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看你站到什么时候。”他站在门边等她投降。
十几分钟后，姜夏仍没打到车，有点站不住，心里又不想大晚上麻烦助理出来接她，便下意识回头。
顾风来还站在那里。
像是看破她的为难，他敲了敲厚重的大门，朝屋内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进去。姜夏一抿唇，收起手机，提着裙摆进了别墅。
算起来，姜夏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回到过这里。
“主卧旁的空房我让人给你改成了单独的衣帽间，为你准备的衣服都在那里，你的睡衣也有。”顾风来脱下外套挽在臂弯往楼上走。
意思是让她和他一起睡主卧？
姜夏站在楼梯下小声逼逼，“我就是死了，从窗户里跳出去，也不会再睡一次这里的床。”
顾风来步伐一停，没回话，接着继续上楼。
姜夏真的就说到做到，在洗手间囫囵地洗掉妆容擦了脸，就抱着一只靠垫在客厅的真皮沙发睡下了。
不就是睡个沙发。她连山沟沟里的农房都睡过，睡沙发算什么。哼。
结果还真没多久就枕着垫子睡着了。
大概是一整天又是拍通告又是参加party的奔波累了，姜夏睡得很沉。
黑甜的睡梦里她梦见了久远的以前。
——时光往前追溯九年，她十四岁，老爸是人人奉承的姜总，她在学校也早与一帮家境不错的同学玩在了一起。
虽然周围所有同龄人总谈论起那些在他们层级之上的家族，人人都对最顶端的核心圈层趋之若鹜，可姜夏却总是不以为然。
她爸爸白手起家才是最厉害的，那些靠家族资本发财的算有什么真本事，又有什么值得追捧。
行走江湖，她像她爸一样，靠的可是实力脸面和气势。
某个春季的周末，她爸受顾家老太太邀请，带她去顾家办的晚宴。
她对顾家没概念，穿了新买的奢牌米色小裙子和小皮鞋，到了才发现跟她以往去的任何一次蹭饭酒宴都不一样。
奢侈，优雅，珠光四射，鲜亮华贵。
她感到这个晚宴的世界新奇又美丽，可是每个人眼中都游离着对她和她爸的审视探究和天然的傲慢疏远，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也对她爱答不理。
她满头问号，皱皱鼻子，一个人游手好闲地戳着小蛋糕。
然后随意一抬头，见到了甜点餐桌对面的人影。
修长清隽的少年，白色衬衣烟灰色西裤，正晃着酒杯侧头与他身边的朋友闲聊。
人来人往，灯火阑珊。
此时少年也忽然挑眼向她望过来。
她清晰记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的热烈颤动，所有乌七八糟的念头全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曾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看过不少玛丽苏小说，而小说中的男主，那些模糊的、无法想象具体形象的男主，在见到他后，全都有了同一张隽俊清冷的面庞。
......梦境至此突然变得有些断断续续。
好像当时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
梦里画面片段式闪回，一会是老爸拉着她跟一个优雅老太太说话......一会老夫人叫来那位清隽少年介绍给她认识......一会又是她裙子侧腰的拉链绷坏了......
对，她那条的新裙子的拉链坏了，布料以一种滑稽又难堪的方式崩开，被露出的皮肤凉飕飕的。
然后去了宴厅隔壁房间紧急处理，然后处理完又回去，然后路过休息室，听到了房门虚掩的室内传来男生们的谈笑——
“你们看到那个暴发户的女儿没？”
“看到了看到了，她的裙子裂得也太奔放了吧。”
“哈哈哈哈哈，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奔放点是自然的，豁得出去。”
“阿风，刚刚我看到你家老太太让你和那个女生见面，我看着情况不一般啊，这是要给你们牵线？”
“哇哦，难道我们终于也要见证灰姑娘攀王子，麻雀飞高枝的戏码了吗。”
再然后她看到，那个少年坐在嘲笑她的男生中，倚着沙发冷淡地回了句，“怎么可能。”
......
