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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宠妾(绿窗红袖)


“怎么的?事情没成?”梁氏进屋就问。
一则担心宁家丫头,一则更担心自家女儿,这件事既被别人知道,万一传扬出去,就怕对女儿不利。
菱月把事情经过跟梁氏一说。
梁氏心里头两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菱月弯腰从床屉里取出来一个长形的清漆薄木盒,打开来,里面放了几样金钗金镯子之类。
这些金首饰都是从宁姨娘的东西里取出来的。
菱月颇为感慨:“我本来还想着这几样给宁姐姐留着,将来她也好有个傍身的。”
说着,便把这几样金首饰重又放回了宁姨娘给的小匣子里。
到了这会子,梁氏倒有些信不真了似的,她把宁姨娘给的那个大点的匣子也打开了,大匣子小匣子的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实没少。
梁氏对着这些原样奉还的金银,忍不住地啧啧称奇起来。
菱月对小许大夫是不吝赞美的。
“宁姐姐这回是遇上好人了,咱们素不相识的,人家身上还担着风险呢,就肯这样帮咱们,一分银子也不要咱们的。”
梁氏也赞叹道:“可见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宁丫头这个事,本来都倒霉到家了,偏生让咱们遇着这样一个善人。可见宁丫头还是有后福的。只盼着她过了这个坎,以后一切都顺遂了。”
梁氏瞅瞅这些银锭子和金首饰,又道:
“这些东西不妨先放在咱家,等事情了了,再给宁丫头送去。不然后头一堆的事儿,人多眼杂的,要是被那黑心肝的给克扣了去,倒便宜了别人。”
菱月心中暗道,顾二奶奶毕竟是大家子出来的尊贵人,克扣底下姨娘的体己这样不要脸面的事儿,大概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前两日她刚从宁姨娘处提了包裹出来,要是现在再提了包裹送回去,难免落人的眼睛。
菱月笑道:“还是娘想得周到。”
梁氏有些得意,道:“那是。你娘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面还多。银钱上头的事,可是大意不得的。”
正说话呢,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就进屋来了。
“吓,这么多金银,哪儿来的?”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张目往院子里一望,又忙不迭地出去把大门上的门闩给上上了。
来人正是菱月的父亲。
这家子姓甄,菱月的父亲在家中行二,人称甄二。
都在顾府当差,甄二的差事论体面,和自家闺女是没法比的,四张的人了,到现在还是个门房。
昨日轮到甄二值夜,甄二这是下了值刚刚回家。
一进家门就见女儿的房门敞着,里头隐约有说话声。
虽然今日不该是女儿回家的日子,但是梁氏母女的说话声,甄二是再听不错的。
他们家小门小户的,也没那么多规矩,甄二这就进屋来了。
一进屋,差点给满目的金银财宝闪瞎了眼睛。
梁氏拍着自个儿的胸脯,翻了自家老头儿一个白眼,没好气道:
“青天白日的,你想吓死人哪。”
“爹,你回来啦。”
多日不见,菱月看到亲爹没有不高兴的。
菱月母女俩是在床头坐着的,菱月请甄二在椅子上坐了,把宁姨娘的事情向甄二解说了一番。
整个故事听完,甄二咂了咂嘴,道:
“宁家丫头进府给二爷做小,这才多长时间哪,就挣了这么多!把别人的一辈子都给挣出来了!我如今才算亲眼见着了。怪不得大家都争着抢着地要去呢。”
对着这些金银财宝,甄二发出了和梁氏一样的感慨。
甄二朝着那些个白的黄的努了努嘴。
“这些就是宁家丫头的全幅家当了?”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菱月还是点头道:“应该是了。”
甄二道:“宁家丫头的意思,只要那个大夫肯帮忙,这些财宝全送给他,是也不是?你为宁家丫头又是想主意,又是跑前跑后的,身上担着这么大的干系,依我看,这事若是成了,你比那个大夫功劳还大,她倒是没想过分一半给你。”
甄二有些不满。
这话里的意思菱月听出来了。
菱月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和甄二这个当爹的素来是很亲的,她拉住甄二一只袖子,不依地叫了一声:“爹。”
甄二不理会,又道:“那个大夫既然不收,正好了。等事情办成了,咱家也不多要她的,东西只留下一半,剩下的还给宁家丫头送去。这话也不怕照直了跟宁家丫头讲,依我看,咱家这么办,没什么对不住宁家丫头的。量宁家那丫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菱月看甄二不理会,又去拉梁氏的袖子。
