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喜新厌旧的,那些旧的东西从前再喜欢,但一跟新的乐趣比起来,就显得不值一提。
但是,姜女士的遗物却总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东西其实也没价值,应该扔掉的,却还是下不了手,仿佛姜女士本人已经化身成了这堆遗物,扔一点就少一点了。
姜也跟魏长音通了个电话,谈话内容主要围绕着清明节祭祀开始,再辅以让她去做肠镜检查结束。
姜女士正是因为直肠癌去世的,而肠癌有一定的家族聚集性,有遗传概率,所以必须要去做。姜也连连答应,这才结束通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忽然想起来,凌砚好像就是肛肠外科医生?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她也不太记得了。这一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她的脑子有些混乱,许多事情都仿佛隔着一层雾,记不真切。
她翻出凌砚的微信,一边喝咖啡,一边打字发了消息过去。
送走一个来复查的病人,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凌砚点开微信,姜也的消息就这样突兀撞进了眼里。
【做吗?】
他看了眼,匪夷所思地关掉了手机,又打开微信再看了一遍,没看错,心里滕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回复:【?】
两分钟后,她再次回复过来:【在吗?】
然后又跟了一条,【刚刚发错了】
凌砚握着手机,不疾不徐地回复了一条:【什么事】
姜也:【我想问问,现在预约无痛肠镜最快是什么时候?】
凌砚:【下周应该就可以】
姜也:【如果是关于胎记的事儿呢?】
凌砚:【不在】
晚上九点。
凌砚停完车,就坐电梯往K11走,今天有演出,越临近,酒吧里的鼓点就一声比一声炸响。
他想起姜也临下班的时候发来的几条消息。
【今晚九点到K11来】
【不来我明天就去医院逮你】
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交头接耳,不远处的吸烟区烟雾缭绕。
在昏昧的灯光下,姜也倦怠地倚着栏杆站着,冷白的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神情寡冷,眼皮耷拉着看向他。
酒吧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接着就有吉他扫弦,ᴊsɢ门口的地面晃过几束招摇的射光,同时,女歌手凄清的声线就并着钝感的鼓点,密密麻麻涌出来。
今天开嗓挺早。
凌砚不自觉地走过去,屈肘撑在栏杆上,无声无息地看向她。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姜也遽然凑到耳边,声音很轻,“凌医生,我要跟你道个歉,係我嘅错。”
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有种迷离的、涣散的无所谓。
凌砚眉骨下压,露出一个标准的询问眼神,有点意外。
姜也笑了笑,拉开距离,只说:“我本科学的是精神病学,有一个章节是讲人格障碍,当时我出于好玩就自我对照了一番。最后的自我评估非常符合那个人格障碍的诊断……”
凌砚不置可否:“医生也很容易得疑病症,很正常。这跟刚刚道歉的关系是?”
“后来我做了这一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姜也顿了顿,猩红的火星在她唇边停了一瞬,她缓缓吐了一口烟,眼神遥远,“就更加确信,我就是人格障碍的高危人群。”
“所以呢?”凌砚忍不住问。
“所以我的行为夸张一点,实在正常,想必你能理解。”
话音一落,一束煌煌焰光打在她如美瓷一般的脸庞上,纤浓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她的笑容收敛,方才恬淡的表情霎时裹上了层阴翳。
丝丝缕缕的缠绵情歌钻进耳蜗,直抵心室,暮春还带着一丝冷气,凌砚用下巴朝里一点,问:“不进去吗?”
