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疗的第17周,为了抑制翟安的习惯性出轨行为,进而帮助她稳定和凌砚的关系,姜也不断对她进行开放式提问,问她会对什么人产生幻想,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关系,问她想从关系中得到什么。
翟安很防备,又心不在焉地开始敷衍,说自己什么也没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要对方长得帅就行云云。
这样的情况僵持了三周,终于有一天,她说了一点实话。
她说她想要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主导关系,而不是被动地被男人侵害,也想要在事后得到温暖和抚慰。
幻想中是一个又湿又冷的暴雨天,她在森林里迷路了,走了好久终于看见一幢亮着灯的木屋,她赶紧跑进去,发现房间里有暖气,有浴缸,有大床,有可以让她变干净的泡泡浴,还有一碗暖胃的热汤。
屋子非常安全,任何人也无法找到她,伤害到她。
于是,姜也就看了天气预报,把下一次的咨询时间定在了一个暴雨天。
那天,翟安如约到了办公室,因为下暴雨她显得很沮丧,话也不想说。
姜也就给她点了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外卖,还拿出干毛巾替她擦浸湿的头发和手,给她准备了一双毛毛拖鞋,把屋子里的灯光调成温暖的橘黄色。
姜也让她想象着回到了那幢木屋,非常安全,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找来。甚至用毯子把她裹成一个粽子,然后端来胡辣汤,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干净。
又建议她把诊疗椅当成那张床,舒舒服服睡一觉。
翟安一反常态地配合,在那张狭窄的诊疗沙发上静静蜷躺了二十分钟,然后她仿佛突然间软化了,眼神里流露出诸般动容,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心里话,伤心欲绝。
到谈话的最后,她竟然提出了要求,说:“姜老师,你可以答应我,永远不欺骗我,不背叛我吗?”
姜也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说:“我答应你。”
“你会永远对我说实话吗?不会轻易放弃我吧?”她又充满希冀地问。
姜也预感到,她终于接纳了自己,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以往的挫败感顿时消弭。她更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在你好起来之前,我绝不会放弃你。”
从那一刻起,两个人变成了真正的咨询关系,信任开始了。
那之后,翟安明显变得积极起来,这个积极不仅表现在每次会诊上,也表现在她对待和凌砚关系的态度上。至少,她开始愿意修复关系,不再回避两人之间的感情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逐渐减少了出轨的频率,每周酩酊大醉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不会在每次出现时,手腕都裹着层层叠叠的浸了血的纱布。
甚至愿意半个月去游一次泳,和朋友聚会社交。
两个人建立了新的同盟关系,令翟安稍微变得稳定了一点,她开始尝试着信任自己,伸出触角,触摸世界,建立联系。
为了强化这种正面移情,姜也还送给翟安一本红账,专门用来记录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把那些令她感到平和、雀跃的事物全部记录下来,每周回溯,以此对抗她的自毁行为。
往后半年时间里,姜也的咨询计划稳步进行,一切都比预料之中的情况要好。
直到,故事里出现了另一个变量。
姜也合上诊疗记录本,灌了一大杯水后,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对付了一顿。
她一边咀嚼,一边想,从亲眼见过凌砚那个胎记之后,春梦里的男人就有了脸,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焦躁,她忍不住想抽支烟,但一想还在发烧,算了。
怎么说呢,这样的情况在案例督导中也讨论过,因为来访者和咨询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咨询师也很容易被情绪污染,吸收到对方身上不健康人格品质也无可厚非,但此刻,她还是下意识感到恐惧和回避。
她觉得自己需要帮助,接受治疗,或者修通冥想?
更重要的是,得尽量和凌砚保持距离。
姜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头很重,睡到不知晨昏,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实在是不想起床,也很没力气,她用被ᴊsɢ子蒙住头,希望门外人识趣点赶紧走开。
然而那人仿佛刻意要跟她作对,十分有节律地、从轻到重,没让那门铃声落地。就这样足足按了三分钟,甚至更久。
太吵了。
姜也攒着一肚子火,“噌”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光着脚,摇摇晃晃地去开了门。
门外人站着个熟人。
又是凌砚。
他站得挺拔笔直,依旧用他那悦耳迷人的声线,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垂眼看向手里托着的快递,淡淡地说,“快递员把你的快递送来我家了。”
姜也的视线落在那个快递上,盯了一秒钟,抬眼看他,声音近乎嘶哑,“不是我买的。”
她最近半年把各平台上的收货人,都改成了“姜国宝”,而这个收货人却明晃晃写着“姜也”,并且,她最近没有买过东西,也没人买东西给她,这种来路不明的快递她不想收。
说着她就退了一步,准备闭门谢客。
“上面是你的名字和地址,”凌砚拧了拧眉,看向她,半晌微微诧异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她双颊染着红云,整个人歪拄在门上,仿佛站立不稳。最醒目的是,原本那满背乌浓柔顺的长发,这会儿却像一朵烟花般炸开了,巴掌脸陷在里头,看起来又像一朵不耐烦的向日葵,十足滑稽。
“发烧了?”凌砚毕竟是个医生。
姜也无意多说,只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快递,“凌医生,麻烦你帮我扔一下,我现在不方便,改天再招待。”
说罢也不管他,退后一步,径直合上了门。
她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那摧人的门铃声又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带着某种隐忍,滑去开了门。
她甚至没法儿张嘴说话,生怕一出口,门外那人就招架不了,只尽力克制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听见自己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对了。”凌砚欲言又止。
姜也用舌尖顶着上颚,压抑着火气,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因为说话急了点,声音又嘶哑,她后面几个字都发不出声音了,好像唐老鸭,她自己也绷不住笑了一下,泄气了。
凌砚把手里的快递掂了掂,不咸不淡地说:“这快递单上写着功能性饮料,扔了怪可惜。你发烧的话,刚好可以补充一下电解质。没坏处。”
姜也耷拉着眼皮,还没说要或者不要,臂弯里忽然一重,那快递已经被他移交了过来。
怪沉的。
她也懒得再推拉,只敷衍道:“好的,还有其他事儿吗?”
