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顾家二少那圈子朋友晚上在夜店喝酒聚会，陈振飞自认为和顾云航有些交情，便也把温阮阮带上了。
温阮阮从妆容到发型到服装到首饰都做了十足的准备。顾家和顾家周围的那一帮都是顶级圈子，手里把持的资源和话语权都是顶级，她光是想想能够融入到这样的圈子里，受到其中的权贵少爷青睐，手心就兴奋的出汗。
她从小家境贫寒，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全靠她努力结交与争取所得。
温阮阮最后披了长发，带了细链，给自己穿了大牌T恤和黑色包臀短裙——是清纯里透出些小风骚的那种调调，自我感觉还不错地进了Moonwalker的包厢。
包厢里灯光昏暗，音乐旋律激烈。
沙发卡座里男男女女都有，温阮阮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衣物都是奢侈品牌，她又不动声色瞟过桌上开的大堆黑桃A路易十三的酒瓶，随便一估就得有十几万。
果然是公子小姐们的消费水平。
陈振飞不愧是她费心思认的干哥哥，很给面子的跟所有人介绍了温阮阮。
温阮阮演过上星剧女主参加过许多综艺，女生里有几个对娱乐圈熟悉的认出了她，但男人们显然对她这张脸十分陌生。
“都是朋友，美女别紧张，随便挑个位置坐吧！”有个比较客气的公子哥对温阮阮招呼。
“嗯啊。”温阮阮对他感谢地笑了笑，然后坐到了两个女生身边。
选择坐在女生堆里，既不会让男人们觉得她目的性太强从而将她看轻，也不会引起女生们的反感对她排斥，是她在聚会里向来都会使用的合群手段之一。
和这些少爷小姐们打成一片比过去的难度要高不少，他们聊的有些话题温阮阮都不太懂，不过这不要紧，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还是和包厢里一些人熟了起来，还跟坐在陈振飞身边的那个帅气青年，顾家的顾云航搭上了话。
今天这酒局就是顾云航攒的。
“对了顾哥，我最近也对跑车有兴趣，想定一台保时捷911，可是还有些问题不太懂啦。你在跑车这方面是专家，我可以加你微信请教请教你吗？”
温阮阮借着顾云航对跑车的爱好，准备加顾家二少的微信。
顾云航自己微信列表里就躺了不少网红明星嫩模，对这个要求也无所谓，反正都是玩玩。
刚打开二维码，还没开始扫，包厢门被打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生在夜场经理恭敬指引下踏入室内。
顾云航扭头，一看到那女生就笑了，“哟，我们刚回国的大小姐小雪公主终于肯给我赏面子了啊。”
沙发上好几个人也是她的旧识，十分热络的打招呼。
温阮阮很快认出，这个走入房间满身奢潮的漂亮女孩，就是顾家千金顾雪落。
真人果然带着股优渥大小姐的气场。
顾雪落平生最讨厌别人喊她小雪，一进来就对顾云航不客气，“顾云航你要再叫我一声小雪我立马从你这里走人。”
顾云航立刻哄上，“别别，雪落，我就开个玩笑。”
连带着也顾不上去扫温阮阮的微信二维码，温阮阮整个递出去的手就那么尴尬的伸在半空，最后只能讪讪地收了手机。
结果下一秒顾雪落的视线就转到了温阮阮身上。
作为补习过姜夏从出道至今所有综艺网剧的亲爹粉，顾雪落自然认识温阮阮这么个碧池精，她家崽子的敌人，前几个月颁奖典礼红毯这碧池抢姜夏礼服的事她还记着呢。
温阮阮朝顾雪落友善的笑笑，“Hi。”
谁知顾雪落只冷淡地看了她几眼，根本没搭理，跟其他熟人打过一圈招呼就直接走到顾云航身边，扬了扬下巴，“诶，我说顾云航，怎么现在随便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都能进你的场子？”
她用不高却能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道，“你还真不挑啊。”
顾雪落意有所指，所有人视线齐刷刷聚到温阮阮身上。
温阮阮脸当即就白了，陈振飞面子也有点挂不住，出来打了两句圆场。
顾雪落没接话，往她的千金小姐妹身边坐。
路过温阮阮身前时，也不知她包包有意还是无意，碰倒了桌上酒瓶。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整瓶辛烈的威士忌就洒在了温阮阮的大腿和短裙上，黏黏答答，狼狈不已。
“Sorry。”顾雪落毫无诚意地道歉。