“要的,”姜也淡淡点头,“这首歌结束后,会换歌手,有个一分钟调试乐器的时间。”
凌砚看向她,等着下文。
“然后我们就从舞台下穿过,去卫生间,不会挡别人的视线。”
“去卫生间?”凌砚明知故问。
“对,”姜也侧颈,掐了烟,看向他,“去履行你的约定。”
她表情坦荡,连说这种坏话,做这种坏事,也没有一点心虚。她侧过脸去,眉眼之间有种迅猛昂扬的冷感,没有一点讨好感的、我行我素的冷感。
凌砚凝在原地,酒吧里飘出来的那首歌已经接近尾声,霎时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次第传出来。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阴影中。
姜也全神贯注地听着里头歌手的换场串词,对他的反应并不大,等里头的声音全部落地,她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站定看向凌砚。
“在这里看,还是去医院看?”她慢腾腾地笑出来。
是挑衅,是威胁。
话一说完,她就在他的注视下走过去,执起他的手腕,拖着往里走。
酒吧内的光线亮也黯,一束束纷亮的追光跟在他们身后乱晃,他袖子上的白蝶贝扣磨在姜也掌心,撩拨出一种不动声色的痒意。
身后的男人全然沉默,任她牵着走。
这间酒吧的洗手间也布置的典雅,熏了好闻清淡的香,还有专门的化妆室。化妆室里头除了贴心的彩妆基础款,还有巨大的带灯落地镜。
姜也拽着人推开化妆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你脱还是我帮你?”姜也并不看人,而是用手拂动着化妆台上那一排排圆鼓鼓的美妆蛋。
凌砚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有没有摄像头,半晌向她确认道:“只是看胯骨往下的那部分?”
“胎记。”姜也望向他。
凌砚没再言语,依旧维持着淡漠的神情,手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松开衬衫下摆,明明是有点那什么的行为,但让他做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的手指骨匀称,修利如竹,是象牙肤色,令她多看了两眼。
他的动作缓慢,幅度不大,所以姜也能看清的部位不多,那日晷色衬衫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了一小片肌群柔韧的劲腰,视角纵然刁钻,但也得承认,实在养眼。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姜也鼻翼翕动,两扇纤浓的睫毛骤然一扬,她看见他把裤子缓缓下拉,紧实柔韧的下腹缓缓暴露在空气里。
纵深的胯骨往下,是标准的V形人鱼线,性感极了。
空气似乎燥热起来,姜也伸手在美妆蛋上划拉了一记。接着一晃眼,她瞥见他三角区半含半露地藏着一粒拇指大小的胎记。
裤子往下拉一毫米,她的瞳孔就跟着放大。
倏而终于看清,那胎记的形状像一簇刚腾烧起来的火苗,是浅一个色号的森巴红,烙在白皙紧致的三角区,此刻正温驯地呈现着。
姜也蓦然僵住,脑子里突兀地闪现出一个画面,是那簇火苗随着男人的动作跳跃燃烧,皮肤每牵动一下,都仿佛往火苗里加了助燃物,火势渐渐烧旺,神气活现的,凝神似乎能听见它燃烧皮脂那滋滋作响的声音。
完全不像此刻那样温驯。
姜也惊愕,猛然抬眼,正好对上凌砚温暾的视线,他一边看她,一边不疾不徐地整理好衬衫,扣好皮带……
一切都和梦中的画面重合了,脑中仿佛有齿轮机关相合的声响,脑子轰然一声响。
原来真的是他。
原来真的是他。
姜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子烘热,一片混沌。回到家她就开始记录诊疗笔记,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写了下来。
写着写着又想到翟安,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和凌砚的那些纠缠……
对了,之前将翟安和凌砚的事情说到哪里了?
哦,说到翟安对凌砚有愧,这份愧疚甚至导致了他们分手,究竟是什么愧疚呢?
