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后拿到的东西不用交给千杀楼,他们会蚕食死者留下的势力,或者收走更宝贵的东西,总之比一个乾坤袋里的东西值钱得多。
千杀楼的任务多种多样,大多是见不得人的脏活,例如杀人、夺宝之类,也有一些护送人、运输物品的活,她出的任务一般都是难度较大的,这样的活高风险高收益,做一单就能赚上不少。
千杀楼的名声很大,有人与之合作,也有人闻之色变。
恐惧和厌恶千杀楼的人比较多,至少她接触过的人里一听到千杀楼三个字都很排斥,若说净光寺是正道魁首,千杀楼就是邪魔歪道的典型。
“我还是想不明白天底下那么多人,老和尚怎么就找到我呢?”花燃眼睛乌溜溜地转。
“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手上的血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还多,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你这个佛子和我这个妖女一起行动,对你们净光寺的名声不好,不如我们把心换回来,各归其位怎么样?”
这一路上,只要她有机会就作作妖、劝导湛尘回归“正道”,她和湛尘的人生本就不该有太多交集。
湛尘:“你和方丈做过约定。”
花燃:“约定对千杀楼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你刚才没看见戚树的下场?”
“普天之下,能实施换心术的人寥寥无几。”湛尘没对千杀楼的信誉做出评价。
花燃蛊惑道:“其他人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是我觉得楼主一定行,你和我去千杀楼吧,我保证你能活着回到净光寺。”
湛尘:“千杀楼的人不可信。”
花燃:“……有我在没人敢伤你,我保证!”
湛尘:“你的这句话就可信吗?”
花燃:“……”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体会到了。
花燃愤愤,怒骂方丈,“那个老秃驴脑子是不是有坑!我三年都要和你待一起,任务还做不做了?钱还挣不挣了?你不吃饭我要吃,他想饿死我?!”
“你可以节约些。”湛尘给出建议。
有很多东西不是必须要买,但无论需不需要花燃都要买,只为买个乐子。
住店要住最好的,吃饭要吃最好的,喝茶要喝最好的,花钱如流水,奢靡的生活方式与他截然不同。
湛尘:“肚子不饥即可,喉咙不渴即可,睡觉露天席地也是一种修行。”
“有钱不花去过苦日子,我是有病吗?你说的这些难道不是因为穷吗?我赚那么多钱就是用来花的。”花燃振振有词,转头看向湛尘。
“像我这样生活在刀尖上,很可能今天活着明天就说不准的人,不尽快把钱花钱,死的时候不就亏了?”
她的眼睛很亮,初升的太阳将她的眼睛映得明亮红艳,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可那火浮在表层,无法照进眼底,眼睛最深处太暗太寒,火焰无法触及。
一双眼明晃晃地告诉湛尘: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佛子生活在庙堂,身边是诵经声,有同门一同谈论佛道,每日修炼打坐,生活清苦,性命无忧。
妖女生活在凡尘,身边是尖叫声打斗声嘶吼声,享受着最奢侈的生活,一个人行走于黑暗,在无人知晓的道上踽踽独行,晚上闭起眼睛时连能否看见明日太阳都是个未知数。
湛尘看着花燃,她眼里的阳光是那般灿烂,整个人却像停留在昨夜半明半昧的夜光下没有走出。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移开目光,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存在、面前花燃的存在。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与世间隐约隔着的薄雾被花燃烫出一个洞,这个洞慢慢扩散,最终云雾消散殆尽,花燃清晰地、鲜活地、热烈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心一直安静待了很久,裹在每一个独自修习的日子里,方丈的慈爱严格,同门的尊敬友善,这些好似他生来就该拥有的东西像温和又虚幻的梦境,直到花燃这柄剑势不可挡地强势出现在他身边,梦境破碎,变成现实。
这哪里是黯淡的荧光,这明明是夺目的烈日。
他说:“你说得对,我不该用我的标准衡量你。”
花燃惊讶,敏锐感觉到湛尘有哪里不一样了,原先是站在高处俯视,犹如隔着镜面看世界的疏离感消失,像是局外人入局,多了点人气。
“所以呢?你这就说完了?解决方法呢?我没法赚钱怎么办?”花燃不满。
湛尘:“节俭。”
还是一样的答案,感觉却完全不同。
找不到不一样的源头,花燃只好将其归因于佛修就是神神叨叨。
她把手按在胸口上,狐疑道:“你的心刚才跳得好快,难道是在怕我?可是我之前杀人你也没这样啊?”
