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喉咙里仿佛有毛毛的东西,只尽量忽略这点奇怪的亲昵,于是点了点头,垂头看着地面。
两人跟着那个男人左突右绕,竟然走到子弹头的地下二层,刷了卡,乘着电梯要往100层去。
远离了人潮,耳朵终于清净了,姜也动了动手指,凌砚轻轻松开她,神情自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是她敏感了。
“吃晚饭了吗?”凌砚垂眸看她。
“吃了。”
其实没有,本来计划和周衍去吃本帮菜,谁能想到他还堵在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嘴硬,好奇怪。
“那陪我再吃点,”凌砚收回视线,“边吃边等。”
“烟花会放吗?”她扬脸看他。
“不会。”
姜也鼓鼓腮,想反驳,但忍住了。
一抬眼,就看见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露出一个浅笑。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原来这一整层都是餐厅。
非常有格调,馨香奢华,灯火煌煌。客人很少,跟广场下面密密匝匝的人头简直大相径庭。
男人领着他们径直去了靠窗的位置,光可鉴人的落地窗,将整个港城最繁华璀璨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甫一坐下来,就有侍酒师送来香槟。
姜也连上了餐厅的WiFi,看见周衍的消息,他还堵在二十公里外,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点点歉疚。
点开城市通,依旧没有新的通告,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这个面容矜贵的男人。
不会真的要输吧?
天早就黑了,兜头一轮巨大的银月,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到。月亮的边边有点模糊,是絮状的,仿佛被人伸手扯散了。
19:50,离烟花秀还有10分钟。
姜也忍不住问:“你想赢吗?”
“想啊,你要让我么?”
他垂首,慢条斯理呷了一口香槟,还朝她斜了斜酒杯。
“如果我赢了,你要洗掉你的胎记你知道吧?”
“嗯。”
他仍旧是淡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简直让她又憎恨起这风轻云淡的姿态来。
两人飞快点了菜。
姜也心神不宁,一边打开餐巾铺在腿上,一边刷新城市通的通告消息,没有消息。
怎么还没消息?
她看向墙面上古老的挂钟,19:57,离烟花秀还有3分钟。
凌砚抬眼,目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
她今天烫了发,白玉般的耳朵藏在一重又一重的青丝里,耳朵上坠着银流苏,在沉甸甸的乌发中若隐若现,摇曳生姿。
朦胧低悬的圆月近在她身侧,窗外灯火葳蕤,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颇有点地老天荒的意味。
一切都很好。
再好不过。
他睨向墙上古老的挂钟,秒针一声一声地敲响人的耳膜,他忽然问:“这家餐厅怎么样?”
“挺好的。”
姜也回神,又刷新了一下城市通的消息界面,依旧纹丝不动。
19:59,离烟花秀还剩30秒。
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咚咚咚”地应和着墙上的挂钟,餐厅里的客人前一分钟还在小声议论,这一刻都静默了,屏息等待着。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建市日的烟花会在那个恒定的时间升空,炸响,绽放。
10秒。
餐厅里针落可闻,大家纷纷放下了酒杯,姜也侧首,望向了落地窗外的夜空。
餐厅所有灯光猝然熄灭,吓人一跳。
落地窗外,对面市政大楼与其他群楼的灯带、各种广告牌也熄灭了。
只剩下皎月洒下一点清辉。
咻、咻、咻——
嘭、嘭、嘭——
上万发猩红的火光齐齐升空,穿云驭月,在虚空中结成长阵,漆黑的天幕仿佛被烧出上万个洞,奔涌翻滚。
霎时,璀璨星火团团簇簇地炸开,仿佛金屑,莹莹絮絮,在空中舞动着下落,妖冶绽放后又陡然下扑,堙灭消失。
不是普通的烟花,更像是太阳在夜空爆炸后,下落的天火,也像旭日余晖。
其色晔晔复煌煌。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像是有钟鼓玉磬,一声声震荡下来,辽远高旷。此声一歇,又有绵密哀婉的音乐起,像千百种乐器演奏的法音,渺渺如天乐。配合着烟花升空、绽放,每一声鼓点密集,哀钝又欣喜。
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屏息静观。
良久,餐厅里不知是谁突然惊叹了一声:“天啊,好厉害……”
“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烟花。”
“我操我操我操ᴊsɢ!!!”
