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祥走后,飞飞进屋。
见罗少知神情不大对,飞飞有些慌:“小姐,怎么了,您眼睛怎么这么红?”
罗少知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低声问:“孔立人呢?”
“按小姐的吩咐,正在前院候着。”
“把他带过来。”
孔立便是先前罗少知安排的暗中盯着文府的那几个家奴里的头首,从半个多月前起一直游荡在外。
进了厅堂,孔立二话没说磕了两个响头:“听说小姐身子抱恙,小的来迟了。”
罗少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让你带人暗中盯探文府,你们可发现什么了?”
孔立犹豫了下,面露歉意:“小的们日夜守在文府附近,却没发现可疑人士。”
罗少知不带感情地问:“那陈夫人最近在做些什么?”
“这……”
孔立思索几秒,磕头道:“陈夫人常居府中,文府内苑里的消息小人实在打探不到,小人办事不力,还请小姐恕罪。”
罗少知看着他后脖处翻出来的一截衣领,弯唇一笑,“是吗?”
这一笑,把孔立给晃神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罗少知缓缓收起笑容,“既然办事不力,那就别办了,本小姐总不能每个月百两银子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这一群废物。”
她早该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就算清氏姐妹二人是陈夫人一早安插进吴国公府的,没有陈夫人的交待,她们二人也断不敢在国公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那乌头是从哪儿来的,什么人给清氏姐妹递的消息,陈夫人又是派谁传的命令……这些东西若是有心思连福祥都能查得到,孔立敢当着她的面说瞎话,无非觉得国公府只她一个主事的,一介女子可任其拿捏罢了。
孔立虚虚低着头,被骂了也不敢接话。
罗少知冷声道:“明日,带着和你一起花天酒地的几个兄弟滚回外院马厩!”
孔立脸色一阵青白:“是。”
“还有,”罗少眼神深幽,“倘若让我发现你们之中有谁手脚不规矩,一罪连坐,清氏二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清氏二人的下场,便是刑部大牢。
孔立终于变了脸色,抵着地面将头砸得咚咚响。
“滚吧。”
孔立忙爬起来:“是……谢小姐!”
教训奴仆非罗少知擅长的,她在南地磨韧了三年,平静又疲惫,不乐意插手这些是非纷扰。可她想安生,偏有人不让她安生,觉得她轻易可拿捏……罗少知打心眼儿里厌恶透了。
碍眼的走了,堂里清净了,罗少知坐在椅子上望着烛火出神。
“小姐。”
罗少知提起精神,“嗯。”
飞飞走到她身后替她揉捏肩膀:“今儿午后我去寻人的时候,孔立正和几个狐朋狗友在花楼里喝花酒,小姐说的话他们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您怎么不罚他们?”
罗少知:“你觉得该怎么罚?”
飞飞想不出来,但道:“那至少,得吓唬吓唬、让他们长长记性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次够看清他们的嘴脸,打发他们去马厩,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飞飞疑惑:“那小姐为何不直接像上次那样,直接把他们撵出府去?”
罗少知靠着椅背微微歪了下头,双眸中流露出不符合她性情的狠绝,像是被一簇烛火凭空点燃了灵魂,“一条畜牲也有它的用处,还没到时候。”
飞飞似懂非懂。
罗少知困倦地合上眼:“明日,你替我去一趟程府。”
“小姐有什么吩咐?”
罗少知将写好的信拿出来,道:“把信交给师兄,他看了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吴国公府里没有信得过的人,飞飞一个女孩子在外奔波太危险,罗少知只得托付程之怀。
一骑轻骑往返行宫,一日足矣。
第56章
翌日, 飞飞从程府回来,进内苑禀报消息,便见罗少知一身素白衣裳在桌边坐着, 面容憔悴,早膳碰都没碰。
飞飞知道她是在担心绛衣侯府, 细声出言安抚:“小姐, 信已经送过去了……小姐若不放心, 我去侯府找福祥问问?”
