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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癫(木鬼衣)


这时,楼上有人喊:“把帘子掀开!”
话音刚落,台下的看客门跟着叫嚷起来,鼓动戏台上的弄人去掀桌布。
弄人小跑到台前,笑嘻嘻地翻了两个跟头,继而顶滑稽地摇头晃脑几下,胳膊一挥,将桌布掀开。只见桌下空空如也,也正在此刻,美人收回手,脑袋再度钻出洞口,朱红的嘴唇一开一合,悠扬的小调慵懒地传遍酒楼。
客人惊呆了,叫好声砰得炸开。
在一片喧哗中,魏子安出神地望着木板前微笑的美人首。弄人嬉笑着放下桌布,又招手唤来另一位花脸丑角,两人一起抬着桌子下场。紧跟着,纤纤玉手挪到眼底,粉腮挨近,美人颈上有异香。
“这是表演杂耍呢。”女妓笑道。“叫洞中美人。”
魏子安颔首,见面前酒盏斟满,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女妓斟酒,语调洋溢着酥骨的芬芳。
魏子安淡淡答:“嗯,来这里办事。”
女妓笑道:“哎呀,现在可不是过来办事的好时候。”
“怎么说?”
“客官不知道?护城河里死了个人,大伙儿都在传是狸姑回来了。”
魏子安唇角微紧,手肘支起来,轻声问:“狸姑又是什么东西?你仔细说说。”
女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目光里藏着些许狡猾。
魏子安会意,主动将酒盏递过去。
女妓眨眼,睫毛蝴蝶似的飞了一下,笑着斟满酒盏,方道:“大约三十年前,苏州府也出过一桩人命案。我也是听母亲讲的,记得可能不大清楚。好像是城东有一个姓郭的男人,在入春后,总听见发情的猫儿在房顶叫唤。他本想着畜生发春,几天便会消停,结果这猫似是缠上了他,没日没夜地嚎叫,扰得人不得安宁。终于有一天,这位郭大哥受不了,便请来一帮人来捉猫。可他们将屋子上下都翻遍了,别说野猫,连一根猫毛都没瞧见。”
谈话间,戏台上不知何时演起了《玉昙记》,锣鼓交错,咚咚锵锵。
魏子安几口喝完酒水,递过去,继续问:“然后呢?”
女妓斟满,道:“后来,这猫叫声愈来愈厉害,扰得郭大哥整日头痛欲裂,走到哪儿都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声调。乡亲们都说他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惹怒了哪方邪神,所以才遭了报应。”
魏子安蹙眉,问:“这和护城河里死得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客官别急嘛,听我往下讲。”女妓说着,再度斟酒。
一杯杯清酒下肚,醉意逐渐升到了额头。
魏子安怕自己醉倒,不愿再喝。他手指颤抖着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摆到女妓面前。“继续。”女妓则摇了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客官喝酒。”
魏子安拗不过,举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你继续说。”
“直到一日,有位云游的老道前来指点,告诉他,这人平日里拈花惹草,忒不正经,有姑娘心怀怨恨,剪了头发求狸姑来收拾他。这狸姑脾气大得很,轻易赶不走,但也有法子。就在留香园的后头,有一个早已荒废的园子,废园中央的池塘里养着宋朝的大鲤鱼。他去捞一条来祭祀狸姑,便能消灾。”女妓说。“没想到,那男人跑到废园捞鱼,却从池塘里捞出一具尸体。等他慌慌张张去报完官,回来的时候,身边围了好几只野猫在吃他的脸呢。”
“官府呢,衙门是怎么说的?”
