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是不会说谎。
“那,如果我向皇上求亲,请他将公主殿下嫁与我,你会支持吗?”
“阿弥陀佛。”伽莲露出淡淡的笑:“太子殿下仁厚,公主殿下率真,你们实属珠联璧合。”
得了他这句话,斛昌罗舒才褪去凝重,拍上他的肩膀:“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其实,你还记得上回输给你的那盘棋吗?你说过,过刚易折、善柔者不败。可这回,我不想再优柔寡断了。”
他扬起笑,笑容比外头艳阳还要灿烂:“我喜欢公主殿下,我要向你们的皇上求亲!”
****
“殿下,明镜大师又来了。”
阿栗进来时,主子正斜倚在长塌中,身前侍女正扇着冰盆,旁边还有摘着葡萄喂进她嘴里的。
手里捧着《法华经》,赵如意连头也没抬,“是不是上回五百两不够,不够再给他些香火钱。”
“给了,但他不要。”阿栗想着那大热天站在门口晒得满头大汗的和尚,也觉得对方挺可怜的,“他说了,只想再见殿下。”
“不见,”葱指划过书页,赵如意还是没抬头,“跟他说,本殿不喜欢秃驴。如果是寺里香火钱不够,可以给他。其他的,没事就别来了。”
长公主喜欢时是真喜欢,不喜欢时也是真的不喜欢。她从不拖泥带水,也对那些男子足够大方,尤其是银钱上的。
可偏偏,那一个赛着一个都是痴情种。这回,就连和尚也不例外。
阿栗领了命去打发人。阿桔沏好香茶呈上,视线扫过主子手里密密麻麻的经文,顿时只觉得头大。
这不,人生来就是要自讨苦吃的。
那明镜千依百顺,又讨得人欢心,赵如意偏不要,就在伽莲这棵树上吊死了。现在,还为了他在读这本足足枕头般厚的佛经。
图啥呢?
“记得让人去打听打听,接下来,那个番邦太子,什么罗什么舒的,伽莲要陪着他去哪?”
“是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
“嗯,随便吧。”
赵如意已经决定了,接下来,她要无数次“偶遇”伽莲。
她是去不得达摩寺,可要见伽莲,她有的是办法。
阿桔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表面仍是恭敬地领了命出去找人打听。人刚踏出厅堂,又急忙回来了。
“殿下,宫里来人了!”
赵如意微眯起眼,就见外头已有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音,高喊着“圣旨到,请长公主接旨”。
圣旨既到,饶是赵如意再多疑惑,仍是得做足样子,出门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曰:朕之皇姐,今以弱冠,含章蕴美,声华桂殿。适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上旨求婚,太皇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一来为成佳人之美,二来为两国连谊,特将如意长公主赐与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赵如意冲进宣明宫时,帝后二人正在对弈。
“皇上、娘娘,长公主来了。”皇帝的贴身太监几乎只快了赵如意一步,显然是拦不住她。
姐弟二人互相对视,谁也没先开口。偌大的宣明宫莫名染上沉重的色彩,皇后司徒妙仪也放下棋子,却是起身行礼:“皇上,今早永寿宫绿嬷嬷那边说,太皇太后昨夜起了两回,臣妾想过去看看。”
“嗯,劳烦皇后了。”
司徒妙仪与赵如意错身而过时,依旧微笑颔首,偏偏对方眼中只有赵墨。
她走后,赵如意从袖中掏出一物,然后甩至赵墨怀里。
太监眼尖,当即变了变脸,却左右示意其余太监宫女随他退下。
明黄的物件落在天子黑衣常服里,他看也不看,只拿起、放于几上,表情平静至极,仿佛没看见对方大胆犯上的行径。
赵如意冷笑:“这是什么意思?想赶我走?”
