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个右耳失聪的半聋子,听觉却在忽然之间变得极其敏锐,仿佛能听清罗少知的每一次呼吸,藏在湿软衣衫下每一次滚烫的心跳。
文承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手背缓缓伸过去,轻贴到罗少知的脸颊,毫不意外地感到湿粘的、滚烫的触感。
梦中的罗少知因突然触碰到的冰凉物而颤了一下,本就沉重的呼吸更加凌乱急促,口中呜呜咽咽地喊着文承的名字,羽睫簌簌颤栗。
文承深吸一口气,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哑道:“罗少知,你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时候生病,想引起他的可怜。
故意让他心乱,让他心软,让他……
情难自禁。
梦里的罗少知感到有人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的声音低沉熟悉,语气中含着压抑。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侧轻轻碰了一下,不似刚才那样冰凉的冷物,而是带有一点点轻柔的温热,柔软亲昵,一触即分。
罗少知便陷入到了一场旖旎暧昧的梦境。
翌日醒来时,天才蒙蒙亮,还未到寅时。
罗少知缓缓睁开眼,眼前昏昏暗暗,内室的烛盏燃着,从床帏之间泄入微黄的光线。
烧已经退了,她用手背探了探脸颊和耳后,怔了小会儿,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飞飞在床榻下坐靠着守了一夜,床上发出动静,她立刻惊醒,隔着床帏小声惊喜地问:“小姐,您醒了?”
“嗯,”罗少知揉了揉额心,“飞飞,给我倒杯水来。”
飞飞赶忙去倒茶。
一杯茶水下肚,嗓子好受了些,罗少知把杯子递给飞飞,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飞飞接过杯子,“还没到五更天,小姐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用,睡得太久,脑子都睡迷糊了。”
飞飞拿来外裳给罗少知披上,罗少知由着她摆弄衣裳和头发,坐在床沿边回忆昨天高烧时的事,“飞飞,昨天可有什么人来过?”
飞飞探头:“小姐不记得了?”
罗少知捏捏眉心,道:“睡糊涂了,脑子不灵光。”
“昨儿上午宫里来传圣旨了,小姐还记得吗?”
罗少知点点头:“记得。”
“那……小姐还记得是什么圣旨吗?”
罗少知看过去,飞飞朝她调皮地吐吐舌头,嘿嘿一笑,“接完圣旨小姐就烧晕过去了,我就去绛衣侯府找了侯爷。”
罗少知:“你去找他做什么?”
飞飞在她身侧道:“小姐的烧一直不退,又不让我叫大夫,却在梦里一直叫侯爷的名字,飞飞只能去侯府找侯爷了。”
罗少知想起前几天的心梗事,刚弯起的嘴角压了下去,淡漠道:“侯爷又不是大夫,又不会治病,你找他有什么用。”
“是没用,” 飞飞挽起她的耳边碎发,交代道,“所以侯爷一来就让福祥去召了太医,太医总有法子,小姐现在不是好了吗?”
找了太医,也就是说,还是惊动了宫里。
罗少知在心里叹气,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小风寒,没想到会病得这么严重,若是贵妃娘娘知道又得担心了。
“小姐。”
“嗯?”
“皇上赐婚,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怎么这么问?”
飞飞犹豫道:“昨日侯爷来府上时,脸色阴沉沉的,瞧着也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和侯爷若两情相悦,得圣上赐婚,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两情相悦……
罗少知及时停下脑海里发散的绮念,叹气道:“是喜事。”
倘若文承真的与她情投意合,这当然是件喜事。
可皇上要的,却不是喜事。
圣旨一下,吴国公府与绛衣侯府喜结连理,皇上想袒护四殿下的意思昭然若揭,争储,便是必然的了。
罗少知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写焦郁之色,飞飞见她忧心忡忡,换了个高兴的话题,“宫里的内侍官说,国公府已经修缮好了,过几天就能搬进去。”
罗少知心不在焉地点头。
飞飞说:“国公府和绛衣侯府只隔着一条长街呢。”
罗少知总算有所反应了,“一条街?”