“娘,你看我爹。”
甄二想了想,对菱月道:
“丫头,你要是觉得对着宁家丫头张不开这个嘴。你就推说那一半是那个大夫收下了。这样事情也就完了。本来嘛,这些东西都是要送人的,现在能留下一半,宁家那丫头就偷着乐去吧。”
菱月摇晃着梁氏的胳膊,拖长了声音道:
“娘——”
梁氏安抚地拍拍菱月的手,说道:“你理他呢。这件事你爹他说的不算。”
甄二一听这话,眼睛一瞪,道:“咱又不是白要她的。帮她这么大的忙,拿她点银子怎么了?这么多的银子,够躺着吃上半辈子了,难不成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梁氏才不怕他,直接开始数落:
“我说当家的,咱家就是再爱财,也不能一个心眼就钻钱缝里去吧?宁家丫头也是在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从小就命苦,现在她落了难了,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是这些年的情分。怎么地,你一伸手就想要人家半幅身家,你自己说说,这话能不能说得响嘴?也不怕人家笑话。”
梁氏说一句,菱月就点一下脑袋,母女两个挨着紧紧的,显然是一条心。
菱月不好和亲爹顶嘴,幸好有梁氏在前面顶着。
夫妻二人一番争执,反正梁氏是咬死了不松口。
甄二给气了个倒仰,最后他一跺脚,怒气冲冲地就往外头去了。
梁氏见状,追出来两步,待要高声,又怕引来邻居的窥伺,最后只得压着音量喊了一句:“这事儿可关系到你闺女,你可别出去瞎说八道的!”
甄二跟没听见一样的,大踏步就出了大门,老旧的门扇“咣当”一声合上,老大的动静。
菱月也追出来。
冬日凛冽的空气中,只有余音。
菱月实在没有料到,为着这些银子,家里还能闹出这样一桩事来。
中午时候,梁氏给菱月整治了一桌好菜,有荤有素的,都是菱月爱吃的。
甄二还是没有回来。
菱月有些吃不进去。
“要不,”菱月劝梁氏,“咱们还是出去找找我爹吧?”
这话梁氏听也不要听。
梁氏哼一声道:“惯得他!有本事这辈子别进这个家门!”
看女儿面露担忧,梁氏道:“你放心,他不敢出去乱说的。你爹他这个数还是有的。”
菱月勉强一笑,道:“这我还能不清楚,还用得着娘来说。”
梁氏仰天一声长叹,道:“你说说,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有的人,你就是金银财宝送人家手里头,人家也是坚决不要。有的人呢,人家也没说给你,可倒好,为了些钱财,脸面也不要了,情分也顾不得了,伸手就要拿人家的!”
这话菱月不爱听了。
“娘,你这是什么话,我爹他不是那样的人。”
菱月能理解甄二。
在顾府这个地界,甄二真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
一辈子汲汲营营的,也不过是为了让家里人能过得好一些。
众人熙熙皆为利来,众人攘攘皆为利往。
这么多金银摆在甄二面前,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甄二会动心再正常不过。
见菱月言语间对甄二这般维护,梁氏撇撇嘴,到底不再说了。
夹了块烧鹅到菱月碗里,道:“快吃,再不吃凉了。”
看着夹到碗里的烧鹅,不知怎么的,菱月心里越发有点难过。
放下筷子,菱月抬起视线,对着梁氏认真道:“娘,这些东西都是宁姐姐的。宁姐姐是个苦命人,咱们怎么好拿人家的东西。但是我保证,娘,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二老的,我保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若是以前,菱月会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再回顾府。
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好不妨碍第二天一早伺候主子。
这次不一样。
未免夜长梦多,吃过午饭菱月便回了顾府,径直寻去了惜红院的西厢房,把事情已谈妥的好消息告诉了宁姨娘。
两个人又对接下来具体的事项安排重新确定了一番。
至此,几方人马都已做好准备,就等好戏开场了。
过得两日,一个小丫头寻到了惜红院的西厢房,对冬儿道:“老太太跟前的菱月姐姐打发我过来,让我把这个花样子交给宁姨娘。”
小丫头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冬儿。
冬儿接过花样子,和宁姨娘对视一眼。
宁姨娘让冬儿拿出来几个铜钱,打赏了小丫头,小丫头很高兴地离去了。
过得片刻,冬儿慌慌张张地从西厢房里跑了出来,嘴里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宁姨娘晕倒了!宁姨娘晕倒了!快来人哪!”
