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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嫁(枯草藏烟)


徐盼儿脚步顿住,寇嬷嬷手里的镯子掉落地面。
她们看向眼前这个一直亲和待人的女子,眼中是震惊过头的惶惑与忧惧。
江陵姜氏,那是能参拜姜氏主家的身份。
那可是有着侍奉姜主君,而获得无量前途的人。
姜佩兮安抚地握住徐盼儿的手,“姜氏的郎君,你先挑,有看上的告诉我,我再去查验他的人品。”
“你的婚事不用担心,我给你把关。现在先去安心用膳,一切有我。”

姜佩兮晚间才和周朔说起徐盼儿。
在她表示要从姜氏里挑合适的年轻郎君后, 周朔觉得周氏子弟也可以放入备选之中。
周朔帮她散发髻。
姜佩兮看着铜镜里垂眸的丈夫,“我以为你会不赞成。”
“不赞成什么?”镜子里的丈夫与她目光对视。
“不赞成让盼儿嫁进世家,以她的出身进入世家, 往后日子恐怕会艰难。”
“挑些和世家关系不紧密的子弟就好。”
“比如呢?”姜佩兮问。
“挑远支。选那些血亲不多,但是和族里还关系不错的。要紧的还是品行、德行不错, 待人谦和的,日后相处起来也不至于太糟。”
姜佩兮越听越好笑, 她转头看向丈夫,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周朔愣了愣, 被妻子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 便十分不好意思。
于是他撇过脸,故作正经:“不是,没有。佩兮想多了。”
“德行品行,待人谦和。除了你,我再想不到别人。这也怪不了我,毕竟我又没怎么见过你们周氏的子弟。”
“等我叫他们过来, 佩兮可以一个个看。”
周朔回答得极为认真。
他这副正经样子都让姜佩兮开始怀疑, 周朔难道一点不觉得他的德行已少有人及了吗?
尽心给她展示周氏子弟的周朔,翌日傍晚就从大名册里筛出了不少适宜的郎君。
姜佩兮翻看周朔弄成的小册子, “我先前和盼儿说,让她从姜氏里挑人来着。”
周朔问她:“佩兮了解姜氏子弟吗?”
姜佩兮沉默, 她当然不了解。
见妻子神色沉凝, 周朔便向妻子展开推荐:“周氏这些边缘子弟我还算了解。他们或父母早亡, 或因父母和离后无人管照,平日生活都算清贫。因此眼界不会很高, 没有非得娶世家女的想法。”
“而他们与族里关系尚可,一来是他们善于交际, 二来也是他们顾及族规,想来日后就算有变故,也不会做什么出阁的事。”
周朔一条条给出选择那些子弟的理由:“徐姑娘从这些人里挑,假若能成姻缘,或许日子有些平淡无趣,但也不会大起大落,受到磋磨。”
直到此刻,姜佩兮从被嫁者转为挑选者,身份的转变让她能够以另一重视角去看待她和周朔的婚姻。
如果一定要婚嫁,且是盲婚哑嫁。
斟酌考虑的第一要点不是身份,而该是人品德行。
姜佩兮回首前世,不论她与周朔是在和睦时期,还是后来撕破脸的阶段。
周朔始终礼重她,从未给过她难堪。
“何况他们的婚事由我们做媒,周氏子弟就算日后对徐姑娘不满,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他声色平和,却已是站在上位者的视角来审视一段婚姻最差的可能性。
给她和周朔保媒的是吴中的陈主君。
吴中陈氏,八姓之一。除了周朔这个新郎身份尴尬,建兴摆出的一应礼制全是聘主妇的规格。
最终姜佩兮幽幽看向周朔,“你考虑得很周全,也很会挑。等会就让盼儿看画册挑,她看上的再叫你们周氏子弟过来。”
周朔应下。
“盼儿家中不富裕,挑的夫婿也不会宽裕,咱们贴补点?”姜佩兮问。
“徐姑娘的身份不适合与周氏亲眷打交道,于她而言,留在治寿会比较好。”
周朔看向妻子,说出自己的打算,“治寿是茺禾郡的下辖县,归属王氏。我想和王郡公商量下,用周氏一个稍大些的县换治寿。等他们成婚后,就把治寿交给徐姑娘管理。这样她既可以留在家里,也不用和周氏亲眷一起生活。”
他这是要用治寿做聘礼?