飞飞笑嘻嘻地说:“日后你想见侯爷可方便多了。”
罗少知尴尬,嘀咕:“谁想见他了……”
不出所料,午后宫里果然宣了召见。
贵妃娘娘听闻罗少知病倒的事急得一夜没合眼,“若不是文承派人来宫里通传请太医,你打算一直瞒着本宫吗?”
罗少知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听训,等贵妃气消了才乖巧地挨近她身边撒娇,“眼看春末了,姑母天一热就睡不好觉,要是知道少知病了一定会记挂,少知这不是怕您担心伤神吗?”
罗少知一贯最会嘴甜讨巧,几句话哄得贵妃娘娘心花怒放。
贵妃心软了,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罢了罢了,病消了就好。今晚昭儿会过来,你留在宫里用顿晚膳吧,好些日子没见他也想你了。”
罗少知乖巧应下。
朱昭还不足五岁,性子却比一般孩子沉稳,或许是自小在清妃身边长大的缘故,他不怎么爱说话,有人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含糊露怯。
晚膳时,贵妃提了几门功课朱昭都能答上来,贵妃满眼是笑,罗少知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其乐融融,心暖的同时又有些感伤。
若是爹娘能瞧见这一幕,一定会很高兴。
“少知。”贵妃叫她。
罗少知回过神来,“娘娘。”
“二殿下和文小姐的婚事将近,你可有打算?”
罗少知想了想,婉言道:“按礼制,国公府自该以礼相贺。”
罗少知聪颖,在大事上从不含糊,贵妃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吴国公追封,动静极大,搬入国公府的那日圣上和贵妃亲临,排场横贯京街。
上赐府邸,金银珍宝,上百家奴,府外禁兵把守,里外飞不出一只苍蝇。
回宫前,贵妃娘娘命婢女将一样东西转交给罗少知,那是一只老玉镯,虽存放完好,但一眼便能看得出年头。
这镯子,罗少知的母亲原先也有一只,是嫁入罗府时婆婆给的传家宝,爹娘离世后罗少知一直将玉镯收存着。
镯子交递后,贵妃没多说什么,叮嘱罗少知照顾好自己,坐上了回宫的皇驾。
偌大的吴国公府,气派辉煌,比原先的罗府大上几倍。园林山水,春日繁花,盛着眼花缭乱,可能让罗少知睹物思情的,就只剩下一对玉镯。
国公府里添了一百来号下人,如何分派这些下人成了让罗少知头疼的问题。
她习惯了飞飞伺候,身边只留一个人就够了,若硬要留也只能留下几个能干杂事的。
先前程之怀从府上借遣来的轻露几人已回程府,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里没一个罗少知眼熟的,让他们各自报了一圈姓名年岁,罗少知费大力气勉强记住几个,结果一转身,过了只半盏茶的工夫,忘得一干二净。
最终安排下人的事还是交给飞飞去办了,府里的管事姓齐,傍晚跟着飞飞到正苑找罗少知,说是要和小姐核递府上的账库。
宫里赏的东西是其一,日后世家之间的情礼往来、府内日常开销等都得经由小姐。罗少知瞧见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录一个头两个大,但作为国公府唯一的女主人又不能撂挑子不管,只得大晚上和飞飞挑灯夜“读”,一个一个核对。
翌日清晨,绛衣侯府来访。
齐管事在前厅十分为难,“小姐还没醒。”
福祥:“啊?”
一炷香后。
飞飞风风火火地从正苑跑到前厅来,见着座上的文承匆匆行了一礼,气吁吁地解释:“劳侯爷稍等,小姐昨夜通宵看账簿,天快亮了才歇下,所以起迟了些……”
天亮才歇下,也就是说,罗少知到这时候睡了还不到三个时辰。
文承没应飞飞的话,他坐在椅子上,不急不慌地放下茶杯,抬眸视线在齐管事身上停了停,慢条斯理地问:“你从前是在哪个府上做事的?”