湛尘:“听见了吗?鸟儿醒来的声音,风吹过叶子的声音。”
“我又没聋,一直都听得到,难道你以前听不见?”花燃无语。
如果湛尘之前听不见又怎么能和她交流,还是他有隐疾听不见鸟叫,现在听到了所以格外激动?
湛尘摇头,“不一样,之前只是鸟在叫,但现在是鸟在说话,它们活着,有各自的生命和言语。”
花燃皮笑肉不笑,“拟人修辞手法学得不错,比我见过的六岁小孩还学得好。”
她盯着湛尘,目光仔仔细细从他脸上扫过,还趁其不备塞一颗解毒丹进他嘴里。
“做什么?”湛尘眉头蹙起。
花燃:“没中毒吗?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把这样的湛尘带回去给老和尚,老和尚不会反悔不认账讹上她,从此把湛尘丢给她吧?
难道湛尘早有发疯的迹象,为了不损害佛子的形象,老和尚故意找她背黑锅?
老贼害我!
◎人总要为所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花燃和湛尘回到百花城,城里很热闹,而热闹的中心正是无名花铺,来往的人里十个有九个在讨论无名花铺。
花铺不见往日荣光,戚树兄妹俩跑得比较匆忙,一室灵花没有来得及带走,灵花被第一批赶来的修士摘走。
带土的花盆滚落在地,黑色泥土溅出,映着凌乱的鞋印。
据点里的修士被救出来,只是人数并不多,还有许多失踪的修士或许是死了,或是洗脑成功被转移走,成为无名宗的一份子。
找不到失踪亲朋好友的在打砸店铺、类似徐君平那样找到的人不清醒的也在打砸店铺,无名花铺此时就是一个受害者汇集中心。
对面花铺的店主站在自己店门口探头凑热闹,“我就说那两个人邪性,花种得那么好,原来是用人的骨肉栽培,在他们后院花田下一翻就是大把骨头,真是吓人。”
经此一遭,百花城的事想必很快会传遍整个梦蓬莱。
花燃在人群后面看见翟菡,她看上去苍老许多,上次见面的时候鬓角还没有白发。
因为许多人在百花城失踪,现在已经有居民想要离开这里,毕竟戚树兄妹俩没了消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风头过后又回来,而百花城城主又消失多年从不管事,给不了城中居民安全感。
再且出了这样的事,往后百花城往来的人估计会减少,花铺竞争又大,在这里赚不了钱不如换个地方做生意。
花燃问:“佛会渡这些人吗?”
湛尘知道她的意思,目光从神情激愤的众人脸上扫过,答:“渡。”
“这么爽快?”花燃讶异,她以为还要威胁一下才能达到目的。
她站在无名花铺门口,高声道:“有没有道友有同门或好友失智的?我特意请来净光寺的大师为我们解忧,大家带人去西街,大师会在那念经清浊念,我千里迢迢请大师过来,劳烦各位捐点香油钱!”
喊完立即带湛尘过去西街,西街就是举办赏花大会的地方,空间宽敞,用来装人再合适不过。
湛尘弄不清花燃是想赚钱还是想帮人,她总是很矛盾。
来的人很多,除了真正需要帮忙的之外,还有一些凑热闹的,想看看所谓的净光寺大师,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徐君平带着金群芸和孤月影也来了,西街闹哄哄一片,询问大师在哪里。
湛尘没出现在人前,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打坐念经。
他的声音肃穆,音量不大却能清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念的是一篇花燃没听过经文,随着他的声音流淌,西街逐渐安静下来。
梵音带着灵力流转,原先不断挣扎的金群芸停下,呆滞的目光渐渐恢复神采。
从午时到夕阳落下,太阳斜斜挂在山尖,红色云朵变换着形状,湛尘的声音缓缓消失,众人仍在梦中。
“群芸!你认出我了!”
