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奋斗了一辈子,杨柳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定制服装工作室。
工作室开张,精致的妆容掩去了岁月的痕迹,她笑得那样开心。
剪彩时,一阵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瞬间反应过来,惊呼道:“糟糕,地震了!”
幸好,大家都在外面空地上,周围也没有高楼或者树木。
可杨柳只愣了一秒钟就往工作室里跑,耳边传来丈夫林志宇的怒吼,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冲进了工作室大门。
她要去拿那件辛苦一年才完成的金丝绣凤袍,这件礼服曾给她带来无数荣誉和自信,她绝不能舍弃它。
当她刚抱着凤袍那一刹那,石柱倒了下来,而跟着冲进来的林志宇扑在了她的身上,两人一起鲜血飞溅。
恍惚中,听见林志宇在耳边呢喃:“杨柳,这些东西真的这么重要,重要过父母、孩子,还有我吗?”
这话,有些刺耳,可她再也不能回答了......
杨柳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满脸惊诧!
她不是该在医院里吗?
环顾四周,这是她刚结婚不久的家。
床上铺的还是大红喜字缎面的被子,杨柳颤抖着举起有着薄茧和略显粗糙的手,这是一双年轻有力的手。
究竟是怎么了?返老还童?还是南柯一梦?
来不及思考,翻身下床赤脚奔到柜子前,不大的镜中是年轻的自己,扎着土气的双马尾,但秀发乌黑浓密,手指下滑,轻轻触摸自己的脸,有弹性和温度,触感柔顺且真实。
杨柳的心怦怦直跳,眼泪瞬间滚滚而下。
突然,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惊疑不定。
杨柳下意识擦掉眼泪,走到窗前悄悄看外面。多年的打拼,她早就学会沉稳。
可看清院子里的人后,哪怕再如何沉稳,她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来人是林志宇在县城里的家人,也就是杨柳的婆家人。
公公林强木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颇有威严的一家之主,但实则被老婆陈菊收拾的服服帖帖,在林家就是个透明人。
陈菊是林志宇的后妈,长得娇小柔弱,手段却了得,按后来的说法,就是个绿茶;林志宇被弄得有家不能回,也没有人说她的不是,反而说林志宇不孝。
挽着陈菊胳膊的年轻女人是陈菊跟前夫的女儿林月,齐肩卷发,穿着白底红色小花的短袖花衬衫,配黑色长裤,脚蹬粗跟凉鞋;对于这个时候来说,算是时髦洋气了。
林月原名鲁月,打小在林家长大,于是便改姓林。
落在后面的年轻男人是林志军,林强和陈菊的儿子。他穿着白衬衫,双手斜插在裤兜里,一副贵脚踏贱地的高傲和不耐烦。
电光火石间,杨柳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因为林家人只来过一次自己乡下的家。
而令他们全家出动的原因,就是一个工作机会。
这是八三年,农村家家户户有了自己的田地,日子渐渐好转;知青们早就各显其能回了城。
不过,同为知青的林志宇参加了一九七八年的高考,但遗憾没有考上。
而他的家人约等于无,没有人帮忙找工作,甚至很担心他会回去。
于是林志宇熄了回城的想法,和村花杨柳结了婚,安心留下来过日子。
可谁知,县第四小学扩招,需要十几名老师,林志宇以前的班主任方老师不忍心最喜欢的学生在乡下蹉跎,便找关系给林志宇弄了个名额,不过需要他赶紧去面试。
第2章 亲家不相识
扩招老师的事情很急,方老师一时找不到林志宇,便把工作的事告诉了林强,让他立刻通知林志宇去找他,他亲自带林志宇去面试。
林强自然不会瞒陈菊,陈菊一听就动了歪心思,于是,全家人便一起下乡来了。
前世的杨柳没有什么见识,居然被陈菊忽悠成功,把工作让给了林志军。
而林志军后来娶了校长的女儿,借着老丈人的关系节节高升,气焰嚣张至极,见到林志宇夫妻,就差拿鼻孔看他们了。
杨柳被刺激到了,发誓要混出人样来,折腾了很多年,吃了不少苦,错过了陪伴家人的时间,父母病逝她都没有在身边,以至于外婆带大的儿子对她一直很冷漠。
“你们找谁?”
