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喝退凌砚,一边去查看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又快速惨白,痛嚎不绝的周衍。
这小子看着壮,却不经揍。
不抗揍还先动手,杀猪一样地嚎叫,看着真的挺伤眼的。
等她确认好周衍还不会有事,再抬起眼,就见凌砚正站在阴影里,像一堵危墙,行将倒塌。
他正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眷恋又伤心的眼神凝视着她,整张俊脸边边角角都是黯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确信,她能很轻易地摧毁他。
姜也感到一阵闷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你真行啊,姜也。”
他很颓靡,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来,缓缓转身,像是在等她挽留,脚步迟缓沉重,回了一次头。就像是,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就能留住他,哄好他。
姜也感觉那阵痛剧烈起来,她嘴唇翕张,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周衍痛苦地拽住她的手腕,呻吟道:“我想告他……”
姜也心里闪过一丝不耐,不带情绪地提醒他,“你先动的手。”
然后她抽回手,看着凌砚狼狈而萧索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步履沉重地走到哭得可怜兮兮的沛沛面前,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哄着。
“阿姨,”沛沛边哭边抽噎,肉手指着地上的领带夹说,“我给你发、发发红包,把所有压岁钱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你能不能把发夹卖给我?”
沛沛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还是焦急又礼貌地重复,“能不能卖给我呀?”
姜也感觉那阵闷痛又凭空升起来,只下意识问,“为什么?你要发夹做什么?”
“给舅舅。”
“为什么要给舅舅?”
沛沛哭得更大声了,因为着急,泪珠子咻咻往外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模模糊糊地说,“舅舅不让我说。”
“我不告诉他,你告诉我就行了。”
沛沛泪光闪烁,边哭边仰脸,泄气似的说,“舅舅有个一样的发夹。”
第35章 :鳜鱼爱情
尖锐的爱恨带来长久的疲倦与哀默,每到这种临界值,凌砚的做法就是先睡一觉。睡一觉是关机重启,等蓄满电量ᴊsɢ,再重新潜回这片溺毙他的海。
这一觉醒来已近黄昏,窗外火烧云仿佛猎猎天火,将天空烧得片甲不留,美而血腥。
沛沛跟着圆慧师父去了后山菜园,把那枚争来夺去的领带夹留在了他这里。
真是没白疼,也没白教。
被姜也“捡到”的手机也早就送了回来,屏幕乍亮,有消息进来。他点开,滑动,翻阅,然后回复。
始终表情平静。
姜也叩响了凌砚的门。
良久,门终于打开,傍晚的凉风灌进去,她抬眼,只看见他慵然高大的背影缓步往里走。
房间里没有开灯,夜色无处不在,像个潜伏其中的怪物。他走进暗色里,仿佛即刻就要消失不见。
俄顷,他手里亮起一道微光,令姜也在黑夜中,瞥见了他颧骨那道醒目的伤痕。
他垂着眸,低声对手机交代着什么,语气冷淡,神情肃冷。
傍晚的长风穿堂过院而来,还算沁人,可姜也却感觉闷得很,喘不过气来。
她在门口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进去。心里思索着应该如何开口,可想来想去,记忆中也没有类似的场景可供参照。
她的人生竟都是无可借鉴的。
等凌砚终于挂掉电话,她才在孱孱弱弱的晚风中开口,“凌医生,你没事吧?”
他没回答。
“其实没必要闹成这样。该说的话,我也早就跟你说清楚了。我和周衍本来就是在互相接触的关系,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做。”
“你说呢?”
凌砚站在窗前静止不动,目光穿过暗色牢牢锁住她。手机屏幕亮起的一星光,照亮了他脸上刻骨的寂冷。
原来是朝他挥刀来了。
刚刚他竟然还侥幸以为她说聊聊,会聊什么好事。叫他“凌医生”,又是“我和周衍”,多会避嫌,多有分寸,多有立场。
姜也揪了揪衣角,望向一片寂寂黑暗中的人影。站在窗前的人仿佛被击穿了灵魂,才用那种脆弱落寞的眼神,展示伤口,向她求救。
是她没见过的凌砚。
可让她进来,却又晾着,话也不说,究竟要做什么。
“你脸上的伤怎么样……圆慧师父那里有药。”
“有什么关系。”
凌砚笑笑,“最好今天就死在这里,这样等我埋在松隐山庄,你或许还会多来看我一眼。”
姜也心里一窒,往里走了一步,“何必说这种话?”
