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着,这文常青倒是个硬骨头,既然问不出其他事,又何必再折磨他,不如给他个痛快吧。
邵卿洺起身,侍卫在前面开道,离开大理寺之前,邵卿洺深深看了李司一眼,他应该不是邵淮安的人,不然文常青早就被灭口了。
李司不知邵淮安那一眼的意思,吓得扑通跪地,“如何处置文常青,还请圣上示下。”
“让他安心上路吧。”
“臣领命。”
申时,御前侍卫传来消息,李司已按照邵卿洺的命令,在菜市口凌迟处死了文常青。
“凌迟?朕何时下过这道命令?!朕说的是让他安心上路!”
侍卫迟疑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邵卿洺看向李安,“李安,你来说。”
李安低眉敛目,“圣上想听老奴说真话吗?”
“废什么话,赶紧说。”
“老奴也以为是这个意思。”
邵卿洺:“……”
只怪自己说话太隐晦,本想减少文常青的痛苦,谁知一念之差,反而害他受苦,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邵卿洺叹气道,“李安,多给文常青家人一些抚恤银子,让他们好生安葬他。”
“启禀圣上,”侍卫忙道,“文常青未成家,家中仅有一老母,可今日巳时文府失火,老人家包括所有奴仆皆葬身火海。”
“什么!”邵卿洺是真的怒了,这明显是杀人灭口的行径,可怜文常青还在为杀害他亲人的凶手严守秘密。
邵卿洺有些后悔没能再劝一劝文常青,若早些了解到他因家人而遭受威胁,不仅能救下文府众人,还能拿到口供。虽说他早就认定文常青背后之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解浩海,解浩海想必是受荣亲王的指使,但苦于无证据。
邵卿洺握紧了拳头,在他的治理之下,出现如此枉法之事,如何能忍。
他刚要下令,尔岚匆匆来报,“圣上,姑姑出宫去了,问她什么事,她却不肯说。奴婢怎么都拦不住她。”
邵卿洺心中慌乱,刚要不管不顾地叫人去找熙宁回来,心念一动,问李安,“宁儿方才来过?”
李安则叫来守在乾清宫宫外,自己的徒弟小迅子,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邵卿洺知道熙宁心软,定是听不得这些血腥事,同自己置气。可自己虽然贵为天子,也没办法面面俱到,只能尽力补偿。
李安比邵卿洺还着急呢,“圣上,老奴这就派人去请宁姑娘回宫。”
“算了,让她出宫散散心也好,明日再去找吧。”只要熙宁出宫,邵卿洺安排的暗卫就会在暗中保护她,安全问题倒是不用担心。
“是。”
第22章 替死鬼
熙宁出宫倒不是因为同邵卿洺置气,文侍郎虽受人挑唆,并非主谋,但毕竟做实了这件事,污蔑天子,死罪难逃。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既然是巳时才着的火,兴许自己能救下他们。若是文侍郎因此生出些许感激之情,交代出背后指使之人,那就更好了。
熙宁找了间客栈住下,心中有事,这一晚睡得不太安宁,耗到后半夜才眯了会眼,醒来时,果然身在乾清宫配房。
她心中有了底,耐心等待邵卿洺退朝。
自打百姓认定邵卿洺的耳疾是因为替他们受难后,群臣有事大多上奏折,谁也不敢在朝会上给皇帝难堪,现在的朝会不过是走个过场,邵卿洺也乐得清闲。一个时辰左右,邵卿洺就回了南书房。
熙宁开门见山,“圣上是否要去大理寺提审文侍郎?”
邵卿洺:“……”她是如何知晓的?
熙宁又说,“若文侍郎坚决不招,圣上是否会看在他铁骨铮铮的份上,给他个痛快?”
邵卿洺:“……”熙宁确实了解自己,可什么时候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
熙宁又道,“圣上,奴婢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文侍郎一家有难,有人要杀人灭口,圣上,您得去救他们。”
邵卿洺:“……”他为难道,“宁儿,仅凭一个梦境就要让朕出动御前侍卫吗?”
