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淮安衡量许久,决定冒险,这是值得的。
“臣领旨。”
他轻而易举就举起重剑,练了一套剑法,还挽了个剑花收尾。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以前所认识的荣亲王吗?文武双全,又是在此非常时刻,众人均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吏部尚书解浩海先鼓起掌,随后掌声雷动,连赤烈使臣也一脸钦佩,“好力气,好剑法。”
邵淮安谦逊道,“过奖了。”
邵卿洺心中冷笑,面上赞许地点头,仿佛是邵淮安给他挣回了颜面,他无比欣慰。
熙宁心头起起落落,先是担心邵淮安完不成邵卿洺交代的事,会受责罚,可等邵淮安将重剑重归剑盒后,她又觉得哪里不对。若是天生神力也会罢了,可那一整套剑术,熙宁即便不会武功也知道,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得炉火纯青的。这是他们能看到的,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呢?
熙宁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邵淮安。
李安指挥数名小太监将宝剑连同盒子一并抬走,皇帝继续接见使臣。
琉璃使臣同赤烈使臣形成鲜明对比,肤色白皙,却是不正常的白,他打开贡礼,“圣上,臣这次奉上的是蛟绡数匹,珍珠千斛,还有一颗黑珍珠。”
蛟绡传说中是鲛人身上的鳞片织就而成,一寸蛟绡就价值千金,但黑珍珠……
宛国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圣上,黑珍珠具有延缓衰老之功效,若身体无恙者可强身健体,数百年方出一颗,琉璃此番献给圣上,愿与宛国千秋交好。”
邵卿洺虽不知他具体说了什么,但让李安收下总是没错。
最后玄机国奉上新设计的机关白玉宫殿,八方朝圣就此结束。
太和殿外有寒风呼啸而过,雪花在风中飞舞。
人人各怀心事,这将注定是不平凡的新一年。
邵卿洺让李安守在门外,他知道熙宁有话要说。
他此时耳朵已经恢复如常,但刚才的事,是瞒不住熙宁的。
熙宁神色有些紧张,脸上涂着黄粉,看上去格外憔悴,唯独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邵卿洺故作轻松,递上丝帕,“宁儿,快擦擦脸,怎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
“圣上,”熙宁语气严肃,但不清楚邵卿洺现在是否能听见,就准备找张纸写下来。
“不必,朕听得到,”邵卿洺知道她的意思,“宁儿想说什么,尽管说。”
“请圣上先宽恕奴婢私入朝堂之事。”
“无妨,今日若没有你,宛国会颜面尽失。”邵卿洺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他低估了自己的病症,险些酿成大祸。
熙宁看向邵卿洺的眼神带了点狐疑,“那圣上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她就差把你不是装的吗写在脸上了。
邵卿洺轻叹一声,“宁儿,朕确实患了耳疾。方才在朝上,一点都听不见了。”
熙宁捏紧了丝帕,“可太医为何诊断不出?”
邵卿洺心里是清楚的,之前太医没能诊断出,那是因为他装病,如今确认了病灶,他反而不敢再让太医诊了,谁知道太医院的人是否同外人有勾结。在顾晓春未寻得名医之前,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方能出其不意。
“兴许都是些庸医吧。”邵卿洺淡淡道,“朕已派人寻访名医,宁儿不必惊慌。”
熙宁自以为看穿了邵卿洺的把戏,万万没想到他的耳疾是真的,而自己一直在捉弄他,以治病为名,给他吃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非但没生气,还极为配合。熙宁鼻尖一酸,“圣上……”
此时道歉毫无意义,解决问题才是关键,熙宁也不是矫情之人,立刻说道,“圣上,熙宁愿做您的耳朵,帮您渡过难关。”
邵卿洺表面冷静,内心狂喜,他现在一点都不恨害他的人了,简直因祸得福。他不动声色道,“那宁儿打算如何帮朕。”
“圣上,在您手心写字是一个办法,但用多了容易穿帮,奴婢觉得,您还得多练习看唇语。”熙宁用口型比了两个字,“圣上能看明白吗?”
“宁儿你靠近点,你离朕这么远,朕如何看得清?”
