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塔塔……”他把我抱得紧紧的,只是低声喊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我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想说,可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不是再度失声,只是没力气开口。一切都素然无味,我放弃了挣扎。
最终我们都退步了,我坐到床头等人,穿着假肢,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还算正常。斯内普站在我旁边,平静地一声不吭。
米莉朝着我跑过来的时候,我伸出手,努力在自己疲倦的脸上挂出一缕笑容。小姑娘钻进了我的怀里,毛茸茸的长头发左右摇摆着在我的腋窝下嬉戏。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她抬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想你!”她的声音真好听,甜蜜蜜的让我觉得幸福。
“我也想你。”我动情地凝视着这个小姑娘,用拇指肚在她的下巴上抚摸了几下。
米莉是个聪明的孩子,比她的父亲都要聪明许多。我能察觉她从走进房间后有着一瞬间的诧异和不安,但是表情在瞬间变换,她很快又成了那个活泼开朗、心怀阳光的小姑娘。
而安德鲁,在我与他对视的第一秒,我就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令人难受的凝重和阴沉。如果是为了我,他应该学会笑一笑的。
“安德鲁,你们最近好吗?”我朝着他打招呼。
安德鲁没有回答,只是在斯内普为他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直愣愣地盯着我。
“玛莎怎么没来?米莉,你妈妈呢?”我没话找话,只是为了减少几分尴尬。
米莉倚在床边,抓着我的手摩挲,不时把脸蛋靠在我的手背上蹭一蹭。“妈妈的工作走不开。”
“那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在一个小镇,荷兰的一座巫师镇,很安全。”安德鲁开口,声音很低沉。
我从他的声调里听出了阴郁的情绪。朋友相见本来该是开心的,现在倒好,不知不觉间尴尬起来,没人在笑,除了小姑娘。
安德鲁说:“米莉,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塔塔阿姨了,你先出去自己到花园里玩一会儿,爸爸和阿姨要谈点事情,好吗?”
米莉点头,起身出了门。
几秒之内,房间里的氛围立即变化,我低头望着洁白的床单,感觉到一种焦躁抓住了自己的心。
我听到床边突然有激烈的响声,抬眼才愕然地看见斯内普不知道什么时候抓起了安德鲁的领口,正挥拳往他的脸颊上招呼过去。沉闷的一声击打,安德鲁没有躲。
“为了你所谓的友情帮助造成的后果,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教育你,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拉文克劳!”斯内普松开手。
安德鲁咬咬牙,转脸看我。
我心里难受起来,这件事和安德鲁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拉文克劳是我。
“西弗勒斯,你是什么毛病?”我蹙眉,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去推斯内普。
“塔塔!”安德鲁攥住我的手臂,而斯内普几乎同时也扶住了我。安德鲁提高声调,语速急促:“跟我走,去荷兰休养吧!”
我沉默了几秒,屋里面的两个男人一人用一只手抓着我,都不想放开,可谁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我想他们并不会真的明白。
我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我想回芬兰。”
安德鲁走了,他在圣芒戈不能耽搁太久,这是我的意思。他带着米莉,像米莉那样的小姑娘,总不该老是待在这种地方。他说过两天再来看我,我说好。心里却知道从他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疏远,他的生活一片光明,不该总是掺和在我的这些事里。以前我不懂,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安德鲁走后,斯内普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问我:“你真的要回芬兰?”
他今天听到,该是很诧异。因为我以前总是给他说我要回学校,要回蜘蛛尾巷,却从来没给他说过我要回芬兰。
其实我在心里想了好久,这么多年了,我从未回去。就算我很想妈妈,可是我也没有回去找过她。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我好像犯了个大错,有种恍然大悟的挫败感。
我快死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该怎么给她解释?
