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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宠妾(绿窗红袖)


老太太一听这话,偏过头来问道:“难道菱丫头没才?便是不论模样,论性情,论为人处世,又哪一样不好了?”
蔡妈妈笑道:“莫说是菱丫头,您跟前调理出来的这几个大丫鬟,哪一个单拉出来不是百里挑一的?只是七爷只一罩面的工夫,哪里就能看出菱丫头的好处来?我就说您太着急了。七爷这样的性子,咱就得慢慢来。日子且长着呢。等七爷慢慢知道了菱丫头的好处,只怕他就得求着您来把菱丫头给他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心下稍安,遂笑道:“但愿如此吧。”
老太太又说道:“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一个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长辈们要给他操的心是有数的。这厢你操心了,那厢就不用操心了。那厢操心了,这厢就不用操心了。咱家小七可不就应在这上头。这孩子样样都好,从小不用人操一点心的,偏在这上头这样不顺遂。”
这也是老太太的心病了,蔡妈妈默默地听着,由着老太太去说,说一说心里就舒服一些。
说着这件烦心的事,老太太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数落起菱月来。
“……平时多伶俐的丫头,今个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在小七跟前跟个木头人似的,也不会说了,也不会笑了。”
美则美矣,却是个木头画上的美人,失于刻板了。
蔡妈妈笑道:“要我说,这就是菱丫头的好处了。知道规矩、懂得礼数。不是那样的轻浮人,看到好处就往上扑。要是换了别的丫头,怕是不能有这样的稳重。这也就是老太太会调理人,也是菱丫头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
老太太指着徐妈妈笑道:“你就哄我吧。”
两人复又说笑起来。
至于菱月的真实想法,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正午时分。
天气晴好。
头几日下的那场雪已经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残雪,在路边上,在墙头上,在瓦楞上。
一路走在去惜红院的青砖小路上,菱月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都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对菱月来说,好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想出了把宁姨娘从火坑里救出来的好法子。
紧接着做妾危机也解除了。
还平白得了十两银子。
就在上午头,顾七爷回去之后,他的丫鬟就称了十两银子,给菱月送来了。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不算逢年过节所得的赏赐,十两银子相当于菱月一年的工钱了。
菱月还是一等丫鬟,月钱在丫鬟当中是等级最高的。
这十两银子放在小丫头身上,够她们干上三四年的了。
这还算好的了。
菱月听说过,外头的小户人家,他们家里的下人是没有月钱领的。
放在外头平常人家,一个女孩儿出嫁,身上带着的全幅陪嫁可能也就值个十两银子。
现在菱月平白无故得了这样一笔钱,心里哪有不高兴的。
一路脚步轻快地进了惜红院,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
宁姨娘可没有菱月的好心情。
自从知道菱月那一日去找了顾二奶奶,宁姨娘这两日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心里既着急,又煎熬。
眼下一见了菱月,宁姨娘一把拉住她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
“你怎地去找了二奶奶。她现在一定恨上你了。她那个人你哪里知道,你便是不去招惹她,她但凡看你不顺眼也是要来寻你晦气的。何况你还找上门去!可怎么得了!我是就这样了,多活一日少活一日的,不过等死罢了。你可怎么办?你在府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菱月环顾四周,笑道:“炉子和火盆总算生起来了。姐姐的屋子里暖和多了。可见我上次没有白跑一趟。这两日饭食怎么样?”