“奴婢也是做梦梦见圣上要去大理寺,还梦见大理寺卿李司误解了圣上的意思,将文侍郎凌迟处死了。”
邵卿洺:“……”
熙宁着急了,“圣上,文府出事就在巳时,您可得抓紧时间。”
邵卿洺想了想,自己尚且能重生,熙宁有些奇妙的遭遇也说不定。他马上派出一队人马,将文府众人保护起来。
“圣上,奴婢觉着,您得到结果后再去大理寺,兴许有不同的效果。”
邵卿洺向来尊重熙宁的意见,早去晚去也无甚差别,点了点头。
未时,侍卫来报,他们将文府众人转移到安全处后,就守在文府外,巳时,果有一批人鬼鬼祟祟前来放火,不仅如此,还手拿铁链,似乎是要封锁文府各处通道,将文府之人活活烧死在府内。
邵卿洺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熙宁松了口气,人救下来就好。剩下的事,邵卿洺自会处理。
“可有拿住人?”
“属下愧对圣上,虽拿住几人,但都咬舌自尽了。”
邵卿洺明白,这些死士都是忠于主人的,就算留下活口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李安,去大理寺!”
李安忙给邵卿洺换上便服,打点好一切,秘密前往大理寺。
一切如同昨日一样,只是邵卿洺到大理寺时已是酉时,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带着些悲壮的氛围。
天子脚下,视人命如草芥,无论是谁,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文常青蔑视皇权,冲着皇帝吐痰,御前侍卫将他按在地上,就要粗暴地一脚踢下,邵卿洺阻止道,“放开他。”
御前侍卫放开文常青,他还不识好歹,“狗皇帝,不用你假好心!”
邵卿洺不怒反笑,“你不说朕也知道,是解浩海吧。”
李司在一旁都快破胆了,这种事,他是真不想听啊。
文常青微微颤抖了下。
他自然是受解浩海的指使才会散布谣言,他受到蛊惑,相信了那些弑父弑兄的鬼话,解浩海还许他事成之后送上黄金千两。
吏部侍郎的位子其实是有油水的,可他为人清廉,从不搜刮民脂民膏,靠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
可现在母亲病了……
文常青的母亲是名来自江南的绣女,丈夫早早死在了战场上,此后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儿子身上。
家中拮据,为供儿子读书,母亲冬夜绣花不舍得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或者抓一袋子萤火虫照明,靠卖绣品为生,结果熬瞎了一双眼睛。
文常青高中后,家中日子确实好过了些,可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母亲病倒后,他变卖家产,削减仆人,还是入不敷出。
解浩海在此时提出合作,令他动心。他以为自己是在为民请命,替天行道,还能给母亲治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案发后,文常青被抓,解浩海递来消息,让他顶下所有罪责,会帮他赡养老母。文常青深信不疑,却还是上了解浩海的当,不仅自己因此丢了性命,还害家中老母不得善终。
邵卿洺知道不下狠招是不行了,他缓缓道出一个事实,“文常青,你可知今日巳时,有人试图火烧文府,还要用铁链封锁通道?”
“什么!”文常青瞪着邵卿洺,几乎要在他身上瞪出一个血窟窿。
“若不是朕提早安排,你母亲已葬身火海。”
文常青咬牙切齿道,“解浩海!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
“他……他答应过我的……他……他怎么敢啊!”文常青流泪满面,差一点,自己就铸成大错,“解浩海,若我有出去的一天,定将你碎尸万段,抽筋扒皮。解浩海,你不得好死!”
邵卿洺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解浩海早就做好两手准备,若百姓相信天子失德,皇帝失去民心,让背后之人借此上台,那他就是有功之臣。若事败,自有文常青顶罪。他解浩海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可谓心机深沉。
这件事若成,得益者是谁。自然是皇帝那贤名满天下的皇叔邵淮安。
他的皇叔啊,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必惊人啊!