凌砚欲言又止,眼见那朵向日葵脸上虚假的和善逐步瓦解,要朝他吐籽,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用冰袋冷敷,或者用温水、酒精擦拭,退烧药吃布洛芬,都可以快速退烧。但最好补充点能量,快点去医院。”
“我知道了。”
姜也点点头,心觉这人倒是挺有医德,但她没耐心陪他寒暄,只微微后退,胳膊已经横在门把手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赶客的架势做足了。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秒,又双双移开视线。
姜也往双手托着的快递上瞟了一眼,说:“凌医生,这挺重的,我胳膊酸了。”
有事说事没事儿赶紧走,她一分钟都周旋不下去了,脑袋要炸了。
凌砚颔首,往后让了让,客气道:“我是医生,如果你需要帮助,不必客气……”
“好,多谢你。”
姜也往后退一步,把那快递往玄关处一摞,然后用脚把门合上了。好疲惫,她拍了拍手,往里走了几步,倏而又停下来。
她扭头看向那快递,目光落在快递单的一排小字上,是个同城快递,确实是功能性饮料。
想了想,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小刀划开快递封条,蹲在地上拧开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去。
是海盐柠檬味,她喜欢的味道。
一瓶下肚,她呆滞地坐了几分钟,感觉浑身的疲惫感都减轻了,脑子也清明了一分。
谁寄来的?
她垂眼认真看,寄件人叫“钓鳜鱼”,寄件地址是城东的便利店。
钓鳜鱼,名字还挺特别,但她没有一点印象。
姜也这会儿头重脚轻,也没空琢磨,只想蒙头大睡一觉,刚抬脚走了几步,她浑身一震,那该死的叫人濒临崩溃的门铃又响了。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眩晕。
顷刻间,有个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声门铃声,在她血液里亢奋地生长、扩张,无休止的,直直往肺腑、脑门里钻。像吹气球一样把她吹得又鼓又圆,身体顷刻间暴涨了一千倍,皮肉都撑得仿佛透明了。
她低头,仔细辨认这才看清,那东西只有两个字,名叫“我操”。
她吁了一口气,步履虚浮地走过去,打开门,准备将身体里这膨胀的千千万万个“我操”释放出去,特别是要对着那个男人的脸释放出去,用力的,劈头盖脸地呕吐到他身上那样。
然而,就在她准备歇斯底里地喊出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我操”之时,门前站着的对象,却换了一个,不是凌砚。
是物业处那个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年轻女孩。
千千万万个“我操”刚到嘴边,又猛地刹住车,然后飞快往回涌,姜也憋得满脸通红,只闻“砰”地一声,她像个被戳爆的气球,全身上下都浸染在呕吐物一样的“我操”里。
我操……!
年轻女孩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关切道:“姜小姐,你好,我们听闻你身体不太舒服,又没有家人照顾,就拿了退烧药给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我送你去一下医院啊?”