一边喊,一边已经跑到了惜红院正房门口,闷头就要往里冲。
正房里的一个丫鬟一撩棉帘子出来了,手臂一张就把冬儿拦下了。
“喊什么喊,这儿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也不擦亮你的眼珠子好好看看,这儿是个什么地界!”
冬儿擦着眼睛,提高了嗓门喊道:“姐姐,不是冬儿敢跑来撒野。实在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宁姨娘刚刚突然晕倒了,得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啊,求姐姐让我进去吧……”
正房里头顾二奶奶和钱妈妈两个人都在,冬儿这样一路喊着过来,她们二人原本就听着些动静,眼下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顾二奶奶不耐烦道:“妈妈,你出去看看去。”
惜红院的姨娘晕倒了,丫鬟跑来求救,不管不问的确实说不过去。
钱妈妈一撩棉帘子,出去了。
冬儿见了钱妈妈,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张嘴就要哭喊。
钱妈妈胖腰一叉,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喊了!你那大嗓门整个顾府都要听见了!得了,事儿我知道了,你回去等着去吧,我让人请大夫去。”
冬儿扑通一声就给钱妈妈跪下了。
“只求妈妈现在就使人去!宁姨娘现在已经人事不知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实在是等不得了!”
说着,冬儿哭着一把抱住钱妈妈的两条胖腿,大有钱妈妈不派人她就不撒手的架势。
钱妈妈给闹了个没奈何,只得当场指派了一个丫鬟。
“翠儿,你去一趟秋香院,让大奶奶使人请个大夫来。”
顾府从老太爷往下,一共有七房。顾大奶奶是长房长媳,就住在秋香院,现协同着大太太一起管理整个顾府。
翠儿答应一声,这就去了。
冬儿松了手劲儿。
钱妈妈赶忙挣开了她。
冬儿抹着眼泪道:“妈妈,您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这话打动不了钱妈妈,钱妈妈瞪了冬儿一眼,她鼻子里“哼”的一声,扭着胖胖的身子,一撩帘子回了正房。
冬儿眼泪一收,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打道回府了。
话说翠儿一路寻到大奶奶所居的秋香院,问过秋香院的丫鬟,在耳房找到了宫大家的。
宫大家的三十多岁的人,一张团团的脸,头上插的手上戴的都是分量十足的金首饰,身上穿的也体面,看着就很富贵。
她是顾府内院的管事娘子,直接听命于顾大奶奶,管着顾府内院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
宁姨娘这个事,找她就对了。
翠儿把情况一说,又道:“这是个急事,烦请婶子快使人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宫大家的一听就笑了,道:“这不巧了,现成我这里就有一位大夫呢,老太太院子里头一个丫头病了,我刚使人请来的,人刚到你就来了。可不该着了。你们院子里是个急症,耽搁不得,你这就领了他去吧。”
翠儿哪里能想到现成府里就有大夫,惊讶过后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她按着吩咐过来,按着正常的步骤,宫大家的现使人出府请大夫去,之后大夫来了看好看歹都关不了她的事。
可若是她直接领了大夫回去,中间一点也没的耽搁,这么办也不知道中不中二奶奶的意。
若是不中意,事后吃挂落的一定是她。
宫大家的是办老了事情的,搭眼一瞧,心里就明白了。
她也不言声了。
