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姜夏调暗舱位灯光，塞了耳塞卷着被子平躺闭眼。
然而尽管身体疲乏已极，大脑思绪却要对着干似的活跃异常，叫她迟迟没法入睡。
居然失眠了。
她在狭小的机舱床铺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明明在数羊，可没一会就跳到了顾风来的频道。一会是顾雪落说顾风来是她粉丝，一会又是幕布上那句“勇气与爱”，一会又是过去她与顾风来之间的针锋相对，他对她的冷然嘲弄……
整个脑子里都是顾风来这个狗男人，赶都赶不走，连同心底里也灌满了呼之欲出的、想要对他说的话语。
航班一路上遇到好几次气流颠簸，姜夏也没怎么睡好，到国内时正是下午三四点，时差没来得及倒，就被拉着做妆发去参加推广品牌的线下活动，后面几天又是一堆行程工作。
D家对姜夏贵宾式的优待圈内人有目共睹，时尚大Show只邀请姜夏却不邀请温阮阮等其她女星，早就被有心人记在心里。
而粉丝们除了喊着集资让姜夏快点分手外，也没怎么脱粉——
姜夏与老男人接吻的那点八卦，似乎根本没能动摇到她的人气咖位。
娱乐圈最是跟红顶白，姜夏经过这么一出，新的工作邀约不减反增，加之之前就安排好的行程，切切实实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忙得脚不沾地，甚至也没空让她再去想，顾风来怎样怎样。
连轴转了一个多礼拜，姜夏成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挂靠在经纪公司名下。工作室成立后接手的第一个重要工作是参与录制西柚卫视的上星综艺《密境召唤》。
《密境召唤》是一档火遍大江南北人气极高的综艺节目，主打解谜和运动逃生，成为综艺的常驻嘉宾约等于和超高国民度、高人气划上了等号，因此这个综艺向来是圈内明星争相眼馋的大饼。
然而对于姜夏来说，这块人人眼馋的香饽饽有个致命毒点——这一季的常驻嘉宾里请了她最讨厌的温阮阮！
就仿佛一锅好粥里有了粒老鼠屎一碗麻辣烫碗底有只蟑螂，要跟温阮阮录制一整季综艺，她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再次干出“排挤”温阮阮这种事。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去了录制现场，温阮阮却早她一步，拉帮结派起来。
《密境召唤》录制地在郊区一座废弃工厂改造的超大摄影棚，常驻嘉宾五个飞行嘉宾一个，除了姜夏和温阮阮，其余清一色大老爷们。当姜夏到后台区的时候，温阮阮正甜兮兮朝前几年拿了影帝的陈振飞喊“哥哥~”。
哦，差点忘了，温阮阮在圈里认了大大小小一堆干哥哥。什么年代了，还玩干哥哥干妹妹这一套。
姜夏心里翻了个白眼，敷衍的朝陈振飞打了个招呼，直接无视了温阮阮，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
陈振飞三十多岁，作为温阮阮的亲亲干哥哥，当然早就听闻温阮阮与姜夏不和的传闻。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这姜夏果然甚是目中无人，美则美矣，可太过不懂规矩。
眼见姜夏要掉头走开，陈振飞蹙了蹙眉，叫住她，“姜夏老师。”他示意了下身边的温阮阮，“阮阮也是这一季的嘉宾。”
温阮阮一本正经对姜夏问好，“姜夏老师。”
姜夏瞟了温阮阮一眼，挑了下眉，依旧什么也没说。
旁边副导演急了，拉住姜夏的袖子小声叨叨，“姜老师，您给陈振飞老师一个面子。陈老师是影帝，而且他和顾二少顾云航关系可好了！明宇顾家，这次节目都是他们旗下集团赞助的！”
言下之意，不要得罪大佬。
副导演小声叨叨的声音被陈振飞听了去，作为一个有自尊有偶像包袱的影帝，他微微笑了笑，等着姜夏认怂给温阮阮道歉打招呼。
没想到姜夏皱了眉，脱口而出，“顾家？顾风来顾总还是我粉丝呢。”
******
明宇地产三十楼会议室，被姜夏cue到的顾风来正主持与合作方的视频会议，一身黑色西装，清冷，沉静。