在场谁不知道顾雪落是顾家最受宠的女孩，就连掌握着大半家业的顾风来经常都会让着她点，所有人见风使舵，当即也明白了该对温阮阮摆什么态度。
此后的时间，这场酒局就变成了对温阮阮来说四处碰壁的煎熬。
******
按照医生给姜夏开的诊断，姜夏需要在医院住院三天观察。
待在医院的第二天，下午她盘腿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看杨薇新拿过来的两个剧本，看着看着居然头一歪，有点迷迷糊糊要睡着了。
住院后她总是这样，身体像是长时间高负荷运转后不堪疲累，逮到时机就给她罢工休息。
小睡了一会，再醒来时身边就多了个人，沙发沉沉的凹下去一块。
坐她身边的顾风来见她醒来，合上手中文件，“你去换下衣服，待会带你出去。”
姜夏一愣，“带我去哪？”转头回过神，“不是，顾总你怎么又来了？”
虽然她其实并不排斥他总是过来。
顾风来没理她的后半句话，拉着她站起，另只手捞起玻璃茶几上的一份病理报告，“给你约了城大附医的专家，精神心理科的权威，让他给你看看你的晕血症。”
姜夏一听要见心理医生，立刻甩开顾风来的手，重新坐回沙发，“不去不去，我不去。”
顾风来低眼看着她，“你的主治医生和助理都告诉我了，你这两天接受心理辅导时，根本就不配合医生。”
他甩了甩手里姜夏的病历，“姜夏，病历和诊疗报告上已经把病情写得明明白白，你需要接受治疗。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知道该怎么配合。”
“我不去看医生不也活得好好的。”姜夏歪着身子倒在沙发，嘴里小声嘟囔。
顾风来不多跟她废话，“和专家见面的时间约在三点，你要不想换衣服，穿着这身病号服出门也行。”
说完就要出去叫关乐进来收拾。
姜夏急了，坐起来一把揪住他裤腿，抬着眼睫瞪他，“顾风来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顾风来顿住脚步，“不行。”
姜夏火气上来，“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替我做决定？”
顾风来闭了闭眼，才压住了声音中的烦躁，“姜夏。你每次都非要跟我吵架？”
”……！“姜夏的声音忽的卡住。
愣了将近半分钟后，才皱着眉，小声道，“……我没想吵架。”
顾风来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他侧头看她。
二人视线相交，空气有一瞬的宁静。
最后姜夏撇开了目光，重新背对顾风来躺了回去。
顾风来把手里那叠病历捏了又捏，坐回她身边。
“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跟我去看医生。”他放缓和声线，问完才发觉这话听起来就像在哄小孩。
“……”
姜夏把脸埋到沙发缝里。
真的就像个生闷气的小女孩一样。哪还有过去他印象中的骄矜、张扬？
可是这样的姿态，她从来不会在她所认为的外人面前展露。
“……顾总你……”过了会顾风来听到姜夏开了口。
声音又细又闷，他不得不稍稍倾身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又不是人人都能像顾总你一样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什么困难都能够正面面对。你就没有经历过挫折吗，为什么你的人生就能这么一帆风顺啊？你生活过得这么顺利，怎么可能理解我在想什么……”
她低声说着，又像在诘问。
顾风来手撑在沙发边沿，注视着她纤细的后背，衣料勾勒出薄薄两片蝴蝶骨。
“你说的没错，相比起你的人生，我的经历确实有些乏善可陈。”
他指尖描摹着她的脊背曲线，接着干脆也侧躺下来，从后环过她羸弱的肩头。
“我父母健在，只不过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离了婚而已，我亲眼看见我爸把他女秘书按在家里的餐桌上做。我后来再也没在那张桌子上吃过饭。
还有上小学的时候，总共被绑架过两次，还有一次未遂，第三次我都学会了跟绑匪讨价还价。
再往后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两个叔父曾经想要争夺家产，搅出过一些风浪，后来又被摆平，没彻底撕破脸，我和我弟我妹，就是雪落他们的关系到现在都还不错。”
