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尘听不见外界的其他声响,宛若行走在溪流之上,身边都是林籁泉韵,他的灵海曾经十分清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雪白。
而如今一条溪水穿过心脏,灵海中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热闹的动静,没有人这样平静耐心地与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花燃问:“你在净光寺地位很高,生活应该过得很不错,老和尚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你丢出寺外,你就没生点气?”
湛尘答:“以前对于我而言寺内寺外并无区别,在寺中方丈教导我、同门敬重我,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其他的交流。”
并不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无关大道,无关修习,只是天气不好、太阳太大、谁真讨厌这样的琐事。
花燃回忆在净光寺时的所见所闻,“我也没见其他和尚像你这样,他们不也吃饭说话睡觉吗?这样想想,你还真是个例外。”
湛尘:“我是佛子。”
佛子二字,不仅是地位与荣耀,更多的是责任,他必须做得比寺中的其他人都要好,担当得起寺中同门的敬重。
花燃回头看一眼湛尘,他在说话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不自得于自己的地位,也不忐忑于肩上的重任,他像个苦行僧,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不得懈怠。
“没想到我们之间还能有共同点。”花燃把头转回去。
同样拼命修炼,在遇见彼此之前都是在修行路上踽踽独行,只不过一人形式张扬,另一人深沉内敛,这样截然不同的人被绑定在一起,命运真是奇妙。
黑衣人被花燃甩开后没有再追来,两人花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走出丛林。
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来,树木不再像先前那么密集,逐渐变得稀疏。
湛尘察觉到不对,停住脚步:“往前是哪里?”
花燃还在向前,他这一停下,两人之间的红绳便突然绷直,把花燃往回拽半步。
“望潮城。”花燃回答。
湛尘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念清心咒,这时候又开始在心中默诵,咬字也比平时更重一些,“按照计划行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在清安吧?”
清安在百花城的右方,望潮城在左方,两者南辕北辙。
花燃理直气壮道:“你没记错,但是我想看海,我还没见过海呢。”
湛尘:……
他脑袋发胀,就知道花燃一路上的安静乖巧不正常,但还是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你行你上啊◎
花燃没骗人, 她确实没见过海,想来看一眼海是什么样子,还十分好奇地问湛尘:“你看过海吗?”
湛尘没看过, 湛尘不想看。
事已至此, 他也没办法将花燃强行带走, 只能木然地任由花燃拉着他继续向前。
两人最先看到的不是海, 而是海边的渔村,天色已晚,明月高照,花燃不想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走进最近的一家房屋。
花燃抬手敲门, 木质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半张清丽的脸庞。
年轻女子警惕道:“你们是?”
花燃笑:“我要去望潮城里找同门,路上遇到这位小师父要去城里医治眼疾,只是今天太晚, 我们想借宿一晚上可以吗?这是费用。”
她拿出一百灵石递过去,一张笑脸看上去天真纯粹, 十分迷惑人。
年轻女子打开门,脸上故意板起的严肃表情褪去,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吧, 我家正好有两个空房间, 你们都是从哪里过来的呀?”
屋内点着灯, 饭菜味飘香, 一对老夫妻坐在饭桌前, 见有客人来急忙站起拿出两副碗筷。
花燃介绍过名字, 接过碗筷后自然地坐下, “我们从百花城来, 本来计划好今天天黑前肯定能进城,没想到路上还是有些耽搁,只好麻烦几位了。”
年轻女子摆摆手,“不麻烦,相逢就是缘分,叫我阿芷就好,这是我爹娘。”
“你们可以叫我张叔。”张叔笑呵呵,招呼湛尘,“小师父怎么不吃饭?”
张婶拍一下张叔的手臂,“桌上都是荤食,怎么好招呼小师父吃饭,我去做些素菜招待。”
湛尘婉言拒绝:“不必了。”
张婶很热情,“不麻烦,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就去做一道黄瓜来。”
湛尘有些茫然,与他接触的人里还真没有这样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的类型,大多都是客客气气,带着一定的距离,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张婶,他吃不了饭。”花燃站起将张婶拉回位置上。
“他眼睛中了毒,医修说暂时不能吃东西,怕万一吃到相克的食物眼睛就更难治了。”
张婶这才坐下不动,担忧道:“什么毒这么遭罪啊?”