杨妈就带着外孙林博在旁边收拾新开的菜地,听见院里的声音便牵着小外孙走了回来。
一岁多的小林博怯怯地躲在外婆身后,满是泥巴的小手牵着外婆的手磕磕绊绊地走着。
杨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老一少,抬手捂着嘴无声哭泣起来。
她有十几年没有见过父母了,乍一看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目光移到小小孩儿身上,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那双黑葡萄般漆黑明亮的眼里盛满了好奇,很难想象长大后会变得那样冷漠。
林家人有些尴尬,林志宇下乡、结婚、生子,林家人从没来过,自然也不认识亲家。
但陈菊很快反应过来,一脸笑意地上前两步:“请问这是林志宇家吧?”
笑意盈盈的陈菊很能迷惑人。
杨妈点了点头,又疑惑地问:“你们是?”
陈菊立刻笑得极为亲热:“哎呀,亲家啊,我是志宇阿姨,这是志宇他爸,这是他姐和弟弟。今儿难得全家人都空了,这不,特意来看看你们。”
杨妈性子绵软,虽然知道对方说谎,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拉不下脸,只能也露出笑意。
“啊,是亲家啊,那到屋里坐吧,志宇在地里干活呢,我去叫他回来。”
林月看了眼昏暗的土屋,心里嫌弃不想进去,便扯了扯陈菊的衣服。
陈菊忙笑道:“不用进去了,这乡下空气好,风景也好,我们就在这院子里坐会儿吧。”
杨妈还是知道城里人讲究,便不再劝,进去端了两根长板凳出来让他们坐。
林家人看着跟进跟出的林博,问都没有问一句,可见有多凉薄,就是林强,也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罢了。
“亲家,我们在城里可不如在乡下自在,天天上班要受人管。唉,老林和我早就想来看看,可时间不允许啊。”
陈菊坐下就开始套近乎,直说他们多不容易,想减少杨家人的不满。
杨柳早就收拾好了心情,抬手把可笑的头发扯散,在脑后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脚,忙穿上布鞋,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吱嘎一声,杨柳走了出去,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也都愣住了。
杨妈忙问:“烧退了吗?”
儿子一见到妈妈就要跑过来,却被外婆一把薅住脖领子:“你妈病了,你不要闹她。”
杨柳对母亲和儿子笑笑,她确实手脚发软,原来是发烧了。
然后看向林家人,她已经能收拾好情绪,笑着打招呼:“爸,阿姨,你们怎么有空下乡?”
结婚前,杨柳曾经跟着林志宇去过一次他们家,不过,过程不太愉快。后来结婚时,林家人没有来人,导致林志宇在村里都有些抬不起头,被人说成是倒插门的女婿。
第3章 感激你们
陈菊和林月看着杨柳,总觉得和两年多前来家里那个瑟瑟缩缩的土气乡下丫头不同了,但又说不出那里不同。
当然,两个男人也不好盯着女人看,所以没有什么想法。
陈菊笑笑:“这平时都忙,好不容易都得了空,就赶紧过来看看!”
说完,还提起放在一旁的两封纸包的白糖,举到杨柳面前:“这是给你们带来的白糖,给孩子喝点,甜甜嘴。”
呵呵,第一次见孙子给两包糖,真是够抠门,何况,还打着更精明的算盘呢。
不过,杨柳不在意这些,转头对杨妈温和地说:“妈,去把爸和志宇喊回来吧。”
杨妈点点头,抱着林博大步走了。
那两封白糖在陈菊手里晃悠,显得有些可笑。
杨柳装着头晕,走到另一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阿姨,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菊又坐了回去,顺便把糖放到身边凳子上。
“也没什么事,主要是看看你们过得如何?其次呢,就是有件小事和你们商量;不过,还是等林志宇回来再说吧。”
紧接着陈菊又叹气,语气十分真诚:“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对我们不满,但我们也真的是难啊!你是个懂事理的乖孩子,一定能体谅我们的不容易,是吗?”