姜佩兮抬眼看向周朔,满是震惊:“你们周氏下聘都这么豪气?”
“不是下聘。治寿的管理者就是徐姑娘,算嫁妆。至于后面她是否让夫婿帮忙,就由她自己斟酌了。”周朔更正妻子理解上的偏差。
“盼儿哪会管理?肯定需要她的丈夫帮忙,最后治寿还是落在你们周氏手里,你绕这一大圈做什么?”
“这样安排,往后若徐姑娘与夫婿不睦,或者要和离,她可以把夫婿赶出去。”
姜佩兮语结半晌:“你对你自己族里挺狠心啊。”
“算不上狠心。周氏子弟被赶出去,还能回族里,总不会无处可去,族里也不会饿死他。徐姑娘没有宗族做依仗,处于弱势境地,我们自然该为她多打算些。”
他说得很在理,考虑得也很周详。姜佩兮想。
但她觉得将事情实施的难度很大,“你说换县就换县?建兴那边会同意吗?而且这样换,你们周氏的税收岂不是少了?”
“不难,我写信跟主君说声就行。”
周朔神态从容,“我之前在宁安办事,让建兴以后多了些税收,可以抵清少收的税。”
他在宁安究竟干了什么呢?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就让建兴多了税收?
能问吗?他会告诉她吗?
姜佩兮犹豫迟疑,终究还是开口:“你后来在宁安干什么的?那些匪盗要清那么久吗?”
周朔不说话了。
虽说她已做好周朔不回答自己的准备,但真见着他沉默不言的样子,姜佩兮的心还是狠狠沉了下去。
她故作不在意地撇开脸:“我随口问的。不必告诉我。”
周朔确实不想回答,宁安的动乱从始至终就是不可告人的暗昧之事,是高位者的有意纵容。
“匪盗没怎么费功夫,我后来在宁安就理了下历年税目,顺便核查田亩数量。这比较花时间。”
周朔试图用最简洁的语句叙述他的所为,同时避开良心的谴责。
尽管丈夫语气轻松,用堪为粗略的线条简画他所做的事,但姜佩兮并不是全然无知世家的内部矛盾。
周朔在宁安,查账,查田亩。
他怎么敢?
姜佩兮难以置信,怎么有人敢去地方核查田亩?
他不怕死吗?
地方实际的田亩和记录在案的田亩数量是不一致的。
这不是隐秘事,各个世家都有这个问题,甚至很尖锐。
阿姐曾因为地方隐瞒田亩数量过多,江陵收不上税,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她也曾派人去地方清查,看地方究竟收了多少税,有多少地是可以征税而没上报的。
可查账的阻力很大。
每个地方都有江陵的权贵做靠山,地方昧下的税收会被用来孝敬庇护他们的权贵。故而当阿姐预备清查地方时,江陵内部就先闹了起来。
除了主君本人,没有人会想查地方的税,核对地方的田亩。税目清了,田数准了,能捞的油水就少了。
大家都想把水搅浑一点,越乱越好获利。
江陵闹得厉害,阿姐在忍无可忍后向族人举起屠刀。
反对的族人终于闭嘴,下一步需要攻克的难关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可要么是地方压根不让查账的人进入其地界,要么是查账的人在地方离奇死亡。
病死的,摔死的,被野兽吃了的,种种死法千奇百怪。
有胆子大又机敏的门客潜入地方,偷出了税目的账簿,却在返回途中被杀。
这次不再是遮遮掩掩的杀害,那个门客被处以极刑,做成人彘丢在江陵的山门前。
阿姐不能容忍这种堪称侮辱的挑衅,她立刻将兵马召集调往地方。
主家与地方本来暗流涌动的矛盾,瞬间成为被摆上台面的针锋相对。
地方没有兵权,临时拼凑的民兵当然不能和训练有素的主家军队相抗衡。
他们节节败退,很快困坐愁城。
局面似乎已经稳定,阿姐会赢,地方的账目将被清查。
可江陵的调兵没有人不恐惧。各个地方很快向阿姐表达抗议,信件雪花一样飘向江陵。
在言辞上抗议的同时,地方与地方进行联合,势必要与江陵抗争到底。
让地方拧成一股,是身为主家的大忌。
地方的动荡,江陵的飘摇,让阿姐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亏。
军队撤离地方。
地方与主家的争斗并没能就此停下。
江陵的权贵与地方的豪强同时向阿姐施压,要阿姐处置那些提议清查税账、离间宗族的奸佞小人。
阿姐被气得大骂他们“欺人太甚,得寸进尺”。
可为了控制事态的发展,她再生气也只能放弃那些进言的幕僚。
阿姐想把税收上来,地方想保留自己的利益,似乎谁都没有错,谁都有自己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地方杀门客,阿姐处置幕僚,他们各有各的无奈。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不得已,却要别人的生命来承担后果呢?