花燃拿起筷子吃饭,把百花城的事简单润色加工后说出来,听得渔民一家惊声连连。
阿芷:“百花城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太可怕了!”
张婶:“那位城主爱女心切,但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张叔:“外面的世界危险重重,你们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
湛尘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以对。
“梦蓬莱这样的事儿不少。”花燃在渔民之中倒显得十分自如,挑挑拣拣把见过的一些事情当成故事说出来。
例如那个在脸上贴无数层皮,专门坑蒙拐骗的千书,也有孤月影这样虽然落魄,但心性坚韧,已经去大宗门求学的励志故事。
渔民一家听得津津有味,张叔甚至把珍藏的好酒翻出,想要好好招待一番。
梦蓬莱里像渔村这样的地方不少,虽然也是修士,但他们不一定去追求虚无缥缈的大道,更多的是注重活在当下,对于梦蓬莱的许多事情也并没有了解太多。
花燃婉拒张叔的酒,她不碰酒。
遗憾的张叔一家人只能自己喝,连阿芷也倒了一碗,喝多了小脸红扑扑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花燃,又时不时飘移到一旁的湛尘身上。
湛尘从进门后便沉默地坐在一旁,听故事听得起劲的一家三口也没太注意他,他就这样变成和旁边椅子没有区别的摆设品。
花燃注意到阿芷的目光,看得好笑,故意凑近湛尘耳侧,揶揄道:“小姑娘在偷偷看你。”
吐出的热气撩过湛尘的耳垂,湛尘耳朵微微颤动,往旁边移一点,不理会花燃的恶趣味。
花燃不依不饶,“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净光寺的小师父真是郎心似铁……”
湛尘:“禁言。”
花燃:“唔唔唔……?!”
她怒瞪湛尘,湛尘看不见她的目光,讲解道:“最新研制出来的招式,你觉得如何?”
灵力冲破禁锢,花燃冷哼一声,“小师父还真是天赋异禀,专门琢磨怎么让人说不出来话。”
湛尘了然,“看来是有效。”
如果没有效果,花燃也不会生气,说话阴阳怪气。
花燃在桌下踹一脚湛尘,抬手捂嘴上打了个哈欠,“我有点累了。”
阿芷站起,“我带你们去房间,有两床被子刚洗好晒过,还是新的,给你们拿去,现在晚上吹风还是有点凉。”
她有点喝多了,拿完被子硬要和花燃一起睡。
花燃挣脱阿芷的手臂,想要把人扔出去,但阿芷就像个八爪鱼死死扒着她不放,其力道之大,她第一次还挣脱不得。
她的个子在寻常女子中也算得上高挑,但阿芷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差不多有湛尘下巴高,两只手臂长而有力。
她不得不使点劲把人扒开,扔出去后关好门,揉着手臂躺到床上。
不知道阿芷是天生力气大,还是喝醉会爆发潜力,手劲大得都能勒疼她,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今夜耳畔的声音不再是虫鸣,变成阵阵浪涛声。
第二天起床后,阿芷全然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十分自然地与花燃打招呼,乖乖巧巧的模样让花燃忍不住怀疑昨天晚上喝醉的是不是自己。
果然酒这种东西不能碰,安静腼腆的小姑娘喝醉之后就变成力大无比的黏人精。
真是可怕。
阿芷奇怪道:“为什么这样看我呀?我脸上有东西吗?”
花燃摇头,收回目光,“没有,我就是在想人还是少喝酒得好。”
吃过简单的早饭,花燃带着湛尘进城找医馆看眼睛,医修是一个清瘦矍铄的白胡子老头,看上去就自带沉稳的专业气息。
他先是把脉,又用光珠照看湛尘的眼睛,思索道:“道友所中的这个毒我闻所未闻,体内的毒都清干净只剩眼睛留下一点余毒,用药更需小心谨慎。”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恕我多嘴,我实在好奇这毒是用什么方子解的,这毒刁钻阴狠,沾上一点就甩不掉,道友体内的毒为何清得如此干净?”