姜夏也是第一次亲耳从顾风来口中听到他提起关于他自身的这么多事。真实的，隐藏在“顾家”“顾总”光环下的事。
明明应该是复杂惊险，却被他说得无比平静，平淡得仿佛无足轻重。
“……那些八卦把你家当年争家产的利益撕逼写得可狗血精彩了。”
闷了半天，姜夏憋出这么一句话。
顾风来低笑起来。
胸腔微微的震颤贴着整个后背传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温热的、无处不在的、她熟悉的，夹杂着琥珀松枝味道的气息。
这一刻，心与心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顾风来抱着姜夏笑了会。
姜夏也不知怎么了,现在只要每次他笑，她就觉得心里别扭，或者换种说法,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脑袋往沙发缝里拱了拱,背对着男人,用胳膊肘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不满地小声哔哔，“别笑了。为什么说起自己的悲惨过去你都能笑出来啊？”
然后便感到顾风来似乎收敛了点笑意,开口道，”我没觉得我的过去悲惨。“他的声音不轻不重，释然而洒脱，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小的生活里,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不是你想象的完美无缺。”
他说话时,气息又近又热地撩着姜夏后颈的发丝，让她感觉心尖尖上都在发痒。
“可是……”
她用手指挠了挠沙发皮,心想着,什么绑架什么豪门争家产这不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drama情节吗,自己作为亲历者不应该难以释怀吗，为什么你一句轻飘飘的”挫折“两个字就带过去了？困境哪有这么容易走出来？
这么想着，她把埋在沙发里的脸抬起来,微微侧头想去看他。
他接下来的声音便正好落在她耳畔。
“小的时候我当然也为那些糟心事困扰过唾弃过。只不过时间久了,感觉就淡了。人生总有会点缺憾,只要可以放下,就是迈过去了。”
”……“姜夏静默了两秒。
“可是我做不到。”然后她说。
放下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顾风来双臂收了收，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沙发狭窄，两人两双腿交缠在一起，她的后背整个几乎要压进他胸膛。
像是找到了什么坚实的倚靠，姜夏缩在他怀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玩着他的袖扣，低声说，“我爸爸，他当年出车祸的那一天，我正好放假回国，他亲自开车去机场接我。”
“那天下了挺大的雨，城里堵车，我都下了飞机我爸还没来，我就特别不爽，打电话催他，还跟他发脾气抱怨他不早点过来……”
关于姜夏父亲当年的车祸，顾风来早就从内部系统拿到档案详细了解过，然而却还是第一次从姜夏口中听她亲自提起此事。
“就没想到我数落我爸爸的那句话，成了我对他说的最后的话。然后我再见到他，就是他躺在血泊里的时候，车子都被撞得变形了，挡风玻璃和方向盘上全都是红色的黏糊糊的血……血……”
姜夏说着说着没了声。
顾风来忽然感到手背上沾到了温热的水滴，一滴一滴，越来越多，越滚越烫。
……姜夏，哭了。
他有一瞬的错愕和不知所措。
她这样一个好面子、从来不肯在他面前示弱的人……居然哭了。
顾风来动了动手指，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却又小心翼翼到甚至不敢触碰她的眼睛。
他终于走进了她的世界，又生怕下一刻她就将他赶出。
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最后他在心中长叹一声，让自己小臂覆在姜夏双眼，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衬衣衣袖。
他轻轻吻了吻她发顶，“你现在走不出你爸这件事也没关系，有害怕的东西也没关系，以后我陪你一起走出去，越过去。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可以。”