说着,那女孩就递了一盒布洛芬过来,姜也只得伸手接住,脸上堆笑:“谢谢你,去医院就不用麻烦了,我先吃这个药试试,辛苦你跑一趟了。”
女孩露齿一笑,“不用客气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对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可以给物业处发消息,我们随时在线的哈。”
“好,谢谢你。”
把人送走后,姜也站在门口足足等了五分钟,确信不会再有人来按门铃,她才关上门去倒水吃药。
吃完药,她又嘎吱嘎吱咀嚼了一盒饼干,灌了一杯水,这才走进房间,看着云团一样柔软的被褥,扑进去,翻滚了好几下,把自己裹了起来。
姜也在霞光满天的傍晚醒来,烧退了,精神好了许多,只有些饿。
不想吃外卖,冰箱里也没有东西可以煮,她决定下楼去一趟超市,看着买点东西自己煮一煮。
在超市随手加购了一些时蔬水果和蛋奶肉,她就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去,前面排了长龙,她耐心张望,却见凌砚在前方不远处,正和一个中年女人谈笑风生。
两人似乎聊了一会儿了,中年女人笑吟吟的,夸奖凌砚青年才俊、成就不俗等等,又转而说到医闹的话题,姜也无心听了一耳朵。
说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因医疗不当意外过世,家里双亲悲痛欲绝,拉着横幅去医院要说法。但医院给出的解释是,没有医疗不当,对方脑梗送来就不治了。
双方各执一词,闹了很大一场。
姜也忽然产生了一个不恰当的联想,就是翟安死后,她的家属并没有来港城心理咨询中心闹过、要过说法,不,不止如此,印象中她的家属甚至没有露过面。
翟安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不太合理。
姜也推着购物车,一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她跟人道了歉,凌砚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了她。
等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恰好又碰见凌砚和那中年女性说话。
姜也大方招呼,没想到凌砚直接和那人告别,径直向她走来,边走边说,“你看起来恢复了。”
“是你跟物业说的吗?”她指的是物业送药的那件事。
“对,”凌砚站定,面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一个人在家高烧,还是有些危险的。”
姜也这会儿恢复过来,心中平静,被人惦记,还是感念,于是大方道了声谢。寒暄了几句,两人接着往单元楼走,一路沉默。
姜也心里盘旋着方才那个问题,不自觉就问出了口,“凌医生,翟安的妈妈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凌砚目视前方,反问道。
“翟安走后,她过得怎么样?”
凌砚回过头,默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渐渐显出一丝罕见的哀伤,还带着点肃杀,他垂眼,低声说:“她妈妈出车祸走了。”
姜也浑身僵硬,感觉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或者说像是被命运从轻到重地扇了十八个响亮耳光。
她像是目睹了一个惨烈的现场,命运的尖刻尽数裸露的一分钟。
这就是真实生活。
永远无法成为有趣的谈资,还悲怆、冷酷、不讲道理,只有一种巨大的无声,在沉默地尖叫着。ᴊsɢ
第10章 :厄运专找苦命人
姜也站在原地,感到无所适从,本来心中积蓄起的那些平和,因着那句“她妈妈车祸去世了”的话,顷刻间荡然无存。
怎么讲,任何有动机,有缘由的事情都不会让她有多少波澜,她都能理解,但在这种命运对一个人充满恶意的瞬间面前,就让她感到特别茫然,又诡异,又难受。
因为没有任何动机,没有任何缘由,死了就死了,非常随机。人命像草芥,只不过命运一个扣手之瞬,厄运就始终降落在这一对母女身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而最让人难受的是,翟安的死也有点类似这样。
本来好好的,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突然某天,故事里就突然多出一个恶意的变量,让一切都脱离正轨,所有事情都不可控了。
在翟安跟姜也真正地确立咨询关系后的半年,她的变化肉眼可见,首先是不再频繁出轨和自残,然后是不再逃避和凌砚的感情,关系缓和了许多。
翟安对姜也变得非常依赖,她每天都记录红账,并坚持和姜也分享自己记录的内容。
她甚至能对姜也说出这种话:“姜老师,我在很想伤害自己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我就会让自己冷静一下,因为不想让你失望。”
同时,她也有诸多的不安全感,害怕姜也随时会放弃她。她总是出言试探、威胁,姜也必须给她足够多的力量和支持,才能令她感到安全。
“姜老师,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和凌砚,如果你很快厌倦我放弃我,我就会自杀。”
姜也明白,这些话虽然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威胁,但更多的,也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心理咨询师来说,这并不意味着情况在变得糟糕,事实上,恰恰相反。因为让来访者产生正面移情,就是治疗环节中最重要的一步,尤其是这种自毁性症状。
但事情的转折点来得毫无预兆。
在某一次咨询时间内,翟安毫无预兆地迟到了半小时,这在那段时间是没有发生过的,到办公室之后她也没有解释自己。
她看起来非常憔悴,精神恍惚,整个人又像只刺猬一样,高度戒备、焦虑烦躁。
姜也当时就明白,她一定是遇到了非常糟糕的意外。
她没有逼她,依旧和她照常做咨询,给她泡咖啡,试图让她通过冥想稍微平静一点。
翟安终于在咨询结束的前一分钟,突然崩溃痛哭,握着她的手说,“姜老师我好想死,我能不能去死?”
这不是在征求姜也的意见,是在求救。
她还说,“我做了一切努力,但我已经撑不住了,我觉得我在腐烂,我马上就会发臭,我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具肮脏的身体,我想死,我不想这样痛苦了……”
“姜老师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那些话我早就滚瓜烂熟,但是你能不能别说那些,我现在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立刻毁灭,为什么我要活在这种世界里?”
她说了很多,整个人摇摇欲坠。
姜也试图安慰她,但只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她的挫败感越来越强烈,自我憎恨的情绪与自我毁灭的倾向到达顶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姜也才在她断断续续、激动不已的表达中,拼凑出了整件事情。
翟安之前频繁出轨,并非是和单一的对象,这其中不乏认识的人。其中有个打过照面的校友,名叫赵雍之,此人和凌砚也算眼熟,在港城甚至有重叠的社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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