果然是为了工作的事,陈菊简直是巧舌如簧,一不小心都会被她带着跑了;怎么?难道不体谅就是不懂事了?
杨柳温和的笑着,却不接话题,弄得陈菊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倒是没有等太久,林志宇就扛着锄头回来了。
裤腿卷到膝盖,穿着一双全是泥巴的胶鞋,他虽然知道林家人来了,可真看见人,还是错愕了一下。
他沉着脸,并没有见到家里人的半分喜悦,先放下锄头,又有条不紊的用大木盆里的水洗了洗手,这才走了过来,神色平静的看着林强,喊了声:“爸!”
林强也没有见到儿子的喜悦,仅仅是点点头。
林志宇也不在意,好像没有看见别人一般,转头看向杨柳,脸色也温和下来:“你好了?头还晕吗?”
说完,伸出手背去探了探她的额头,上辈子只要杨柳生病,林志宇这动作一天要做上好几次,虽然医院里有医生护士,但他不自己确定就是不放心。
杨柳仰着头,有些贪婪地看着年轻的林志宇,没有紧闭的唇、花白的头发,也没有愁苦、沉闷的脸,这是鲜活的,年轻的林志宇。
他还没有学会沉默,情绪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给林家人面子。
杨柳心里欢喜得很,她要让林志宇知道,他和父母、孩子是她最重要的人。
见她眼眶发红,林志宇着急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走,送你去镇卫生所看看!”
杨柳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他坐,林志宇很听话的坐下。
这时,杨柳这才看向陈菊等人,道:“阿姨,志宇回来了,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陈菊笑的很欣慰:“看着你们小两口这么和睦恩爱,我们这两个老的总算是放了心,也算是对得起志宇她妈了。”
这女人居然敢提起林志宇去世的妈妈,脸皮真不是一般厚。
“是啊,阿姨,多亏你们一直关心和照顾,我们才能过得这么好;我婆婆泉下有知,定然会好好保佑你们万事顺遂,身体健康。”
杨柳笑得如沐春风,可话却并不那么好听。
陈菊脸上的笑终于僵了,林家人也咬紧牙关,不过没有发火。
第4章 工作
林月见不得母亲被人挤兑,接了话头,却是看向林志宇,眼里满是关心,还透着点亲昵:“志宇,你过得还好吗?”
林志宇紧绷的下颌放松了些,点了点头回道:“听说你结婚了,恭喜。”
林月抬起细白的手指拢了拢卷发,有些娇羞地笑道:“我们并没办酒,所以也没有通知你。”
“嗯!”林志宇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就没有说话了。
要说林志宇对林家人还有一点情分的话,大概就是林月了。
林志宇三岁多的时候她妈妈去世,三个月后林强和带着五岁女儿的陈菊再婚,刚开始陈菊对林志宇还挺好,可几个月后生了林志军,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就连林月也被抛到一边。
两个孩子年岁相仿,一起去上学放学,又一起挨骂,那些艰难的岁月都是一起捱过来的。后来分开下乡,两人都还有书信来往。
直到陈菊提前退休,让林月回城顶了她的工作,自此后,两人便没有了来往!
但是,林月陪伴了林志宇最痛苦的童年和少年,这样的感情着实不容易消磨殆尽。
杨柳咳嗽了两声,果断把林志宇的注意力拉拢过来,皱着眉:“是不是吹了风有点冷,等着,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说完就起身回屋去取了衣服披在杨柳身上。
杨柳笑笑,却对上林月不友善的眼神,看来林月还没有学会她妈的精髓啊!
这时候,杨爸和杨妈也回来了,杨爸曾经当过兵上过战场,受了伤才退伍回家,所以身上有股子霸气,声音也洪亮。
他一边洗手脚上的泥,一边爽朗笑道。
“听说是亲家来了,我还寻思是杨柳他妈开玩笑,没想到还真是,你们这可是稀客啊。”
可不是稀客,孩子都一岁多了才第一次上门。
杨爸对身后的老伴道:“家里也没有什么吃的,去把那只生蛋的黑母鸡杀了招待亲家。”
杨妈对杨爸一向言听计从,转身就往后院去了。
杨柳本想劝一下,但又一想,这些人怕也不会留下来吃饭,鸡杀了就算是庆祝自己的重生和志宇要工作了!