总有一天。
好半天，姜夏哭够了缓过了劲。
她吸了吸鼻子，刻意让声音保持平静，“……顾总，你好大的口气。”
她自觉刚刚自己情绪失控在顾风来面前哭起来十分丢脸，这时候缓过来了就想把场子找回来，瓮声瓮气地就开口凶人，“谁说我要你陪我的？还十年？想得美呢。”
她这声音鼻音过重，带了几分奶声奶气，更像凶巴巴的撒娇。顾风来喉结滚了滚，将她身子掰正过来，让她面对着他。
“十年不行，那就一辈子算了。”说完，他直接吻上了她水润的唇。
是人都会碰上困境。只是有些人会蜕变的更加淡漠无畏，有些人却没时间疗伤，只能用更加固执张扬的姿态遮起柔软的伤口。
******
这么一通闹下来，姜夏倒是终于愿意跟顾风来去见那个一号难求的心理精神科专家了。
只不过两个人抱在沙发上腻歪了半天，姜夏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很硬的东西在硌着自己。等顾风来从沙发上站起，就轻易见到了黑色西裤下，鼓胀起来的那一块，无法忽视地支棱在那儿。
顾风来面不改色，只有嗓音让人听出些许暗哑，“我先去下洗手间。”
姜夏偷偷朝他下面的小顾瞟一眼，“你这，去洗手间就能解决了？”
顾风来挑眉，“不然？难道你想在病房里帮我解决？会比较耽搁时间。”
“？！”姜夏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脸红，兜头给他甩了只抱枕过去，“谁说要帮你了？憋死你得了！”
后面去看专家医生倒还一切顺利。姜夏换下病服，穿了白T和长裤，戴着棒球帽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的上了顾风来的车。
在专家的诊室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再出来时，顾风来见她面色比先前进去时好了不少，他跟医生询问了姜夏情况，又得知姜夏已经开始配合后，这才心下稍安。
看完医生差不多到了饭点，姜夏就说要去吃日料，前阵子忙工作外加这几天住院，就很馋。
谁知道顾风来竟然没同意，说日料生鲜太多病人少吃，最后带姜夏去了家菜式清淡的私房菜馆。
好在饭馆环境不错，菜做得精致可口，姜夏就没跟他计较。
其实姜夏跟顾风来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于是等到她吃得五分饱，就忽然很有闲心的观察他吃饭。
男人吃东西时的样子非常斯文好看，白皙的长指间夹着黑色厚重的漆筷，有一种黑白对比过分鲜明的漂亮。
然后他突然搁了筷挑眼朝她看过来。
姜夏正好撞上他深黑的瞳仁，马上低眼继续拿勺子喝汤，却听到他说，“姜夏。”
话到嘴边，顾风来又停了停，拇指摩\\挲了下青瓷茶盏杯沿，才继续道，“你什么时候搬回霞园？”
姜夏神经一跳。
”搬回去“三个字，其实能代表很多意义。
搬回去了就意味着，她对他要投降了，她和他住在一起了，她接受他了，他们……要复婚了。
姜夏没吭声，低头看着自己勺子把汤里绿油油的葱花舀得翻来覆去。
包厢里没人说话时就很静。
过了会，顾风来没等到她的回答，便径自说了下去。
“花园里的树和花修剪布置过，有空地可以养你喜欢的藤本，客厅起居室找人重新设计了，我挑了几个设计方案，你可以看看哪个你比较喜欢。还有二楼东边的主卧，隔壁的两间空置房间给你改造成了专门的衣帽间，现在太空了。”
姜夏停下扒拉汤水的动作，抬头呆呆看他。
“如果你对霞园的房子不满意，我们也可以重新买一套你喜欢的重新装修设计。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既平稳又认真，姜夏能够听出来，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不……”姜夏抿了唇线，好半天蹦出来一个字。
“……”顾风来捏紧了茶盏。
“可能我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些事。”他敛下眼睑，轻吸了口气，复又抬起眼，”但是姜夏。“
他的目光纯粹而直接，“对不起。”
“很多事，要对你说对不起，包括我们曾经婚后的那些年，对你的不管不顾，对你的态度。回想起来，所有关于你的方面，我都做的很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