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还是勉强撑起笑,安抚比他看起来还要狼狈的长公主:“殿下放心,贫僧无碍。咱们在此处等着阿栗姑娘们来即可。”
依照阿桔的聪明与阿栗的武功,想必带着人找到这也并非难事。
他的话,向来有种奇异的力量,能平抚所有躁动的心。赵如意双手搭在他膝上,什么话也没说,嘴角勾起弯弯的笑。
不过很快,赵如意就发现不对劲了。
伽莲身子颤了颤,唇色越发显白。她探过头,就见后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俨然已经撑不住了。
“伽莲,你、你别合上眼啊喂!”话才刚说完,面色如纸的圣僧已然往旁倒去,赵如意眼明手快地搂住他,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举目望去,都是油然然的绿木,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刺客。赵如意茫然至极,此处是哪?他说阿桔阿栗会找过来又是不是真的?
但是伽莲……
赵如意咬了咬牙,竟是将伽莲的长臂横在自己肩上,拼着全身的劲将人搀起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很多年后,赵如意细数人生最悲惨的场景,眼下绝对挤得进前三。
右腿才刚痊愈,结果半搀半拖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孤零零在荒郊野外前行。今早出门她吃的不多,刚才国公府又还未开席,被苇绡教的刺客挟持,又是飞又是跌,梳了大半个时辰的灵蛇髻如今散乱不堪,活活成了死蛇趴在头上。
饿、累、难看,赵如意灰头土脸的,心中骂完苇绡教那些混账,又骂了安国公那蠢货,唯独双手死死捉住身上昏迷的男人。
视野内,树干由一变二,又由二变三,赵如意只觉双腿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动了,最后一个天旋地转,扑倒在地上时,她隐隐听到阿桔的声音。
失去意识前,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她为了伽莲如此牺牲,这圣僧就算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
云雾缭绕,她伸出手拨开,五指什么也抓不到。然而云雾渐渐散去,一道欣长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殿下,怎么还站在那儿?饭菜已经备好了,来。”
还是一袭白色僧袍的伽莲。不过,与记忆中的他又大有不同。
赵如意怔然间,他已经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来到方桌前坐下。
“来,这些都是您最爱的菜。我特别为您做的,试试。”他夹了只龙井虾仁送到她嘴边。
赵如意恍惚张嘴,咕隆一声吞下。
“你……开荤了?”她没听错吧?伽莲为她做了肉食?
“这个自然,总不能委屈了您为我吃斋吧。”
这倒是,天天白菜草菇,她真的顶不住。
赵如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你真的是伽莲?”
谁知,她的手被轻轻覆上,伽莲露出笑。赵如意发誓自己没看错,那绝对是含着柔情蜜意的笑。
“当然,我不是伽莲又是谁?”
赵如意心中雷声阵阵,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伽莲伺候着她用膳,又是夹肉,又是擦嘴,比阿桔还要周到。
末了,他又牵起她的手,缓步来到床边。
坐下,他道:“时间不早了,殿下,咱们就寝吧。”
就寝!?
赵如意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蠢,但她无法控制,怔怔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轻解罗衣……
四周重新弥漫着雾气,伽莲含着欲望的眸在一片氤氲中变得模糊。赵如意当下伸出手要抓住他——
她确实也抓住了。
“伽莲……”
视野中被另一张儒雅俊美的面孔取替,对方勾起的嘴角凝住,喜悦、意外又夹杂其他复杂情绪,只是暗暗握住她的手。
“醒了?感觉如何?”
霎时,赵如意才意识到方才是梦。一个,令她甜美得不愿醒来的梦。
顷刻抽回手,忽视对方若有所失的眼神,她环顾四周,很快便明白过来,她已经回到公主府了。
“我没事,伽莲呢?他怎么样了?”