翠儿避开宫大家的视线,吞吞吐吐地道:“给丫鬟请的大夫,也、也不晓得医术如何,能不能看得了姨娘的病。我回去问问去。看上头是什么意思,我再过来。”
说罢,匆匆忙忙地就去了。
宫大家的摇摇头,只好先交代下去:“先让许大夫在抱厦里等一会子吧,好好招待着,只先别过去荣怡堂,且等一等吧。”
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儿,翠儿没敢耽搁,忙忙地就回到了惜红院。
正房里,翠儿把情况一说,便垂下眼睛等待指示。
钱妈妈眼珠一转,上前跟顾二奶奶咬耳朵。
“奶奶,依我说,不如就把那个大夫请了来。一来,府上现就有大夫,咱们不去请,偏要往外头寻去,这般行事难免让那起子烂舌头的小人说嘴;二来,您且想想,请来给丫头看病的大夫,还能是什么好大夫不成?全是三脚猫的工夫。这样的人给宁姨娘看病,岂不是正合适呢?大夫咱们反正是请了,宁姨娘能不能救活全是她的命,任谁也说不着咱们。您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顾二奶奶不耐烦道:“你看着办就是了。”
这便是同意了。
钱妈妈直起身子,放开了声音对翠儿道:“既然府上有现成的大夫,那还有什么可问的?还不快快领了来!”
翠儿答应一声,忙就去了。
惜红院。
西厢房。
此时此刻的西厢房前所未有的热闹。
宁姨娘昏倒了,这是个新鲜事。
惜红院的许多丫鬟婆子都围了上来,在西厢房外头探头探脑的。
冬儿刚刚已经喊了西厢房的粗使婆子,两人一同把昏倒在地的宁姨娘给安置在了床铺上。
许茂礼被请来后,从药箱子里拿出一小瓶药,打开药塞,里面也不知放的什么,反正一股呛人的味道直冲鼻子。
许茂礼把小瓶给了冬儿,让冬儿搁宁姨娘鼻子下头熏一熏。
说来也奇。
很快,宁姨娘就悠悠苏醒过来了。
外头这么多眼睛瞧着呢,屋子里更有一个正房派来坐镇的婆子,冬儿做戏做全套,惊喜地喊起来:“醒了!姨娘醒了!”
宁姨娘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轻易是不能给外男瞧见的。
床帐一早是放下的,许茂礼隔着床帐道:“还请姨娘伸出手来,好让许某把把脉。”
宁姨娘依言伸手,细瘦伶仃的一只手,让人看了心酸。
冬儿按照规矩,先把一块薄纱手帕搭在宁姨娘的手腕上。
许茂礼隔着手帕给宁姨娘把脉。
按照菱月的要求,该怎么用药,许茂礼心中早有腹稿。
不过每个人具体的身体情况不同,许茂礼根据脉象,心里头对各种药材的用量一番加加减减。
把过脉,又问了一些有关病情的话。
许茂礼这便出了西厢房,正房派来的婆子在前头带路,顺着抄手游廊把许茂礼领往正房,在正房外头把许茂礼交接给了丫鬟。
许茂礼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
晓得这些姨娘自个儿是做不得主的,她们的病情须得向正经的女主人禀报。
顾二奶奶是不耐烦这些事情的,发下话来,让钱妈妈看着办就是。
钱妈妈在耳房里等着呢,许茂礼被带到了钱妈妈跟前。
耳房和正房挨着,地下也是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暖和得很。
钱妈妈舒舒服服地歪在一把铺了软垫的官帽椅上,官帽椅原本是很宽敞的,但是钱妈妈白白胖胖的一个人,倒把整张官帽椅都撑满了。
许茂礼略顿了一顿,才施礼道:“这位妈妈,刚才那位姨娘已经醒过来了。这位姨娘之所以晕倒,都是因为身子骨太虚了。我开个补身子的药方,姨娘吃上一段时日,再静养一番,大抵也就好了。”
“那就请大夫开个方子看看吧。”
钱妈妈的声音不咸不淡的。
屋子里已经备下了纸笔。
许茂礼胸有成竹,拿过笔,在纸上一番刷刷点点,一个药方子便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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