她又没惹他。
她再问:“那个领带夹你为什么会有?”
“过来抱我,就告诉你。”凌砚站直,像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缓步朝她过去。
“你别耍心机,有事直说行不行?”
傍晚的风沁人,姜也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只气球,想飞却飞不高,低头一看,下面坠着沉重铅块。再仔细一看,一切事关凌砚。
“我不耍心机,你就要我吗?”他逼近她,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气场。
有心机有什么用?
偏偏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他靠心机都解决不了,只能笨拙、毫无反抗余地去承受。
有心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被她由内而外地击碎,再爬起来从尘土里捞起自己,一片片去拼。很多事情他都游刃有余,可只有她,从来不叫他称心如意。
这么久以来,他咬着牙将钢丝走成平地,绝不可能容忍她将目光看向别人。一秒钟都不行。
姜也几乎无法动弹,因为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颧骨上的淤青,以及,原来他的伤心那么深刻又清晰,站在她面前的孤寂剪影却又俊美得锐不可当。
好像受了很多委屈。
他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混蛋。
凌砚忽然用力将她抵在墙上,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将整个人的重量压过去,炙热濡湿的呼吸落在她颈上,像一个接一个的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嘴上说着不要用那种眼神可怜他,可心里却希冀着她能再多可怜他一下,最好能多抚慰抚慰他。他已经够难过的了。
姜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伸手用力推他的肩,他却像一堵墙,纹丝不动,还将她越缠越紧。
“你觉得我们可能吗?你发疯是不是?”
“为什么不可能,你对我没感觉吗?还是你太偏心,只看得见那些摇尾巴的狗,嗯?”
这次你要是喜欢那种,我也可以啊。
姜也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只僵硬的,用手臂抵着他的肩膀,毫无反抗余地任他抱着。半晌机械地问:“你为什么非要抢那个领带夹?”
凌砚将脸埋入她颈窝,闭上眼睛,倏然想起许多碎片往事。
那时候他们尚算年幼,表面上是相亲相爱的青梅竹马,实际上是互相憎恨、打得像热窑的欢喜冤家。
她看不上他的装模作样、心机深沉、装乖卖巧实际一肚子坏水;他也看不上她天天不务正业、惹蚁逗狗,莽撞又愚蠢。
她经常对他当面讽刺、破口大骂;他则暗地里使坏,笑吟吟地看她出糗丢脸,被她妈揪着耳朵骂。
也不懂为什么,他那时候就很喜欢欺负她。虽然每次她都更凶狠地反击回来,一点儿亏也不吃。
两人针锋相对,相看两厌。私下里唯一能和睦相处的时刻,就是每年暑假在乡下钓鳜鱼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鳜鱼很难钓。
每年六月份正是鳜鱼产卵洄游时,它们不会吃东西。所以鱼饵没用,要想钓鳜鱼,必须仔细在河道里找那些离群鳜鱼的鱼鳍,只有用鱼鳍做诱饵,其他鳜鱼才容易上钩。
因为有共同目标,他们会放下宿怨,共御强敌。找鱼鳍、钓鱼的时候他们默契十足,兄友妹恭。那真是他们难得能和平相处的时刻。
这期间的她就像一只柔软又可爱的海葵,在海水里伸出触手,缓慢地摆动,可以让他触摸。
进入青春期后,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凌砚在同学家看了一些片子后,每晚都做梦,早上起来就要换内裤,很亢奋,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精力与冲动感到难堪且厌烦。