妈妈——我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爱他,为了像根小草一样趴在他的脚边感受快乐。
所以——妈妈,求求你原谅我吧。
听起来,是挺让人生气的答案。记忆已经模糊了,我记不起妈妈的脾气是好是坏,我真的害怕她生气。所以我想让我的骸骨,回到她的身边。这样在另一个世界,还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她,哄她开心。
我迎上斯内普紧张的目光,用认认真真的表情回应,点头。
“我要回家。”
第45章 (二十八)断绝
我以为斯内普会阻拦我,他会不准我走,像他不准我外出透气一样执拗。结果他并没有,他平静的接受了我的选择。
魔法部的人一直守在医院外,等着抓我去审判。后来我才知道,斯内普和魔法部对抗得很厉害。他每次和金斯莱吵架都不让我知道,两个人关在私密的办公室里剑拔弩张。一个战争英雄,一个魔法部长。谁都让不了谁,他们都有需要守护的原则。
布莱斯来看我,带着大把的鲜花。我和他闲谈霍格沃茨最近发生的事:哪个学院出现了特别好的学生,谁又往平斯夫人身上做恶作剧,麦格代理校长又出了什么新规定,海格又从外面带进来了什么神奇生物……我们一起说话总觉得开心,说个不停。
学校的事说的差不多了,我才收敛笑意,一本正经的对着他说:“我要走了,你知道吧?”
布莱斯也不笑了,他闪着明亮的眸子,一字一顿的回答我:“知道,他说了。”
“我是要回家啊,你怎么了,总该笑一下吧?”我看他蹙眉,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他回给我一个苦笑,敷衍极了。
我朝他做个鬼脸。
“其实,我在想,我怎么回得去。”我犹豫了一下道,“魔法部不大可能放我走吧,我还没去魔法部……”
“你知道,他有办法。”布莱斯说,“就算他没了办法,还有我会想办法。”
“你啊,别掺和进来了。”我摇头说,“拖累一个不够还要拖累两个,拖累两个不够如今还要拖累三个,我还不如直接自己对着自己阿瓦达。”
他闷声道:“没有谁觉得你是累赘,你别乱想。塔塔,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乱想了,也许真是这个医院待得太久,简直不像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我印象里的那个你,那时候你多好啊。”
“吸烟、喝酒,还偷偷吃□□,哈哈。”我自我总结道,“确实不错,至少很自由。”
我的话还没说完,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输血的药瓶。我本能的浑身一抖,布莱斯抓住我的手,我朝他掩饰性的淡笑。
护士微笑着熟练地插管子,掀开我的袖口,黑色的淤痕把我的手臂全部覆盖了,看起来丑陋而狰狞。我从布莱斯那里抽回自己洁净的那只手,在淤痕上轻柔地抚摸。
“我太瘦了。”我不是在问他,而是在下结论。我快成皮包骨,虽然每天都吃得不错,但似乎吸收得越来越差。“如果以前想减肥的时候有这种效果,不知道会多么开心。”
护士做完事转身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
“布莱斯,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那就是,我快死了。”我认真地说,“西弗勒斯不在,我们两个人说点真心话吧。其实,我很想对他说,但是我开不了口。我快死了,我自己知道。”
“塔塔……”
“其实你知道,也许他也知道。”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把快涌出眼眶的泪水撤回去。
“我治不好,我也不想再治。我现在最不希望的事情是我死后你们都要记着我,走不出来。我不怕你会伤心太久,因为我们毕竟认识的时间有限,你总会遇见新的朋友,只要偶尔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便好了。可他不行,我怕他出事。说到底,我当时不冲上去救他多好,这样他为了莉莉·伊万斯的儿子献出生命,也算是完成了他的执念。是我破坏了结局,让他现在活得如此痛苦,活在对我的愧疚和负罪感之中没法抽身。如果我死了,他的生活毁了,那么我们都只得到最坏的结果,又是何必?”
“塔塔!”
“我想回家,自己回去。”我重新盯着布莱斯,“你能不能试着帮我?”
我又来了,总是管不住自己。刚才还在说不要拖累他,现在情绪激动就口不择言又向他提要求。像我这样是得不到朋友的吧,每个当我朋友的人都快被我害死了。可是我现在很无助,没有办法可想,靠我自己什么都做不成。
布莱斯沉默着走了,他没有答应我。我有种预感他要泄密,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比起和我的交情,他大概对斯内普更加心怀感激。他是斯内普的心腹,并不是我的。
果然,那天下午,当斯内普脸色阴沉的走进来时,我就知道坏事了。
他脱下大衣,随手关上房门,然后走到床头。我故作轻松地朝他一笑,装作无意间用指背抹抹鼻尖,那是我紧张时的标准动作。他坐到床边,直直地瞪着我。
“我卖了蜘蛛尾巷的房子。”
他的话说得很干脆,仿佛他本人并没有参与到这起买卖之中一样,像是旁观者,像是陈述者。
我的心几乎沉到了深渊最低处,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无助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