“斛昌罗舒贵为瞿越国太子,听闻现任君王不仅年老,而且开春后一直卧病不起,你嫁给他,说不定到瞿越就能直接当上皇后了。”
“况且人你也见过,斛昌罗舒相貌、学识、品行皆为人中之龙,尤其是他性情温和,对你又是真心求娶,成婚后他肯定会包容、怜惜你。”
“你的性子自小就被父皇母后、还有朕惯坏了,寻常男子配你,自然是配不上的。如今是瞿越国未来的君王向朕求亲,还向朕保证,他日你必定是他独一无二的皇后。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适合你的了。”
耐住性子等他讲完,赵如意唇角勾起,眼中一片冰冷:“说了这么多,皇上,你怎么不敢抬头看着我,直接对我说呢?”
空气刹那凝结住。
如墨般的眸缓缓对上她,赵墨没有往常的笑意,他很平静,平静到让赵如意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皇姐,”他叫了她,“此事为公,在于维系两国邦交。为私,如今苇绡教的叛党视你为眼中钉,朝廷虽然剿了他们几个分坛,但眼下他们在全国多地起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袭击你。若你离开神都,离开大周,朕才能放心,你懂吗?”
“放屁。”
赵如意狠狠啐了声,“赵墨,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糊弄我!说来说去,你非但要我嫁,还要嫁给远远的,离开大周。咱们什么样的感情,你、你竟然——”
声音起初是发着狠,可说到最后,尾音不禁颤抖起来,竟生出几分怨对与不甘。赵墨听着,长袖下的五指扣紧扶手,脸上仍维持住帝王的威严。
“圣旨已经下了。此事太皇太后也同意,你莫要再说。”
赵墨从榻上起来,径自越过她,临到门口时,忽然又站住脚步,“瞿越虽远,可邻近几个国里,水源丰富、沃土千里,最为富足。日后若是有什么不足的,或受了委屈的。也可修书来朝,朕……朕自会为你作主。”
说罢,他仿佛一刻也不愿停留,大步迈了出去……
赵如意从宣明宫出来,胸口憋着一堵气,想了想,又带着人去了趟永寿宫。
永寿宫里头住着的,是当今太皇太后,也是她的亲祖母。太皇太皇年事已高,如今甚少出永寿宫。赵如意到永寿宫门口就被拦住了,拦她的,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嬷嬷——
“太皇太后说了,她身子不好,不便见客。至于殿下的婚事,皇上说瞿越国太子品行兼优,又对殿下一往情深,太皇太后深以为然,劝殿下要心系大周邦交事宜,不能任意妄为。须谨记,您先是大周的长公主,然后才是赵如意。”
赵如意当场气得笑起来。只是眺望永寿宫三个大字,拂袖便走。
“殿下,看来太皇太皇也不想管这事了。”
回到公主府,阿桔赶忙让人摆上冰盆,奉茶捶腰,给主子消消气。
赵如意手里的描金骨瓷茶碗刚要碰到唇,又重重放下,在几上溅出茶水来。
“老东西摆明了就是站在司徒妙仪那边。如今母后不在,本殿若是离开神都、离开大周,她看着司徒家的女儿替赵墨开枝散叶,占据整个后宫,才是真正的称心如意。”
当年,她的生母乔楚不得她的祖母欢心,也是因为怀了龙裔,她的祖母才没理由阻拦生母进宫。最开始,这位太皇太后心中的皇后之位,是该给司徒家的女儿。
可惜那位蠢了些,祸害乔楚不成反被她的父皇治罪,进了城外水月庵当尼姑了。
如今孙子选后,她极力主荐司徒家的人,也就是当今丞相司徒礼的女儿进宫为后。
说来说去,那老东西也是看她不顺眼。
“那殿下,要不要请那二位——”阿桔忙问。
赵如意却摆手,“不必。本殿的事,本殿自会解决。”
话正说着,外头又有侍女进来通报,说是瞿越国太子求见。
斛昌罗舒?
还真是上赶着找骂来了。
斛昌罗舒今日俨然是做足准备,不仅身上的衣裳是新裁的,后面还跟着八个人,四个抬着两箱子的礼,四个手里各抱着、各捧着绫罗绸缎、珍奇玩物,还有奇花异草。
赵如意从后堂出来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寻常花香的味道。
“公主殿下,”斛昌罗舒见到她,眼前一亮,“冒昧来访,只是刚接到圣旨,所以迫不及待想来见您。这些薄礼,还请您莫要嫌弃。”
绯红身影款款落座,娇艳的面孔结着霜,冰冷冷的。与之前斛昌罗舒心中那位千娇百媚的长公主判若二人,“太子,算起来,今日是咱俩第几次见面?”