而最紧要的是,梦里的女孩儿不是片子里的女优,而是姜也。他先是逃避,可越逃避越不可控,甚至嗅到她的味道就会不可抑制地勃起。想时刻看见她,看见了她脑子里又总想那档子事儿,想和她整夜整夜地做。
然后才是后知后觉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他没心思再捉弄她了,因为光是把她身边那些狗逼男的一个个摁掉,已经费了他不少精力,他明里不动声色,暗中咬牙切齿。
男的太多了。
男的太他妈多了。
他决定换个思路,要把她据为己有。她陋习一大堆,每天光顾着吃喝逃课、睡大觉,他以抓学习为由,天天将人困在身边。且哄且骗,可她不光学习不开窍,男女那事儿也一样,软硬不吃。
对凌砚来说,她就是那条他费尽心机也钓不上来的王鳜,最后他决定用自己的鱼鳍做钓饵,引诱她。
后面当然是经历了漫长的斗争,一步一步,终于等来她某天劈头盖脸的一句“你要不要跟我睡觉”。
王鳜咬钩了。
以身做饵有效,他们做爱,私下里狂做。各种场景都有,甚至在钓鱼的河道旁。彼此都像被抛到岸上的鳜鱼,对方就是唯一的水源,于是用力汲取,真是天造地设。
当然了,表面上还是不对付的朋友,他也乐于陪她演这种欢喜冤家的戏码。时间再往后拉长,他又略施小计,诱她向他告白,顺理成章在一起。
那时候一切都太美好。
直到几年后,他们在纪念日的固定餐厅看烟花秀,她拿出一个D牌的黑玛瑙鳜鱼领带夹。
款式简单,冷硬的主体造型之外,有一圈类似鳜鱼背鳍的纹路,低调特别,算是设计师一点别具心裁的巧思。
然后她说,“我觉得你好像那条,我们小时候一直钓不上来的王鳜,所以我一直在用我的鱼鳍引诱你。现在你要不要接受,跟我结婚。”
原来她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性格不一样,处理的方式不一样。
他们都是鳜鱼,两条鳜鱼相爱的方式,就是互相用鱼鳍引诱对方,并啃咬对方的身体。以身做饵,就是这段关系的隐喻。
然后她还说,“虽然求婚是给你这个鳜鱼夹,但我会补上求婚戒指哦。”
凌砚自觉自己还算个长袖善舞的人,可那一瞬间竟也不知如何去描补自己的心情。
他拒绝了。
那么爱,却只能拒绝,没办法不拒绝。
“你的钩太直了,礼物没收,求婚驳回。”
凌砚觉得自己就像身处旧回忆的花园里,独个儿守着他们两个将要熄灭的爱的灯塔,费尽心思不许灯灭,可命运不由人,那灯塔眼看就要坏掉,滋啦作响,他却束手无策。
他当然失控。
当然委屈。
当然痛不欲生。
本该属于他独一无二的爱情图腾,却变成了另一个浅薄男人耀武扬威的雄竞标志物。
本该属于他意义重大的求婚信物,变成了另一个男人沾沾自喜的生日礼物。他觉得那座灯ᴊsɢ塔摇摇欲坠,即将在下一个浪头打来的时候,猝然熄灭。
他最珍贵的、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被人夺走,当然要发疯,恨不得立刻弄死周衍。
命运对他好残忍。
他永远没办法从容面对分别和死亡,只想这漫天火烧云永远璀璨,那座灯塔永远湛亮,烟花秀定期在港口炸响,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宁愿这世俗的欢场无聊且永恒,也不想见到曾经属于他的美好,全部在手里沙一样流失。
他也曾在他们的感情里挥剑上千次,斩灭所有来势凶猛的情敌。也用一颗满满当当的灵魂去交换她的真心,他做过足够多的规划,也还会做更多,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边,夺走她。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抢那个领带夹?
第36章 :我做了个伤心的梦
夜色在他们身后围涌过来,像密不透风的潮水,姜也感觉自己要溺毙了。
她像呼救一样,再次慌张地问:“你为什么要抢领带夹?”
这个问题仿佛有个非同一般的答案,越靠近真相,她越有种扼喉窒息般的恐慌。
却又挝耳挠腮想要知道。
温热坚硬的男性躯体贴覆在她身上,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压迫感掌辖一切,她能感受到他的炙热,他的力量,和他传递过来的不动声色的危险性。
心脏里漫开丝丝缕缕让人神思昏聩的麻痒。
凌砚闻言却只是闷笑,为什么要抢领带夹,那是他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抢呢?
