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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谎言(刘汽水)


餐桌上除了几个蒸炸炖煮的硬菜,还有一盘白切羊肉,一盘蔬菜沙拉,姜也不问也知道,那是专门给姜涛弄的减肥餐。
“唉,又是这些,吃都不想吃。”姜涛丧着脸,把碗里的羊肉拨来拨去。
老太太喜欢孙子,乐呵呵地说:“今天你不用减肥,随便吃吧,这不你姐过来还买了蟹黄狮子头和鸭胸肉一口酥,上次人多,奶奶都没排上队,你尝尝。”
她一边说,一边用勺子给他盛去碗里。
姜涛凉凉地瞥了姜也一眼,把筷子一放,冷嘲道:“没有食品热量表和配料表,肯定肥死,不吃。”
“那你要不去福岛吃,那上面元素周期表都给你列上了。”姜也明白,这是为了Switch在这儿给她摆脸色呢。
姜涛气咻咻地把碗一推,“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每次一来我家就针对我,谁惹你了,奶奶你看她,她不就是比我大几岁吗,神气什么啊……”
说着就演上了,姜广林和老太太纷纷心疼安抚,姜涛不依不饶嗷嗷大叫,哭着喊着要饿死自己,边说边往楼上跑,姜广林拉都拉不住,哄也哄不好。
父子两人行至楼梯拐角,姜也看笑话似的听着这番动静,心里快意极了。可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她那点儿好心情就倏然消失了。

姜广林问:“儿子你想要什么,好好跟爸爸说。”
“你不是说了她会拿Switch给我吗,我今天就要玩儿塞尔达,卡带都买好了,你说话不算数,我还吃个屁啊,饿死算了。”
姜广林刻意压低了声音:“哎呀,先人,这一大家子就你一个男丁,以后你大姑的财产还不是都归你?到时候你想买啥就买啥,现在这点小东西她不给就不给,爸爸马上在网上给你买个新的,明天就到了,听话。”
姜也侧头,视线对上了老太太那双清明的眼,她等着她说点什么,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只一个短暂的眼锋,一家人就完成了离心离德。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降至冰点,又迅速沸腾,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迅速膨胀,放大,要破胸而出。
姜也不由想起姜女士生前的诸多往事。
姜女士这人做妈妈、做朋友都是天才,仗义、忠诚、拎得清,善恶分明。可另一方面,她对原生家庭却有种自虐式的、无底线的回护。
她一生都在向原生家庭证明自己,对母爱有种近乎偏执的渴求。老太太从来不是她的靠山,而是她人生里的巨大阴影,因为老太太重男轻女。
小时候,姜女士就比姜广林的学习成绩好,可是老太太只让姜广林读完了大专,还鼓励他考研,甚至愿意多打一份工供他去日本留学。当然后来他申请学校人家没要他,又是后话了。
姜女士当然也希望读大学,但老太太说:“我也想让你读,但是你看我们家的情况这么具体,你读大学不是要把我累死吗?何况你弟读书比你后劲大,你还是好好出去打工,不要浪费钱了。”
几年后,姜女士自学自考,还在师范大学的后勤部门找了个大学生才能胜任的工作,又找了个大学生男友。甚至,她后来放弃铁饭碗,急流勇退下海经商,挣了大钱……可这些能让她忘记曾经受到的折辱吗?
所以她才不断地通过反哺原生家庭、在经济上扶持弟弟一家子,向老太太证明自己可以。
可惜,她这样无怨无悔地扶持他,结果却只助长了弟弟的贪婪——姜广林一生都在跟自己双胞胎姐姐比较,纵然方方面面都被她吊打,可最令他得意的,是他生了儿子,有了姜家的嫡亲香火,而他姐姐没有。
既然他有儿子,那作为姐姐,就该方方面面地承担起他的生活重担,毕竟,那可是老姜家的独苗香火啊!那理应继承全部遗产啊,这还需要讨论么?
姜也觉得,舅舅对自己的不屑、打压轻视,这里面含有深深的恨意,这种恨意在心理学上叫做受助者恶意。
怎么讲,大恩似仇,过度地给予其实是一种攻击。人对人无底线地帮扶,不会得到什么,只会让他变得贪得无厌。
姜女士直到去世,也没走出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多重剥削与困境,姜也忽然想,以前看在她的面子上忍气吞声就罢了,现在她都去了,自己何必还要压抑自我呢?
