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都想不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活力,怎么会这么大胆。
听说,女生在开启一段恋情时都会大量分泌苯基乙胺和多巴胺,这些生理性分泌的激素让她在恋情过程中不知疲倦,大胆,勇敢,欢愉,亢奋,甚至能为次与世界相对抗。
但也“吊桥效应”,危险或刺激性的场景刺激着人的心跳,不少人将这种异常的心跳误解为爱情。
人也不过是受到激素控制的动物。
现在的林格,心跳仍旧激烈。初初成年时的她或许能混淆这点,而现在的她能清晰地分辨出,这种异常激烈来源于此刻她一个薄被下的裸露。
在林誉之说完那句“生病的妹妹需要他”后,林格不动声色地将被角掖了掖,全部压在身下,严严实实,不外露一点儿痕迹。
林格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突然夜袭很可能会让妹妹心脏骤停?”
林誉之道歉:“抱歉,因为之前我都是被夜袭的那个。”
林格:“……”
这句话让林格又接不上了。
先前夜袭的也的确是林格。
下雨了就借口下雨冷,要么就是打雷害怕,今天你房间月光很好,我那边的池塘青蛙好吵……总有源源不断、用不完的借口,总有能顺利进入林誉之被子中的借口。林誉之平时和她拌嘴吵架时狠,心是软的,只要林格一服软,他那边就掀开了被子,由着妹妹上来,由着她在被中扑腾。
心软,其他地方也未必软,被林格逗恼了,也是捂住她嘴巴,狠狠地按着弄。林格有时候会迷迷糊糊地想,天底下应该不会有人比林誉之更喜欢厚如了。在看着他眼睛时,他是好哥哥,而在被他压着跪俯在柔软的垫子上后,看不见眼睛和表情时,他是未知的野兽。林格低头,脖颈被林誉之伸手掐住,她张口,凉凉的空气从咽喉缓慢进入,一如他控制的节奏。林格从稀薄的氧气中挣扎着叫哥哥,他终于低头,偏脸去亲她的眼睛,在凉凉薄荷气味下,林格看着林誉之的眼睛,看着他渐渐地从近乎癫,狂的情谷欠中变成温柔长兄。
奇妙又平衡的关系,白天黑夜,他们在兄妹和情人这两种关系中悄然变换。
“妈妈说得不太清楚,我以为你怀孕了,”林誉之说,“不怀孕最好,不会有那么一滩血肉怪物在你身体上寄生。”
林格不满:“你在讲什么呀林誉之?那可是一个生命——虽然我没有怀孕,但你可是医生哎,你不觉得你对胎儿的形容很可怕吗?”
“汲取母体的养分,通过脐带来获取自己需要的营养,”林誉之说,“这难道不是寄生?你打算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它?”
林格说:“我刚睡醒,脑子不清醒,肯定说不过你。有本事你就等明天,等天亮了,等明天中午,你再来和我辩论。”
林誉之笑了:“等不到天亮了。”
林格:“嗯?”
“我明天中午的飞机,”林誉之解释,“要出一趟公差。妈妈今天说那些话,我打算取消这趟行程,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既然是虚惊一场,那我还是要去的。”
林格想问他为什么是“虚惊一场”,又觉这个话题再谈下去,着实没完没了。她察觉到林誉之越来越陌生,陌生到令她都猜不到对方的意图。
就像刚才,他连“想要就生下、养在他名下当他孩子”这种话都说得出。
林誉之忽然说:“我这几天的确也有些累,格格。”
林格默不作声,被子内太热了,她悄悄地将一只胳膊探出,放在外面透气。
林誉之又说:“至多一周,我就回来。你让林爸和龙妈安心住着,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林格说好。
“水电费不用担心,我那边会付;”林誉之说,“家里面什么东西坏了,或者出问题了,打电话联系物业,让他们处理。”
林格又说好。
林誉之问:“我能——”
没说完,他抬手,隔着空气,好似触碰了下她那纹身盖着伤疤的手臂。
林誉之轻声问:“纹身时疼吗?”