坐在床边的,是还穿着龙袍的赵墨。他显然来得很急,接到赵如意出事的消息,他下了朝便直奔公主府。
见赵如意心心挂念的是伽莲,这位素来温和儒雅的天子此刻面无表情,“放心,他无大碍。太医已经为他看过,也上了药。”
那还好。
赵如意松了口气。
赵墨垂下眼,盯着她,主动告诉她昏迷后的事。
白天时,赵如意半背着伽莲走了好长大一段时,倒下时还好阿桔阿栗带着神都府的人来了。还有那些刺客,也顺利被带回,如今送至大理寺。能审出什么,就看那位薛大人的本事了。
“真是胡闹。如今什么形势,你怎么敢去安国公府?还有那个姓赵的妓子,他跟你单独说话,是不是那些刺客的同党?包括伽莲,他负责保护你,也由得你随意出府?”
赵墨声音低沉。自幼一起长大,赵如意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爱出门的,这府里呆久了也闷得慌,伽莲自然劝过我。也是我自己要同赵无眠说话,跟他没关系。还有,赵无眠不是妓子,是个吹箫的清倌。”
一句句堵住赵墨的嘴。
当然,赵如意昏迷这段时间,赵墨早就让人查清楚了。
“莫要再使性子了。”他瞥过丝罗被下,那是她的腿,“这一次又一次的,要不是运气好,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送?”
他眸中沉淀着决心,顿了半晌才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别再让他们入府了。朕……为你指个婚吧。”
赵如意骤然瞳孔微缩。
“你说什么?”
“成了亲,你也可以收收心,相夫教子,日子就不会无聊。至于人选……”
“我不要。”
赵如意斩钉截铁打断他。
“你不成亲,那不成要过一辈子这样的荒唐日子吗?”
“那又有何不可?”赵如意微抬下颌,眼中满满倨傲:“谁规定女子一定就要成亲?相夫教子?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凭什么我就不可以风流一世?”
“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你……”赵墨恼而起身,指着她:“你不可以,朕不允许。”
“我当然可以。”赵如意迎上他,此刻她是个斗士,分毫不退:“本殿是长公主,是大周永泰帝与孝端皇后的女儿。”
“没人能决定本殿的事,赵墨,你也一样。”
赵墨神色凝住。空气中,流动着熟悉,阴鸷,只有他俩心知肚明、不足为外人道的沉滞。
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又松开,赵墨微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就那么喜欢伽莲?”
“是,我喜欢他。”
赵墨神色掠过讥讽,“那好,既然朕也不强求。去或留,不如由他自己来决定。”
赵如意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达摩寺的圣僧,理应回达摩寺。朕让他自己选,如果他选择留下来,朕就让他在你身边。但要是他选择离开,这回,朕不会由得你胡来,扰乱别人清修。”
赵墨是认真的。
天子收紧下颌,抿着嘴角,面色凝结成霜。赵如意太过清楚他,赵墨不是开玩笑。倘若伽莲真的不愿意留在她这里,到时赵墨会动用他皇帝的力量拦着自己……
“你——”赵如意气不过,撑起上半身,声音淬过冰般,丝毫不畏惧他:“说到底,是因为那个女人吧?”
赵墨皱眉:“什么女人?”
“哼,你的好皇后呀。”赵如意嗤笑:“她喜欢伽莲,看不惯我留着他。你为了讨那女人欢心,千方百计才要伽莲离开公主府,不是吗?”
赵墨有过片刻的错愕,但随即,眸中变化着多种情绪,末了才移开眼,“皇后、皇后她尚佛,对圣僧多有尊敬。朕也不能由着你,坏了人家圣僧的前程。”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司徒妙仪。”赵如意暗暗攥紧被子,目光锐利如箭,只道:
“伽莲他会自愿留下来的。”
她不会输的。
赵墨深深看着她,什么也没再说。
当日长公主与皇帝不欢而散。
赵墨虽说要伽莲选,却也不至于让受伤的功臣急
他走后,赵如意连忙叫来阿桔阿栗,才知伽莲如今正在厢房内躺着。
人送到公主府时,脸大概比纸还白了。伤口出血太多,幸而太医及时赶到,用上御药才止住血。
赵如意到时,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师弟正在扶着他起来。
“贫僧参见殿下。”
饶是病中,伽莲也不忘行礼。
赵如意两三步上前,伸手就要扶住他。旁边的小师弟早让阿桔挤走了。无奈圣僧伤的是肩膀,不是脚——
稍微后退,避开长公主的“热情”。
“谢殿下厚爱,贫僧已经好多了。”
赵如意收回手,撇了撇嘴,无数嗔怨尽在一记眼神中。只可惜,圣僧从来都像看不懂似的,没有回应。
“好?若不是这次本殿拼死救你,你还能好?”