她就应该像个碳基生物那样噼里啪啦地尽情释放。
姜也回过神,看见姜广林拉着姜涛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饭桌上。
“啪——”
一声脆响,姜也訇然把碗在桌子上一跺,冷笑一声,指着姜涛的鼻子,厉声骂道:“今天是不是给你脸了!”
几人都没料到她忽然发飙,一时安静如鸡,反应不过来。
“你这不吃那不吃,都不吃,那你怎么长成这个猪样的?二百斤能杀出一百八十斤下水,猪都没你能长!”
“谁惯得你这么作?啊?你高贵什么,数学考60分,我咯吱窝夹着笔都比你考得好,真不知道我姜家怎么生出你这种废物。还想上一中,我看你上炕都费劲。”
“姜涛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要姓姜,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今天不吃,这周都不准吃。”
既然爹味儿永远不会消失,那就以爹治爹。
姜涛吓得面色惨白,他在家纵然被娇养惯了,脾气也大,可到底也是恃宠而骄的怂蛋一个,哪里敢跟凶神恶煞的真精神病较劲呢。何况他才十四岁,小时候挨了她太多揍,本质上还是怕她多一些。
而且这个疯婆子疯起来,一百头驴也降不住,他哪里是对手。
姜广林心疼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吃饭就吃饭,摔碗干什么?”
姜也理也不理,站起来,瞪着姜涛,劈头盖脸,指桑骂槐,“你继续给我作,我看你以后连个大专都考不上,一代不如一代。哪家香火像你这样败坏门楣,二荆条都要抽坏二百根,废就别给我当男的,你去当头猪还能杀二百斤肉。”
姜广林大喝:“你给我闭嘴,他几岁你几岁?”
姜也这才扭过头,缓缓笑开,“他是咱家的独苗香火,我能跟他比?对了,他都要继承我妈的家产了,我还不得对他要求高点?”
姜广林面色一白。
姜也露出个兴味盎然的笑,看起来恣睢又无邪,“要不这样舅舅,你直接把他过继来我家,给我或者给我妈当儿子都行,这样继承家产就名正言顺了呀?如此一来,也不用等我死了,这家产不全是他的了吗?”
“小也!”
老太太喝止,“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谁要惦记你家家产了……”
“您方才没听见ᴊsɢ吗?”姜也浑身紧绷,神情阴戾,“舅舅说我家的财产以后都是姜涛的,您怎么说?”
老太太和稀泥,“那都是说来哄小孩儿的,你较真干什么?”
姜阳在桌子底下使劲儿拽她的袖子,姜也一把挥开,直直盯着老太太,一字一句道:“舅舅五十多岁说这种话您觉得是哄小孩儿,我这真管教小孩,大家又都来护着。”
姜也神色冰冷,目光带刃,“我妈这辈子懦弱,在好多事情上让人占了太多便宜,现在她去了,那些事儿就我记着了。但是姥姥,您可别太偏心,人心寒了就捂不热了。”
姜广林勃然大怒,目光阴沉,积蓄着满肚子的恶意,正要破口大骂,老太太一拍桌子,高声说:“当我死了是不是?都给我闭嘴吃饭!”