姜佩兮想不明白。
在日益加深的困惑中,她越发厌恶权力争斗,也越发对争权夺势感到恶心。
姜佩兮想要逃离。
逃离这种权衡利弊下的罔顾人命,逃离这种拿捏着他人生命又被他人拿捏着自己生命的悖论循环。
可没有人能逃离世家。
在这片土地上,姜佩兮永远属于世家,无论生死。
“事情比较繁琐,我刚才没想好怎么说,所以才没能立刻回答。”
妻子长久的沉默让周朔感到不安,他只能试探着开口解释,又忧虑于妻子发觉到他的助纣为虐。
姜佩兮从回忆中走出,她看向周朔:“你查宁安的账,没有人反对吗?”
“有一些。”
“只是一些?”她追着问。
周朔无法应答。
姜佩兮冷笑,当初阿姐为了查地方的税目田亩,死了多少人?
那些给阿姐办事的,要么直接被地方杀了,要么在后来的平怒清算中被阿姐杀了。
姜佩兮不信他们周氏情况会比江陵好到哪去。
所以周朔怎么敢接这种活?他是真不怕死?
“既然是一些,那就和我说说,是哪些。”她一字一顿,眼中含笑。
暮夜怀金,威逼利诱,恐吓要挟,投毒刺杀。
一步步往更遭里走去。
让妻子离开宁安,不仅是因那环境恶劣,更是周朔害怕无辜的妻子遭受无妄之灾。
调查税目,清丈土地这种差,他已办过多次。
因而他更明白其中的危险与防不胜防的暗箭。
周朔无法保证妻子的安全,他连自己能否活着离开宁安都无法肯定。

宁安、丰夷、阗宇三县因处于边地, 建兴没法控制它们。
交上去的税一年少过一年,好好的地也不知怎么就受了灾,颗粒无收。
清查地方, 核实账目,是每个世家都想做的事。
建兴很久之前就想查验宁安三县, 没贸然下手,是为等待时机。
等待宁安向建兴求援, 求着周氏进入其地界的时机。
马匪骚乱, 等宁安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建兴再摆出关爱属地, 怜悯生民的嘴脸, 派遣周氏子弟进入宁安救苦救难。
为抵消建兴权贵的警戒,为使地方不对周氏兵马抵触,宁安百姓越惨越好。
他们越惨,周氏进入宁安的军队越顺利。
马匪自始至终就是小事。
他们自列北起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却能一路南下, 堪称势如破竹。不过一伙亡命之徒,怎么可能逃出大世家的手掌?