梦到此处又变得支离破碎了，所有画面场景汇成了一股漩涡，将她卷入其中，缚着她在逆流中越陷越深，“怎么可能”四个淡漠的字音也缠着她一起漂流。
夜深，顾风来在楼上批了两份文件仍无睡意，起身下楼，来到一楼主客厅的沙发前。
黑夜里一盏昏幽夜灯黯淡照着沙发上熟睡人的脸蛋，滑嫩的肌肤上一层浅浅光晕，细细的眉头却蹙着，好似在做什么不安生的梦。
他伸出双臂抱起搂着抱枕的姜夏，试图将她打横抱去卧室，她却闭着眼把抱枕精准扔他脸上，无赖挣扎着不肯就范。
又试几次，依旧未果。
她一手护着心口，一手死死扒着沙发沿，顾风来无奈地轻嗤一声，站起正要去拿条毯子给她盖上。
“...顾风来，我其实没有不喜欢你......”一句微弱的梦呓忽然飘到他的耳畔。
顾风来错愕至极，定定看着姜夏，熟睡中的她唇瓣微微嗫嚅着，仍在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话。
像要得到确认般，他俯身凑近她的脸。他的心跳如擂，似乎人生中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而期待着。然而那样的话语她却再不肯说了。
“姜夏，你是不是喜欢我？”顾风来压下心底汹涌而来的洪流，轻轻亲了亲她耳垂，低声问她。
耳朵被一阵暖暖的气息拨得发痒，睡梦里的姜夏皱皱鼻梁撅了噘小嘴，抬手啪地一下霸道地打在男人下颔把他拍开，接着一个翻身背过去，只模糊地发出一个带着鼻音的轻声。
像是“哼”，又像是“嗯”。
顾风来长呼出一口气，无声地笑了笑。拿毯子给她盖好，他陪坐上沙发一端，轻轻将她的脑袋枕了在他腿上。
夜已静，露深，白玫瑰不眠。
******
姜夏一觉好睡到天亮，醒时身上规规矩矩盖着条深色绒毯，房子里有恒温恒湿的温控系统，她惬意的呼呼睡到大白天，完全没意识到昨天半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风来已经出了门，微信上有一条两小时前他给她的留言。
顾风来：【做了早餐，在厨房。起来了自己热着吃。】
姜夏赤着脚吧嗒吧嗒走到厨房，见到了中岛台上放着的早餐，漂亮的煎蛋和培根，蛋黄是流心的，非常明亮的橙黄色，是她最喜欢的那种。
吃完加热后的早餐，姜夏换了衣服，坐上关乐来接她的车。
上午她跟房产中介约好了时间，要去看房子。先前的片酬尾款和各种通告费商务酬劳代言定金已经到账，加起来的资金早已是一个不菲的数字。
有了钱当然要买衣服买鞋子买包包，但第一件事一定是购置新房产。
开开心心看了一上午房子，午后的行程是受时尚杂志《Cosmo》的邀请，参加《Cosmo》和奢牌D家联合举办的主题纪念沙龙。
参加这次沙龙的服装由D家赞助，穿漂亮新衣服本来还挺让人高兴的，不过一想到这次沙龙那个讨人厌的温阮阮也受邀参加，姜夏立刻又高兴不起来了。
温阮阮虽然身材娇小，身高不够高，比例不够完美，长相也娇娇软软，但也不知她的靠山什么来头，她的时尚资源一直比同咖位小花好上一大截。
“温阮阮之前和D家合作了那么多次，这次她很可能要在活动上谈下D家的亚太代言人宝座诶！她资源也太好了，粉丝肯定又要吹上天。”关乐捧着手机里的业内人士吃瓜群对姜夏播报第一手情报。
姜夏正被造型师鼓捣着发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撇了撇嘴，“这年头的代言人头衔都是批发来的，没什么好吹的。”
关乐知道姜夏和温阮阮不对付，尤其上次温阮阮还抢了姜夏看中的礼服，让关乐对她也观感极差，便出言附和，“对对，没什么好吹的。我们夏夏今天一定比她漂亮，让D家的PR经理看看谁才能把品牌的精髓穿出来！”
姜夏就喜欢别人夸她漂亮，听到这里弯眼笑起来。
然而不久后出了点意外。
姜夏从造型室来到沙龙会场，刚下保姆车就遭遇了一帮娱记和粉丝们的包围。
“姜夏老师，请问你看过不久前出炉的报道没？报道说你已经和一个中年富商结婚，你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姜夏姜夏，我们都看过了爆料的视频，你真的结婚了还是只是在和那个富商谈恋爱？！”
“姜夏，我记得你曾经在一个采访里说过，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是个单身狗，但是现在又爆出你和有钱的中年男人有染，你怎么看待你前后矛盾的行为？”
.....各种各样的问题潮水般涌来。
姜夏一脸懵逼。
结什么婚？什么中年男人？
跟在旁边的关乐飞快摸出手机翻找新闻。
——原来大半个小时前，在她们离开工作室时，知名娱记阿卓爆料了一组照片和一段视频，正是姜夏在B城时夜晚与顾风来见面，被他拉着接吻时的场景！
照片和视频一出，立刻有营销号跟着联动，有的说跟姜夏接吻的是个有钱的中年男人，有的说姜夏为了上位早就和老男人秘密结婚，还有的说姜夏这大半年资源这么好其实是因为成了老男人的小情人......
