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法拉栗)

徐老师看了一眼第一张，通篇的字迹就像是 word 文档里的圆幼体，虽然是鬼画符版，她好歹也改了几天作业，一猜就知道是纪咏恩。
再往后面翻翻下去，字迹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答案吧……
赵晓楠这时也走到她身边，想看看这个实验班学生的质量，她把头低下来，看了一眼阅读理解的答案。
“这个小孩儿字好看，每题还都写满了，你不知道我刚刚改得气死，好几个人阅读理解连一行都没写到，我一分都不想给。”
徐念的笑容有些微妙，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挡住这张试卷，还来不来得及。
“但你怎么哪题都扣人家——？”
赵晓楠本来还想问，结果看到这个学生写的内容，扑哧一声笑了。
她又看了一眼题目：“文章节选中，儿时父亲在‘我’因为被训斥而哭泣时，保持沉默地吃完了剩饭，最后对‘我’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父亲是怎么样的心情？这句话表达了他对‘我’有怎样的期待？”
说句实话，办公室每个老师在看到阅读理解的题目时，第一反应都是：出卷老师太善良了，尽出一些送分的弱智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拿的真的是你们实验班的试卷？我怎么不信呢？她这第一行虽然也拿不到满分，但答案也算靠一点边，这后面……”赵晓楠忍俊不禁，“‘这句话还体现了父亲虽然没条件上学，在家务农，但知道很多古诗，对达尔文提出的过度繁殖有一定的了解，是一个好学的人，值得尊重和学习。’这啥玩意儿哟？”
“噗，现在的学生，搞笑起来真是老母猪脱胸罩，一套儿接一套儿民间歇后语，来源未知。的啊。”
“过度繁殖这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达尔文提出来的？但是说句公道话，这思路也不是没道理啊哈哈哈哈哈哈。”
徐老师看着答案，她一眼就能看出答题的人绞尽脑汁想把横线填满的努力模样，虽然完全没努力对地方……
她也跟着象征性地笑了两下：“我记得我分班前有去雍和宫拜过啊。”
赵晓楠安慰她：“哪个班没点不靠谱的学生啊，你还是教的实验班，也就一个两个啦，不过这是不是那个姓纪的孩子。”她记得徐念班里有个家里条件很好，靠关系塞进来的学生。
徐念摇了摇头，显然已经认命，“一会儿还得把分数录了，我得找我的课代表——”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赵晓楠顺口问道：“你课代表是江苏过来的吧，听人说水平挺厉害，就是偏科严重，哪门不行啊？”
徐念在“祝佳夕”那三个工整到虔诚的名字上看了许久，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笑容，“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
“英语？”
徐念说：“不好意思，是语文。”
下午四点半，祝佳夕牵着纪咏恩的手一起到语文办公室来拿作业和试卷。
离办公室门口还有几步，纪咏恩就自觉地停下，躲在门口小声说：
“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你噢。”她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一直非常有妖怪站在寺庙门口的觉悟，那就是最好不要走进去。
祝佳夕太懂这种心情了，“好，我马上。”
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叫了一声“徐老师”，有几个正在休息的老师目光也转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祝佳夕敏感，她总觉得每个老师看起来都很开心。
“达尔文的代言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念站在原地，见她脚步有些凝滞，手向她招了招，祝佳夕立马小碎步跑到她跟前。
“试卷改完了，下节课有什么事吗？”徐念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因为脑袋还在老师的手下，祝佳夕没有敢动，只是嘴巴回道：“没什么事的，就是课外活动。”
“那老师借用你的时间，在这儿录一下分，不过之前有录过分吗？”
祝佳夕立刻点头：“录过的，录过数学。”