两人落了座,赵如意张口就来,旁边阿桔还补充道:“是呢,殿下腿前阵子才伤着,她一个弱女子背着圣僧您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可太不容易了。”
被挤到旁的伽释马上表示不同意:“可师兄是为了救殿下才受的伤呀!”
然而……这样的话长公主拒绝听见。
倒是伽莲,他一点也不计较,莞尔笑道:“是,此番多得殿下相助。”
“所以……”赵如意往前倾着身子,倨傲的姿态下暗藏几分期待,像个讨赏的孩子,不容许大人说“不”字:“为了报答本殿,你可不能离开这儿。万一那些刺客再来,到时没人保护本殿了怎么办?”
伽莲:……
最终,圣僧也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如意也不敢断定,下回赵墨来时,伽莲会怎么选。
她之前给过他承诺,若是腿好了,便放他回过。
这是悬挂在她与他之间的一把剑,掉下来,她就留不住伽莲了。
* * * *
长公主在安国公遇袭,这事传出去,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探病的人踏没了。
来的最快的,自然是当日的东道主安国公夫妇。他们用马车拉着一大堆补品礼物,新任的安国公进门就抱着赵如意的腿,哭着喊着是他府上守备不严才致使殿下凤体受损……
最后还是赵如意眼见那抹鼻涕糊上她裙角,忍无可忍让人将他“请”了出去。
他的夫人孙娇娇先是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末了又本性不改,为赵如意献计:圣僧如今有伤在身,正是好机会哇!不妨动之以情,晓以理……啊呸,直接用那“闻春”将他拿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赵如意才想起袖中那玩意不见了。
待人走后,她忙召来两名心腹。
“药?没呀。”阿桔摇头,“您的衣服是奴婢换的,没见着什么药呢!”
难不成……是当日被苇绡教那些混账挟持时,掉了?
赵如意松了口气,隐隐却有些可惜。那天的梦,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美则美,不过虚幻一场。
安国公夫妇离开后,来的人是薛青竹。这位冷面大理寺卿难掩忧色,亲口看见赵如意无恙后,才收敛外放的情绪,恢复往日镇静。
那些苇绡教的刺客落在他手中,又关系到赵如意。薛青竹自然不负他的威名,很快问出了东西:
袭击赵如意的,是苇绡教一名坛主及其下属。
苇绡教内部由教主统领,紧接着就是副教主、坛主、副坛主、普通教众。据这些俘虏透露,目前苇绡教教民众多,且遍布全天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一应起事,推翻大周、光复李氏王朝。
这个时机是什么?他们却闭口不言。
严刑之下,好几个经不住断气了,剩下的一两个级别太低,根本不知道上层的事,但却也吐出了几个分坛所在地。
“皇上极为生气,已经命人连夜剿贼,大有要将苇绡教连根拔起之势。”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端朝已覆灭二十载,本来人心归向,不该有反周之意。苇绡教之前隐而不发,赵墨想剿灭这群乱贼,也无从入手。
如今他们主动发难,反而给了朝廷机会。
“如今,怕就怕他们找到当年那个李氏遗孤。若有他在手,苇绡教更是有的放矢……”
见赵如意打了个呵欠,对朝政之事兴致缺缺,薛青竹自然停了口。他细细盯着意兴阑珊的美人,话题一转,“殿下,我听皇上说,他有意为您指赐——”
懒散的秋眸顿时如利箭般射过来:“他有意,本殿无意。今日谢谢薛大人前来,本殿乏了,就不留你了。”
“……是,那殿下早些歇息。”
薛青竹转身退出来,正好遇见阿桔抱着一只奶白的猫儿与他错身而过。