爆料一出，姜夏粉丝立刻炸锅，热度飞速上窜，到目前为止还在不断发酵扩散，而为了流量天天抠脚秃头写稿的娱记们，便也第一时间蜂拥而至姜夏跟前，以获取第一手消息。

关乐匆匆扫了几眼新闻就已经目瞪口呆,也顾不上全部看完，手机往姜夏手里一塞，就老母护崽似的为姜夏挡记者。
姜夏已经被虎视眈眈的娱记们包成了一个圈,现场记者数量大约有二三十个左右,堵在下车点附近,让她几乎寸步难行。
姜夏没看手机，光听记者们的七嘴八舌就猜到了事情大致——
在B城那一晚，她与顾风来接吻被人拍到了！
她在五秒内迅速收拾好了咯噔咯噔咯噔的心情,即使内心还在狂跳，也依旧抬头挺胸，面上摆出经典的被困扰到了的表情。
她边艰难地往前走，边随便挑着几个记者回了两句，“哦？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去参加活动,这个新闻待会我会关注一下。”,“各位记者朋友不要轻信谣言啦。”
关乐和随行造型师也在旁卖力地喊着，“对不起,我们赶时间！”“麻烦各位记者朋友们让一让！”
这届娱记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即便姜夏一行人对他们客客气气,依旧有人不依不饶拽住姜夏白色雪纺衬衫的袖管，凑上前来，录音手机都快怼到她脸上,“姜夏,你现在这么回避我们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听说与你热吻的中年富商其实早有妻室,你和他根本就是婚外恋不伦关系,你从第三者上位……”
哈？？？
姜夏稳了半天的淡定终于稳不下去。
人都当面指着鼻子造谣自己是小三了,她不反击回去不姓姜！
她猛地刹住步伐，扭头，扫向那位扯她袖子的男性娱记，目光凛凛，“这位朋友，你说话这么好听，不如改行别做娱记了，东厂急缺你这样的编料人才。”她今天化了浓妆，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时又冷又冽，“西厂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其他退开的娱记不由低低哄笑起来。
笑声刚起，会场的保安终于赶来，散走了大半苍蝇似的记者，包括那位羞得面红耳赤说姜夏是第三者上位的男狗仔。
******
谢天谢地，姜夏到达主题时尚沙龙的会场时没有迟到，衣服也没被狗仔扯皱巴。
主办方《Cos\mo》杂志的主编和D家的公关负责人共同接待了她。
为配合D家新一季的时装主题概念，这次沙龙的主题也定为动物与自然野性，会场内精心装饰着垂吊而下的藤条紫萝，栩栩如生的斑马标本，翠枝茂叶。
姜夏到的时候，会场里已经来了不少时尚界人士，业内KOL，模特网红，以及品牌的VIP客户。另一位受邀参加活动的人气女星温阮阮自然也到了，与姜夏隔空不动声色交换了个互相嫌弃的眼神。
现场有不少横跨时尚、娱乐两圈的人，刚吃了姜夏被爆与老男人热吻的瓜，此时一见到姜夏本人，眼神都带了点蠢蠢欲动的探究。
姜夏手机里的消息也爆了，其中当属经纪人杨薇最为着急，在微信上又发语音又留文字。
杨薇：【姜夏你到你的新闻了吗？通稿里的男方是顾总对吧？！】
杨薇：【早都跟你说了别被拍到别被拍到，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是你现在上升期，你一点错处都可能被对家揪着使劲黑，对事业影响非常大！！】
杨薇：【有人要借这事搞你，现在我们一定要把恋情瞒好，记者问你你什么都不要说！晚点我让团队出个辟谣声明，你也去求求顾总那边帮我们配合一下】
姜夏看了脑壳疼，暂时没回。
没多久活动开场，中规中矩走着流程。热场，主编发言，贵宾介绍，模特走秀，自由酒会……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沙龙，高奢品牌D家的总设计师兼艺术总监也从海外总部飞来参加了此次主题活动。
