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没回答,而是动了动僵硬的肢体,摇摇晃晃,像风中柳絮,引来楼下一阵尖叫惊呼。
姜也很紧张,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扬起来让她看见。然后点燃一支,咬在嘴里,吐出个烟圈,“可以吗?”
她没拒绝。
于是姜也绕过那一排水泥,缓步往前,手里的烟已经被雨浇湿了,纸烟因为湿透还从中断掉,她仍旧面不改色向她过去。
媛媛撑着那细细的栏杆站起身来,姜也知道她要做决定了,心跳得如擂鼓。
姜也只需要她分神1秒,就能赢得机会,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迫不及待的,像要拯救自己那样要救下这条意义非凡的生命。
大雨滂沱,姜也几乎难以睁眼,可还是弓身把烟盒护在怀里,不让它淋湿。
媛媛仿佛无根浮萍一样飘在那窄窄的护栏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
雨势震响耳膜,姜也把嘴里的烟扔掉,然后磕出烟来,打火机发出咔哒的声响,可蓝色火焰一升起来,就迅速被浇灭。
“帮我遮一下好吗?”
媛媛犹豫着,彻底面向她,然后微微往下蹲。
0.5米。
趁她松懈,姜也一扫方才的迟滞,用最快的速度飞扑过去,拦腰将人抱住,不顾她挣扎,死劲儿往地上后仰。
闷痛袭来,两人在水淋淋的地上滚成一团。
站在远处的几个人,只看见姜也在雨幕之中像只猎豹,迅猛矫健地飞扑向猎物,锐利又老练。
片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飞奔过去,楼下响起一片欢呼声。
然后来了很多人,将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姑娘带走,姜也卸力一般躺在地上,内心狂跳。
从前追求治疗技术,却总是失败,因为掉进了智性陷阱,可在今天,她拙朴地坚守情感唤醒,却成功了。
人烟散尽,她站起来,忽然想到翟安。
想起有次翟安在一个暴雨天来到诊疗室,她给她点了胡辣汤,用干毛巾擦她的手,用毯子把她裹起来。然后两人建立了真正咨询关系。
这样的方式却没办法救她两次。她站在天台上的最后一刻,是什么感觉呢?
在想什么呢?
姜也看向护栏。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过去,爬上去,往下看。原来是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她凝视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地面,想到刚刚安慰媛媛的那些话,却并没办法安慰到自己。似乎没什么力量可以牵绊她,就算现在跳下去,也没人会在意的。
她的人生其实很难走得通。爱她的已经走了,需要她去经营的也都毁于一旦,无法挽回。人生的寄托和动力全部被摧毁,她会迎来什么结局呢?
到底会迎来什么结局?
又或许,这已经是结局了,死亡是收尾,可结局却可以是无限延长的一段时间。她正活在自己的结局里,每日在愧疚痛苦、自责憎恨里反复被凌迟,不会有新的可能了。
她已经努力去忘记了,已经努力去幸福了,已经努力自救了,甚至很多事情她都懒得计较,懒得记得。但她还是活在一种巨大的挫败里。
这种没有归属感的彷徨陌生又熟悉。
雨势依旧很大,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忽然感到畏惧,并不是畏惧自己会掉下去,而是发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跳下去也很不错跳啊快跳啊”,反应过来吓得心悸的那种畏惧。
怎么会这么想?
她缓缓回身,瞥见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视线穿透雨幕,她的目光拓过凌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他充满隐痛、沧桑又悚然的眼神。
风雨晦暝。
姜也浑身湿透,看见凌砚背着手,隔着雨幕凝望她,于是她故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凌医生。”
大概是雨势过大,她没听见他的回应。
姜也垂眼,从天台护栏上跳了下来,一落地视线里就多出一双长腿,接着肋下一紧,她被人挟着快步往前走。
“诶诶。”
姜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蹙眉看他,正好对上他那双多情又内敛的眼。他眸中映出一个狼狈的她,像用目光将她寸寸镌刻。
他脸上有很多情绪,目光冷峻幽深,她却只能看懂一份冰冷的审视。
她直觉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刚刚那小女孩家人回来了。”
“你做得很好,”凌砚的夸奖却显得言不由衷,“但爬上护栏做什么?”