熙宁说得是“圣上”两个字,邵卿洺怎会不知道,可他就是想要同熙宁亲近,她最好时时刻刻都能待在自己身边。
熙宁急了,忙走近几步,“这样呢,能看清了吗?”
“还不能,你再凑近些,”邵卿洺心里乐开了心。
熙宁情急之下,捧起邵卿洺的脸,“圣上您注意看奴婢的口型,”随后焦急询问,“怎么样?”
美人在侧,呵气如兰,邵卿洺心痒痒的,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如此近距离,熙宁的红唇娇艳欲滴,邵卿洺多想就此亲上去,可他不敢。
真是种甜蜜的折磨啊。
他忙转开脸,“嗯,朕看明白了,宁儿说的是圣上二字。”
熙宁先是高兴,接着又犯了难,“可难道每次都要贴这么近,圣上才能看清吗?”
邵卿洺轻咳一声,“所以要有劳宁儿同朕多加练习,今后朕召见群臣,太远的地方朕肯定瞧不清,只能请宁儿站在朕身边,不时帮衬一下。”
这个自然没问题,熙宁一口应下,只是她还在纠结若要贴那么近邵卿洺才能看清,那还怎么骗过群臣?
邵卿洺可不管这些,虽说让熙宁替他担心不太厚道,但上辈子的记忆实在太痛了,他珍惜和熙宁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熙宁回到配房,尔岚笑着递给她一个匣子,“姑姑,荣亲王派人送来的。”
熙宁还在想着要怎么帮邵卿洺才能瞒天过海,随手打开,匣子里是一瓶香露,和上次不同,这次是百合花的味道。
蔷薇和百合是熙宁最喜欢的两种花,荣亲王的礼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只是熙宁想到邵淮安在朝堂上显露的那一手,心里总是膈应。
朝堂上的风波很快传入民间,第二天,宛国的街头巷尾都在流传一件事。
当今圣上失德,被上天惩罚,所以他才会失聪。
有人趁机散播谣言,暗指邵卿洺的皇位来路不正。先帝最心爱的儿子绝非邵卿洺,为什么最后继承大统的却是他?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就耐人寻味了。
更有人提出,先帝并不是正常死亡,死因扑朔迷离,说得绘声绘色的,活像亲眼所见。
还有更离谱的事,有书生因不满科举制度,就上升到天子无德,给邵卿洺列列举了十大罪状,包括谋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淫色、多疑等。
这不,还有人编成话本子,在茶楼说上了。
说书先生说得唾沫横飞,底下茶客听得津津有味。
“只听得皇帝一声令下,太后被几名侍卫反剪住双手,头发凌乱,再无之前雍容华贵的气质,可嘴里还在怒斥皇帝弑父一事。皇帝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侍卫猛踢太后的小腿,她被迫屈膝,跪在皇帝面前。皇帝道,母后既然如此想念父皇,那做儿子的一定满足您的心愿,这就送您去同父皇团聚吧。皇帝亲手给太后灌下毒药,太后临死前留下遗言,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茶客把茶盅重重拍在桌上,义愤填膺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报应现在不就来了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弑父,谋母,光失聪怎么够,一定会遭到更大的报应!”
倒也有人提出疑问,“我一远房亲戚就在宫里当差,据他所说,两宫皇太后都健在,不知被谋害的到底是哪一位。”
说书人顾左右而言其他,“各位还想听的话,我再来一段弑兄屠弟的,如何?”
“好好好。”
刚才提出疑问之人也只能讪讪坐下。
茶馆外有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以及群情激昂的百姓,露出鬼魅般的笑容。
此人沿着玄武大街一路飞奔,很快隐入一处府邸,宅院豪华,匾额上刻有两个恢弘的大字:文府。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话自然很快传到了皇宫中。
这一日,熙宁趁空暇时间跑来御花园给花朵修剪枝叶。御花园自然有专门的园丁打理,但有几株花是熙宁的宝贝,她不放心交给旁人,都是亲力亲为。
一列宫女从旁边经过,没看到蹲在里头的熙宁。
“喂,你们说圣上的耳朵是真听不见了吗?”