冬儿对菱月是很感激的,闻言道:“自从姐姐上次来过,这两日的饭食都是按着份例送来的。”
不说别的,这两日吃食上不受克扣,光看冬儿的气色,就比头几日强上许多。
菱月很高兴,说道:“那敢情好,虽是些表面文章,暂时倒也足够了。”
宁姨娘一点笑不出来的,在一旁只是擦眼泪。
“你还笑呢。你哪里知道二奶奶那个人。她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她又是个主子。什么时候一出手,你非得在她手里吃个大亏不可。我要是知道你出了门就去找她去,我就是一头碰死也不能让你出这个屋。她那个人可狠毒的……”
冬儿默默地绞了热巾子,菱月接过来,给宁姨娘擦眼泪。
“姐姐想多了。上次我过去,无非是给二奶奶请个安。旁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其他的,左不过是她自己心虚罢了。”
“再者,她虽是主子,可手也伸不到老太太院子里头去。姐姐且放宽心吧。”
宁姨娘的眼泪跟擦不完似的,摇着头,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念叨:“你哪里知道二奶奶那个人……”
若是为着宁姨娘自己,左不过是个死,宁姨娘知道自己的结局,她能坦然面对;偏偏是菱月为她如此,这让宁姨娘如何心安。
菱月见她如此,索性越过这个话题,也免得说得越多宁姨娘越忧愁。
菱月当即宣布,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能把宁姨娘从这个虎狼窝里一劳永逸地救出来。
冬儿一听,忙追问道:“什么法子?姐姐快说说。”
虽然上回受到宁姨娘的打击,但是和宁姨娘不一样,冬儿始终对菱月抱有一线希望。
菱月笑道:“其实说穿了也简单。咱们府里的规矩,下人得了病,怕过给主子,是要挪出去养病的。这还是一般的病症。要是容易过人的病呢?就更不得了了。姐姐虽说是姨娘,在下人跟前是主子,在正经主子跟前也就是个奴婢罢了。那得了容易过人的病若是让姐姐得了,姐姐便是赖在惜红院里不肯走,恐怕这个院子也容不得姐姐了。姐姐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宁姨娘一时听住了,连流泪都忘了。
她和冬儿对视一眼。
宁姨娘是整个囫囵人都攥在人家手心里的,她和冬儿两个从前只觉着没可能从人家的手心里挣出去,从来没想过还可以换个思路,让人家主动把她给扔出去的。
冬儿这回脑筋转得很快,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让姨娘装病?”
按宁姨娘原本的心态,她自知没有生路,已是打算等死的了。
可若是可以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宁姨娘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听了冬儿的话,宁姨娘摇头道:“二奶奶未必想不到这一层,我要是装病,二奶奶只消找个大夫来看诊,很容易就穿帮了。”
菱月道:“所以我们需要提前找好大夫,姐姐得病的事,得让大夫跟二奶奶说。”
宁姨娘是个很细心的人。
她想了想,又道:“就怕二奶奶不信,再找别的大夫来看。”
这已经是细节问题了。
宁姨娘能想到这里,说明她心思也活络了。
菱月很高兴,笑道:“所以姐姐这个病,须得和真的一样。我听说中药这东西,能治人,也能伤人。咱们须得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恐怕需要把姐姐的情况跟人家说清楚,才好让人家帮这个忙。”
“到时候让大夫给姐姐开些药,说是给姐姐养病的,其实是要在姐姐身上制造些症候出来。等姐姐表现出来的症状很像了,就让大夫跟二奶奶说,姐姐这病了不得,要过人的。”
冬儿一双眼睛慢慢点亮了,问道:“依姐姐看,姨娘得个什么样的病才好?”
这个问题菱月早已想过了,笑答:“痨病如何?”
冬儿一拍巴掌,欢喜道:“这个好,这个好,吓不死他们的!”