“官府?尸首烂得太厉害,布告贴出来好几天,都无人去官府认领,县太爷便下令将尸体下葬,以失足溺水结案。”
魏子安用力地点了几下脑袋,火烧云般的醉意层层涌上心头,嗓子眼发干。
他仰起头,见夜幕拉扯开,一片漆黑的幕布迎头罩下来,像拿了一块黑布蒙住了双眼。可这布又是破了洞的,在漆黑里透出点点白光。魏子安顿时觉得眼花缭乱,似是戴上了官老爷拿水晶磨成的眼镜,耳边两串玳瑁珠子挂在来,冰冰地击打在面颊。
明明灭灭间,他觉着自己好似跳上了面前那座无边的戏台。
张大了嘴,正要扯开嗓子唱上两句,一杯美酒却又递了过来,紧贴在唇边,手腕一使劲,怼着嗓子眼灌进去。
“官差大人,喝呀,喝呀。”温热的呼气贴在耳边,她的嗓音与小鼓声交融一处,“好酒量,好酒量。”
像是溺水,魏子安浑身僵硬,冷意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耳朵也听不见一句清晰的话,婉转的戏文被拆散了,传到耳朵里,咿咿呀呀地乱响。他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昔日勘察过的那些溺水者的相貌,皮肤苍白的、四肢僵直,如果用手指扒开眼皮,能瞧见眼珠里蒙上了一层淡灰色的薄膜……难道他是醉酒后落水了?不,不……
一股香甜的热气扑向他的面庞。
“是不是要把他也杀了?”
“万万不可,他是官差。”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冒出来。
“哎呀,官差,”头一个女人嘻嘻地笑。“我们连举人老爷都杀过,还怕一个衙门里当差的小喽啰?”
“他不是普通的喽啰,他是查你的案子的喽啰。”
“那就更该杀了!”
清脆的笑声如瓷片一般冰冷,一片片贴上他温热的脖子,刀片般的触感,在蜜黄的肌肤游移,稍稍一偏,便能利落地割开他的咽喉,叫脖颈的血噗滋噗滋地喷出来。
魏子安顿觉颈子一凉!
陷入了昏迷。
不知睡去多久,魏子安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醒醒,醒醒!”
魏子安的眼皮摁了弹簧似的,刷得一下睁开,眼前好似罩着雾气,只见他瞪大眼睛瞧了半天,才看清楚眼前人。
“做梦呢?”小贩嘟囔着,掸了掸手。
魏子安正想反驳,却见摊主在炉子上支起竹蒸笼,热气涌出,一阵清新的米香。
魏子安扶着长板凳,吃力地站起,指向装饭的蒸笼:“黄粱饭?”他嗓音沙哑。
“什么黄米饭?就是稻米饭。”小贩嚷嚷。“小碗二十文,大碗二十五,淋上糖水,加一碟自家腌的小菜。一大碗下去一天不饿。”
魏子安听了,下意识朝腰间悬挂的钱袋子摸去。
里头听不见一声铜钱响,他使劲掏了掏,摸出一张弥漫着芳香的彩笺——是他的账单。
十两纹银,吃酒看戏唱曲儿,不含过夜费。
“你到底要不要?不吃就走开,少耽误我做生意。”小贩甚是嫌弃,挥挥手,要将这浑身酸臭的醉鬼赶走。
“不,不。”魏子安连连摆手。
他转过身,踉跄着,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这般失魂落魄地路过河畔,只见两岸杨柳依依,柳条拂过水面,河道间荡过一艘游船。

游船的方格小窗里,探出一条莲藕似的白胳膊。
李妙音晃了两下手臂,没觉出湿意,方才回头对小船内的商小姐说:“没下雨呢。”
商淑清点点头,轻声道一句:“那就好。”
她是一位相当瘦小的女子,有着世家小姐惯有的白皙奸肤与纤弱体态,一张惨白的小脸紧绷,腰杆也笔直地端坐,纹丝不动,任由船舱在碧波中摇摆,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
因是东家,商淑清正对舱口坐在主位,身边陪着一个眼眸晶亮的婆子。这艘小船内一共坐了七个人,李妙音离商淑清最近,在她右手边,再往右便是守着舱口的玉箫。
对面靠左的是邓夫人,出嫁比李妙音早,瞧着也更憔悴。靠右的是赵家的少夫人,她又带了一个婆子,年纪颇大了,五指紧紧扒着舱壁。
未出阁前,她们四人与其它五位女子,结了一个九人诗社,以观雨为名,每逢春秋假日,外出踏青,或雇一艘小船四处漂流,学文人那般极尽风雅之事。其中,李妙音与商淑清关系最好,时常互赠诗文唱和。
可惜随着姑娘们的岁数一年年地往上涨,有的远嫁,有的忙于家事,有的弃笔不写,渐渐的,几人的交情也就淡薄了。
如今,唯一一个尚未婚嫁的便是商淑清。
“要不是看在淑清面子上,我可不乐意出门,这天气,动不动就下雨。”赵家的少夫人摇着扇子,娇声说。“更别提,护城河出的那档子事……吓死人,搞得我都不敢走水路了。”
她刚讲完,身旁的邓夫人便兴致勃勃地开口:“哎,你们知道吗?我家官人说,那个死的人是庆福寺的和尚。他一定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才会被灭口。新来的巡按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带走了不少人。”
李妙音听到巡按二字,急忙收回手臂,转头问:“这位老爷的夫人今天不是也要来游春?我怎么没见到?”