他从她颈窝里撤出来,让姜也终于窥见了他的表情,仿佛一颗浑身裂纹的碧色宝石,看起来割手、尖锐,可也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立刻碎一地。
“因为你实在太偏心了,把我的心都伤透了。”
他语气平静,声线却有些粘连的模糊。
“何况他不配,所以我不许。”
他就像被掐断了根茎的蒲公英,不可能再起飞畅游天地了,只能泡在那半罐爱的营养液里才能活下去。
而她呢?
她却要把支撑他的东西,随手施舍给别人。
如果换作是他,他才不会有什么周衍李衍张衍王衍,从少年时代到现在,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她的,所以无法容忍她去眷顾其他任何男人。
“凭什么?我想给谁就给谁,你少来管我。”姜也只觉他的理由简直莫名其妙。
她好烦。
到此时,她一细想,越想越觉得真他妈离谱。她要和谁交往,要送谁礼物,他到底凭什么反应这么大啊?
搞得她好像是他什么人一样,是他的所有物,还用这种眼神看她。就仿佛另一个翟安复活了,把手和脚都伸进了她的生活,要全方位接管她。
真的越想越诡异,越想越生气。
凌砚下颌绷紧,神色凌厉,手臂上的力度陡然加重,将她抱得仿佛要碎在怀里。语气也凛然。
“就凭我先来的。”
“还送了他什么?”
“你喜欢他?有多喜欢?”
“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满腹的妒火烧穿了他的理智,他忍不住叩问更多,就像朝自己的软肋使劲儿,从巨大的痛里寻找快。原来“痛快”两个字是这种意思。
姜也瞳孔放大,只剩下震惊,挖空心思也实在是搞不明白男的。
他们男的真的太奇怪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可以一边纪念早死的白月光,一边对着其他女人醋海生波?他的感情实在来得毫无根据,拔地而起,信手拈来。
简直匪夷所思。
她不再试图理解男人了。
只用力想挣脱,推他的肩,推不动,又推他的脸。结果却只得到他更用力的压制——他又将脸埋了下来,柔软又危险的唇贴在她的脖颈,她浑身颤栗,双腿发软。
“你别发疯!”姜也气急败坏,“我不可能喜欢你,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不是周衍也还会有别人,你别白费心思了。”
然后试图讲道理。
“你长得不错,肯定有很多喜欢你这一款,再不行你注册个婚恋网站,何必非要为难我呢?咱们两个这关系谈恋爱,说出去都要被戳脊梁骨,我已经被吊销执照了,你放过我行……”
话没说完,她忽然静止不动了。
有什么炽热濡湿的东西滴落在脖子上,一滴一滴,越来越汹急,然后滑动,在皮肤上洇湿一片,泛滥成灾。
痒痒的。
他呼出的鼻息越来越灼热,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哭了。
箍紧她的力道变松了,她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完全动弹不得。他肩膀垮陷,头埋得更深,以一个颓靡无助的姿态,向外排放着绝望。
姜也束手无策。
她最怕人哭,最怕这种平时看起来冷漠坚硬的人哭,何况好像还是她把他气哭的。他还受着伤,脸上那青紫的一块那样明显。
她僵住。
莫名心慌。
眼泪将整个房间的空气流速都拖缓,他身上清冽的香味闻起来苦,他戳在脖子上的头发闻起来涩,空气里都漂浮着悲伤的味道。
哭是他的权术,肯定是在迷惑她,她却也无可奈何地被降服,然后又无可奈何地点点他肩膀,轻声说:“别哭了。”
“我不说了,你也别哭。”
凌砚没动。
很安静地抱着她,眼泪淌了她肩膀一大块。
痛苦和疲倦像终于找到妥帖的时机,争先恐后地从眼睛里往外涌,要奋不顾身去拥抱眼前可以安抚它的人。
“抱我。”他声音涩哑。
姜也犹豫,蹙眉,良久听见他低低的吸气声,像喟叹似的催促,仿佛不答应他就要哭得更久,哭得更凶,哭她无法承受神经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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