齐管事也不知怎的,只被他看了一眼,背后唰地一寒,不由把腰挺直了,紧张道:“回侯爷,小人从前是在李大人府上做事。”
文承眼尾的红痣微微一挑,“哪个李大人?”
第33章
罗少知赶到前厅, 就见厅里三个木头人杵着,福祥和飞飞罚站似地站在一边,最中央的齐管事满头大汗, 哆哆嗦嗦。
正座上,文承手中端着一杯快见底的茶, 男主人一般端坐着, 神情悠然, “你说在李府当过差,那你可知, 李大人有几房妾室, 几对儿女?”
“咳!”罗少知在后侧方出声。
文承坐着没动,白皙修长的指骨在杯沿上轻轻一搭, 懒懒地瞥过来, 风情非常。
罗少知心神一曳,险些失态, 咳了半声行礼道:“侯爷。”
文承这才放下杯子起身,“病还没好?”
他身上穿着的绯色官服,应当是刚从早朝上下来。
罗少知琢磨这人是吃多撑着了吗, 上完早朝干什么不回绛衣侯府, 要跑到自己府上恐吓下人?
“有劳侯爷惦记, 病已好全了,”她顾及着还有下人在, 斯斯文文地回答,“不知侯爷特来造访所为何事?”
文承静了大约有三秒,皱眉问:“你吃错药了?”
罗少知:……
真想一口咬死他啊。
“飞飞, 你和齐管事先下去吧。”
“是,小姐。”
飞飞连忙领着满额虚汗的齐管事下去了。
福祥有眼力见儿, 飞飞一走,他朝文承躬了一身,机灵道:“侯爷,马车还在国公府外,小的去看看。”
说罢也麻利地溜了。
厅堂里,只剩下两人。
文承懒懒散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少知想了想,开口道:“侯爷怎么会来国公府?”
文承:“今日上朝,皇上提了几句。”
原来是皇上的意思。
罗少知心里有些失望,没表现出来,客客气气地说:“有劳侯爷特地跑一趟了。”
“跑的是马,不是我,”文承凉凉道,说完看着罗少知,蹙眉问,“你那日是怎么想的,烧成那样还不看大夫,想活活把脑袋烧坏吗?”
罗少知也没想到一场风寒会这么严重,自知有错太想当然,但文承的语气她很不乐意听,就扁了扁嘴,小声嘀咕道:“就算烧坏脑袋和侯爷有什么关系?”
文承难得被她噎了一下,顿了小会儿,严肃地问:“你不知道自己烧糊涂了会说梦话?”
罗少知心虚:“我说什么了?”
“你——”
文承停了停,别开脸,“那样轻浮的话,我说不出口。”
罗少知目瞪口呆。
她说什么了?
不就是叫了他几声,怎么到他嘴里好似自己在床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侯爷耳朵不好,想必是听错了,”罗少知皮笑肉不笑,“我睡觉一向斯文,不好说梦话。”
旁人敢拿文承的耳疾说事儿,便是不想要命了,可罗少知虎口拔毛甚是熟练,拔完她还冷笑着道:“侯爷有空说我,倒不如想想自己,是不是放浪形骸,举止不端,做了某些轻浮、难以启齿的事。”
文承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罗少知默哼了一声,心道被说中了吧?
就知道那不是梦,偷偷亲她就算了,居然还来倒打一耙,真是没天理。
文承沉默得很诡异。
许久,他缓缓开口:“我那日……”
罗少知悄悄竖耳。
文承:“那日是你不知轻重,勾我衣衫,我才教训了你一下。”
罗少:?
说完,文承又补了半句:“只一下,你别多想。”
罗少知:??
罗少知太阳穴突突直跳,理智告诉她,文承这么说应当是在开玩笑,又或是在故意气她,但凭她对文承的了解、凭她的直觉……
这疯子八成在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文承!”她气得牙痒痒,拳头更痒痒,“你还要不要脸了?!”