“就看看。”
她只是想到了翟安。
气氛冷却下来。
姜也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拽着自己走进电梯,然后跟着她往家里走,她一边输密码,一边赶客,“我现在不方便招待。”
“我看着你进去,”他岿然不动,“赶紧洗个热水澡。”
“嗯,那就这样。”
姜也没再看他,当即压下心里那一丝异样,闪身进去合上了门。
她飞快洗了个热水澡,刚穿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凌砚正站在门外,端着一个托盘,里头盛着一只奶锅,和小碗,正冒着腾腾热气。
姜也不想回应这种热情,心里正斟酌着如何拒绝,他就已经皱眉开口,“很烫。”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侧身,让人进屋。
凌砚很自来熟,直接走去岛台放下托盘,盛了一碗棕色的姜汁,招呼她过去。
姜也顺手接过碗,坐下来小口啜饮。这天儿虽然也热起来了,但在暴雨里淋过的感受非常糟糕,这时候半碗姜汁下肚,脏腑里的郁郁情绪终于化开。
她吁出一口气,放下碗,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他拿过一旁宽大厚实的浴巾,将她裹起来,从滴水的头发开始擦,动作温柔细致。
他面上凝结着极深的沉郁,紧抿着唇,又是那副多见的澹漠寡言的样子。
过于亲密了。
姜也连忙后撤,想阻止他的动作,他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救了别人,但你也需要心理疏导。”
姜也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猫挠了一下,这走神的瞬间,却被他挪动椅子,转过去背对着他。
他站在身后,擦头发的动作细致,让人很放松。姜也感到这一实在熟悉,视线落到那只奶锅上,竟然一下和记忆里的某些场景碎片重合了。
是在诊疗室。
她给翟安泡红茶,或者点胡辣汤,又或者是和今天一样的姜汁。然后用毯子把她裹起来,让她想象一些温馨、安全的画面。
现在竟然是她来体会翟安当时的处境,姜也感到一阵战栗,忽然说:“我当时要是答应她,她应该会活下来。”
头上擦拭的动作蓦然一顿,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姜也看见刚刚还在沙发区的毯子,此刻就裹来了自己身上。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
姜也从善如流,心里发散着,果然家里有什么样的病人,家属就会擅长什么。他实在熟练得令人心疼。
这么一想,她扭过身,想说的话却一下堵在喉咙里。因为她看见他眼眶是红的,神情是冷的,刚刚他回去身上的衬衫也没换过,还是湿的,熨帖在皮肤上。
大概是提到了翟安,他那双被剧痛淬炼过的、晶莹一片的眼显得太过灼眼。
心里那股闷痛又升起来,姜也不由自主地问:“你回去没换衣服?会感冒。”
“风筒在哪?”
他执着地要先料ᴊsɢ理好她,再空出余裕收拾自己。姜也指了个方向,他轻车熟路过去取来风筒,开始帮她吹头发。
两人在一片嘈杂声中沉默。
吹完头发,姜也去浴室找了条新的毛巾给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正在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脊背微弓,同样是背着手,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看起来颓靡极了。
她自然不明白,那是属于凌砚的创伤记忆——巨大而反复的痛苦带来的躯体化反应。
“凌医生。”
姜也叫他,他很顺从地过来,把发抖的手往后藏,在她面前安静坐下,却不接那条毛巾。
“帮我。”
他瞥向手里的烟,表示自己不空,姜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绕到他身后帮他快速擦干湿发。
没用的。
凌砚心里正刮着刺骨冰冷的飓风,这样的抚慰治标不治本。那些后怕没有溢出表面,可已经把他的心再度摧毁成一片废墟。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每一次他都束手无策,只能承受。
他没空再考虑爱不爱这回事,任何事情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种剧烈的恐惧又一次苏醒,他想必须要住一起了,他不能观察一个星期,再观察一个星期,不然后果无法承受。
没有人能平静面对这种随机的恐惧,如果有一种更高维的东西会剥夺他的一切,那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遗余力地抓住眼前的时机。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打了个喷嚏,闭上眼睛,更深地坐进沙发里,蹙起眉峰。
“感冒了?”
话音一起,额头上探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她独有的香气。凌砚用鼻音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没发烧。”她喃喃。
于是他握拳抵在唇边,开始低咳,“头有些痛。”
“那别抽烟了,”姜也伸手拿过他的烟掐灭,心里有点烦躁,嘟囔,“还抽那么凶。”
说完她就愣住了,她自己也抽烟,抽个烟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能有多娇弱?
凌砚微微含笑看她,“女朋友让我戒,我就会戒。”
姜也避开他的视线,快步去吧台倒了一大杯水,放在他手里,“喝完回去洗澡换衣服。”
凌砚耷拉着眼,慢条斯理喝着水,然后放下水杯,试图站起身,又重重地坐回去,狠狠地演出了四肢酸软、无力行走的味道。
姜也心想完了。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嗡鸣起来,来电显示是周衍,姜也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送走明珠姑姑前,周衍就发来消息说刚好在附近办事儿,想过来聊一会儿,她同意了。
姜也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点开软件,开了楼下单元门。
她放下手机一抬眼,就看见凌砚已经病恹恹地卧进沙发里,唇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问她:“要是被他看见我在你家里,会不会产生误会?”
姜也欲言又止,心想话都他妈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没事,你先把水喝完。我给你找点感冒药出来,你吃完回去赶紧洗澡换衣服。”
她飞快去抱了医药箱出来,将各种感冒药依次列开,抬眼看他:“你看看,想吃哪种?”