林格说:“我都忘了,不疼,蚂蚁咬一样。”
林誉之说:“下次想纹身时叫我。”
林格噗呲一声笑:“叫你干嘛?你是医生,又不是纹身师。”
林誉之也笑了,没反驳,慢慢地又出了她的房间。他那条腿应当是已经痊愈,从背后看不出异样。林格看向手腕,纹身下的伤痕有着不易察觉的凸起,她忽然想起,现在的林誉之腿上,应当也会有着类似的缝合线痕迹。
更像天造地设的兄妹了。
林誉之出差的这两周,王霆来家中做客的频率高出不少。
林格心里面倒是别别扭扭的。
知道他们兄妹俩往事的不多,王霆算一个。偏偏他现在和爸妈关系好,走得越来越近,说不定某一天忽然就捅破了馅儿——
林格祈祷对方最好能够遵守诺言,不要把那些事情说出去。
除此之外,王霆倒也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示好。没有直接的求爱,也没有出格的举动,规规矩矩的,和“来做客的别人家孩子”没什么区别。林臣儒起初还有意撮合林格和王霆,几次试探下来,意识到女儿的确没有那个心思后,也就放弃了这一打算,开始四处漫无目的地溜达,散步,尝试融入本地老头的生活。
林格的工作还是维持原样,不过说来也奇怪,有些很明显卖不掉的衣服,总是会在直播即将结束的最后半小时被人买空。她留意了下后台数据,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每次都是不同的账号下单。
大约是业务表现好,在林格提出请假一周休息、以及调养身体后,上司很痛快地就批下来——
不仅如此,对方还给了林格一个大大的惊喜。
公司这边一直都有几个公费出国游的名额,可以带家属,给带货能力强的主播准备,也是希望主播多多拍vlog来展示新品。林格刚入职不足一年,本来轮不到她,上司原本打算把这个机会给公司的头号主播,但对方刚怀孕不久,担心身体状况,婉拒了。
“你呢?”上司问林格,“你有兴趣吗?”
林格想了想,问:“去哪里?”
——去德国。
从北京直飞慕尼黑,直航。都是申根国家,她也可以选择就近前往奥地利和瑞士,再从苏黎世直飞北京。
这是难得的公费旅游机会,林格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至于要带的家属,她第一个就想到龙娇,可惜龙娇在思考一阵后拒绝了,她的身体情况不太好,医生说了,最好静养——长时间的飞行,对她的肺也不好。
林臣儒很乐意陪着林格一块儿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男性,陪在女儿身边,多少也安全些。
去玩的事情就先这么敲定,林誉之回家后知道这件事,点点头,没说什么阻止的话。只说现在去也挺好的,他去年和朋友去玩过一次,还可以,只要留意小偷、夜晚别去危险区域就好。
林格和林臣儒申根签下来的这一天晚上,林臣儒在楼下和林誉之一同散步,聊到去德国玩这件事,林臣儒不免脸色凝重。
“我这么大年纪了,英语不会说,也不认识,听也听不懂,出去就和瞎子傻子一样,”林臣儒说,“不瞒你说啊,誉之,今天我的手都在哆嗦,还没出国呢,我就怕成这样;这要是真出去了……”
他摇头:“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林誉之宽慰他:“有格格呢,格格英语好,那边大部分人也会讲英语——虽然她口语和语言交际能力稍微差些,但有翻译软件在,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林臣儒更加不安了:“啊,也是,格格也没出过国啊,就去过一次泰国,还是跟团……你说她这么大一人吗,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誉之说:“爸,您别这么想,要是让格格一个人去,那不是更危险?”
林臣儒叹气:“是啊,是啊。就是想到这点,我才觉得不行。”
林誉之不动声色:“您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家里一切有我。我那几天刚好休年假,刚好能带妈去医院里做理疗。”
林臣儒忽然顿住:“誉之。”
林誉之说:“怎么了,爸?”
“你说你那几天休假?”林臣儒定定看他,“真的假的?”