姜也回过神,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男人,他定定地望向虚空,那两扇如鸦羽一般的浓睫,在绚烂烟火中被染成了火红色,所有天象都落在他漂亮眼眸中,曜曜夺人。
他没注意她。
然后,她看见他那张深邃冷峻的脸,缓缓展颜,竟露出了个温柔又喜悦的表情,眼底的笑意漫溢开来。
原来他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惯常面无表情,在静默时有侵略感,还显得很难接近。可这会儿动起来,又有种别样的沁人感,谦和而温润。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觉得他这张脸好隐忍,又好热烈。
簇簇火光映在落地玻璃上,泛着妖冶的涟漪。耳边是浩浩天音,是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是餐厅里、地面上无数人的欢呼尖叫、哭喊,可她觉得一切都很遥远,只有眼前的人一寸寸刻在眼睛里。
她感到一阵颤栗,好像隔着时间长河,或者在梦里,或者在电影里,也曾有过这样惊鸿一瞥。
胸口钝痛。
她垂下眼,看见手机在桌面亮了起来,是城市通的延迟消息,原来她十分钟前就该收到。
【关于恢复燃放电子烟花的官方通告】
“电子烟花是利用反射彩色灯光、以及哨子发出的啸叫声,来产生火药烟花的燃放效果,可重复使用,没有硝烟、不产生垃圾。
本次烟花采用低药量、微烟量,无污染、无毒害的安全环保产品,请广大市民朋友们尽情欣赏……”
原来放的是电子烟花。
她赢了。
烟花好漂亮,从没见过的漂亮,却不知怎么感觉不到开心。
一抬眼,就看见凌砚用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赢了,”他露出个遗憾又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不会放呢。”
毫不诚恳的遗憾,毫不可信的失望。
姜也看着他没说话,她有种预感,他像是不太在意输或者赢,那他打赌是为什么?
但她还是努力压下那点异样,笑了笑说:“你要遵守你的约定。”
“嗯,”凌砚坐直了一点,伸出修长手指在她面前点了点,话锋一转,“胎记洗不掉,只能重新纹个纹身盖上去。”
姜也下意识问:“纹什么?”
凌砚低笑,反问:“你说呢?”
姜也愣住,诧异道:“我怎么知道?”
不知怎么,她感到心里又升起一星焦躁来,只蹙眉说:“反正你赶紧去弄,不用告诉我你具体怎么弄。”
“不告诉你的话,你怎么知道纹没纹?那我不纹也可以,反正你也不知道。”
她觉得他变得油腔滑调起来,好讨厌。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满,他正色道,“我会看着办的。”
“你跟我打赌是为了什么?”
“好玩儿。”他又恢复了那种没有表情的脸。
“输了也好玩吗?”
“谁知道一定会输呢。”
落地窗外的烟花足足燃放了半个小时,广场上人声鼎沸。
中途,凌砚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凌先生。”熟悉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凌砚回头,是很熟悉的侍酒师,他招呼,“好耐冇见。”
“好耐冇见,真系好想呀,还以为你今年也不来,”侍酒师热情笑笑,“你结婚了吗?”
凌砚摇头,“没有。”
“啊,”侍酒师微微遗憾,又诧异问:“上次姜小姐不是向你求婚了吗?”
他见凌砚神色有异,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但认真回想,姜小姐在上次确实是拜托他们悄悄布置了场地,也确实是在他们的纪念日,也就是五月十九日,向他求了婚。
当时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不可能会记错。
洗手台上的香薰很清冽,是一股淡淡甜香,哗啦啦地水声将四周烘得温度上浮,温热的水冲在掌心,有点麻木。
凌砚抬手,抽出一张擦手纸,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来,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拒绝了。”
他淡声说完,就朝呆愣在原地的侍酒师点头示意,阔步离开了洗手间。
他往回走,远远就看见她撑着脑袋,乖乖坐在那里等着他,心头泛起无尽的愉悦,这样就很好。
姜也刷新了一下论坛,看见首页曝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新料。
姜也刷新了一下论坛,看见首页曝出一个半真半假的新料。
标题很夸张,关于烟花秀的一个惊天猛料!