温阮阮和她团队此行，便是抱着抱上总设计师大腿，再凭借与品牌向来良好的关系，一举拿下高奢代言人头衔的目的前来。
模特走秀完毕，姜夏与温阮阮被邀请至秀台区即兴走了两段台步，走完后又到布景区合影拍照，与到场的正规大媒体互动。
姜夏此行的目的简单，穿着漂亮衣服走走台，认识认识业内，拓展下时尚资源。她又不草fashionqueen的人设，当成件普通工作来完成就是。
而温阮阮的野心可就大了。
为了拿下D家代言人成为新一任时尚icon，温阮阮和团队使尽了浑身解数，搞妆容，凹台风，营造fashion氛围高级感，最后终于成功牵线搭桥，搭上了D家的总设计师，有女魔头之称的Sophie女士，在她面前拼命刷存在感。
只不过有点可惜，温阮阮的英语口语水平还停留在“Howareyou，fine，thankyouandyou”的程度，与总设计师交流起来困难十足，还得靠旁边工作人员翻译。聊了没几分钟，Sophie女士就笑了笑先失陪了。
温阮阮出师不利，姜夏远远瞧见，暗自在心里嗤笑。温阮阮不好过了，她就高兴。
别人对她报以善意，她便回以善意，对她报以恶意，那便回以恶意。就这么简单。
她至今还能清晰记得，当年她去参加顾家晚宴，她的礼服裙拉链绷坏了，丢尽脸面。而拉链会坏——就是当时寄住在她家的温阮阮在背后捣的鬼。
只不过姜夏自己在这边也没能得意多久。在与一位知名时尚穿搭博主同时接受媒体合影照相时，便又有记者见缝插针对她提问，“姜夏老师你好，我是小浪娱乐的记者，能问下您对您与神秘男子夜晚热吻的新闻有什么看法吗？神秘男子是不是就是外界传言的中年富商？相信您的粉丝也很关心这件事。”
来了来了来了，这个问题果然又来了。
这记者一问完，附近所有媒体全都转头聚了过来。会场内部的媒体显然要素质礼貌许多，也不作乱，就一个个纷纷渴求企盼地盯着姜夏，偶尔催两句“请不要让外界和您的粉丝失望”“姜夏老师？”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晚要面对这个问题，姜夏干脆心一横，调整了下表情，冲着离她最近的单方镜头扬起红唇笑了笑，“多谢大家关心啊。”
“我没什么特别看法，我觉得大家大可不必将关注点放在我的私人生活上。有人说外界和我的粉丝会因此而失望，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失望呢？所有粉丝都是因为我出演过的角色参与过的节目才会关注我喜欢我，我一没有违法乱纪二努力完成本职工作，便不算辜负这份喜欢，他们为什么要失望？就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新闻，因为我和谁谁接吻，因为我恋爱了？”
姜夏本没打算说这么多，可话匣子一开，想说的话就像春天的豆芽一样源源不断从心里冒出来。
她脑海中浮出了顾风来昨夜的模样，在派对当众抱起她对所有人说她是他女友，在车上告诉她他从来都没看轻过讨厌过她，长长地站在霞园别墅的大门前，像守着一个等待她回去的家。
她对顾风来一直抱有复杂的感觉。而此刻，一想到他，各种情绪更加浓烈地翻滚而来。
“我不是贩卖梦想的偶像，我会成长，我会老去，我会碰见自己喜爱的人，我会有谈与不谈恋爱的自由，可这并不影响我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艺人。无论这次与我接吻的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妨碍我变成更好的样子。”
一席话举重若轻，也间接承认了，那则与人热吻的视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