罗少知摇头:“别去。”
这节骨眼上国公府最好别跟绛衣侯府有来往,一切都得等行宫的消息回来再做安排。
已经两天了, 文府那边恐怕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孔立那几个拿钱不干事的废物没得半点用处,现不知文府内苑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得按捺不动。
罗少知看着眼前的早膳, 道:“东西都撤了吧。”
飞飞着急:“小姐,您还一口都没吃呢!”
罗少知静静道:“饿个两天, 死不了。”
等贵妃派人回来,她看上去越惨,才越好掌握主动权。
文府里。
文宣明一早听得东边院落里熙熙攘攘, 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 溜过去一看, 原来是陈夫人在教训犯了错的下人。
文宣明原本对这位陈姨娘没多少情系,大公子文治平还在府上时, 整个文府除了文尚书便是他们母子俩说了算。
文府里的嫡脉只有文承一个,哪怕明珠公主死了,正室依旧是正室。同为庶出, 文宣明却要被人压着一头,什么好东西都得捡大公子剩下的, 心中堆积了几十年的怨气。
年后,文治平没了,远在江南的文宣明心里的怨气一消而散。
没有文治平,偌大文府的家业就再落不到旁人手上,这时候文宣明回京再看陈夫人,居然真的生出些似真似假的母子情分来。
好歹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关夫人去得早,文宣明是陈月环看着长大的,倘如大公子死在外头,让他供奉陈夫人终老也未尝不可。因而最近陈夫人常往金灵寺去,文宣明便也跟在左右,一是想搏个孝子贤孙的好名声为继承家业做打算,二是为那些见了鬼了噩梦……
昨儿白天,文宣明特地请了大夫,大夫把完脉说他年值壮年、身体康健,至于为何睡梦不安、频频遇噩,大概是暑夏闷热,体内的阳盛之气堆蓄不泄,才导致精气神受损。
总归身子是没毛病的,昨晚文宣明特地在云氏那儿留了一晚上,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歇下,一早起来果然精神利落,早膳都比平时多用了两碗。
东苑里,陈夫人的责骂声隔着五丈长的游廊都能听见,文宣明心情好,盘着玉扳指打算过去凑个热闹顺带请个安,哪知走到游廊尽头一个丫头哭哭啼啼地从转角处跑过来,正撞到文宣明怀里。
尚书府里的下人都比外头的惹眼些,小丫头哭得鼻尖透红、梨花带雨,文宣明低头瞧见这小家碧玉的脸蛋儿走不动道了,勾着丫头的软腰带问怎么了,“你做错了什么事,让陈夫人生这么大气?”
小丫头没想太多,福身道:“见过二公子。”
她把一早陈夫人院里的事说给文宣明:原是今一早外头递来伊州那边的消息,伊州鼠疫闹得厉害,紧缺医药大夫,陈夫人派去伊州的人刚进城药材就被抢了,险些连命都没保住。
文宣明心喜,按捺不住:“那文治平呢?大公子如何了?”
丫头啜泣道:“大公子久病不治,就快不好了……夫人知道后心急如焚,命奴婢准备糕点要去金灵寺上香。可是厨房那边说天气炎热,府里的能做点心的馅料放不过夜都不能用了,得重新出去采买。奴婢将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夫人,夫人却责备奴婢做事敷衍……”
她说了什么,文宣明耳朵里生了张网,自动过滤,只听见“大公子久病不治快不好了”,欣喜万分,三两句话将丫头打发了,迫不及待地去陈夫人那儿确认消息。
东苑里,陈月环发火,下人全都被撵了出去。
伊州的消息隔几日便来一次,却没有一件是好的,陈月环从最开始的惊措慌乱已渐渐麻木绝望,若是可以,她这个做母亲的恨不得亲自去到伊州照顾文治平。
但文治平乃是带罪之身,得不到皇上的圣令陈月环就只能干等着,等着坏消息不断送入文府、送入内苑……
陈月环素衣清朴地坐在桌边,抱着昔日文治平穿过的衣裳,眼泪簌簌往下滑落,泣不成声:“我儿……”
文宣明踏入屋内见着的便是这副场景,嘴角的喜色险些没压住,进屋后佯装着急,在陈夫人身侧坐下:“陈姨娘这是怎么了?”