会议接近尾声，他再次扫向视频中合作方的会议室，眸光掠过会议室中的律师周唐时，微微划过了犀冷。
不知道他与姜夏没有联系的这段时间，她有没有和她这位所谓的学长再次接触。
压下心中微妙的妒意，顾风来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立刻让秘书查询姜夏最近的行程，接着又通知自己的私人律师准备复婚协议书。
这段时日留给彼此冷静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想。
结束了和律师的电话，顾风来正要继续工作，私人手机的电话铃音响起。
表弟顾云航喊顾风来晚上出去浪，“哥，出来玩啊？叶哥沈哥他们在微信上催了你好久了，你都不给个回复。”
顾风来听到顾云航聒噪的声音就烦，“忙，不去。”
“哥，你不会晚上还要加班吧？别啊，所有人都等你呢。对了，上次被你教训了一顿的元家二傻子今天刚出院。哥，”顾云航忽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真的因为元致典说一个女明星坏话才揍他的？”
顾风来前阵子在夜场教训元大少的事，早就在圈子里悄悄流传。
和顾风来亲近的人都知道，顾风来从不是冲动到会动用暴力的人，更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类型。
顾风来为了一个女星动手，这件事真的听起来太假了！
“嗯。”没想到顾风来淡声承认了。
顾云航惊掉下巴，“那个女星，是不是叫姜夏？以前还和你有过婚约的？可是你不是很讨厌姜夏？”
这次轮到顾风来皱眉，“我为什么要讨厌她？”
“就哥你当年被包办婚姻的那个晚宴上，你自己说的啊……”
顾风来记得确实有这么个晚宴，可是对很多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记得那晚上的酒水菜品，不记得邀请了谁，不记得谁跟他搭过话，不记得自己和别人说了些什么。
但唯有两点至今想来，记忆依旧清晰——
一张煌煌灯火倒映的明眸皓齿的脸庞；以及被她主动退婚后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当时她家不是个暴发户吗，而且她裙子还破了，我们就在宴会厅旁边的休息室里开她玩笑，然后你也在，然后取笑她的玩笑话还被她听到了……”
手机被越攥越紧。
顾风来敛着眉，沉底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过往的场景，一幕幕一声声，慢慢慢慢，从脑海深处浮现而出。

往事不会被轻易埋葬,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许多被时光模糊了的记忆，总会在某一时刻再次降临。
百无聊赖的晚宴，少女损坏的长裙,少年们嘲弄的笑声,门扉外掠过的裙角。
电话中顾云航的喋喋不休此时此刻成了喧哗的背景音,顾风来紧握手机，脑海中过往的画面音色渐渐清晰。
所以那些不经意的，无心的嘲弄和傲慢,当年全部被她听到了？
所以她总是对他抱有极深的偏见，总深信不疑他厌恶她？
所以她，才对他悔婚？
顾风来觉得这事真是巧合得荒诞可笑，可胸中又不受控制地漫出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他胸口发闷。
“诶,哥,你说我们奶奶当年啊,给你和暴发户家的女儿定了这么个婚约,”电话另一头，顾云航提及婚约,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哥的逆鳞,“订婚后你也不反对，我就觉得这事不正常啊。你怎么会乖乖接受家里安排的包办婚姻啊？哥，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顾云航支支吾吾,顾风来回过神,闭了闭眼,有些头痛，“什么。”
顾云航是不是了个半天，终于接下后半句话，
“哥，你是不是好多年前就看上姜夏了！”
“……”
……电话里飘过三秒的寂静。
“哥，那，那你今晚来…”三秒后，顾云航小心翼翼吱声。