对上充满求知欲的医修,花燃没遮掩,“太清元丹。”
医修捋胡,“有这样的丹药没必要再来找我解毒,更何况都用上太清元丹毒竟然还有残留,我怕是能力有限。”
“太清元丹没有第二颗。”要是有她也不给湛尘吃,她把灵石放到桌上。
“钱不成问题,能力也不是问题,说说你解毒的思路。”
医修看一眼桌上的灵石,斟酌道:“试试也不是不行,可以用玄明粉、文冠木和芫花,都是去毒清目的药物,性温和,在没有了解毒的构成之前用这几道主药最合适,再配一些其他温补药材……”
“奇血藤如何?”花燃打断医修的絮叨。
医修一惊,开始思索:“奇血藤……奇血藤也不是不可,见效快药效强,但是药性刺激,若是其他部位中毒或许还可以一试,但是伤的地方是眼睛,用这样刺激的药以毒攻毒怕是不太妥当,用量也不好把控。”
花燃:“有什么不好把控的,你不会是庸医吧?”
医修震怒,猛拍桌子,“你行你来啊!”
花燃:“奇血藤七钱,麻升草三钱,风茄子二钱、马连信二钱……”
医修语塞,想不出来这些药材搭配在一起会是什么效果
像是卡壳一般静止几秒后,他激动道:“道友也懂医术?用药方式我闻所未闻,乍然一听竟有些茅塞顿开之感,有些药物有毒却能在配药的药性下融在一起,实在妙哉!”
“我不懂医术,只略懂一点毒,我开的方子也不是药而是毒。”花燃摇头,“你的方子太慢,用我的,疼一点不要紧。”
她最擅长的解毒方式是以毒攻毒,顶多就是疼一点,湛尘没那么娇弱……吧?
医修有些失落,又担忧道:“用这个方子,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花燃指指湛尘,“没事,死不了,再说佛修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这一点不算什么,抓药给我吧。”
全程被两人无视的湛尘:……
医修:“你说的大部分药材医馆里都没有,可以说整个望潮城也没有,方子是偏方,连药材也稀有,若你来的不是我这里,而是去其他任何一家医馆,我保证没几个人能听懂你的方子。”
“我可是药谷出来历练的。”医修挺起腰板。
花燃:“那你说那么多浪费我时间做什么,早说没有不就行了?”
医修着重再强调一遍:“我是药谷的医修,整个望潮城只有我能治他的毒,你先拿我的方子回去试用,不行我再调整。”
花燃的方子能不能治好毒现在不好说,但是他被激起心中的胜负欲,作为药谷出来的人怎么能被区区小毒打败,他就不信治不好这个毒。
花燃以前存有不少灵药在乾坤袋里,但在之前逃命的时候用掉七七八八,仅有的凑不足这味药,才想着去医馆求医问药,没想到医馆里竟然也没有药材。
她受伤一般都是自我医治,行事作风有些剑走偏锋,没想过所需的药材比较偏门,一般的医馆都没有储备。
别无选择,她只能选用医修的方子,抓了一副药回去外敷,又买一瓶丹药内服。
从医馆出来后她也不急着找地方住,决定未来几天都借宿在阿芷家中,那里近海,住着方便。
进城一趟自然要好好逛一逛,她依旧用红绳牵着湛尘的手腕往前走,进入一家茶馆。
茶馆中央有说书人正在讲故事:“……那妖女被正道联手追杀,进入绝境后还能反杀神风宗的修士,那修士可是以招式刁钻诡谲而出名,就这样死在妖女手中,甚至撑不了一招,据说他死前还高呼道侣的名字,遗憾自己没能为道侣报仇……”
花燃听了一耳朵,感觉这故事有点耳熟,故事里的妖女好像说的是她?