文承被她这一下镇住,罗少知压着火气怒道:“侯爷教训人的方式便是偷亲?那若是以后刑部有什么案子,您这个刑部侍郎是不是得把犯人从头到尾溜成一排,挨个儿亲过来?!”
文承:……
罗少知续道:“就算我不小心勾着了你的衣裳,我那时病着,烧得不省人事,这也能怪罪?”
她郁郁,“侯爷亲了不敢认,还要倒打一耙,如此轻浮不端,堪为小人!”
身高八尺的小人文却庭活了二十年,从没被人这样骂过,脸上神情千变万化。
罗少知骂完火气还没消,怒气冲冲地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灌下去,结果喝完觉得哪儿不对,一瞧手里的杯子正是文承方才用过的。
罗窦娥一时恼得想掉金豆子了。
“侯爷回去吧,”她背对着文承,语气委屈到顶,“侯爷若是还想这么欺辱我,以后就不必过来了,罗少知没那么好脾气,由您一次又一次羞辱还能不生气,您不愿认,那日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我什么时候说不认?”
“你刚才……”
罗少知一愣,红着眼眶回过头来,文承蹙着一对好看的眉,隔着几步对她道:“你又要哭?”
罗少知赶忙抬手擦了擦眼角,擦完发现手上是干的,一滴泪也没有,又中了文承的圈套。
罗少知气不平,粗声粗气地反驳,“侯爷何时见我哭过,哪儿来的‘又’字?”
文承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罗少知立马就不自信了。
那日她高烧糊涂,不会真干了别的吧?
她一不自信,文承就占了上风。
文承挑着眉,悠闲地踱步到桌边,坐下后用罗少知方才用过的杯子倒了半杯茶水。
茶水他也不喝,就端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轻点杯沿,徐徐道:“想必你是不记得那日睡梦里都说了些什么。”
罗少知顿时没了底气,“我不过是叫了侯爷名字,不小心扯着侯爷的衣角罢了……”
文承抬眸,玩味地问:“还有呢?”
罗少知努力回想,除了这些她还干什么了?
……她一个烧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的人,能干什么?
文承开了口:“你叫了我的名字,我不应,你便改叫我文三,叫三公子,说想我,说在岭南这么多年从没有忘了我……”
罗少知瞠目结舌。
文承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还说……”
“别说了!”
罗少知脸颊滚烫,她想象不出这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样子,当时文承听了又是什么反应?
文承当然不会听她的,自顾自地道:“你抓着我的衣袖,我要抽开,你便开始哭,骂我无情、混蛋……”
罗少知听不下去,想要跑路了,这时文承却忽然站了起来。
文承身子绰约,罗少知就见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走到面前时眼睫一垂,朝自己探出了手。
他的指腹暧昧地在她耳侧流连摩挲,罗少知几乎是紧贴在他怀里。
“罗少知。”
文承目光落到她柔软粉嫩的两瓣唇上,低低地问:“你说,我当真是个无情的混蛋吗?”
他眼里有细碎的光,瞳眸被修长的睫羽半遮着,深情而动人,罗少知强撑理智负隅顽抗,然而最终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
想象中的吻却久久没有落下来。
她再睁开眼,只见文承笑得张扬得意,罗少知霎时臊得全身滚烫。
掌心传来清晰炙热的温度,文承没有松手,仍然将指腹轻贴着罗少知的耳侧,饶有兴趣地问:“你在梦中,就是这样期许我的?”
“没有……”
罗少知的反驳丝毫没有说服力,心底的想法被脸色出卖的一干二净,向来莹白如明月的脸庞上宛如遮盖了层层红云。
文承离得太近,气息笼罩,罗少知脚下发软,心跳越过理智,感官全部集中到了文承抚摸她的脸颊与耳侧的那只手上。
文承气场太强,她完全被压制住,扭转不了分毫,难堪地低下头,耳尖红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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