“手头还有事忙。挂了。”
顾风来说完，没给顾云航废话的机会，直截了当撂了电话。
他揉了揉眉心，将手机甩在桌面。
手边是本要过目的报表和开发企划，可他现在头脑中所有思绪，似乎已被姜夏，以及他与她的那些过往所占据。
初见时的宴会，少女娇美明亮。再见时的雨夜，年轻女孩落魄却顽固倔强。逼他领证时，她狡黠又防备的眼神。
当年他以为她求着他要跟他结婚，而婚后他对她置之不理，他就赢了与她的较量，赢回了被她主动悔婚拒绝、被她羞辱过的尊严。
——其实从最开始他就做错了。
十分钟后，秘书进办公室递送文件，顺便将刚得到的姜夏这两个月的行程表呈上。
“姜夏小姐今天上午为她代言的泡面说拍摄了新一季广告，下午去郊区应山外景地进行综艺录制，录制大约会在晚上九点以后结束……”
秘书汇报着姜夏今天的行程安排，顾风来抬手看了眼腕表上时间，此时正是下午四点三十。
“备车。通知司机，半小时后出发去应山。”顾风来对秘书吩咐。
“那今晚六点的高层例会？”秘书惊讶。
“推到明天。”顾风来淡道，言辞间颇有几分君王不早朝的意味。
集中注意力将手头文件优先审完，顾风来这个月罕见地没有加班也没有应酬，早早离开了公司，去往《密境召唤》的录制地点。
他要见姜夏。
不管她现在是否还对他抱有深刻偏见，不管她是否一味对外否认她与他的关系，他要见她。
这个强烈的念头驱使着他，奔向她。
他想见她。
******
郊区应山，西柚卫视的王牌综艺《密境召唤》录制地。
录制场地由一个废弃的旧钢铁厂改造，原厂区占地面积极大，有冶炼车间，办公矮楼，中心花园，员工宿舍等区域。
此刻已经录完常驻MC和飞行嘉宾的热场以及游戏规则介绍，节目组一行人正从办公楼内转移到户外中心花园，准备开始正式密境探险。
Staff们调设备的调设备，检查道具的检查道具，时不时有人悄悄交头接耳，来两句“姜夏说顾总是她粉丝？”“顾总就是我们节目冠名商的集团最大boss”“姜夏可真敢吹逼啊”“这乱攀关系的本事是在下输了”“我还挺好感姜夏的不过我也觉得她说得太夸张啦”……
没到半天时间，姜夏之前对陈振飞和温阮阮说的那句“顾风来是我粉丝”的金句，就私底下传遍全节目组，沦为大部分人吃瓜看戏的笑柄——
毕竟敢这么公然碰瓷节目的金主爸爸，说他是自己粉丝的，放眼娱乐圈大概也就姜夏这么一个艺高人胆大的。
天有些阴，一行人走在通往花园的大道，温阮阮和她干哥哥陈振飞陈影帝拖拖拉拉走在后头。
温阮阮眨着眼睛跟陈振飞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故意要让前面的姜夏听到，“哥，我听说顾家的那个顾二少喜欢收集限量跑车，你认识他，这是真的吗？”
“对啊，二少喜欢收集跑车。而且你知道么，”陈振飞轻松笑答，顺带还瞟了眼前边的姜夏，“他哥，明宇顾氏的正经接班人顾总，喜欢收集名画，就是从没听说过顾总还喜欢追星。对了，明晚顾二少他们一帮朋友攒了个酒局，你如果有空我带你一起过去认识认识人。”
温阮阮眼睛倏的亮起来，“好呀，我明晚有空啦！”
能结交顾家二少的酒局，她当然要去。
说实话，温阮阮混迹娱乐圈好两年，钱也赚了一些，可顾家那种层次的顶级圈子却依旧没机会能够得上。现在机会来了，当然要抓住，到时候可不比只会吹嘘的姜夏强么。
姜夏走在两人前面自然把话都听全了，她没怎么上心，只悄悄记住了顾风来喜欢收集名画。
原来狗男人真的喜欢收集画啊。哼，附庸风雅……
一边在心里编排顾风来，姜夏一边和所有人在中心花园集合。补妆完毕，一切就绪，正式进入节目的主题，密境探险。
《密境召唤》每一期规则相同，六位嘉宾同时进入密境寻找任务宝藏，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嘉宾获得胜利并得到节目组奖励，规定时间内任务失败的嘉宾接受惩罚。
此时，本期六位嘉宾站在中心花园中央，面前是一座半人高的铜色碑座，碑座上摆放着一只洋桔梗花环，下面压着一封信函。
节目的老油条MC陆禾熟练拿起信函展开，信上果然写着任务内容：
【——这是一个恶棍满淫的父亲。他杀人放火走私贩毒买卖器官，无恶不作，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他却有个无比珍视的小女儿。……在他受伤临终前，他得知自己小女儿失踪了。……请帮帮这位父亲找回他失踪的女儿，他会赠与你他的遗产。】