斛昌罗舒愣了愣,依旧如实作答:“第三次。”
“哦?”赵如意连茶也没让人奉上,嗤笑道:“不过见了两次面,你就向皇上求亲……本殿想,本殿并没有说什么,让太子你误会才是。”
“公主殿下……”
“实话说吧,本殿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
空气短暂地凝固住。
来自千里之外的番邦太子抖着唇,强撑住嘴角的笑意,可声音却虚弱得可怕:“公主殿下,我、我知道是我唐突了。但我对您是真心的,皇上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他同意?”赵如意冷笑,“行啊,那大喜那日,你请皇上上花轿得了。”
斛昌罗舒没料到赵如意会是这样刚烈的性子,情急之下,只道:“公主殿下,我倾慕您,也保证您嫁给我后,我会倾瞿越全国之力来爱您的,我会让您成为瞿越最尊贵的女人。那日,伽莲大师也说了,我与您是天作之合——”
“等等,”赵如意微眯起眼,“你说伽莲?他知道这事?”
斛昌罗舒想,她说不定是因为伽莲才狠心拒绝他,索性直言:“我视伽莲大师为挚友,那日我问过他,他非但称您聪慧明理,而且还支持和祝福我们。”
原来他知道?
赵如意脑子里像炸开般,血气顿时涌上来,沸腾至极点,驱使着她不能继续坐在这儿。
她要战斗!
“公主殿下——”
斛昌罗舒一把被推开,眼前绯红女子眼底燃起烈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找到他!
赵如意一刻也不能等,召了人,这回她风风火火就带着大帮侍卫上到达摩寺。
达摩寺显然严阵以待,以伽蓝为首的武僧在门口排开一列。最令人意外的,居然还有一队羽林军在守着。
“让开,本殿要见伽莲。”
“长公主殿下,”伽蓝走出来,直迎上她:“师弟正在闭关,恕不能出来接驾。”
赵如意冷冷瞪着他:“本殿再说一次,让开。”
伽蓝俨然纹风不动:“长公主殿下,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弟他确实在闭关。”
“你们这是找死。”
赵如意手一挥,身后的侍卫已拔出剑来欲冲上前。
与此同时,一直静默不语的羽林军首领忽然上前,硬生生挡在赵如意面前——
“殿下,皇上有命,殿下无召不得入达摩寺,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臣下。”
赵如意几乎已经烧红了眼,“若本殿要为难你们,你们又当如何?”
“那就恕臣无礼。”
羽林军首领低喊一声,后方将士齐齐应喝。
这点人赵如意自然不放在眼中,然而猝不及防,无数穿着同样盔甲的羽林军从寺庙后方如潮水般涌来。那人数,足足比她身后的侍卫多上三倍。
赵墨,竟然防她至此!
“殿下,还是请您回去吧。”
羽林军首领带着绝对压倒性的优势,行礼请这位“贵客”离开。
赵如意是气,但没被气愤冲昏了头脑。
铩羽而归。
整座公主府像是笼罩在腊月寒冬,外头六月炎阳都照不散下人们浑身的颤抖。
长公主正在盛怒中!
从达摩寺回来,斛昌罗舒早就离开,厅堂内还摆着他送来的那些礼物。
赵如意叫人当着她的面将那些东西扔了出去,箱子哐当一声摔在中庭,摔出大堆的金银珠宝。
随便一串珠子价值都不菲,如今像垃圾一样躺在太阳底下。
“殿下,消消气!”阿桔从未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心中也忐忑不安。
赵如意扔完了箱子,又叫人扔那些睡莲。
砰砰砰,瓷盆摔成粉碎,那几株被娇养的清莲也落了个满身尘泥的结局。
赵如意还不解恨,甚至上前重重将根茎踩断,才沉着脸回到厅堂内。
“殿下,先喝杯茶降降火,咱们不气哈,那圣僧不懂您,是他不识趣。”
阿桔哄着主子,阿栗也气得挽起袖子,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殿下,今天阿栗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您受委屈!您等我,我先去达摩寺揍那和尚一顿,再去驿馆宰了那番邦太子!”
