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心觉凌砚应该带着沛沛下山了,但对方却一直慵然地坐禅、用斋,比她和周衍看起来从容、沉浸得多。
仿佛货真价实的禅修来了。
早斋坐禅过后,就是出坡劳动,一行拢共五人,由圆慧师父带着分配任务。
“早上师兄们去采了新绿茶,必须要在日落前炒熟,所以今天就由我带大家学习手工炒茶,参禅。”
周衍应声,然后瞥向凌砚,话却是对着姜也说的,“小也,你炒过茶吗?我叔公家有一片茶园,我之前去摘过茶叶。”
凌砚淡笑,“今天是炒茶,不是摘茶。”
周衍嗤了一声,走在姜也身侧,“炒茶需要杀青,容易烫手,等下我来炒,你在旁边揉捻就行了。”
姜也还没说话,凌砚又说:“这么会啊,那我那份儿能不能也交给你?”
他ᴊsɢ语气淡淡的,但周衍却听出了阴阳怪气味儿,恶心得要死。
周衍拉着脸,尽量风轻云淡地说:“你什么也不会,那为什么不早点下山呢?”
凌砚微笑:“这么容易上火?来禅修都不静心,杂念太多,小心佛祖怪罪。”
“你……”
周衍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镇定,“小也,山下有个温泉酒店很不错,咱们两个以后单独来好吗?”
他把“单独”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看起来蛮健康的,怎么没办法独立行走?要去现在就去,天黑前还能赶回来吃斋饭。”凌砚讥讽。
“凌砚你别太过……”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姜也停住脚步,皱眉:“一大早的,能不能别吵。”
“没吵啊!”吵架的两人异口同声。
没承认吵架,两人神情也都恢复如出一辙的平静,但姜也却能看见半空中升起两团黑影,正打得暴土扬烟,你死我活。
姜也上前,拽了拽周衍的衣角,使了个眼色安抚,周衍顿时消气,一脸得意地看向凌砚。
圆慧师父笑道:“佛偈讲究‘万法尽舍却’,这样就能顿悟入道,咱们还是先去茶坊吧。”
圆慧师父将炒茶的流程讲了一遍,就紧锣密鼓地分配了任务。她烧火,凌砚和周衍负责炒茶,姜也和另一个叫赵婉的姑娘负责将炒好的茶叶揉捻定型。
这个茶坊用的是柴火灶,几人将茶篓的新鲜茶叶倒出来,分拣出碎屑后,就开始烧火炒茶了。
凌砚和周衍洗净了手,站在灶台前,等着锅烧热,然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双方眼里看见了恶心、憎恶、不屑。
炒茶不能戴手套,讲究徒手翻炒,可也容易烫到手。
锅热了。
翠色欲滴的茶叶倒进去,两人就开始用手翻动。茶叶里的水分化雾,袅袅蒸腾,锅的热度上升,逐渐烫手。
周衍瞥了凌砚一眼,冷笑。
他飞快翻动自己面前的茶叶,高声讽刺道:“凌医生平时拿手术刀的时候,也这么笨拙吗?你面前的茶叶都糊了啊,这还能拿去卖钱吗?你多在寺里住一天,这里就多一分破产的风险。”
所以赶紧滚,赶紧死。
凌砚却不接招,只慢条斯理地认真炒茶,半晌,声如蚊蚋,“你真喜欢姜也?”
周衍回敬,“你呢,有女朋友还出来犯贱?”
“嗯,”凌砚低笑,“可她就喜欢我这种。”
“她会跟我谈恋爱,你少耍花招。”周衍咬牙切齿。
“是吗,”凌砚迎上他的目光,笑着欣赏他的气急败坏,“她这人很主动,喜欢什么都会主动争取,这么长时间了,她有主动争取你么?”