“今年的烟花是真的差点儿放不成,烟花团队也不是去年的团队,关系户,非常业余。而且因为太狂,被人记恨就去市里举报了。市里本来也打算就真的不放了,但因为已经下发过通知,又加上舆情滔天,后面相关部门就要求搞电子烟花。”
“结果一说到要做电子烟花,大工程做不了啊,这个土鳖团队直接就跑路了。相关部门就去联络了去年的烟花团队,结果对方因为时间紧,要求高,而且因为被关系户抢了单子,心里也憋气,一口回绝了。”
“哇!好精彩,那敢问后面为什么又放了电子烟花呢?”
“快讲快讲!”
“因为有个爱看烟花的热心市民去牵线搭桥了,这人是北京烟花团队经纪人的同学,也认识对方公司的高层,反正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这才促成好事。”
“还请了牛逼的舞美,音乐监制也是澳村著名乐团。属于强强联合,临时搞成这样,这几个团队真的很牛逼哈哈~”
“哪个热心市民这么牛啊?”
“据说也是青年才俊啊,是二院普外大拿江淮因的关门弟子,去年我同学的小姨的女儿还见过,在那个国际肛肠疾病学术高峰论坛,本人巨巨帅,摄影老师对着他咣咣一顿拍,说没有死角,现场真是出尽风头啊啊啊啊啊……”
“我靠,资料这么详细,那不是一查就能查到吗?有没有女朋友啊?”
“好像挺素的一人,名字我就不说了,有心人一查就知道,他的资料网上也挺多的。”
姜也抬起眼,将手机扣在桌面,脑子是混沌的。
这料不一定是真的,但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也不像是假的。她忍不住往某个荒谬的方向联想。
好奇怪。
如果是真的也太荒谬了吧?
餐厅里的巨大荧幕还在直播烟花秀,落地窗外的啸声不绝于耳,长夜不歇。
此刻空中绽放的烟花图案,是婆娑起舞的七十二飞天神女,神女们踏歌而舞,有飞雪簌簌而下,漫天瑰丽的颜色组成中式神话最玄妙的景象。
所有人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烟花秀,地面的欢呼声震天。
凌砚穿过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向她,她正偏头凝着窗外的景象,乌睫簌簌,黑黝黝的眼睛里盛着不应景的黯然和失落,黑发玉肌,妖冶带刺。
每次都输,这回赢了,却又为什么不开心?
他这几天上蹿下跳,可费了好大的力气和代价,才让她赢。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姜也微微扭头看过来,视线直直落在他脸上。
凌砚迎上她的目光,只用口型问,“烟花不好看?”
然后她摇了摇头,耳朵上坠着的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拂动在莹润肩头。
“那别看我,看外面。”
他说完就侧首扬睫,清透的眸子里映出漫天旖旎的颜色。
姜也依旧没动静,一动不动凝重地看着他,倏而她高声问:“你怎么了?”
“嗯?”凌砚慢条斯理坐下来。
“你脸怎么了?”
不怪她大惊小怪,他这会儿双颊染着红云,那一双风流眼也仿佛含了一层清澈的水液,满面熏熏然的春色,或者说,更像是梦里情天欲海的艳光。
凌砚不动声色啜饮了一口冰水,淡道:“我酒量不太好。”
姜也诧异,看了眼他面前的餐酒,他大概就喝了两口,看起来竟像是要醉倒在这里了,太夸张了吧?
不过既然酒量不好,为什么要喝酒呢?