说话间,门铃响了。姜也过去开门,将周衍迎了进来。两人寒暄着往里走。
周衍本来心情舒畅,可在看见沙发上姿态慵然的凌砚之后,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下颚绷紧,神色里凝出一种呼之欲出的攻击性。
他径直越过姜也,走到凌砚的对面坐下,二人对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怨恨、嫉妒、恶心、敌意。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凌砚握拳抵在唇边低咳,绽放出一丝血腥的笑意,像朵食人花。
后悔了。
健身房那件事他只是为了让周衍赶紧滚蛋,现在想想,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的。以至于让他空出那么多时间,在关键时刻还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姜也。”
两个男的异口同声,并一起侧首朝她看过来。他们笑容可掬,可那笑容都很冰冷,大概下一刻就能互相掐起来,用拳头照顾对方的面部。
没等姜也应声,周衍率先笑道:“我有一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外人在场不方便。”
凌砚有气无力道:“唉,今天发烧头晕,难为她费心照顾我,现在打扰到你都是我的问题,你不要为难她。”
周衍狠狠握拳,冷笑:“那你知道就赶紧走啊,还跟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沙发上,铲都铲不下来。”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凌砚低咳,目光落在那一排感冒药上,然后幽幽看向姜也,求助似的,“我有些头痛。”
他们两个话很密,你一言我一语,姜也根本插不上话,又觉得制止谁都不对。她走上前,找出里头的止痛片,连着水杯一起递给凌砚。
周衍移开眼,不想看见他那张惺惺作态、得意洋洋的脸,火已经冒上了天灵盖,无处发泄。
男的都爱装没错,但这个姓凌的也太他妈能装了,比他还能装,就为了骗个女人,何至于此?
真的恶心人,去年吃的那碗粥都要吐出来了。
“吃完了就赶紧走吧,你不是爱坐地铁吗?晚了就停运了。”周衍还记得姓凌的截胡自己那次,就是坐的地铁,他很记仇,必须嘲讽。
凌砚并不理他,也不点破自己就住对面,只是病恹恹地看向姜也,“药效还没来,全身发软,我就在这躺一会儿,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姜也嘴唇蠕动,还没说话,周衍霍地一下站起来,鞋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很响亮的一声,他忍无可忍:“你别这么不要脸行不行?”
凌砚反唇相讥:“做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实在拿不上台面,我觉得你还不适合找女朋友,我是过来人,劝你先学会换位思考。小也,你说呢?”
“够了够了,真的,不要吵了。”
姜也满脸疲惫,脑瓜子嗡嗡的,很理解皇帝看后宫嫔妃那麻麻的心态了。她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都是客人,没必要这样。”
“你要谁留下?”
两个男的再次异口同声,目光赤裸裸地射向她,很压迫性地同步站起来,逼她做出选择。
姜也叹息。
这是一道单选题,她不可以弃考,不可以逃避,并且要在规定时间里给出答案。
两人都不再讲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身体的姿势都微微向前倾,目光里满是热烈的希冀。仿佛回到了小学的课堂,她是老师,在抛出问题之后,十几只信心满满的手举了起来,纷纷大喊:老师我!老师我!
姜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秒钟后,她就扬睫看向凌砚,向他走过去。
凌砚牵了牵嘴角,一瞬间很想将她抱住,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凌医生,你回去换衣服早点休息吧,我得和周衍聊聊。”
姜也其实动摇了。
从理性上讲她的选择从来就是一致的,只是这一刻却如此言不由衷,不该动摇的,尤其是想到翟安。
应该狠心,那可是翟安的男朋友。这个名字真像个恐怖的咒语,把她牢牢困在“翟安”辐射的疆域内。她出不去、逃不掉,想要的东西都和这个名字息息相关。
周衍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看着凌砚那张脸再也装不下去,变得黯淡、颓靡、毫无血色,于是他坐下来,兴致盎然地赏玩起来。
“我送你出去。”姜也对凌砚下逐客令。
凌砚跟着她的步伐,缓步往外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哪怕他一次都没有被坚定选择过,却依旧想在绝望的时候待在她身边,即便她只会让他更难过。
两人在玄关处停下,姜也停住脚步,倏尔抬眼看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说:“凌医生。”
“嗯。”
“说实话,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一点没掺假,姜也很心动。她这人直来直去,也不想违心说谎。
“我第一次在诊疗室见你,就有很不妙的预感。我拒绝履行那个约定,就是因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跟你纠缠不清,到时候毁掉一切。要拒绝你对我来说,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我总是梦见和你发生关系,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答应就好啦。大家相安无事,就像我今天救下小女孩那样,救下翟安。反正你也是我会喜欢的款,都是饮食男女,上个床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过的笑。
“但是她死了。”
“她死了,现在我们多来往一下,对我来说都要承受很多心理压力,很折磨的。起初我想想这件事都会发抖,人没必要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咱们远没到那个份儿上。”
先前她还想要不睡一下算了,直到今天才猛然惊醒,那他妈是失心疯了才会这么想。
“你不用感到挫败,拒绝你是现实原因,都懂。我这人没啥文化,电影《一代宗师》你看过没?宫二说,‘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大概就是这种ᴊsɢ意思。”
“你离我远点吧,咱们别凑近,我真的已经很难了。”
她的声音平静,在寂寂的空间里微微震荡凌砚的耳膜,却又比耳光还要响亮。
凌砚垂着眼,盯着她的赤足,良久,轻声说:“把鞋穿上,不要贪凉。”
她动了动脚趾,表情像是要哭了,凌砚抬手想摸摸她的脸,她却微微退后一步,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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