“师姐呜呜呜呜呜呜……”
“事情说来话长,不要着急,这里没有敌人……”
“师妹冷静!报仇不急于一时,先把伤养好!”
细碎的交谈声没有压低,喜悦环绕在西街上方。
“香油钱一千灵石一人!天要黑了,劳驾各位快些!交完钱后请有序离场!”中气十足的嗓音将所有人唤醒,孤月影手里拿着乾坤袋穿梭在人群中。
有人喊道:“这么贵!抢钱啊!”
孤月影以更大的声音回道:“这个价明明是你赚了,听完你就没点顿悟?告诉你,要不是大师正好路过,不忍看见大家悲痛才出手,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听不到这样的佛音!谁的灵力是白捡的?大师念经不累吗?”
一千灵石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是一个咬咬牙也能负担得起的数目。
花燃自认为收价十分合理,毕竟这是佛子亲自出马,如果不是此时此地,这些人或许散尽千金也无法请到湛尘诵经聚灵。
大部分人都安静交钱,在这场盛会上受益的不仅是失智的人,部分修士也在经声中得以顿悟或突破,这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机缘。
孤月影一边收钱一边喊:“交过钱的请有序离场!”
有些人想浑水摸鱼溜出去,却被红线拦住脚步,要命的红线来无影去无踪,能精准锁定每一个没交钱却想出场的人。
不信邪的修士被红线割伤,这才悻悻交钱离场,一路骂骂咧咧,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混出去,老老实实给钱。
“什么净光寺大师,我呸,我看就是个骗子!大家不要被他骗了,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他不成?一起冲出去看谁管得住!”有人试图反抗。
大多数人还是理智的,只要不傻都知道念佛经的不是一般人,不管是不是净光寺的人,他们都不至于为了一点钱得罪这样一名修士。
“不得胡说!大师是我的恩人,侮辱大师就是打我的脸!”一个彪形大汉站起,一拳捶到闹事修士身上。
沙包大的拳头砸下去,闹事修士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彪形大汉先交钱后行礼,“感谢净光寺大师出手相助,我是重霄宗的樊越,往后若有事情,尽可来重霄宗找我!”
樊越没等到湛尘的回答,先被孤月影赶出去。
西街里大概有上千人,人实在太多,已经交钱的就要清理出去。
闹事修士白着脸拿出一千灵石扔到孤月影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这一扔带着灵力,孤月影既没反应过来也没实力躲避,灵石硬生生砸到她身上,力道之大让她闷哼一声,倒退几步,而后抿着嘴将掉到地上的灵石捡起。
闹事修士还没走出西街,红线无声无息地出现,绞断他扔灵石的右臂。
“啊——”
红线勾走他腰间的乾坤袋丢到孤月影手里,又缠住他的双脚把他狠狠甩出去。
其他还想抗议的人全都安静如鸡,现场秩序非常良好,大家十分和谐地排队交钱然后离场。
夜幕降临,西街的人走空,剩下花燃几人。
金群芸听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走过来向花燃和湛尘道谢:“可惜我们身上已经空无分文,今天的灵石恐怕只能先欠下,道友留个地址,等我有钱一定还给你。”
花燃拿过让徐君平在据点帮忙采摘的灵花,清点收到的灵石,随口道:“你的那份,不管是救人还是唤醒神志都已经付过,两清了。”
她不会欠别人钱,也不喜欢别人欠她的钱,直接钱货两讫,干干净净最好。
金群芸笑得爽朗,“话虽是如此,但我会记得道友的恩情,若有事找我帮忙一定义不容辞!”