姜广林把筷子一摔,拉着吓得讷讷不敢言的儿子,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姜也美美吃了顿饱饭,饭桌上气氛融洽,没人说话。
想吃绝户,除非她现在就被泥头车撞死。不然她活着一天,那钱就是洒进水里,他也休想卷走一分。
思及此,就不得不想到家里那个网店,虽然现在网店是明珠姑姑和舅舅一起打理,但舅舅这人素来霸道,难免会踩在不会说话的姐姐的肩上,跟明珠姑姑攘权夺利。
是该跟明珠姑姑约着见一面了。
发完疯,姜也感觉心情和畅,人际交往就是这样,只要不想着保全谁,舍得一身剐,谁都拉得下马。
饭后,祖孙三人默默收拾了桌子和碗筷,都没再提起饭桌上的那茬儿。倒是姜阳一直在活跃气氛,聊着自己学校项目的趣事。
姜也觉得这个表姐啥都好,就性格是真的软弱,谁都不想得罪,是天生憋死自己的讨好型人格。从小被她爸这嫌那嫌,归根结底就是嫌她不是儿子,后来家里有了弟弟,那更不得了,不仅被她爸嫌,现在又被弟弟当老妈子使唤。
看多了真的会气得乳腺增生。
大约是白天下了一场雨,入夜之后就有点冷了,姜也抱着胳膊抖了两下,老太太就让她去自己衣柜拿件衣服披着。
姜也没客气,径直上楼去了她卧室,在衣柜里翻找了几下,看见一件经典款的驼色风衣。
风衣的袖口磨得有点旧了,熨烫得没有一丝折痕,套在透明防尘袋里挂着,是姜女士的。
这件风衣实在再熟悉不过,她曾在找不到衣服穿的时候穿过,在医院陪床的时候穿过,后面姜女士去了,她在整理遗物的时候也穿过,却不知现在怎么出现在姥姥的衣柜里。
她把衣服取出来,凑近嗅了嗅,衣服上还有姜女士以前常用的洗衣液的香味,混着樟脑味儿,就像她还活着。
姜也小心翼翼把大衣穿在身上,感觉就像被她拥抱着。
在镜子面前照了一会儿,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了又模糊,她的脸渐渐变成姜女士的样子,脖子上戴着一款招摇的红丝巾,脸上挂着潮红,热情洋溢,爽朗大笑。
真是熟悉久违的味道,真是好久没见过的人,她那样想着。
也不知道待了多久,姜阳上来喊她,她才走出去,晚上吵赢架的志得意满早就烟消云散。其实想想,无论姜广林们在口舌之争上输得多惨,可他们始终有最爱的人在身边,她却只剩下一件衣服。
姜也走下楼,老太太看见她身上穿着的风衣,一怔,只问:“今天在家住一晚吧?”
“不了姥姥,”姜也摇摇头,“我现在就想走了。”
姜阳也跟着劝了几句,姜也只喊她有空过去她家里看看,她答应了,两人将时间定在三天后。
老太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盯着她身上的风衣,表情郁郁的,半晌说:“这衣服不穿走吧?”
“这是我妈的,我想穿走。”
“还是留下,”老太太顿了顿,语气强硬,不容置喙,“你换件儿别的。”
姜也继续说:“这衣服是我妈的,您也穿不了。”
气氛一时冷凝。
“那是我女儿,”老太太向她走了一步,脚步迟缓,“留给我最后一件衣服。”
姜也猛地僵住,抬眼,看见老太太那双清明有神的眼睛,猝然浑浊起来,变得黯淡无光。整张脸也像失活一样,边边角角都往下拉,每道漩涡般的褶皱都微微颤抖,好似在据理力争,也像是刻满了哀痛与隐衷。
那就是衰老,衰老就在一瞬间。
原来她也会在意,到底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或多或少也会在意的吧。
又一想,当一个女人消失,这世上会铭记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妈妈,一个是她女儿。当她的妈妈和她的女儿以这样的方式交锋,争夺对她思念的解释权,其实她们都是这世上最孤独无望的人,又何必再互相为难。
姜也半晌动了,将衣服脱下来,拿在手上还带着一点余温,然后递过去。
“那我先回家了,您照顾好自己,我改天再来。”
说着她又回身跟姜阳打了招呼,然后不管老太太在身后追着她重新找件衣服穿的嘱咐,大步流星地离去。
她只想快点回家。

姜也只想快点回家。
一路从地铁站走出来,她远远看见风生水邸亮着一小片光,从没如此眷恋过这个家。她像一只飞蚊,向着那片灼热的光源飞扑过去。
经过路边的一家女装店时,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大概是快到夏天了,橱窗的模特全部换上了时髦夏装。这家店的风格成熟、端庄,以前姜女士常常光顾。
她不由自主走进去,看着模特身上穿着的茶色A字裙出了一会神,姜女士是喜欢这种的,挺好看,就是裙子的腰估计得改改。
良久她听见耳畔响起一道声音,终于回过神,看见导购笑吟吟重复问:“是自己穿还是给家里人买呢?”