“应该是真的,朝堂上那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民间传闻,圣上失聪是遭报应,因为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她们的声音着实大了些,熙宁想不听到都不行。
“柔姐姐,你进宫早,冷宫的传闻你应该知道吧。”
被唤柔姐姐的“嗯”了一声,“我可提醒你们,晚上宁可绕远路也别经过冷宫,不然就会听到哭声和惨叫声。”
“真的假的!好可怕,这皇宫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再忍忍,到了年纪就可以出宫了。”
“可熙宁姑姑为什么到了年龄还不走呢?”
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八卦的对象,在她们面前挺直了腰。
要是可以,熙宁也不想吓到她们,可她蹲久了,腰疼腿麻,实在忍不下去。
小宫女有的面露尴尬之色,有的吓得快哭出来,有的低眉敛目,希望熙宁不要注意到自己。
她们不知道熙宁究竟听到了多少,可她们刚才说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熙宁又是皇帝身边的人,不晓得会如何惩罚她们几个。
叫婉柔的宫女到底资历深一些,决定想办法自救,“姑姑,如今宫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可不止我们几个。”
她的意思是堵得住她们几个的口,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口。
熙宁本来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摆了摆手。
小宫女忙冲熙宁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一整个上午,熙宁都有些心神不宁,沏茶时把茶水茶叶洒了一地,去御膳房交代膳食却说了重复的菜式,修剪枝叶时,还差点把花给剪秃了。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熙宁总感觉有不好的事会发生,她要马上去见邵卿洺。
她急匆匆往乾清宫跑去,一路上也不知道碰撞了多少人,磕磕绊绊才来到南书房。
可邵卿洺根本不在,她又找了几处邵卿洺常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人。
熙宁有些着急,圣上不会因为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心情烦闷躲起来了吧。
结果百转千回之后,竟然在寝宫发现了邵卿洺怡然自得的身影。
他穿着明黄色的里衣,连外衫都没披一件,盘着腿,正在看什么东西。
李安见熙宁来了,松了口气,带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到外头。
“圣上,奴婢以为您又躲起来了,”熙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小时候,邵卿洺遇到点不开心的事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只有熙宁能找到他。
他不哭也不闹,只会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宁儿,你来啦,李安找来的孤本好生有趣,甚合朕的口味。”
邵卿洺像是没事人似的,自得其乐,身边的小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可他似乎一口都没有碰过。
他总是如此,不想让旁人担心,便隐藏起自己的心事,却瞒不过熙宁。
他们之间最多的就是回忆了,一点点小事就足够回味许久。
一幕幕都如此清晰。
熙宁一把抓住邵卿洺的手,他的手格外冰冷,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她拿起一旁的熊皮大衣给邵卿洺披上,“圣上,多穿件衣裳,会着凉的。”
“好,”邵卿洺顺势拉着熙宁坐下,“来,我们一起看。”
两人就这样边晃荡双腿,边聊天,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宁儿,这地方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好美。”
书上画得是一处僻静的场所,需要划船才能到达,此处种满了桃花,美不胜收。
熙宁帮邵卿洺拢好大衣,捻起一块糕点喂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托在下面,生怕糕点碎屑掉落一床。
邵卿洺咬了一口,皱起眉头,“苦的!”撒娇耍无赖的口吻,配上英俊的脸,倒是让人无可奈何。
熙宁瞪大眼睛,本就是水灵灵的杏眼,一瞪之下显得更大。她吃了一口手里的糕点,“哪里苦了,香甜得很。”
“哈哈哈,宁儿上当了,”邵卿洺乐得大笑,“朕就是想让宁儿也尝尝。”不然她哪肯碰皇帝的东西。
邵卿洺时而像个孩童似的捉弄自己,时而又和成年男子似的同自己亲近,熙宁真有些难以抵挡。
李安在门外唤道,“圣上,刑部尚书傅云敬求见。”
“朕谁也不见!”