“穿翠绿色长衫的,长着一张巴掌大的圆脸。”赵少夫人说。“她在另一艘游船上,我登船的时候还去打过招呼了呢。”
“是个什么性格?”
赵少夫人道:“蛮好的,脾气很随和,而且相当开朗。”
邓夫人又说:“那你有向她打听案子吗?办得怎么样了,巡捕有没有捉到凶手?”
“这我怎么好问……”赵少夫人埋怨地轻轻拍打两下身边人的手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向正襟危坐的商淑清。“淑清,我记得你先前不是每月都要去庆福寺为你娘祈福嘛,你知不知道是哪个和尚死了?”
商淑清牙关微微一紧,停顿片刻后,方道:“不清楚。”
“你问她?她哪里晓得。你也是,成婚还没半年,嫩得很,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邓夫人掩面,吃吃地笑了几下,继而有意压低嗓音,神秘地说。“我家之前有个做长工的厨娘,一直没能生孩子。去年问我家官人提前支了一笔工钱,隔三差五跑到庆福寺供奉,说什么潜心修行,没两个月,这肚子就和西瓜一样大了,逢人还说是什么佛胎……真是败坏门楣!我家官人也是心善,给了她一笔银子,立刻将她打发回乡下了。要不然,闹到官府,一百大板都是轻的。”
李妙音一句一句听着,不知想起什么,略有些难堪。
她下意识朝左边侧脸,想避开对面的邓夫人,却瞧见商淑清的两只手正焦躁地互相揉搓,指尖不停发抖。
伺候她的婆子大概也看到了,宽大粗糙的掌心一下盖在小姐细嫩的小手上。
唯独赵少夫人听得双颊微红。她嘟囔道:“我哪里会知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婆婆最恨和尚了。自打我公公被和尚骗了银子,闹到官府去后,一家人就再也不去寺庙。”
“所以我猜,定是那和尚勾搭了哪家耐不住寂寞的夫人,这才惹祸上身,被丢进河里喂鱼。”
“够了!”端坐的商淑清突然开口,吓了众人一跳。“都说女子出阁后,要处处谨言慎行,才称得上是当家主母。你俩倒好,满口腌臜的俗事,有意思吗?真是玷污了我这艘游船!”
话音未落,两位夫人便一脸悻悻然地闭了嘴,继而神情微妙地朝对方望了一眼。短短的眼神里藏了许多刻薄话。
船舱内再度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好似骤雨过后,叶片上缓慢地滑落了一滴透亮的雨珠,引发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颤动后,接踵而来的是叫人窒息的静止。
李妙音神色也有些微妙。
她侧身,面向格子窗,曲起手臂架在窗子上。下巴枕着胳膊肘,标致的鹅蛋脸也深埋进了臂弯。“哗——哗——”,桨声荡漾。
她透过狭窄的格子窗,望向泛开的涟漪。船桨划开水面,浑绿的河水翻出鱼肚白的浪花,看上去就像在青绿色的布匹上绣满了银闪闪的鱼鳞纹,此刻正一丝一丝往外吐着水藻腐烂的腥气。
李妙音屏息,不由回忆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空落落的禅房,极远的敲钟声,分不清是汗水、是雨水,还是呼吸……暴雨过后的花园,也会散发出类似的腥臭。
不知过去多久,船靠岸。
停泊的码头坐着不少脚夫。夫人小姐们不便露面,仍端坐在船舱,由随行的婆子丫鬟们出来招呼挑夫。商小姐做东,她身边跟着的婆子自然也就成了总管事。
这位婆子是福州人,三十来岁时,丈夫进山砍柴,被大虫吃了。此后守寡三年。她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儿,因家境窘迫,守寡后不肯居家,便离开福州,孤身北上到杭州府做工,干了两年,又被推荐到商小姐身边。来富人家做工的银钱比种地多,她每半年给家里送一次钱,公婆倒也无怨言。
一帮奴仆先上岸,轮流同脚夫们杀价,砍到每次十二个铜板,方才折回来扶各家的夫人小姐出了游船。
这次一共雇了三艘船,算上随行的佣仆们,约有二十几个人。
众人热热闹闹地行至郊野。
挑夫将担子放下,又与婆子商量好时间,等她们快要回去时,再来一趟,好把东西挑回去。天还有些冷,各家的女婢连忙点燃提炉,打开提盒,热上带来的茶水和米酒。
是时,天朗气清,云极薄,野鸟啼鸣的声调也高高的。春草间仍有积水,不慎一脚踩下去,雨水便舔湿了又尖又小的绣花鞋。
李妙音握紧洒金扇,四处张望着,目光扫过各色的长衫,想从里头找出孔怀英的夫人。
正当她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捕捉到一件绿色长衫,疑心是孔夫人时,袖管却突得被人从后头扯了一下。
“你过来。”商淑清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李妙音一愣,问她:“怎么了?”