阿栗也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冲到门前又被赵如意喊住:“回来。”
“殿下……”阿栗难过极了:“您可不能嫁去番邦,那儿多远呀!就算皇上舍得,奴婢们也为您心疼。”
这一说,倒叫阿桔也跟着抹起泪来。
她们家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没吃到半丁点苦,如今,哪能去那千里之远的小国终此一生?
赵如意招了招手,两名侍女走到她身前跪下,她摸着两人柔软乌黑的长发,眸色愈发变得深沉。
“放心,本殿不会去的,也没有谁能逼得本殿去。”
忽然,一股甜腻的香气弥漫在空中。赵如意后知后觉发现,这屋中竟然充斥着奇异的花香。
睡莲已被扔了出去,唯一剩下的就只有……
斛昌罗舒送来的那两盆色泽艳丽的奇花。
“那是什么?”
“哦,”阿桔抹干泪,“之前瞿越太子送给您的,说是他们的国花,此次特地进贡给朝廷的,这花名字叫曼陀罗。”
曼陀罗花!
赵如意瞳孔微缩。刹那间,孙娇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种药,和进酒水让男人服用,然后再以曼陀罗花的香气为引,定叫佛陀也软在温柔乡里起不来。”
既然你们都想我嫁,想我离得远远的,那我……
必然不能叫你们这些男人称心如意!
“阿桔,去请安国公夫人过来,就说,本殿想向她借一样物件。”
阿桔怔了怔:“殿下,您要……”
“闻春。”
第1章 红烛销罗帐。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烛火绰绰,佛祖一双慈悲眼俯视苍生, 似含无限怜悯。座下白衣跪于蒲团上, 闭眼诵念经文。
“师弟, ”灰衣僧人从他身后走来, “方才, 守门的弟子来报, 说瞿越国太子殿下命人带了封信给你。”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 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 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等到通篇经文诵读完毕,鸦色睫毛动了动, 俊美无俦的僧人才睁开眼,眼中空明澄澈, 只映见如来金身。
“有劳师兄。”
伽莲接过信件拆开,旁边伽蓝顺口问道:“如今这位瞿越太子应该忙于婚事才对, 怎还有空写信给你?”
“哦,太子殿下在信中约我,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伽蓝皱紧眉:“该不会和长公主有关吧?”
先前赵如意送礼、又要伽莲入府护她,这些事稍加打听便知道,保不准那位瞿越太子对此是否有看法。
“如今他俩已将成婚,师弟,不如你还是别去了,少淌浑水。”
伽蓝总有感觉,涉及到那位长公主的,准没好事。
伽莲只是莞尔笑道:“倒也未必与殿下有关。我与太子殿下乃是挚交,既然他在信中写道有要事,我自当不会爽约。”
“你……”伽蓝叹了声:“你总是为人着想,有时也该多为自己考虑才对。”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可伽莲心里头装的,永远只有别人,没有自己。
伽莲知道伽蓝是关心他,“师兄,其实我已与师傅说过,待过几日,我想出寺到远方游行。”
伽蓝愣了愣,“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世界宽广,我也想出去走走。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走千里路。当年佛祖一路苦修,也有玄奘法师西行,我想看下这世间疾苦,渡一切厄。”
伽莲闭眼,合手双十,满面尽是慈悲。
伽蓝自然相信他的话,只是他又想起些事来:“说来,当年你进寺时不过才八岁,又受了重伤。出去走走也好,还能顺道查下你的身世,说不定能寻到你的父母——”
“师兄,”伽莲摇头,“出家人已无俗世烦恼。我此行,并没有想着要寻回家人。”
自打他有记忆起,达摩寺就是他的家。依师傅的说法,他们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捡到他。当时,他衣衫褴褛倒在达摩寺门口,还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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