“家里人。”
“穿什么码呢?”
姜也下意识翻开置顶的微信,点开对话框,打下一个字:“得……”
得XXL才行吧?
没有点击发送,她知道不会有回应。
“给我XXL码。”
姜也划拉了一下聊天记录,屏幕里的气泡消息快速滚动,全都是她自己发的,好长好长,到不了头,原来姜女士已经这么长时间没回复过了。
不会再有回应了,她已经没有妈妈了。一瞬间,像有惊雷落在身上。
她这人永远不合时宜,活在后知后觉里。姜女士去世的时候,她看见姜广林、魏长音哭成泪人,一点实感都没有。只觉自己成了无根之萍,满眼空茫。
可当其他人渐渐超越了悲痛,她又觉得这痛苦开始剧烈起来。或许真正伤人的,从来不是失去亲人的那一瞬间,而是发现生活里无数个与姜女士相关的点滴都在坍塌、碎裂,简直堪比凌迟。
而一个人去世,死亡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关于她的所有过去,而承受这部分死亡的,则全是她的至亲。
付了款,拿着发票和礼品袋走出店门,她站在树下抽了支烟,才继续往家里走。
然后又遇见了凌砚。她愣怔着眨了两下眼,一种“怎会如此”的空洞表情在脸上微微荡开。她还没说话,凌砚则出人意表地先开口了。
“要不要去喝一杯?”他极目望向不远处的酒吧街。
酒吧里。
今天没有歌手驻唱,两人在吧台坐下来,酒保就凑过来问:“两位喝什么?”
姜也说:“我要一杯威士忌,给他一杯蓝莓味无酒精特调。”
凌砚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几岁吗?”
“二十八九,所以呢?”
“所以蓝莓味软饮我可以自己点。”他的声音响在嘈杂的酒吧里,音色温润,隐含笑意。
姜也微微退开,和人隔出安全距离。眼下所有不合时宜的亲昵感,都让她难以忍受。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在一排果味饮料里,一下说出了蓝莓味,甚至觉得本该如此。就像是翟安在她脑子里装了个反应器,拦截了她所有正常反应,然后操控着她准确说出了蓝莓味儿。
太他妈变态了。
她心神不宁,顺着话胡说一通打乱气氛,“二十八九真是不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读书、结婚、离婚都不稀奇,有没有孩子也行,做啥都情有可原……”
又顿了一下,迟滞着,“只有突然死掉,才会令人惊讶一下。”
这话她说的随意,但那话一落地就仿佛有了意识,像凭空长出一张人脸,对她咧齿一笑。定睛一看,是翟安。
翟安就在这个年纪死掉了。
凌砚闻言一怔,虚虚握着酒杯的手忽然收紧,指骨泛白,良久迟疑问:“如果你是翟安,你会怎么做?”
姜也敛眸,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好怪,真的好奇怪。
“我应该会去重修生物精神病学,因为后来我一直在想,她不只是心理、社会这两个方面的问题。还应该去做生物性治疗ᴊsɢ,甚至药物治疗,这样的话对,对病情会有更深刻的认知,也能避免悲剧发生……”
“当然,这些说起来都太想当然了,你我要是真的处在她的困境里,不一定会做出看起来更正确的选择。”
话音一落,她才注意到他那道逼人的目光,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
凌砚良久不语,像是疲惫的旅人找到了水源,他也从这番话里得到了一星安慰,语气略轻快,却语出惊人:“你不会自杀,是吧?”
“这都是大脑的事。不过我可能更倾向于解决外部问题。你呢?”她皱了皱眉,不由得想起威胁翟安的那两个男的。
酒吧的灯光在她精巧的脸上乱晃,是一种明快雀跃的色彩。大概是心情很好,亦或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他唇角挂笑,往日脸上那种冷削的沉重一扫而光,此刻双目清湛,看起来竟像是毫无心事的青年人。
“嗯,”他兀自点头,“我也不会。”
姜也侧首看了他一眼,对他面上凝结出的复杂愉悦感到不解,只问:“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事?”
前女友已经去世,他还试图从别人身上找什么安慰吗?她就算经历同样的困境,并且如他所愿全部克服了,但这对翟安的悲剧本身,会有什么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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