她们这点钱她心中有数,花燃的财力她也见过,而且又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徐君平怎么可能请得动花燃这样的人帮忙,无非是心中有不平,嘴硬心软罢了。
不该说透的话她不会说,历练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有些事情自己记在心里就好。
花燃没把这话放心上,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你们走吧,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最好是后会无期,不然一般见到她可没什么好事。
金群芸和徐君平离开,现在只剩下花燃、湛尘和孤月影……不对,角落里还有两个人。
花燃转头看去,“翟城主现在还在这里,不会是要等我们先离开,好赖掉两千灵石吧?”
翟菡推着一个轮椅走近,轮椅上坐着一个与花燃年纪相仿、脸色浮着红晕,唇色却十分苍白的女子,长相和翟菡有几分相似。
“我带雨儿来听听,说不定她会舒服些。”翟菡语气平静,毫不在意花燃话中带刺。
花燃:“她命不久矣,毒火攻心,活着也是折磨,早点死才会舒服。”
翟菡抓着把手的手攥紧,声音干涩,“不劳道友费心。”
“我娘不是有意的,道友勿怪。”轮椅上的女子开口,她的声音极轻,好似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过得浑浑噩噩,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笑眼弯弯,“我听娘说了道友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才出来看看,外面的景色真好,我好久没出来走一趟,谢谢你,也谢谢净光寺的大师,我现在感觉舒服许多。”
花燃姿势懒散,“翟城主与虎谋皮,不管民生,为百花城的失踪事件粉饰太平,就是为了你?”
“是。”翟雨笑容苦涩,“我劝过娘,可是劝不动。”
她日复一日被困在安静的房子里,听不得吵闹,看不得蓝天,闻不得花香,吹不得清风,知道娘亲在刻意掩盖城中有人失踪的事,只为和一个组织合作拿到给她续命的药物。
哭过闹过,她不想用别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可她拦不住,也抵不住娘亲跪在她面前求她吃药。
幸好,噩梦般的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再次说道:“谢谢你。”
花燃:“以后什么打算?”
翟菡低头:“城中有人自发选出新的城主,我会带着雨儿离开这里,在她……在她过世前去看看这个世界。”
花燃对面前的女人同情不起来,翟菡很矛盾,会暗示客人无名花铺的花最好,也会提醒客人百花城不安全,一边和戚树合作取药,一边又眼看据点被烧毁无动于衷。
在女儿与过路修士之间摇摆不定,良心和亲情被放在天平两边比较。
在百花客栈看到的翟菡像一朵艳丽的食人花,如今这朵花即将凋零,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在百花城停留长达一个月之久后,花燃和湛尘启程。
西街收到的灵石被花燃分成三份,她、湛尘和孤月影一人一份,孤月影仍未找到失踪的父母,但戚树兄妹身亡,无名宗据点被毁,也算是小小地报了个仇。
孤月影想要继续跟着花燃,被花燃拒绝。
她走的不是正道,永远无法得道飞升。
她建议孤月影离开百花城,拜入有底蕴的大宗门,符修、佛修、剑修、丹修、器修、医修……梦蓬莱的大道有许多,可以随心选择。
梦蓬莱说得上名字的宗门她都一一给孤月影分析一遍,还画下大致的地图,方便对方将来出行。
孤月影资质上佳,是个好苗子,无论选择哪个宗门都不会被拒之门外,至于一帮小乞丐她也可以一同带走安置在大宗门范围内的城镇,想修炼可以参加宗门考核,不想受束缚也能在孤月影照顾下平静度日。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花燃和湛尘是在城西破屋中度过,买来甜甜的果酒和美味的吃食,一群小孩笑闹着。
花燃杯中只有茶水,果酒被她换给其他人。
走时天还没亮,果酒度数不高但喝多也会醉,一地的小孩东倒西歪瘫在地上呼呼大睡。
等到孤月影醒来时已不见花燃和湛尘的身影,他们走得那样干脆利落,什么也没留下,若不是空中残留的酒香味,他们就好像从没出现过。
她从地上坐起,乾坤袋没系紧掉落在地,几颗灵石滚出来,被她珍而重之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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