见着文宣明陈夫人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祈求道:“宣明,你在京中人脉甚广,想想办法救救你大哥吧!”
“姨娘别急,能帮的我一定帮,你说大哥他怎么了?”
陈夫人泪流满面:“伊州来消息,治平久病不治,就快不好了……”
“怎么会怎样!”文宣明吃惊,“不是派人送去药材也请了大夫吗?”
“伊州那边鼠疫严重,城已被封禁了,别说药材,食粮没进城就被洗劫一空,”陈夫人说着语气里便带上了怨气,“貊乡鼠壤、宵小横行……都是文承,若没有他,治平何必吃受这些苦。”
文宣明挑眉,迎合着说是,“可惜三弟早就疯了,他如今贵为侯爷,地位尊贵,若是能在皇上面前替大哥美言几句,说不定——”
陈夫人反应激烈:“当初就是文承伙同奸人陷害治平!治平乃是大理寺少卿,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若非被人设计陷害,身居高位的哪会轮到他文承!”
文宣明仔细想了下,陈月环说的也不无道理。
四年前太子一党急功近利,误断了李氏一案,翻案后整个大理寺全被牵连,当时文宣明被革职收押在刑部大牢里足足关了半年,直到年后刑部审议出裁决,才戴罪流放伊州。
刑部尚书陆行肃大人,是文承的表姨父,而文承乃刑部侍郎,他若是想对文治平做什么,轻而易举。
想起上次去侯府文承说的那些话,文宣明背后发寒,潜意识里却否认,文承不可能如此。
文承自小在公主府里紧闭不出,病弱不堪、不得宠爱,哪儿来的胆子敢算计文治平?
可倘若文承真的疯了,六亲不认、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了呢?三年前他为了一件血衣就能持凶闯入文府,将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文宣明捏了把汗,轻声道:“姨娘说的是,若不是文三落井下石,大哥岂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我在京中的确有几位相交好友,您放心,若大哥有难处我一定尽力帮忙。只是……”
陈夫人迫切道:“只是什么?”
文宣明:“只是,倘若真是文承有意陷害大哥,即便我想帮他也会受到文承的多番阻挠。如今文承贵为绛衣侯,连父亲见了都得叫他一声侯爷,我要与他相抗衡实在有心无力……”
陈夫人眼神变了变,似有话想说。
然而没等她开口,外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下一秒,前院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急促道:“陈夫人,老爷回来了,吩咐奴婢来叫您去书斋!”
话说到一半遭人打断,文宣明心中恼怒,皱眉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
丫头不知道屋里还有别人,吓得腿一软差点哭出来,连忙跪下认错:“奴婢冲撞了二少爷,二少爷恕罪!”
桌边坐着的陈夫人眉目间闪过一丝紧张,攥着帛帕站起来,紧声问:“老爷不是今日进宫同翰林院议事?”
丫头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怯怯地回答:“伺候老爷的管家说,老爷一进宫就听说了吴国公府的事,当场动了大怒,立马赶回府了……”
听到这,陈夫人的脸霎时惨白。
文宣明没听明白,这几天他精神不爽一直在院子里休息,没打听外头的事,眼见这主仆两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白,直觉不妙,立刻追问丫头:“吴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你嘴里面没长舌头吗?说清楚点!”
丫头跪地磕头,没得陈夫人的应允大气也不敢出。
文宣明被下人无视,浑然大怒:“哑巴了吗?!”