商淑清欲言又止。
正巧,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原是七八个男人出城踏春,刚巧策马路过。他们年龄不大,都是读书人打扮,瞧见这群面容姣好的女眷,便牵马过来,想找几个说两句闲话。
几名未出阁的小姐罕有外出的机会,难得见到同龄的公子,一时乱了芳心。她们一面羞恼地举起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一面将暧昧的眼神递出去,勾勾缠缠,似要与他们攀谈。
商淑清见了,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冷笑道:“登徒子。”
说罢,商淑清绕开李妙音,大步走到那群男子前。
见她走来,几名男子作了个揖,笑着询问她的姓名。
商淑清挑眉,冷不然扯下腰间的玉佩,狠狠冲为首的男人脸上砸去。
“男女有别,国之大节!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叫你们敢来调戏良家的女子!难不成你们将自己当作桀、纣,而把我们当作歌妓了吗?”
女人的喊叫声盖过了其余的一切声响,众人纷纷停下话头,朝商淑清望去。
李妙音看着这一幕,不由蹙眉。
她与商淑清认识也有七八年了,印象中,她虽然有些死脑筋,但绝不是这种脾气。现在这番模样,简直……像中了邪。
李妙音思忖着,却听不远处的邓夫人悄悄嘀咕了句:“这商淑清发什么神经?难不成她爹娘请道姑来驱魔的事,是真的?”

“什么驱魔?”李妙音回眸,直勾勾盯着对方问。
邓夫人肩膀微微一耸,像被踩到了尾巴。她垂下脸,眼珠子四处游弋了一阵,方才迈着碎步到李妙音身旁,紧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也是听别家夫人讲的,你可不能说出去……你还记得淑清的未婚夫不?身子一直不大好的那个。听她们讲,这几日她的未婚夫病重,可能没几日便要去了。淑清一下受不住,夜里走路撞了鬼,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她爹娘请来一位道姑开坛做法,人才有好转。”
李妙音默默听着,下意识望了一眼商淑清。
她摔了玉佩,又拼命挥舞起手臂,好似一只大鹅般不停驱赶起那群轻薄的放浪子弟。她越是这样,男人却越像是从中得了趣味,言语轻慢地调戏起她。周遭的女子大抵是因她适才那番卫道士言论,觉得丢脸,不去帮她,反而纷纷拿扇子挡着脸,窃窃笑出了声。
“我记得,好像是姓王。”李妙音道。“他要是去了,那淑清岂不是——”
“对呀,又一个未亡人,与你一样。”邓夫人继续说。“哎,还不如你呢,尚未出嫁便守了寡,还没有个儿子。现如今只能期盼老天有眼,让王公子快些病愈。”
李妙音不语,心有戚戚焉。
等他们全都骑上马,勒紧缰绳离开后,商淑清才放下双臂,转身往回走。邓夫人见状,脚底抹油,立刻溜走了。
“她跟你讲什么了?”商淑清望着邓夫人离去的方向,问。
“说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李妙音道。
商淑清听闻,冷冷一笑,唇角咧开得太大,以致于笑颜夸张到令人瞧了觉得有些悲哀。如同压紧的瓷罐子,憋着,憋着,憋到里头储藏的梅花茶早已腐烂发臭,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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