杨爸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掏出自制烟卷,递了一根给林强,林强摆着手拒绝,杨爸也不多说,划了火柴点燃烟卷自顾自抽了一口。
气氛没有那么僵硬了,陈菊终于说起了正事。
“是这样的,亲家,县四小招老师,虽说只是个临时工,但我们还是想先问问志宇的意思,要是志宇不去,我们就让志军去试试。”
杨爸一愣,忙道:“去啊,为什么不去?当老师多好,又清闲又受人尊敬!”
说完,还看了眼林志宇,他对这个女婿是满意得不得了,这可是家里唯一有学问的人。
见到陈菊一脸憋屈,杨柳差点憋出内伤,你有千万个弯弯绕,可老爸只会打直球!
杨柳笑道:“推荐工作的人是谁啊?”
“嗯,方翔老师。”陈菊不想说,但这个是瞒不住的。
“原来是方老师啊,他和我外婆家有一点远亲,对我很照顾。”林志宇对杨柳父子解释,显然很高兴老师还能记得他!
陈菊勉强凑出笑容,:“就是个临时工,不一定能做长久,再说,志宇你愿意和杨柳分开?这孩子还小呢,离了爸爸可不好。”
杨爸再次豪迈地挥手:“这些都不是事儿,孩子一直跟着他外婆。到时候杨柳跟着上去县城照顾林志宇就是。”
这个棒槌,陈菊心里暗骂,但脸上微露半分,依然笑道:“还有一件事亲家还不知道,就是还要给中间人送一百块钱的礼!”
第5章 收房租
杨爸这下迟疑了半晌,看了眼女儿和女婿,把烟屁股扔到脚边,穿着草鞋的大脚板用力捻熄了火星,浓眉皱成了川字,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拍大腿:“一百就一百,我来想办法。”
此话一出,就连杨柳和林志宇都惊讶地看向杨爸。
这时候工人月工资也就三四十,高的四五十。
可农村人依然是温饱都艰难,一百块对于杨家几乎是一笔“巨款”。
林志宇知道老丈人对自己是真好,感动地说:“爸,算了,我不去了,就在家里帮着干活,我同学给我写信,说好些地方开始科学养殖;我们好好弄,以后也能发财。”
杨爸拍了拍林志宇的肩膀:“你是个读书人,就该穿得干干净净的站在讲台上,不要在这山沟里埋没了。”
这边两人情深义重,倒显得林强冷漠得很,也有点尴尬。
心里翻着白眼的陈菊再次打断了他们:“我们家只有两间屋子,志宇回去了暂时可以和志军挤一屋,但杨柳是住不下了。”
顿了顿,她笑得意味深长:“呵呵,不是我多嘴,知青回了城,还有几个还惦记乡下的对象的?”
她这话是说给杨柳听的,毕竟这是事实,知青回城,结了婚的都离婚,有对象的也都断的干干净净!
这话一出,杨爸也一时无话了。
林志宇皱着眉不想搭理陈菊,反正他对杨柳如何,杨柳自然知道。
杨柳心里冷笑,她上辈子就是被这话打动了,导致林志宇错过了回城的机会,一辈子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没有自己的事业!
陈菊见他们有所松动,立刻加了砝码:“这样吧,也不能让志宇白白让出来,我们出三十块钱买这么个机会!哎,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也算是相互帮助了。”
这是想说杨家穷,她陈菊帮衬杨家吗?
杨柳突然笑道:“志宇外婆留了一套老房子,那房子好像就在你们家旁边吧?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住人?我和志宇去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就连林志宇都不记得这些事了,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杨柳,但也没有问。
杨爸一听,立刻一拍巴掌做了决定:“哈哈,有住的就好,孩子留在家里,你们小两口去过日子,你们每月回来一两次拿米和菜,杨柳的口粮就从家里出。”
林志宇忙道:“爸,我能养活杨柳,您放心吧,等以后好了,就把您和妈接过去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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