秦叔老脸上露出些暖意,“我的弟弟在宫里做太医,与其找外头的不靠谱大夫,还不如请你来看,咳……对了,璞寒,你来时瞧过侯爷了吗,侯爷看上去如何?”
“没呢,福祥一路领着我就来下房了。”
秦璞寒在凳上坐下,示意秦叔伸手,替他号脉,“上次来看侯爷,他的头疾已好了许多,只是身子里的旧年积毒一时难以根除,唉。”
秦叔也叹了口气,低声道:“都怪我,早年没照顾好侯爷,才让他被奸人所害。”
“都是往事,你也不必自责。你替明珠公主守了十几年的陵,这几年为侯爷做事尽心竭力,这些侯爷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你一病着就让福祥入宫请我过来……”
脉诊完,秦璞寒收手,从医箱里拿出纸笔,一面写药方一面道:“今日我听说侯爷进宫,是向皇上告假,要去公主陵祭拜。眼看重阳就要到了,侯爷为何不在重阳过去,日子也更合适些。”
秦叔摇了摇头,“若是重阳节去,必会碰上文府的人。”
秦璞寒似懂非懂,“我倒是知道侯爷和文尚书关系不合,却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唉,侯爷的事,还是少议论……你在宫里做事,可有什么不顺。”
“没呢,”秦璞寒收笔,“虽说昔日同袍不在,太医署里的太医都已换了一遭,但毕竟当年是公主引我入的太医署,同僚们好歹也会因公主给我这个六十老汉几分薄面。”
“那就好……咳!”
“你这咳疾和皇上一样,都是年纪到了,日后少操些心。侯爷眼看就要成家,你总不能还跟以前似的,日日守在他身边,事事替他操神吧?”
“我倒是也想……”秦叔直叹气。
秦璞寒见他愁眉苦脸,疑惑:“你还有什么顾虑?”
秦叔思索着,脸色变了又变,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抖着一把老胡子憋屈地朝亲弟弟诉苦,“你是不知道,那国公府的罗小姐有多不像话,还没成婚就日日往侯府里跑……”
第74章
秦太医离开时是也是福祥送的, 出了侯府大门,秦太医上车,都已经掀开车帘了, 忽地扭头道:“那个……”
福祥忙靠近些,“大人有何吩咐?”
秦太医:“侯爷他还好吧?”
“好着呢!”
“那就好。”说着, 他再度掀开车帘。
然而过了几秒, 秦太医又扭头, “那……”
福祥迷茫地在车下望着他,“大人?”
秦太医心一横:“侯爷的病虽说比从前好了许多, 但还是不能轻易受刺激, 平日需早些休息……那事上,也得稍微节制些。”
福祥懵懵的:“那事……是哪事?”
秦太医“哎”了一声, 尴尬道:“就是, 房事。”
福祥的脸上出现了短暂一瞬的空白,“啊?”
送完太医, 福祥游魂一样飘回内苑。
文承正在书房里看卷宗,福祥进来复命,文承一抬头, 就见他满脸的浑浑噩噩, 表情活像被驴给打了。
“怎么?”文承拧眉, “秦叔病得不轻?”
福祥麻木地回答:“不是,太医说秦叔就是上了年纪, 容易受寒。”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啊?噢!”福祥连忙揉了把脸,尴尬地挠头,“让侯爷见笑了。”
“累了就回去休息, 不必强撑着守在这儿。”文承低下头继续看卷宗,看了一小会儿, 他还是觉得不对,又抬眼,语气凛冽地问,“秦太医还说什么了?”
福祥一激灵,没扛得住文承冷然的目光,干巴巴地说:“秦太医确实还说了些别的……”
能让福祥这么心惊胆战瞒着的……
文承眯了眯眼,放下卷宗,平静道:“说我什么了,是活不久还是病更重了?”
“不是不是。”福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文承被他的遮遮掩掩弄得不耐烦了,一拍桌案森然道:“说!”
福祥吓得膝盖一软,“扑通”跪下:“秦太医说侯爷平日里的房事要节制些!”
“……”
那一瞬的寂静,比乱葬岗还深。
文承眼睫抖了下,似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或是癔症又犯了,“你说什么?”
福祥满头大汗,伏在地上硬着头皮重复:“太医说,侯爷的病虽比从前好了些,但不能受刺激,平日要早些休息,不能、不能,频繁行房事……”
“……”文承在太师椅上坐下。
文承重新拿起了卷宗。
卷宗抖得厉害。
“出去。”他说。
福祥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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