听闻,安国公府为表歉意,送了大堆奇珍异宝过来,包括从番邦来的猫儿。
薛青竹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眸色陡然黯下。其实刚才,他想说的是……若殿下不嫌弃,他愿意向皇上请旨求婚。
刚踏进中庭,前头来了个人。对方与他打了照面,只是温和行了礼,也与他错身而过。
是那个名动神都的无眠公子。
但,又如何?待会,这个赵无眠亦如他一样,连喝多杯茶的资格都没有。
薛青竹踱步行过那些曾经,他也无比熟悉的庭景。只是出了院子时,又遇到一个人。
对方一身白衣,慈眉善目朝他行着佛礼。
薛青竹定定看着他,却径自转过头,大步离开。
达摩寺圣僧?跟他、跟赵无眠有何区别?不过亦是那位的一时心动。
待他从了,结局也与他们一样。
没有一个男人会是不同的。
“诶,你说那薛大人也忒没礼貌了。师兄你跟他打招呼,他那眼睛都快瞅到天上了。”伽释不满地嚷嚷。
伽莲笑笑,不以为意:“这世上,人的脾气习性各有不同。那位薛大人,亦是面冷心热之人。”
用两个字来形容伽莲,也大概就是“圣人”。
伽释早已习惯师兄处处为人着想,仿佛忘记之前这姓薛的还要捉他进大理寺折磨呢!
“对了师兄,我听说呀,这个薛大人原来也是殿下之前的相好。不过因为殿下去了趟潇湘馆,听到一个叫赵无眠的吹箫,回来就甩了这个薛大人。”
伽释在公主府也不是光砍柴,关于长公主的绮丽□□,如今真如数家珍一般了。
“那赵无眠本来正得宠,结果她到达摩寺后,回来就不理他了。”伽释捉住伽莲的袖子,无比认真说道:“师兄,您可别真的被她骗了。”
伽莲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
御驾再次亲临公主府。
赵墨来的比想像中要晚。这些天,他忙于朝政,一则是剿灭苇绡教,二则是不日内番邦使臣就要来朝。
可饶是这一件又一件天大的事,他都不忘要来斩断赵如意与伽莲的“孽缘”。
不过,赵如意也是早有准备。
伽莲进厅堂面圣时,赵如意也从内堂进来,不过,却是被抬着进来的。
长公主坐在软塌里,右腿生怕别人不知道,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前些天,为了救人,本殿的腿又伤着了,如今不能下动行走。”
赵如意义正严辞说着,忽略在场其他人异样的眼神。
太医明明说过,长公主的腿伤已然痊愈。况且,赵墨虽坐在宫里,却也并非不知公主府的事。
昨个儿,长公主还走到庭院里赏花呢。
伽释也凑到伽莲耳边:“不可能,咱们先前不是还看到她在字里追着猫跑呢!”
偏偏赵如意看向伽莲,理直气壮就道:“本殿的腿还未好,你就该负起责任,留在府内保护本殿。”
这是他们之前的承诺。
伽莲自然不会背弃誓约:“殿下腿伤未愈,贫僧自然不会离开。”
方才,赵墨已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说了,这回,不关乎长公主,去与留,天子全凭他自己决定。
伽释当场就急了,忙扯住师兄衣袖。
这怎么行?长公主明显就是装伤在诓他。这次难得皇帝作主,他不走,难不成真的要效仿薛青竹、赵无眠之流?
得了他这句话,赵如意不无得意。横过赵墨一眼,脸上丝毫不掩胜者的喜悦。
赵墨凝着脸,目光直指伽莲。
他自信看人从未看漏眼,之所以跟赵如意打这个赌,也是因为他相信,伽莲与那些世俗男子不同。
他不会溺于情爱。
他的人生,是那条被佛光照耀的神圣之路。
还是,在公主府这些天,圣僧也被红尘□□所染,不复当初之志?
就在赵墨心中开始动摇之时,无人窥见,一直温和如风的白衣僧人袖下食指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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