她靠近湛尘,对说书人的故事指指点点:“那个人明明是被戴绿帽怒而杀死道侣,却要把这个锅盖我头上,什么名门正派,不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是可笑。”
见湛尘不说话,她不满道:“怎么不说话,不相信我?”
“我信。”湛尘摇头,花燃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他说:“世人多愚昧,总有看不见真相的人,何必纠结于他人口中的自己。”
花燃喝茶,笑意不达眼底,“人性如此,我不纠结。”
就是可惜人已经死了,没法再让她暴打一遍。
台上说书人停下喝水, 台下有人开始讨论。
“这不是无面的事吗?她都死多久了,还拿出来讲?”有人对陈旧的故事不满。
有人反驳,“无面是近段时间的大事, 至少好多人睡觉终于敢闭眼, 不用怕一睁眼就没了脑袋。”
“我们这些小人物不用担心, 要是谁能请无面杀我, 说明我也挺有面子。”
“说得也是,请一次千杀楼的顶尖刺客要花不少钱吧?”
“真想见识一下她到底有多强。”
“还是算了吧,你见一次花魁要钱,见一次无面是要命。”
在无面死亡的消息传开之前, 提都不敢提这两个字的修士们肆无忌惮地插科打混, 茶馆里都是快活的气息。
说书人摇摇头,叹道:“怎么说也是个人物,从她做过的事来看,她定然机敏耐心、聪慧过人, 若不是出自千杀楼,怎么也是可以在梦蓬莱开宗立派的角色。”
听着众人的议论, 花燃一直不关己地喝茶嗑瓜子,听到说书人这句话后抬眼打量他。
一身青衫,下巴蓄着胡乱生长的黑色胡子, 神色略显憔悴, 实力不明, 一双眼倒是出人意料的通透明净。
她仔细观察, 怀疑说书人曾受过重伤且伤未痊愈, 拿着扇子的左手姿势像是拿剑, 姿势散漫却无懈可击, 如果她现在上去偷袭不保证一击成功。
观察和分析一个人是花燃老本行, 她靠在椅子上喝茶,没想到小小的望潮城还有这样的人。
无面的故事告一段落,说书人讲起另外的故事,这次说的是有修士去望潮城外的一座小岛寻求机缘,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死在岛中的故事。
出乎意料的故事结局让说书人收到不少差评,“这说的什么东西?难道结局不应该是得到机缘然后飞升?”
收书人喝口茶润嗓子,笑眯眯道:“机缘哪有那么好得,谁知是不是拉人入黄泉的陷阱。”
“望潮城外还真有不少岛,都说有某个岛上有机缘,十几年来一直有人想上岛,不过大部分人都找不到那座岛在哪里。”
“既然说是大部分人找不到岛,那说明还是有人上了岛。”
“我见过有个人说他在岛上得到上等法器,当时我也想去碰碰运气来着,结果没找到岛在哪里。”
“我听说的是得到秘籍,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说纷坛,大家对望潮城外的岛掀起极大热情。
说书人:“修行一途还是要靠勤勉修炼,过分追求机缘只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一番告诫之语过后,茶馆里的人有些低眉沉思,也有些人不以为意,说书人不再言语,个人自有个人缘法。
正好到午饭时间,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花燃听完全部,对所谓的岛没什么兴趣,余光看见湛尘拿起茶杯要喝,她偷摸地往茶杯里撒一点药粉。
茶杯即将触碰到嘴唇之际被放下,花燃啧一声,站起打算离开时看到台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场的说书人,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她对湛尘道:“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找到说书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很多事情吗?我有问题想要求教。”
“小姑娘,我的答案可是要收钱的。”说书人甩甩袖子,眯眼笑时透着几分世故圆滑。
钱这种东西花燃就没缺过,她随意道:“只要你的答案让我满意,钱你随便开。”
说书人搓手,“那你快问。”
对方的穿着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说话时底气十足,看着不像骗子,倒像是谁家跑出来游玩的富贵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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