这话所言不虚,她从小到大都是直白的人,从不为欲望羞愧,甚至,当初睡一起、在一起都是她先主动。
周衍被踩中了痛脚,说实话,他能感觉到她的主动,也能感觉到她的敷衍,这两个哪种更多,他一时也分不清楚。这种事被情敌挑明,真他妈够恶心的。
周衍愣神之际,却见旁边这个心机屌竟然面不改色地,把他自己炒糊的茶叶,全部薅来了他面前。
“……”
烧火的圆慧师父闻到焦糊味儿,站起来,看向周衍,道:“糊了吗?要快点儿翻炒呀。”
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周衍是搞体育的,最崇尚公平和力量,生平最厌恶这种弯弯肠子多的人,这会儿被这种人摆了一道,简直气得七窍流血。
他躬身,猛地将面前的茶叶一刨,全部报复似的推去凌砚那边,大概是用力过猛,直接将凌砚的手挤到了热锅上,烫得凌砚身形一震。
“哎呀。”
目睹这一幕的圆慧师父惊呼。
在远处挑拣茶叶的姜也循声看过去,“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凌砚自然而然地重重“嘶”了一声,眉峰紧蹙,赶紧抽出手来,紧紧捂住烫伤的部位,再次痛呼出声。
姜也闻声,果然疾步过去,关切道:“你怎么了?”
混乱中,圆慧师父解释了一句:“凌医生被推,呃……”
她看向周衍的目光有些不解,姜也一下洞悉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圆慧师父恢复镇定,说:“烫到手了,赶紧去冲水,我去拿一下烫伤膏。”
步出茶坊前,她担忧地看向周衍,“那个,先把锅里的茶叶铲起来。”
姜也二话没说,粗暴地将凌砚的手拔过去,凑在灯下,仔细看了一遍,烫红了一小块,不严重。然后再拖着他去洗手台,开着水龙头,用大量凉水冲洗。
凌砚伏低身,任她拽着,盯着她白玉般的耳朵看。属于她的温热气息隔着空气微微传递过来。
还是在乎的。
在乎就好。
水流哗哗地奔涌出来,姜也轻悬的心微微下沉,盯着他的手看。骨节分明,象牙白肤,修长冷沁,手掌宽大,可烫红了一块。
这是一双拿手术刀的手,受不得一点伤,最好买份大额保险。
她一时愣住,怎么会无端端想到买份保险,于是松开,看向他,“不严重,你自己冲。”
这时,她周遭的动静才回到耳朵里,却听周衍急着解释:“是他要把炒糊的茶叶往我面前推,我只是……”
说完这句,他也觉得眼下这一幕傻逼幼稚透顶,余光中瞥见凌砚正盯着姜也,露出那种恶心兮兮、心机深沉的笑。
他恨不得上前把他的脸嚼烂、按在锅里烫平。
周衍气得嘴唇颤抖,冷笑,诘问道:“你别装了,就你烫的那一下,再不去医院马上就要好了。有种你自己说,你刚刚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人不行怪路不平。”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
姜也回身看向凌砚,发现他已经把水龙头关掉了,高声喝到:“你不冲水在干什么?”
凌砚很听话,打开水龙头继续冲水,背对着二人,善解人意地说:“你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刚刚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衍被这番茶艺表演弄得想抠嗓子,只盯着姜也,面上凝聚着浓重的怨恨:“你别信他!事情不是那样的。”
说完又难以置信地问:“你相信他说的?”
姜也脑子嗡嗡作响,拉着周衍走到一边,悄声说:“我明白我明白,他这人心眼是多,但是吧,我们不要跟他计较,也别……毕竟人靠手吃饭。”
她看见周衍绝望闭眼,话锋一转,安抚道:“但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放宽心,伤得也不重。”
她终于明白端水有多困难了,妈的。
周衍闻言,面色稍霁,长叹一声,苦笑:“你明白就好,唉。”
然后他看见姜也还频频分神望向凌砚,赶紧出声,要抢夺她的注意力,扬声道:“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今天送我生日礼物吗?”
姜也回过神,点头:“好啊,那我过去拿来给你。”
走出茶坊前,她走到凌砚身旁,盯着他的手看了又看,这才抬眼,还没说话,就听他悠悠叹气:“没想到烫伤这么痛,回去估计还得麻烦同事。”
“就指甲盖一块,也会这么痛吗?”