放纵匪徒作恶, 把地方搅乱,主家再以恩赐的形象出现, 用仁德的姿态收揽人心, 减少日后清查税目的阻力。
且等到军队进入宁安, 清丈土地就由不得地方的豪强提出异议了。
宁安匪盗越发猖獗也罢,建兴频频的催剿信也罢, 从一开始就做给外人看的。
独自在宁安的第一个月,周朔查清了账, 丈量了地。
宁安百姓只有很少的地,大多数人都是宁安豪强的佃户。可所有的税目全落在贫农身上,那些富庶的豪绅们不仅不交税,甚至将他们该纳的税分派给租户。
在宁安的第二个月,周朔重新分配田亩,整改税率。
他把在此地的所见所感都写入述职信中,希望高位的主君能怜惜生民的困苦。
这场被蓄意纵容的屠杀,使得很多人丧命,也使宁安三县的格局就此改变。
建兴如愿获利,此地的生民也许不再如往常那般艰辛。
可看着烈火焚过的焦土,埋着无辜者的累累坟冢,周朔倍受煎熬。
他默许这一切就这么发生,甚至参与其中。
他是帮凶,是罪人,他在助纣为虐。
尽管礼法教条只是统治者用以满足私欲、达成目的的工具,可周朔仍旧遵循这套虚伪且不公的体系。
这是数千年搭建起的压迫,没有人可以反抗,任何妄图背离的人都将付出沉痛的代价。
周朔试图将自己融入这个体系,顺从它的道德准则,将自己变成其中一员,成为一个完美契合礼教要求的“君子”。
可他从未被当成君子教养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酷吏。罗织罪名,严刑逼供,为贯彻主君的命令无所不施。
在日渐增多的杀戮中,他不得不放弃所谓的良知,所谓的自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但那究竟是宁静还是麻木?周朔分不清,也不敢去区分。
人往往是越缺什么,越爱表现什么。
他根本没有良知,也无所谓道德,可却总在人前伪装,装出那副谦和守正的模样,用以矫饰自己的无德无行。周朔觉得自己很恶心。
人往往是越没有什么,越渴望什么。
妻子的良善高洁让周朔自残自愧,更让他希冀渴望,却又在仰慕中扭曲心态将自己贬落尘埃。
怎么配与她站在一起呢?周朔问自己。
答案总是在深思后不尽人意。
“你哑巴了?”冷声的叱问响起。
不安惶惑中,周朔回答:“没。”
“你骗我,又骗我。”
周朔的心被攥紧,他抬眼看向妻子。她知道了吗?
“你答应的不瞒着我,又是骗我的,对不对?”
“不是。”
这个人,答应的时候比谁都爽快。真让他多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成撅嘴葫芦了。
姜佩兮并非要知道周朔的所有,如果他是为了周氏的机密而守口如瓶,她能理解他。
可周朔现下显然就只是想隐瞒他遭遇的危险。
他告诉自己能怎么样?
告诉她,他差点死在那又怎么样?
查账,查田亩。
这样堪称挖地方豪绅祖坟的行为,他怎么可能不被地方往死里折腾?
姜佩兮本以为,她今生的选择已经改变周朔。
他将不再如前世那般别扭,会对她诚实很多。他们已离开世家,该成为坦诚相待,共担风雨的夫妻。
可谁知,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姜佩兮冷笑,她气得站起身:“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从此以后我不问你的事。”
她本想放出更多狠话,比如说: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哪天死了你也少管我。
可姜佩兮怕一语成谶,只好把这些话在嘴里反复咀嚼。
“这都是以前的事,已经不重要了。以后的事,我不会瞒你。”周朔说。
“我不信。”
“我立誓。”他神色沉凝。
姜佩兮被他动不动就立誓弄得火大,“你就会立誓,你这次又要立什么誓?”
“若我以后做事再欺瞒你,我……”
眼见周朔还真发起誓,姜佩兮只能截住他的话,“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
她真怕周朔说出什么生死之语。
赌咒起誓是信者惧,不信者张口就来。
姜佩兮是信者。
见周朔不接话,她赶着问:“不是要发誓?怎么不发了?”
这种咒言周朔确实说不出来,生死可作注,什么都可以,除了与妻子不再相见。
有关她的一切,周朔都不想牵扯上因果报应。
周朔可以容许老僧预言他此生凄惨,却不能纵容老僧说他的孽报会祸及身侧之人。
“就这个而已,你都不愿意起誓?”姜佩兮被他的沉默弄得越发窝火,就这点惩罚,他都不肯接受?
“只有这个不可以。”他说。
在姜佩兮看来,生命脆弱,每个人的生命都该被珍视、被爱护。
她不赞同任何人拿生命作注。
可于周朔而言,与妻子的相见相守是他人生里最珍贵的事。
他不信神佛,却惧谶言。
珍贵的所爱该被悉心呵护,不能作为任何筹码。
这是周朔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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