一切还要从翟安抗阻开始说起。
当初,翟安缺席第四次会诊之后,姜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对照翟安的咨询历史,这才发现,她辗转看过五个心理医生,有四段的诊疗时间都非常短,而有一段却特别长。
最长的那个咨询师在圈内曾很有资历,男性,跟她发生过不小的纠纷,她报过警,因为那个咨询师在得到她的信任之后,性侵了她。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她的病情迅速恶化,对一切都非常戒备、怀疑,高敏、厌食、脱发、自残,为了自我毁灭她什么都干。依赖一切可以成瘾的东西。
为了自救她也曾继续见新的咨询师,但没过多久又被她快速否决,她对咨询师的考验程序很多,一有不对就立刻放弃,退回原点。
再之后,她得不到治疗,自毁倾向加剧,开始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关系里——频繁出轨。
频繁出轨带来更多羞愧和自我仇恨,她跟凌砚的关系几乎破裂,无数次要分手,但凌砚不愿意放弃她。
男友越不愿意放弃,就越让翟安愧疚、崩溃,压力也越来越大,自我憎恨的情绪也就越高涨。为了不活在清醒之中,她把自己关起来,甚至铐起来,每天酩酊大醉。
无止境的情感消耗让两个人都非常疲惫,而那一次分手,是她决心不再拖累他,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没再见面。
实际上她愿不愿意分手?
不愿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凌砚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愿意放弃她、还在支持她的人。和这样的人断绝往来,她又像是陷入了被遗弃的深渊,情况只坏不好。
就是这么棘手。
姜也了解这些之后,终于明白翟安为什么会找初出茅庐的自己,因为她对她来说至少是安全的。而这也是她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的原因。
随后姜也快速调整了自己的咨询计划,因为一切症结都在翟安能否与凌砚真心沟通,走出愧疚感心牢、打破自我仇恨的恶循环才是破解之道。
姜也那时候就明白,面对这样狡猾的来访者,她必须要足够敏锐,也要足够大胆。
这就是她们两个最初的交锋,虽然姜也最终掌握住了局面,但这也只是个开始,往后也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和磨难,在等着她。
说到凌砚。
为了配合翟安的治疗,他也和姜也进行过几次电话访谈,印象中这人不爱说话,谈话期间需要人不停地对他进行开放式提问。
他情绪稳定,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他对翟安的病情展现出了一般男人很难有的支持与包容。除了每年给付她昂贵的咨询费,他还在她无法工作的期间提供生活支持。
甚至在家人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他依然顶住压力站在她身边。
也正是因为如此,翟安即便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也有强烈的自救意识。
因为以上种种,那时候姜也对翟安病情的态度还比较乐观,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大概她会一直乐观下去吧。
清明节当天。
姜也回了一趟之前的家,在港城二环边上,是一套叠墅,门前有个葳蕤盛放的小花园。
姜女士生前爱花,将花园打理得很好。现在人走了,花依然开得跟她的人一样热情洋溢。
姜也推开一圈低矮的白色栅栏往里走,满当当的花几乎要开得溢出来,将白色石子漫成的甬路掩住。
白绣球像一蓬蓬雪色的白玉团ᴊsɢ,是暮春最喜欢的颜色,她拿着剪刀咔嚓剪了三朵。然后是向日葵,大朵大朵的,像一张咧开嘴的笑脸。不远处还有一株高高的桃树,红绯的花瓣已经开始凋落,地上满是花骸。姜也随手折了两支,并着热情似火的红色山茶,一并装进了帆布袋里。
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在晨风里无声招摇。这些都不是姜女士留下来的遗产,只是她带不走的东西,遗憾地留在世间。
回家的地铁上,姜也接到了舅舅姜广林的电话,他说他今天也要去扫墓。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姜也一心惦记着出门前蒸锅里的扣肉,应该软烂了,姜女士最喜欢吃扣肉。
下午五点。
姜也带着一碗梅菜扣肉,和扫墓用的纸钱香烛、鲜花,往松隐山庄走。
今天风大,云脚低垂,贴行在地面,行人穿行在时聚时散的雾里,面目模糊。
姜广林已经提前到了,正半蹲在墓前点燃纸钱,几样寻常糕果一字排开。
他是姜女士的双胞胎弟弟,五十岁出头,肤色有点黑,人也高大,国字脸,现在略微发福,年轻时浓眉大眼,很受姑娘欢迎。
“舅舅。”
姜也打了声招呼,就把鲜花和扣肉摆出来,蹲下来一起烧纸钱。舅侄二人都沉默着,火舌不停吞吐,风把纸钱的余烬卷得到处都是。
许久,姜广林回头看了姜也一眼,苦口婆心地劝说:“小也,你妈妈去了,你也该张罗张罗终身大事了。你迟迟不结婚,不生孩子,岂不是要让你妈绝后了?”