徐老师笑了一秒，又收住笑，“我怎么就笑出来了？”
祝佳夕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了一下。
徐念手又向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位招了招，“咏恩你也进来，跟你同桌一起把分给录了，一会儿老师给你们俩买饭，当借用你们时间的报酬了。”
纪咏恩只好在佳夕身边站定，受宠若惊地问：“老师，你真的要我吗？”
徐老师看着眼前两个眼睛晶亮的小女孩，多好的孩子啊，怎么语文就如此呢？
“要啊，怎么不要？好好录啊，你们俩可是我们实验班语文的希望啊。”
纪咏恩惊恐万分地听着老师这个评价，她忍不住幻想，是不是自己这次超常发挥了。
她第一时间去翻自己的试卷，看到分数的时候，她垂下了眼帘，用她自以为只有佳夕听得到的声音说：“竟然只有 56 分，差点就及格了……”
祝佳夕立刻晃了晃她的胳膊，轻声安慰她，“这次没有作文，满分九十，你及格啦！”
“真的吗！”纪咏恩算了一下，好像是真的。
很快，祝佳夕又心跳加快地去翻自己的试卷，她没翻几张就看到了自己的，纪咏恩也看到了上面的分数。
“嗯……就差两分就及格了，没关系，我们还是很有进步空间的。”
祝佳夕有一点丧气，“下次考我复习过的内容，我不会再考成这样的。”
“对，你看你给划线字注音的这里，一看就是后鼻音，你这次肯定是粗心，下次一定能拿分，是不是？”
徐念看着互相打气的两个孩子，苦涩而不失欣慰地想：“我们班的语文倒数第二在辅导倒数第一呢，多感人的画面啊。”
九月中旬，祝佳夕做完课间操回来，就在座位上订正错误的古诗。
她现在对待语文，用纪咏恩的话来说，积极得就像是推磨的驴。
不过她在桌肚里找了半天，发现语文书好像被她昨晚带回寝室，忘带过来了。
她拍了一下脑门，好在下午第一节 才是语文课。
纪咏恩和外班的人在后门口聊天，祝佳夕自然而然地回过头问吴浩和祁煦。
“你们语文书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三分钟就好。”
吴浩一边调侃，一边从包里找书，“语文课代表，竟然不以身作则？”
祁煦视线还集中在摊开的杂志上，手已经从桌上抽出一本，头抬也没抬地把书往前面丢过去。
祝佳夕没注意到吴浩发出的“啧啧”声，接过书，“谢谢啦，你的书好新。”
纪咏恩站在班级门口，正想回班级，又被她小学时很要好的朋友钱安拉住。
“咏恩，你帮我一个忙嘛。”
纪咏恩一听这个娇嗔的语气，就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你不会不开眼地喜欢上我们班哪个男生了吧？要我帮忙借书？”这样的事，她从初三就做得太多，一眼就已经看透。
“你们班还没有？你见过我们班的歪瓜裂枣们没？每个都丑得难以下眼……”
纪咏恩回忆了一下，笑着说：“好像确实，那你要我借谁的书？”
钱安的目光定格在一班的最后，纪咏恩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立刻嫌弃地说：“你别告诉我，你看上祁煦了？”
钱安“嘘”一声，红着脸说：“你小声点，昨天你们班和我们班的篮球赛，啊！你不觉得他好帅吗？全场我就只看到他了，他有喜欢的女生吗？没有吧！我想借他的语文书，书上一定有很多他的字。”
钱安还陷在自己的少女情愫中。
纪咏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的天……你不觉得他昨天那场篮球赛就像个开屏的公孔雀，他小时候还没那么离谱，昨天夸张到我都为和他一个班感到羞耻了，你竟然还喜欢上了？你是认真的？”纪咏恩真的不想相信，她回想起昨天篮球场上，祁煦全程耍帅的样子就觉得尴尬到想死，她当时都怀疑场下是不是有他喜欢的女生了，不然他这么用力？
然而情窦初开的少女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钱安还在说：“你们之前不是还住一起吗？肯定很熟吧，我太羡慕你了，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近水楼台，你对着他竟然都没有喜欢上吗？”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把我吃的早饭吐出来了，”纪咏恩忍不住打断她，“他那种爱出风头的就不是我的类型。还有，你可能不太清楚，不是所有一起长大的人感情都会特别好的。”
纪咏恩觉得与其用苍白的语言解释，不如直接用行为证明。
她挡住钱安，冲祁煦喊道：“祁煦，你语文书借我用一下。”
“不借。”毫不犹豫的男声。
国庆节当天，祝嘉开车来学校送祝佳夕去高铁站。