邵卿洺嘴角扬起一道弧度,他的唇本就偏薄,如此一笑,更多几分凉薄之意。
不如将计就计,挑拨解浩海和荣亲王反目,他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圣上,臣跪谢您相救老母之恩,臣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您让臣自行了断吧。”
“自行了断?你说得倒是轻巧,朕留着你还有用呢。”邵卿洺眼角随意一瞥,自己还没把文常青怎么样,这李司倒是一直在瑟瑟发抖。
“对了,是朕身边的熙宁姑娘救了你母亲,你要谢就谢她吧。”
邵卿洺临走前又看了眼李司,“大理寺怎会有你这般胆小的官员?”
吓得李司刚爬起来又再次跌回去。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可他也不敢随意揣测圣心。他坚信只要自己的口风紧,就一定能保住性命。
文常青一直喃喃自语,“熙宁姑娘,熙宁姑娘,”似乎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灵魂深处。
次日,邵卿洺下了一道圣旨。
吏部侍郎文常青搅乱朝纲,搬弄是非,罪恶深重,念其幡然悔悟,及时交代罪状,顾从轻发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文常青流放漠北,永远不得回京。
邵卿洺这道旨意虽短,其中包含多重深意。
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而其中最为提心吊胆的当属吏部尚书解浩海,他装病在家,连朝都不敢上。
他总觉得邵卿洺已经知道了文常青是受自己蛊惑,正摩拳擦掌地拿自己开刀呢。看起来文常青被流放是重罪,可比起性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安亲王之前被贬去漠北吃沙子,不也被特赦回京了。
若文常青没有交代什么,邵卿洺岂会轻易放过他?
他们的圣上向来杀伐决断,何时会这般心慈手软了?
解浩海在府里急得团团转,他的身家性命如今牵于一人身上,可此人至今毫无动静,到底在想什么。
熙宁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被下了诅咒,要被困死在这深宫之中,一想起这档子事,就会觉得日子难熬。
自从昨日救下文府众人后,她忽然有了新的思路。换个角度想的话,这或许不是一道诅咒,而是可以救人的良方,如此一来,心情便舒畅了许多。
心情一舒畅,就又开始给邵卿洺做书里看来的,对耳朵有益的药膳。
熙宁端着改良后的十全大补汤进了南书房,见邵卿洺跟前跪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她知道,是邵卿洺的护卫顾晓春和沈岸,两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熙宁跟在邵卿洺身边多年,统共也没见过几回。而两人同时出现的几率就更少了。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剩下那个,是名邋遢的老头,隐约还能闻见他身上的馊味。
顾晓春正在向邵卿洺汇报此番寻找名医之事,见熙宁进来,就住了口。
“无妨,你继续说。”邵卿洺对熙宁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事。
“启禀圣上,属下找遍附近的城池山野乡村,可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夫,不是突然暴毙,就是在前几日离开了家乡。”
“哦?”此事蹊跷,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你的伤是怎么回事?都起来说话吧。”
顾晓春和沈岸还在谢恩,那老头已经笑嘻嘻地站起来了,还对着熙宁放下的药盅猛吸几口,“好香啊。”
“属下无大碍,谢圣上关心。”顾晓春道,“属下带他回宫的路上遇到埋伏,幸好沈兄及时赶到。”
邵卿洺像是这时才注意到那老头,“这便是你带回的名医?”