林誉之说:“真的。”
“那,”林臣儒说,“这次和格格一块儿出国游的机会,不如让你去。”
他越想,越觉得合适:“你从小就开始学德语,英语成绩也好,格格的英语好也多亏了你辅导;而且你身体好,个子高,能打,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也能照顾好妹妹——今天晚上吃饭时,你说你去年和朋友去过慕尼黑,对那边也熟悉。”
“誉之,”林臣儒说,“你和格格一块儿去,行吗?”
林誉之面上有犹豫神色。
“我记得,这次酒店,家属和格格住一间房,好像是双床房,”林誉之说,“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林臣儒说,“你是她哥哥,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哥哥。”
林誉之顿了顿:“我自己当然没问题,但……我担心王霆会介意。”
“怎么可能,”林臣儒斩钉截铁,“兄妹俩旅游睡一个房间,又不是同一张床,这有什么——王霆是个好孩子,不会有这么龌龊的揣测。”
林格在次日早餐时才得知这一惊天动地的计划改变。
“什么?”林格震惊, “您不去了?我?我和林誉之?”
林誉之站在旁边,正在盛粥,先给龙娇, 再是林臣儒, 然后林格, 最后——最后才是他的碗。
他说:“我昨天也很惊讶。”
龙娇不说话,她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林誉之将满满一碗粥稳稳当当地放在她面前,她用一柄白色小瓷勺,一口一口往口中送,一言不发,只吞咽着那盛出的粥饭。
“我越想,越觉得我和你去不合适, ”林臣儒说, 他已经很久不染发, 脱发、白发问题接踵而至,现在的他眼角堆着皱纹,晨起时的人, 年龄是遮盖不住的,“别的不说, 就说那边人说话,还有那些字母,我都不懂;你再看我这把老骨头, 万一真遇到个难民,打起来, 我也只会成为人质, 拖你的后腿——”
“爸, ”林格哭笑不得,“你当这是成龙的电影呀?出去旅游一趟又是绑架又是劫匪的?放心好啦,没那么危险的。”
林誉之说:“只有个别区域危险,完全可以避开那些。”
“还是你们年轻人一块儿,我才能放心,”林臣儒说,“你看,誉之也说了,还是存在危险。”
龙娇不说话,喝粥,一小碗吃掉,林誉之双手拿走空碗,用一柄圆勺重新盛,再双手轻轻递放在母亲面前。
“公司给订的是一间房,俩床,”林格说,“我和您是亲父女,住一块儿也没事,可我和林誉之有没有血缘关系,不合适吧?”
昨天林誉之已经提到这个问题,林臣儒几乎不需要再多思索,张口就来:“你俩和亲的也差不多了,这么多年感情,当初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妈妈生病,也多亏了誉之照顾你——现在说不是亲兄妹,你也不怕伤你哥哥的心。”
林格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都懂,”林臣儒说,“你看,我和你妈没来的时候,你和誉之这不也是住在一起?”
林格说:“这不一样,这是住一个房子,不是一间房子。”
她着重强调这点,林誉之侧脸往她的方向看。
“之前我们全家一起去杭州玩,你忘了?”林臣儒说,“那个时候,酒店里房间不够,你妈妈夜里觉浅,你睡觉不老实,动静大——最后不也是我和你妈一间房,你和誉之一间?”
林格尴尬:“爸。”
……提到这些事,她还有些心虚。
“你再想想吧,”林臣儒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誉之也没什么异议。再想想,再想想,啊?”