一路上，两个人聊个没完。
“妈妈还说二姨你说的，北京教育都特别轻松的，结果一开学就考试了……”
“哈哈，我中秋节的时候不是和你讲了，那就是开学意思一下。”
祝佳夕说：“才不是，昨天老师还说，放假回来还会考的！”
祝嘉听出她语气的抱怨，心里想笑，面上还装作委屈地说：“我是费尽心机替你在好学校里找了一所学习氛围最浓郁，教学管理最严格的，方便你多学点知识，好以后能稍微适应点江苏高考的强度，你都不感激我？”
最后一句话是半假半真，毕竟祝嘉知道姐姐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大不了就送佳夕出国。
佳夕只好说：“好吧。”二姨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同学是不是已经知道你语文惨不忍睹了？”
“早就知道了，不过没有人笑我，而且我最近学得很认真，我觉得我国庆回来的考试应该不会很惨了。”
“有志气，不愧是我的外甥女。”
等绿灯的间隙，祝嘉问：“在班里交到什么朋友没？”
“有的。”祝佳夕第一个说出纪咏恩的名字。
“还有呢？你上次就说的这个女孩子。”
祝佳夕又说了几个女生的名字。
“你们班没男的？你都不和男生说话的？”祝嘉关心地问。
“说呀。”
“那没个关系比较好的？”
祝佳夕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人，半晌，她用一种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说：“好像有？”
她突然想起昨天的课间，她和纪咏恩在前面闲聊，怎么才能更加融入北京。
等到咏恩被数学老师喊去办公室讲错题，祁煦在后面叫她。
“我教你一个方法。”他说。
祝佳夕回头，看到他心情很愉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又赢了球。
“儿化音会读么？”祁煦手托着下颌，问她。
他们最近已经变得挺熟了，至少佳夕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她有时候还是看不出他到底是在认真还是在开玩笑，就像现在。
“会，就是我还不知道哪些字后面可以加。”佳夕说，而且她想说，她其实觉得他平常说话也没有太多北京味道的。
“试试看啊。”祁煦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祝佳夕不想拒绝他的好意，只好试探地说：“校园——儿？”
“继续。”
“花园儿？”
祁煦勾了勾嘴角，“然后？”
“颐和园儿？”佳夕说完这个词，也不太确定了。
祁煦听出她最后发飘的声音，倏地笑了。
“这个不可以。”
祝佳夕看着他不带嘲弄的笑容，也跟着笑。
“是因为是地名吗？”她手臂轻松地搭在他的桌面上。
祁煦收起笑容，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思考怎么表达：“大的建筑，重要的地方不可以加。”
祝佳夕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往车窗外看过去，估计又要堵一阵了。
她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想起祝嘉刚刚的问题，她想了想，回答道：
“祁煦好像也是朋友。”

第049章 . 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他
11 月初，祝佳夕眼见着校园各处银杏树的叶子从边缘泛黄到枯黄着落了一地，秋天逐渐落下帷幕。
她第一次感知到，北方的秋天真是好短啊。
终于，在 11 月 15 日这一天，祝佳夕终于如愿地感受到了北方的暖气。
自打这一天起，只要进入室内，哪里都是暖气，祝佳夕再也没感受到冻脚的痛苦了。
只是又过了一段时间，祝佳夕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干燥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是被班级还有寝室的暖气烘得缺水了……
12 月 30 日，周五下午。
“你国庆回家的时候，我不是让你带个加湿器的吗？”纪咏恩说。
祝佳夕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懊恼地说：“我还让妈妈给我买了，就是走的时候忘记带了……元旦放假的时候，我让我二姨带我去买。”
“没事儿，你别浪费钱了，你等我明天给你带一个，我们家好几个。”