“所以找到这个恶人父亲的女儿，就完成任务了！时间限定五小时！”嘉宾们读完信，总导演走上前，随后分给每位嘉宾一件道具，作为解谜的提示线索。
姜夏分到了一个空的塑料药盒，其余人分别得到了子弹壳、拐棍、锈钥匙圈、塑料水管、蕾丝布。
众嘉宾面面相觑：？？？
什么玩意？？
“孙导，这期剧本谁写的，难度也太大了吧！还有这几个莫名其妙的道具，就靠这些要我们在这么大的废厂里找人？没其他提示了？”MC陆禾鬼哭狼嚎。
总导演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众嘉宾只能硬着头皮上。
陈影帝陈振飞看向温阮阮和姜夏，主要是看向温阮阮，拿出照顾人的架势问，“你们两个女生第一次参加节目，这期难度还比较高，要不要我们先组个队，遇到危险困难还可以帮助保护下你们？”
温阮阮自然想和人组队当甩手掌柜的，不过现在娱乐圈里傻白花瓶型女星吸不到粉还惹人嫌，况且她一直草的是聪明可爱励志人设，于是便弯唇笑着装作摆手，“没关系，我能行的，我可是要成为第一个完成任务得到宝藏的人！”
姜夏倒是很无所谓，多个人她还能偷个懒，“组队也不错啊。”
最后，姜夏与陆禾组成一队，温阮阮半推半就与陈振飞组成一队，另两个MC黄祖白孟朝组成一队，各自出发。
“姜夏，我都想好了，我们就一个个地方地毯式搜索……”陆禾对姜夏说话，结果一回头，发现姜夏一个人还在黄铜碑座前傻待着，弯着腰，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姜夏，你还在看什么？他们都走了。”陆禾一头雾水凑过去。
姜夏手指着碑座下面的一串刻痕浅淡的数字和英文字母，“陆哥，你看。”
那是一串极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玩意——P，R，I，S，1010101011011110，43742。
老油条陆禾立刻会意，“我知道，这是线索！”紧接着又嚎叫起来，“不过这鬼画符一样的神秘暗号谁弄得懂什么意思啊？”
姜夏蹙着眉头思索两秒，问工作人员借来纸笔，刷刷开始写草稿计算。
两分钟后，她潇洒拨拨耳边发丝，交出了答卷。
“这是个拼字游戏。1010那一串是二进制数字，43742算下来是它的十进制，用十六进制表示的话是字母AADE，跟PRIS拼起来就是单词‘PARADISE’。”
陆禾瞠目结舌，“……？？什，什么二进制十进制拼单词，我数学差姜夏你说点我能听懂的……”
姜夏挑眉自信地翘了翘嘴角，“信我的，反正这个单词是重要线索就对了。”
话音刚落，两人眼前从天而降一架驮着张折叠纸张的无人机。
伴随着飞到眼前的无人机，系统画外音响起：【恭喜嘉宾获得隐藏道具——工厂地图】
这是解谜拼字成功的奖励。
姜夏取下地图，纸张上清晰绘制了地形方位，并且用水笔在图上圈出了五个具体地点，做了提示标记。
陆禾激动不已，“天哪，有了地图难度直线下降！姜夏你也太厉害了，我要抱你大腿姜参谋长！”
明明是个综艺界的前辈，抱大腿这话说起来也不害臊。
拿到地图，姜夏和陆禾首先去了标记在西北方位的研究所。
研究所位于工厂的第二办公楼，进入楼内，七拐八绕的终于找到了一间荒芜的研究室。
室内光线昏暗，地上散落两三件破烂白大褂，布满尘埃的桌上横七竖八堆着各种试剂瓶和金属器械，最里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透明玻璃器皿，器皿里装着一个……少女。
陆禾搓了搓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朝玻璃中抱膝坐着的少女努努嘴，“群演演得挺逼真哈。那个女孩就是父亲要寻找的女儿吧！姜参谋长，您怎么看？”
姜夏皱皱鼻子，“这么简单就被我们找着了？”
两人踏入房间，结果四只脚刚踏进去，“碰！”的一声，研究室的门就被从外关上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