林格哪里有什么好想的。
林臣儒很明显,十分放心她和林誉之,似乎实打实地把他们当作一母同胞的兄妹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受到基因或精神上的某种压制,的的确确不会对对方产生什么异性的意识。可林格和林誉之认识的节点尴尬,那个时候的林誉之基本已经度过了青春期的后半截,林格才懵懵懂懂地建立起对异性的好奇。
他们俩的确也在一个房间睡过,夏天天气热,舍不得开空调时就打地铺,兄妹俩在客厅里铺一张大的麻将席睡觉,俩人间井水不犯河水,或者林格睡觉,林誉之坐在席子上,一边看书,一边用扇子给妹妹扇扇风打打蚊子。
后来睡一个房间,也多是林格偷偷摸摸地跑进林誉之那边,瞒住龙娇,躲着父母,缠着他和自己睡觉觉。未必是做,情至深处的拥抱胜过千万次的镐潮。再后,父母眼中唯一一次“过明路”的兄妹同寝,发生在林臣儒假释期结束后的第二个月。
林臣儒并没有实打实地在监狱中度过完整的刑期,他在牢狱中兢兢业业地劳动,接受改造和学习,获得了假释的机会。假释期为六个月,这六个月中,他可以离开监狱,住在家中,但按照规定,也不能离开这一片区,需要定时去所属辖区的公安局报道。
那次的杭州之旅,就在假释结束后。彼时龙娇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们前往更远的城市,就近选择杭州,算是久违的一次放松之旅。白天乘挤挤压压的公交车去灵隐寺上香,龙娇求家人平安,林臣儒求财运稳健,林格悄悄求能和林誉之长长久久——林誉之求什么,没人知道。夜里住狭窄的旅馆,不足22平米的小房间中放两个双床房,送走了困倦的龙娇,林格转身就跳到林誉之刚刚铺好的床。林誉之紧绷着脸,提醒她,父母还在门外呢,林格不听,抬起脚去蹭林誉之那边缘泛白的运动裤,那时候的林格穿八块钱一条的廉价丝袜,小腿肚处破开一个洞,下面是气血充足,肌肉丰盈的一条腿。林誉之抬手,想帮妹妹把丝袜上这一破洞抚平,没能成功,林格抬手拉住哥哥衣领,拉到哥哥弯腰,拉到他一步一步地跪上洁白的床单。
今时不同往日。
那时候的同宿是躲着父母的求之不得,就像过年前亲戚给的巨额压岁钱,客气礼貌地拒绝,还真怕再被收回;现在的同宿是林格义正严辞的拒绝,绞尽脑汁地想让林臣儒打消这一念头——还是失败了。
林臣儒性格也倔,曾经不通知龙娇就把林誉之带回家。现在也是,没和林格商量,就这么定下了绝妙的计划。
让林誉之陪林格去德国。
林誉之的签证还在限期之内,又会德语——该死的德语,林格愤愤地想,他小时候为什么要学这么多种语言?只是英语难道还不足够满足他的求学需求?
如果不是年轻时和他谈过的那一场畸恋,他还真是完美的“伴游”人选。
林誉之主动提出,公司那边只付林格房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可以再订一间。
一般来说,酒店的房间不会这么紧张,不可能全部满房。
这话一出,就连龙娇也点头,说好。
林格更找不出理由拒绝。
总不能去和爸妈说,我真的不能和林誉之一起出去玩,因为我俩曾经搞在一起过,容易出事情?
不,不能。
老人经不起更多的打击了。
林格最终还是和林誉之一同飞去慕尼黑。
离开的时候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从刚到航站楼,林格就开始频频收到艋艋的短信。
这个和她关系并不好的男主播,连环发消息问她在哪里。
林格回:「V1休息室」
艋艋:「???」
他打来电话,不可思议地问林格,问她,是不是经理给她订错了票?还是她自己在哪里兑换了休息室的权益?
林格看了眼旁边的林誉之,面无表情地回。
因为林誉之要跟着去,他的腿伤了,又开始了之前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接近九个半小时的航行时间,让林誉之去坐经济舱,简直就像是要他的命——
连带着林格也享受了一把升舱。
林格不知道林誉之现在能有多少钱,她对钱财的概念很模糊,知道穷人过什么日子,知道一块钱也要斟酌是什么感觉,却不清楚林誉之现今拥有的财富。
对于林誉之来说,一万块和一块钱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飞机上的两人没什么沟通,林格躺下就睡,倒是林誉之似乎没有休息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看工作人员提供的报纸。乘务人员来送冰激淋时,林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林誉之微微皱着眉,正伸手抚摸他受伤的那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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