“好消息好消息！你们听没听说，我们这次元旦节放六天！”吴浩从后门蹿进来，公布了一个已经传了好多天的消息。
本来班里的人都正准备出去排队上体育课，这句话一落下，几乎全班的人都回头看向他，除了班长江雪。
纪咏恩兴奋地转过头，“真的？我们学校 4 号到 6 号真被用作会考考场了，我们真不用来上学了？”
吴浩打了个特别不干脆的响指，“之前还不信，结果隔壁班儿已经布置元旦的假期作业了，那试卷的数量绝对是六天的量……”
祝佳夕懵懵地问：“现在不是 12 月底吗？什么考试呀？”
纪咏恩回她：“会考，你们江苏没有吗？”
祝佳夕：“可能不太一样，我们高二考的叫小高考，不过没那么早的。”
“高二下学期也有的。”纪咏恩正在这里给祝佳夕进行北京高考相关知识的科普，徐老师教的五班的语文课代表就出现在班级门口叫祝佳夕去办公室领假期作业。
“我们班也现在就拿？”祝佳夕拉着纪咏恩的手起身。
“明天下午就元旦晚会了，今天音乐楼那边还有活动，老师好像都要去，可能怕忘了？忘了就便宜我们了哈哈哈。”纪咏恩说。
两个人一走出门，齐刷刷地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得瑟缩了一下。
“每天走几步就有暖气，所以我都没有再穿秋裤了，可是一出来室外，还是有点冷呐。”祝佳夕低着头，声音都不怎么清楚。
纪咏恩在北方长大，这个温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就适应了，她在秋季校服里又穿了很厚的毛线衣，手很暖和，于是把佳夕的手也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暖和，我来给你捂。”
两人往楼梯口走，纪咏恩靠着防护栏杆这边，听到楼下的动静，忍不住往下看。
“今天不是几个高中联合举办的高一地理知识竞赛嘛。”纪咏恩说。
“我知道，但是我们班是不是没人参加哦？”
“对，我已经看到好多不在一个校区的学生在借机偷偷谈恋爱理。”
她笑着握了一下佳夕的手，“你快看，那两个站在一起的肯定是男女朋友。”
祝佳夕也踮着脚，把头凑过去。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不就是站在一起讲话吗？”
纪咏恩说：“因为我认识他们啊，我们初中一个学校的，但是他们俩高中被分到两个校区了。”
“好可怜哦。”
纪咏恩笑：“有什么可怜的，下个学期就合并了嘛。”
“也对。”
“哎你看，那边那个男的，长得好像不错！”
祝佳夕看得不是很清楚，楼下的学生太多，她都不知道咏恩指的是哪个，她刚想开口问，目光忽然在楼下的某个角落定住，再也没办法挪开。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某处，下意识地想立刻跑到楼下，想叫住对方，心里有无数个冲动，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看到什么啦？”纪咏恩不知道佳夕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就看到校园的一条小道旁的雪松下站着五六个人，纪咏恩一眼就看到站在圈外的男生，又高又瘦，只看到后脑勺也觉得是个帅哥。
不过他站在一群人身边，可是和所有人都没有交流，气场太冷酷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纪咏恩都觉得他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而祝佳夕双手攀在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栏杆上，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
倏地，楼下那个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也在这一刻抬起头，远远地往上面望过来。
祝佳夕心一颤，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纪咏恩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心虚地弯下了腰，小声说：“我们偷看人家被发现了。”
没过一会儿，她听到佳夕自嘲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他走了。”
纪咏恩抬起头，再往下看，刚刚站在那里的几个学生果然都已经往音乐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