顾晓春迟疑道,“属下……”咬了咬牙,该来的总要来,“属下也不确定他是否是名医。”
邵卿洺挑了挑眉。
原来顾晓春一路南下,都未能寻到良医,又不想放弃,后来总算是遇到一个打扮滑稽的老头,他当时正在给鸡喂药,百姓说这周边几个村子里的鸡瘟都是他治好的。
老头一听顾晓春找大夫,自告奋勇要跟他回来,顾晓春说你一兽医凑什么热闹,老头说有些原理是相通的,让他试一试吧。顾晓春也是病急乱投医,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顾晓春越说越小声,头也越来越低,自己当日是中了邪吗,怎么就同意了呢。
沈岸脸色也变了,顾统领难道不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吗,找一兽医回来给他治病,可能自己要先去见阎王了,早知道昨日就不救那老头了。
沈岸再次跪下,“圣上,顾统领是求医心切,还请圣上恕罪。”
邵卿洺一摆手,饶有兴致地看向老头,老头背着双手走来走去,似乎对那份药膳特别感兴趣,不时就要闻上一闻。
“饿了吧?”邵卿洺突然问道。
老头还不知道邵卿洺是在同他说话,直到瞧见顾晓春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他才领悟,嘿嘿笑了两声,“是啊。”
“那就赏你了。”
“圣上!”熙宁急了,这可是她精心给邵卿洺准备的。
“老人家都饿成什么样了,我宛国向来尊老,朕应该以身作则,老人家,吃吧,”邵卿洺还慷慨地递上了自己专用的明黄色汤匙。
熙宁:“……”她噘了噘嘴。
老头也不客气,接过汤匙就大口吃了起来,还不时吧唧嘴,“味道不错,下次可以再多放一勺盐。”
熙宁:“……”
顾晓春和沈岸面面相觑,这老头不怕死,这圣上什么时候脾气也这么好了。
很快老头就将一盅药膳吃了个底朝天,还打了个饱嗝,“饱了饱了,圣上,何时给你瞧病呢。”
“就现在吧。”
李安忙道,“圣上,老奴这就去准备。”
“我可不懂什么悬丝诊脉花里胡哨的玩意,要瞧病,就得按我的规矩。”老头适才还举止粗糙,这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目光囧囧,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态势。
“放肆!”沈岸怒斥道。
邵卿洺以眼神制止他,“老人家,你什么规矩?”
“伸手。”
邵卿洺配合地伸出手,老头将两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闭目聆听。
熙宁隔着段距离都能闻到老头身上的味,可邵卿洺却毫不嫌弃。
“换一只手。”
邵卿洺照做。
许久,老头收回手,语出惊人,“圣上的耳朵是否有时不能听声?但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还不算多。”
顾晓春惊了,他从未同老头说过圣上的病症,他一摸脉象就能确认,且说的一字不差,光从这一点看,他就是个有能耐之人。
邵卿洺看顾晓春一眼,他会意点头,邵卿洺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对。”
老头神情严肃道,“圣上是中了一种剧毒,此毒会伤及圣上的双耳,接着双目,乃至五脏六腑,最后会神志不清。”
熙宁惊得睁大了眼睛,顾晓春和沈岸也是不可思议,他们技艺高超,江湖经验丰富,可也没听过这种毒。
反而邵卿洺平静的眸中无波无澜,“老人家,您继续说。”
“这种毒不是我宛国的,应该来自西域某小国,很少见,我也只是听说,却是头一回见到。若不是下毒者太过心急,加大了剂量,而是徐徐图之的话,无论本事多大的医者都难以发现,到那时,毒素进入肺腑,可就回天乏术了。”
“如此说来,老人家能解此毒?”
老头捋着胡须,“可以一试。”
熙宁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她真怕老头一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要解毒必须先找到源头,你们先把圣上这半年来的饮食记录拿给我看。”
李安忙道,“老奴等下就拿给您。”邵卿洺的膳食,李安是最清楚的。
“李安,先给老人家安排住所,其余的事不急在一时,”老头不明白,邵卿洺是清楚的,皇帝的膳食都会由专人试毒,而且安排膳食传膳布膳的就这么几个人,若是有事,一查便知,所以根源绝对不会在他的饮食上。
熙宁主动揽下这件差事,她还有事要向老头请教。
“老人家,您真的是一名兽医吗?”熙宁同老头走在皇宫甬道上,她想了许久,决定将老头安排在星云殿西厢房。星云殿曾是嘉陵皇太后的住所,离乾清宫最近,方便老头随时为邵卿洺诊病,此处又很安静,适合老人家夜晚憩息。
老头眨眨眼,“不假扮兽医,怎么能骗过那些要我性命的人。”
熙宁懂了,“那您为何刚才不同圣上明言呢?”
“若他瞧不起我,我又为何要医治他?”老头傲慢道。
熙宁笑了,真是个傲娇固执的老头。
安顿好老头后,熙宁犹豫着问道,“老人家,你刚才吃的那些补药,是圣上常用的,这些会对圣上的龙体造成损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