“圣上,礼部尚书方子澄求见。”
“朕说了,谁都不见,”邵卿洺一怒之下,把手上的书都扔了出去。就没点眼力见吗,打扰他和熙宁的二人世界。
李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把邵卿洺的命令传达下去。
“圣上,何必动怒?”熙宁忙给邵卿洺顺气,他患了耳疾后,脾气越发古怪了。
“宁儿,他们说来说去无非是外头的谣言,朕被他们烦死了,这种话,你信吗?”
熙宁摇头,她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当然知道都是些无稽之谈,可百姓不是这么想的,三人成虎,人云亦云,很容易就形成舆论导向。
“圣上……”
邵卿洺拍了拍熙宁的肩膀,“宁儿,我们去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吧。”
从前,邵卿洺并不受重视,住在皇宫最偏僻最简陋的地方,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是皇子生活的地方。
熙宁作为罪臣之女,自然也不会被分配到好的去处。
于是不受宠的皇子和罪臣之女的命运,从那一刻起就联系在了一起。
邵卿洺生母身份低微,本就不受宠,也没有强大的外戚可以依靠,他就像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空占了一个名分。
他的生辰也不会有人来庆祝,陪伴他的只有熙宁。
熙宁的厨艺也是打那时起练出来的,用最寻常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东西。
邵卿洺登基后,命人将别宫封了起来,只有几个老太监日常居住,负责扫洒。
第19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宁儿,你看,我们从前做的纸鸢还在,”邵卿洺指着墙上挂着的早就破烂不堪的纸鸢,欣喜地说道,此时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仍旧还是鲜衣怒马意气奋发的少年。
“那时圣上弄坏了奴婢的纸鸢,熬了一个晚上重新做了一个,就是有点丑,花纹也不好看,”熙宁嘟囔着。
“朕记得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朕做的纸鸢最好看了,还飞得特别高,”说起旧事,邵卿洺眼里满是笑意。
熙宁眨眨眼,“有吗?”她在邵卿洺面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绝不会为了讨他欢心而睁眼说瞎话。
邵卿洺边取下墙上的纸鸢边说道,“宁儿的记性变差了,朕还清楚地记得你夸朕最后画的蔷薇是点睛之笔呢。”他展开纸鸢,“咦,这不是朕做的。”
“这当然不是圣上做的,圣上的那只,早就飞走了,”熙宁微笑,“看来圣上的记性比奴婢还差。”
邵卿洺哑然,看来这又是另一桩变数,他小心翼翼地问,“那这纸鸢是谁做的?”
“是荣亲王,”熙宁抚摸着纸鸢上的图案,“圣上弄坏了奴婢的纸鸢,重新做了一个赔给奴婢,可刚升上天就被风刮走了。您还想再做一个,荣亲王见您一夜未眠,怕您熬坏身体,就主动帮您承担了,还骗我说是您做的,可圣上的画同荣亲王的风格全然不同,奴婢又怎会认不出。”
“荣亲王会帮朕?”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邵卿洺明知是他重生以后产生的变化,还是忍不住嘀咕。
熙宁面露诧异,“为什么不会?荣亲王帮过圣上的事可多了,惊马那次,若不是荣亲王帮圣上求情,圣上不会被这么快放出来,还有,吃食也是荣亲王让奴婢送进去的。”熙宁深深看向邵卿洺,“圣上,奴婢觉着,您登基后,和荣亲王疏远多了,不然他也不会常年在外游历,怕惹了您的忌讳。奴婢自然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别人却不会这么想,时间久了,恐怕会加深对您的误会。”
“这话是他告诉你的?”邵卿洺发现了关键点。
熙宁低下头,下意识摸了摸鬓边的头发,“不是,是奴婢自己的猜测。”这话当然出自邵淮安之口,可熙宁不能直说,眼看邵卿洺对荣亲王的猜忌越来越深,她只能从中斡旋。
可她一撒谎就摸鬓边的习惯,如何瞒得过邵卿洺。
邵卿洺脸色阴沉,“你何时同荣亲王关系这么近了?”
该死的顾晓春和沈岸,身为自己最器重最信任的暗卫,居然没有汇报如此重要的事。对他而言,熙宁的事占头一位,随后才是江山社稷和自己的安危。若失去熙宁,他要同谁共赏这秀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