痨病这个病,那是再治不好的。若是穷人得了这个病,只有等死一条路。若是富人得了这个病,若能日日人参燕窝地调养着,或可多活些年头。便是如此,人也是受罪。
因此,痨病这东西,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以宁姨娘的身份,她若是得了这个病,顾府大宅里,那是再待不得的了。
这个计划里头,其实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地方。
这一点,可以说是攸关全局。
宁姨娘在为人处世上比起冬儿要成熟很多,这一点还是宁姨娘想到了。
就听宁姨娘忧虑道:“这个主意好是好,只是这样的大夫上哪里去找呢?我并不认识这样的人。若是随便找一个,彼此素不相识的,只怕人家不肯为了一个陌生人,冒这样的风险。”
“人家既得说假话,又得开假药,又是在咱们顾府这样的地界上做这样的事,只怕一般人没有这样的胆量。再者,治病治病,病没治好倒给人治出痨病来,这是砸招牌的事。但凡有些名声的大夫都爱惜羽毛,恐怕人家是不肯的。”
宁姨娘的话点醒了冬儿,冬儿如同大梦初醒。
是啊,这样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事情说到此处,好像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似的,冬儿怎能不着急。
“这可怎么办?咱们做这件事,必得私底下悄悄地来。也不好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万一泄露了风声,那可就糟糕了。”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菱月若不是已经大致考虑好了人选,又怎么会拿到宁姨娘这里来说。
菱月抚掌一笑,说道:“你们不必急。人选我这里倒有一个。”

最难得的,是这位许大夫心地好。
顾府粗使的丫鬟婆子们生病,下头人找来的大夫,一个个都是敷衍了事的,惟独这位许大夫,肯认真给这些人看病治病,还愿意教给她们一些实惠的调养法子。
这位许大夫,菱月并无缘亲眼得见。
不过,她从下头许多丫鬟婆子的嘴里都听说过这个人。
把这些情况告知宁姨娘和冬儿之后,菱月又接着分析道:
“我想着,一来这位许大夫名气不大,这就不容易为名声所累;二来,这个人有医术更有医德,咱们的法子里,姐姐先用药伤了身,后面姐姐的身体必得用药调理,一事不烦二主,这位许大夫应该是可以胜任的;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心地好,咱们把姐姐的情况告诉他,好好求一求他,他未必不肯帮忙……”
菱月这一条一条的,宁姨娘和冬儿两个人都听住了。
菱月一笑,接着道:“还有一点,许大夫既然年轻,名气又不大,想必家中资财有限,咱们再许以重利,我寻思着,事情就更稳妥了。”
所谓重利,自然是些黄白之物。
这原是世事人情。许大夫人再好,这样的事情,也没有白让人出力的道理。他们须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菱月并不避讳在宁姨娘面前谈及这一点。
冬儿听着,看着,欢喜得直擦眼泪。
有了这个人选,一切的困难似乎都能迎刃而解了。
宁姨娘的眉眼也生动起来。
这是生的希望带给她的。
宁姨娘低声吩咐了冬儿几句。
冬儿忙忙地去了,一会儿工夫就捧了一大一小两个木头匣子回来。
每个木头匣子上都用小锁头仔细地锁上了。
宁姨娘亲自拿了钥匙,把两个木头匣子都开开了。
宁姨娘对菱月说道:“这两年我领的月例银子,大部分我都攒下来了,都在这里。还有这些,是二爷给我置办的金首饰。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是出不去的。冬儿也是个没经过事的。月娘,这事只能托付给你。这些东西,你拿去看着打点就是。”
大点的匣子里是一锭一锭的银子。
顾府的规矩,每个姨娘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例。
宁姨娘是个苦出身,日子一向过得省检。平日里她的衣食都由顾府提供,宁姨娘本身并没有什么花销。因此除了一些免不了的人情往来,大部分的月例,宁姨娘都攒下来了。
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产。
小点的匣子里是些金首饰。
金簪、金钗、金手镯、金耳环,应有尽有。
约莫数一数,八.九只是有的。
顾二爷也并不小气,这些金首饰看上去就是分量十足的。
这就更值钱了。
这两笔加起来,着实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
这要是放在顾府外头,普通的市井人家里,一家子的房屋、土地、商铺、现银加在一块,可能也就值这么多了。
菱月注意到,宁姨娘的目光在掠过这些金首饰的时候,眼中依稀有泪光闪过。
菱月心底暗自叹息一声。
顾二爷对宁姨娘也是好过的。
如若不然,一年多的时间,也不会就给宁姨娘置办下这些个金首饰了。
菱月从小匣子里拿了两样金首饰出来,和银锭子一道放在大匣子里,笑道:“我瞧着这样就差不离了。剩下的,姐姐先留着吧。若是不够,我再来问姐姐要。”
宁姨娘却摇摇头,把小匣子合上,一并交给菱月。
说道:“不过是些死物。若是真能换下这条命来,又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菱月一看就明白,她这是对顾二爷死了心了。
这也很好。
这个计划真要实施,里头还有一些细节问题。
菱月和宁姨娘都一一商议了。
这个计划便算是敲定了。
此时宁姨娘心中有许多希望,也有许多忧愁,菱月起身离开的时候,宁姨娘十分舍不得。
从西厢房出来,菱月顺着廊檐一路往外走,不想在月亮门处,迎头就碰上了顾二奶奶身边的钱妈妈。
钱妈妈是很富态的,白白胖胖的身子像一座小山似的堵在月亮门处,她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姑娘又来探望宁姨娘哪?”