扣在桌面的手机忽然散出一点光来,她拿起来点开,是周衍。
消息是说他快要到了,问她在哪,又问接下来去哪里汇合。
姜也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颓靡,连带着回应他人的好意邀约,也提不起兴趣。
她扭脸看向窗外。
天幕中的景象还在不断变化,丝缎一般的华光源源不断游弋在苍穹,行动十分灵动,渐渐才叫人看清,原来是游龙,龙身蜿蜒,须鬣戟张,倏而咆哮着盘旋上天顶,其势气吞山河。
凌砚收回视线,看着她拧眉打字,大概也猜到了是谁,于是不动声色地问:“有什么急事吗?”
姜也摇头,然后说:“没有,就是现在,既然赌局也结束了,反正你履行约定就好了,我恰好还有事儿,就先走一……”
她话音未落,余光里就瞥见凌砚将香槟杯里剩下的酒,仰脖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放下酒杯,目似幽潭一般盯着她。
两人对视了足足一秒。
姜也停住动作,看着他脸上呼之欲出的醉意,欲言又止。
她心里斟酌半天,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最终ᴊsɢ还是于心不忍,迟疑问:“你应该可以自己回去吧?”
“嗯。”他颔首。
“没关系,你有事儿的话就先走,不用管我,”凌砚闭眼揉了揉额角,连耳朵尖都满溢着深重的酡红,“我一个人习惯了,等会儿醒酒了自己回去就行。”
连那薄薄的唇也变红了,难道他杯子里装的不是餐酒?
姜也举棋不定,“那你一般要多久才能醒酒?”
闻言,凌砚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半晌摇摇头,无法回答,整个肢体动作都因为醉意开始不协调了。
“多久都没事,”他摆摆手,很深明大义,“就怕耽误你。”
可这话一出,她要是走了,倒真显得不像个人了。
姜也放下手机,将面前的餐酒一饮而尽,拿起刀叉,叹气:“既然你不能喝,为什么还要喝呢?”
凌砚撑着脑袋,借着几分醉意看向她,眼中似有一团雾气缭绕,良久又迟滞地看向窗外,喉头滑动,心不在焉地说:“因为有烟花秀,一年一度,良辰难得。”
还挺浪漫。
姜也敛眸思考了两秒,目光落回乍然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把没发出去的半句话全部删了,重新打字,飞快回绝了周衍。
气闷,烦躁。
“来,吃点东西垫垫吧,多喝点水,加速代谢,”她指挥若定,樱唇翕张,小声絮叨,“放你一个醉鬼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不合适,也子今天做一回好人。”
凌砚怠懒拿起刀叉,在一片喧哗声中,看着她,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姜也没怎么喝,很清醒,到十点半的时候,这才拽着人往下走。
餐厅的人帮忙叫了车,即便如此,她拉着脚步虚浮的凌砚还是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人实在太多了。
后面又手忙脚乱地把人塞进车里,她坐进去帮他扣安全带的时候,蓦然发现一道逼人的视线,正停在自己脸上。
她抬眼,就对上他深沉又灼热的目光,还氤氲着一层酒气,就那样直白地注视着她。
姜也一颗心轻悬,一边应着司机的催促,一边问:“看什么呢?”
凌砚缓缓眨眼,两颊仍旧是深重的酡红,却问出了个很清明的问题,“吃饱了吗?”
“吃饱了。”
“你觉得,”他欲言又止,“我只是问感觉,那个……”
姜也随口周旋,“凌医生,吐车上500,今天涨价了。”
“我没醉。”
他这样醉恹恹地说着,姜也却倏然感觉肩上一沉,他歪坐着,隔着那么远地距离,靠来了她肩上。 安全绑带像枪带一样勒紧他的胸肌,弧度饱满,看起来很性感。
属于他的香味混着一股酒气直直袭来,她下意识想让,但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又跟着滑过来,碎发扫在她下颚上,感觉好痒。
“你不是没醉吗?”她不自在地皱眉。
说实话感觉非常不好,他们之间既不该,也不能这么亲密。她心里猛然升起一股焦躁的排斥。
凌砚久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嗯”,像是疲倦至极。跟他这一身别具攻击性的穿着不同的是,他这会儿看起来格外无害。以至于令她心中的焦躁顷刻间熄灭,没有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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