“马上就会起水泡了。”
看见她凝神皱眉,似在心疼,他心情极和畅地瞧了周衍一眼。
姜也把水龙头开大了一点,将他的手按了按,提醒:“多冲一会儿。”
然后回身看了周衍一眼,去给他拿生日礼物了。
回到斋房的时候,妹宝刚好醒了,姜也替她穿好衣服,拿着礼物,一起带去了茶坊。
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她随手买的、不起眼的生日礼物,却引发了更剧烈的冲突。
第34章 :伤心欲绝
姜也牵着沛沛到茶坊的时候,凌砚还没拧开那支烫伤膏,尽管圆慧师父已经多次提醒让他赶紧涂在患处,或者由她代劳也行。
凌砚没有松口,他是医生,药应该涂在哪里,应该由谁来涂,应该用什么手法来涂,他最清楚。
手上那点儿伤算什么,心里的伤口更需要愈合。
远远听见她的动静,他这才举着烫伤的手,一副惨遭恶毒男配蹂躏,即将毁掉最珍贵的东西,但还十分大度不怪罪任何人、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模样。
在猛女眼里,是挺惹人生怜的,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话。
可他哪是会吃一点儿亏的人呢?
妹宝看见舅舅受了如此重伤,这还得了,在茶坊里叽哩哇啦,紧拽着姜也不肯撒手,一定要她密切关心她舅舅那即将痊愈的烫伤。
姜也帮凌砚涂了烫伤膏,动作很轻,却仍然听见了他低低的吸气声。那一声很巧妙,很轻微,像低吟,哺进耳蜗仿佛电流,直抵心室。
甚至像梦里某些淫靡场景下,他的喘息。
她手指一颤,抬眼问:“痛啊?”
“嗯。”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凑得很近,近到能看见皮肤纹理,能看见那两扇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翕动,只漫然一闪,就藏住了那道复杂又深邃的目光。
这样的他很生动,也令她恐ᴊsɢ惧。她不动声色退开,将烫伤膏的盖子拧紧,不再看他。
一旁的周衍目光冰冷,从姜也踏进茶坊伊始,他就一直盯着她的手看,他在期待那份别具意味的生日礼物,好给予凌砚迎头痛击,然后找回自信与战场。
“小也。”
周衍只期期艾艾地唤了她的名字,目光里却满是热切的恳求——希望得到她的垂怜,来按摩按摩他受伤的心,只要拿出那份生日礼物,剩下的就由他来发挥。
“哦,”姜也点头,在宽松的裤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她笑笑,递过去,“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周衍忙不迭地接过来,瞥了凌砚一眼,笑容灿烂,“谢谢,今年你是第一个送我礼物,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凌砚不动声色地看着。
周衍又毫不做作地问:“我能打开吗?”
“当然。”
姜也觉得男人做作起来,真的蛮吓人的。为了争夺配偶权,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向竞争对手展示自己漂亮的羽翼,和所有物,但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他们光秃秃的、丑陋的屁股。
这份不光彩的炫耀欲,就是他并不好看的屁股。
姜也没有制止,甚至希望借此机会击退凌砚,她也就不必再为他感到为难,为这份扭曲的关系伤神。
沛沛藕节般的手臂抱着一根胖胖的法棍,她张大嘴,咬着里头的坚果,在一片奇异的寂静中,咀嚼得咯吱作响。
然后她挪去了舅舅身旁,乌溜溜的眼珠转动,仰脸望他,圆嘟嘟的肉脸上,浮动着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忧虑。
人类幼崽对大人的情绪感知能力很强,舅舅不高兴了。
周衍在几道强烈关注的目光下,郑重其事地打开了丝绒盒,却见黑色绒布上,横卧着一枚精致的领带夹。
是D牌的黑玛瑙领带夹。
款式简单,冷硬的主体造型之外,有一圈类似鳜鱼背鳍的纹路,低调特别,算是设计师一点别具心裁的巧思。
姜也当天去买礼物,不到十分钟就选好了这个领带夹,不算很贵重,但看起来却像是用了心的。
周衍是运动型男,本来她是想送他一只网球拍,可无意中路过那家店,看到那枚领带夹的时候,觉得十分合眼缘,竟走不动道了。后面又一想,买其他运动用品更麻烦,于是她就鬼使神差买了这个。
“真的很特别,我很喜欢,谢谢你小也……”
“你喜欢就好。”
周衍兴高采烈,将丝绒盒子里的领带夹取出来,以一个浮夸的姿态举高,放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邀请所有人来观看他亮晶晶的战利品。