“宣明!”陈夫人伸手将他拦住,镇定下来,对跪地的丫头道,“你去禀报老爷,我一会儿就过去。”
文宣明皱眉,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火气未平。
半炷香后,厢房里,听完陈夫人的话,文宣明愕然:“姨娘你……派人在吴国公府投毒?”
陈夫人坐在镜台前用手帕一点点擦拭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强撑着精神,咬牙道:“眼看文承就要和吴国公府的罗小姐成婚了,等他攀上四殿下这根高枝,治平在伊州就更没有回京的可能,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着急?!”
文宣明满脑子疑惑:“姨娘若是想毁了他二人的亲事,照着绛衣侯府下手就是了,为何要去惹吴国公府的麻烦?”
吴国公府可是罗贵妃的娘家,这不是找死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
说起这个陈夫人险些又从眼眶里掉出泪来,“老爷他分明清楚就是文承害得治平到如今田地,却还偏心文承,偏着他这个绛衣侯。同是文府的儿子,为何我的景儿便要受这些苦、吃这些难……”
饶是文宣明,听得“偏心”二字都不免哑了下。
但事已发生,再争论对错白白浪费工夫,文宣明眼珠子一转,走到镜台边扶着陈夫人温声道:“姨娘莫担心,父亲向来嘴硬心软,眼下大哥还在伊州受苦,他一定不忍对您多加苛责。姨娘若还不放心,我陪您一同前去见他,如何?”
文宣明抖了下,愣住不动了。
陈月环捂着脸颊,许久才扭过头来, 震惊地望着身前的文尚书,恍惚地问:“文及堂……你打我?”
文尚书的手还明显地抖着, 分不清是因用力过猛还是气得不稳, 他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因盛怒当着下辈的面对相伴多年的侧室动手, 一时间脸色青白交加,近六十岁的暮年面孔上露出从未出现过的颓态。
这一巴掌, 像是击碎了陈月环最后一丝理智, 也彻底斩断了两人间的夫妻情分。陈月环放下手,白净的面庞迅速肿起, 泪珠子断了线般地往下掉, 一言不发地看着文尚书。
文尚书收回手,沉声道:“我警告过你很多次, 安分在尚书府里当你的闲散夫人,不要掺和前朝的事,那些不是你能管的。”
“……闲散, 夫人?”
陈夫人忍着眼泪颤声道:“你口中的闲散, 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外受苦受难、病危不治, 任别人如何欺他辱他,毫不作为?我自嫁入文府, 几十年间谁叫过我一声正经夫人?从陈娘子到陈夫人、陈姨娘,我就活该为人妾室、活该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文尚书目光阴沉,陈夫人盯着他, 眼神含恨:“文及堂,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当年你在我爹面前千恩万谢, 就凭你一个落榜的贡士能进入翰林院当值,在先帝面前摇尾乞怜?”
蓦地被提起几十年前不光彩的旧事,文尚书勃然大怒,隐约又有失控的迹象:“住口!”
文宣明怕他又要动手:“爹!”
陈夫人一把扯下头上的玉簪,披着及腰的长发,形容凄楚:“你说待我嫁进文府就是府上唯一的夫人,我信了你的话,可你呢?你何时想过兑现自己的承诺?景儿出生还不到半年你就迎了关娘子和柳娘子进门,与我平起平坐……你当日,就拿这么一根破玉簪哄骗我,说是你已故母亲的遗物,只赠给心悦之人——”
文宣明瞥看向她手中紧握的玉簪,色光暗沉,款制粗糙,普通得很,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先帝给你和明珠公主赐婚时,你找不到骗我的法子了,干脆说是明珠公主非缠着你不放,你只能谨遵圣令,”陈夫人泪眼朦胧,嘴边却露出冷笑,“你当我不知道,那晚宫宴,明珠公主喝醉后是被谁骗去的平凉殿?”
“陈月环!”文尚书怒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当着宣明的面你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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