“你妈这辈子就没个儿子,这是个大遗憾,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妈想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是头等大事,不要让你妈在九泉之下都不安宁,天天为你操心。”
姜也垂眼,盯着那飞旋而起蝴蝶似的片片余烬,心里浮动着许多说不清的坏情绪,只想单脚跳一跳,把听进去的一耳朵无聊垃圾话倒出脑子。
“我离异了。”姜也起身,烈烈火光倒影在脸上,却泛出一些冷意。
“什么?”
姜广林瞳孔放大,脸上的皱纹都抖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姜也收回视线:“我离异了,准备好好读书学习,奋发图强。舅舅你也是,早点离婚,拥抱新的生活多学习一下,免得总是对新事物精神脆弱。”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姜广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这话说出去,哪个男的要是想娶你,都被你立马吓跑了。”
“嗯,”姜也垂睫,一边在帆布包里摸索着,一边敷衍地回应,“最好直接吓死,免得我亲自动手取他狗命。”
姜广林指着姐姐的墓碑,厉声恫吓:“你当着你妈的面,都能信口说这些混账话?”
他真的不理解,一个女孩子怎么养成了这种不安分的性格?
这要是嫁去别人家,那他姜家岂不是还得被连累着挨她婆家的奚落?
“你要是不想听,那就别在我妈面前逼我。”姜也回敬。
“我那是逼你?你妈去了,现在没人管你,我为你操心还是错了是吧?姜也我告诉你,你只要姓姜,这辈子都是姜家的人,由不得你给我犯浑丢人。”
姜也摸出烟,夹在指尖,也不接他的话,只说:“舅舅,你要是今天离婚,能接受姥明天给你安排个新的吗?真羡慕你可以,但我是不行哈。”
姜广林气得一个趔趄,抖着手,半天痛心疾首地对着墓碑,拖长调子高声说:“你把你刚才的话,再给你妈说一遍,看着你妈说一遍……”
姜也对他那套做派也不感到新鲜,只倾身,就着漂浮的火星点燃了烟丝,心里泛起一阵阵尖锐的厌烦。
人际交往其实就那么回事儿,要是舍得下脸,就会明白发疯挺好,因为发疯能吓跑百分之九十的傻逼。她当然有能力好好社交,对经营关系也稍微有点心得,但是她懒得,无所谓。
姜广林瞪她:“你来扫墓还抽起烟了是不是?你这家教跟谁学的,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妈的?”
“你让我抽的。”
姜也退到一边,修利的手指在烟蒂上熟练掸了掸,烟灰簌簌下落。
“我什么时候让你抽了?”姜广林怒不可遏。
“你刚刚说不能断了香火。”
话毕,她就瞥见姜广林那张嘴夸张地蠕动、张大,然后喷射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毒液。可风声像一个漏斗,将那些话全部过滤走了,这次一点一滴也没有流进她耳朵。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无非是重复地要求她听话懂事,指责她的不学无术、缺乏教养,再挟姜女士命令她立刻找个男人结婚生儿子……
但不是所有母女关系,都能嵌入他那套偏狭的世界观模型中,她才不在乎他怎么想。
一个人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说穿了只是一种生活方式。别人的生活方式难道是为了讨他的欢心?
他以为他是谁?
他仍在喋喋不休,嘴里频繁吐出那些只会污染环境的毒液,“找不到对象就多从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不要老怪别人。你牛高马大的,还跑去学什么攀岩拳击,哪有男人会喜欢孔武有力的女孩儿呢?天天灰头土脸的,又不打扮,舅舅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姜也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也曾因为长得高大,被男同学取绰号。那时候她确实想变成南方女孩那种娇小玲珑模样,但成年后就释然了,她这身量、这长相,配这个屌世界,都算它高攀了。
一个人长什么样都要考虑男人喜不喜欢,是不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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