有笑声次第传来,姜也却只注意到身旁气场骤变的凌砚,以及他的脸。
那是一张所有血色都褪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平常的漠然、不动声色,甚至方才那如沐春风的生动,全部消失不见。
他站得笔直,像沉重的碑。
周身的冷硬无俦,也盖不住内里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疯狂。她看见他毫不紊动的外壳一点点裂开,她又从这罅隙里,窥见了一星他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与伤痕。
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凌砚的目光终于移到姜也的脸上,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绕过了她。他的眼底有她看不懂的嫉妒、脆弱、怨戾和伤心欲绝。
可她只觉察到他生气了。
“去要回来,”他的声音响在嘈杂的茶坊里,空洞苍白,没有生气,还有转瞬即逝的阴鸷。
不准送他这个。
因着这扫兴的一句,所有人都自动收声,空间瞬间变得寂静,仿佛在无声酝酿某种癫狂。
凌砚垂下眼,那珊瑚一样的浓睫下落,却无端看起来充满戾气。他站在阴影里仿佛液化了,下一刻就要用毒液绞杀周衍。
周衍笑容逐渐消失,将凌砚上下扫视,语带犹疑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还给她。”
这话一落地,空气里响起一片吸气声。姜也觉得透不过气,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凌砚压低视线,喉结滚动,神情恣睢。
“我让你,还给她。”
周衍足足反应了半秒,才大笑出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玩意儿?
真是他妈的擀面杖捅屁股,开大眼了。
周衍笑完忽然挺胸,握拳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拳,重重砸在凌砚脸上,然后他用拇指抵在唇上,狰狞笑着,嘴里念念有词:“你别太他妈装逼了!”
“今天说什么都要干你。”
凌砚偏头摔在地上,颧骨一阵火辣地刺痛,可不要紧,比起心里的痛,这点皮肉痛感实在不值一提。他爬起来,迎着周衍的目光,抬腿用膝盖顶向他的腹部,接着一拳将他也干倒在地上。
动作优雅又暴力。
周衍痛呼出声,双手捂住腹部,因为剧痛,满脸涨得通红。
混乱中那精致的领带夹已经滚了老远,凌砚听见耳边的惊呼声,还有沛沛的哭声,却唯独没听见她的声音。
他心无旁骛朝周衍走过去,攥紧拳头,俯身揪住他的衣领,要将所有的妒火、恶意,和爱而不得的委屈与心酸发泄在他身上。
他身形一滞,看见姜也出现在视野里,伸手将他猛地一推,把周衍牢牢护在身后。
“退后。”
她神色凛然,不容置疑地说。
一切都安静下来,眸光一阵阵恍惚。凌砚周身那种狰狞的狠厉与喧嚣全部涣散,连眨眼都觉得异常疲惫。
他看见她推自己,看见她向自己投来警惕的目光,看见她呵斥自己。
也看见她紧张地护着别的男人,看见她担忧地询问别的男人,看见她舍弃了他,看见她真心实意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唯一的裁判吹了黑哨,做出不公正的判罚,可这种情况下,他却没有其他球员或球迷的声援与抗议。
而即便有,也没有意义。
她有一票裁决权。
他不是会吃亏的性格,可却在她这里碰了最多的壁。
舌下涌入一股腥甜,凌砚想解释,想说点什么,想让她不要用那种眼神剐他。想说好多话,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像被命运扼喉,掼在了地上。
体内的血液凝固又回流,他麻木地、像堵墙一样站着,看着她忙碌,为别的男人忙碌,担心。
好多余。
好悲惨。
他真的束手无策,真的绝望,到底要怎么做?要做什么?她才不会把目光移向其他该死的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他已经什么都做了。
无论如何拼命,如何费尽心机讨她欢心,都不如其他半路杀出来的野狗,冲她摇摇尾巴好使。
姜也心跳得很剧烈,刚刚有种错觉,周衍会被凌砚揍死。她没有思考,全凭本能把哭嚎的沛沛抱去一边就冲了过去,竭尽全力要拦住他。
万一周衍出了事,他会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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