一边说着,一边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菱月手里拎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裹。
菱月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笑道:“是啊。这不,宁姨娘还给了我一块好料子,另外还有一件她的旧皮袄。让我拿去穿。”
时下,自家用不着的旧衣裳拿去送人乃是常事。
宁姨娘给的那一大一小两个匣子,都用宁姨娘的一件旧皮袄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一点棱角也不带露的,保管让旁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钱妈妈咂摸咂摸嘴巴,无话可说。
菱月拎着包裹侧身而过。
待菱月出了月亮门,看不见了,钱妈妈才一口“啐”地上,扭着白白胖胖的身子,气哼哼地走了。
这天下午,菱月寻到了大厨房处。
大厨房的掌厨娘子过来献殷勤,被菱月好言好语地打发了。
目光在大厨房里四处一寻,菱月对着一个小丫头招招手,道:“梨子,你跟我出来一下,有几句话问你。”
梨子是个十岁大的刚留头的小丫头,虽然不知道菱月为什么找她,但她很高兴能偷会儿懒,忙不迭地就跟出来了。
菱月带着她,两个人避到无人处说话。
菱月道:“梨子,我记得你上次跟我提起过一位姓许的年轻大夫。这位许大夫,不知道他是自己开着医馆呢,还是在人家馆里头坐诊呢?但凡你知道的,都和我细说说。”
梨子一听是问这个,那自己倒是尽知的,当下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小许大夫家里就是开医馆的,他父亲也是大夫。为了区分,大家都是叫他父亲许大夫,叫他小许大夫。小许大夫家里是世代行医的人家。现在我家里人要生了病,都是上他家医馆找小许大夫看去。”
菱月一听,他自己家里就开着医馆,这是最方便不过的了。
当下笑道:“既然是这样,那他家医馆开在哪条街上,你一定是知道的了。”
梨子点头道:“那当然。”
当下报上一个地址,说道:“到了地方,有一个挂着‘和祥医馆’匾额的,这一家就是了。”
菱月把地址重复了一遍,问梨子对不对。
梨子说没错。
菱月又问小许大夫的大概模样,也省得万一到时找错了人,横生枝节。
梨子道:“小许大夫长得可俊啦,不怕说一句,就是和咱们府上长得最好的几位爷相比,那也是一点不差的。”
说着梨子有些好奇,问道:“姐姐打听这个做甚?”
菱月笑道:“只许你家里人生病了找小许大夫看去,不许我家里人去不成?谁家里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梨子一听,当下说道:“那姐姐让家里人去找小许大夫就对了。小许大夫他人可好啦,姐姐家里用不着,但是像我家里这样的,小许大夫都是捡我们使得起的药材给开方子的。药不贵,喝得还真管用。我娘说,像小许大夫这样的,才能称得上一声好大夫呢。”
菱月听她这样说,笑着拿一根指头点点梨子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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