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忽视了一件事,这辈子,荣亲王和他,还有熙宁的关系,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在危难关头相互扶持,他能登上皇位,荣亲王出了不少力,暗卫也好,李安也罢,是不会把显而易见的事再说给他听的。
熙宁不知道邵卿洺说的关系近是指什么,但脸还是红了下,“圣上,您这话说的,奴婢同荣亲王的关系还能近得过您吗?”
熙宁脸上可疑的红晕引起了邵卿洺的警觉,再加上邵淮安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熙宁,怎能不让他生疑。
他试探道,“宁儿喜欢荣亲王?”
熙宁的脸更红了,“荣亲王是主子,奴婢是伺候人的下人,怎敢高攀?”
这话听着像是撇清关系,其实也斩断了同邵卿洺的可能性。
邵卿洺急了,他扶住熙宁的肩膀,力气大得令她无法挣脱开,“宁儿,你知道的,朕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
邵卿洺的确没有当她是奴才,可她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忘。纵使看过诸多书籍,看遍佛经道经,说的都是众生平等,可真的能做到众生平等吗?
身为皇帝,邵卿洺将来必定三宫六院,这注定就是不平等了。
邵卿洺见熙宁不说话,继续说道,“宁儿,你觉得,朕会和一个下人来这里?你觉得朕会和一个下人说心里话?你觉得朕会在意一个下人的喜怒和冷暖?”邵卿洺把熙宁拥进怀里,“我对你,小时候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从前他是不受重视的皇子,他们互相怜惜,他身边只有自己,尚且可以同患难,可他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将来多的是人照顾他,关心他,他们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
熙宁没有接邵卿洺的话,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他的怀抱,“圣上,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同您共进退的。”
她说的自然是市井间都在传皇帝的是非,总要想个办法制止谣言。
邵卿洺早就让沈岸查明了此事,吏部文侍郎故意误导了一些落榜的书生,那些书生本就心高气傲,误以为是皇帝害得他们失去出人头地,报效国家的机会,便写下皇帝的十大罪状,在民间散播。文侍郎又收买了说书先生,编造话本和段子污蔑皇帝,想让邵卿洺失去民心。
沈岸盯着肇事者进出文府,他将人带到大理寺,还未使出铁腕手段,对方已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邵卿洺已有解决办法,斩首文侍郎,昭告天下,以儆效尤。只是现在听熙宁这么一说,他倒是很想知道熙宁要如何同自己共进退。“这件事着实令朕头疼,朕现在只要看到有奏折递上来,就知道肯定是说这件事的。可这些人说来说去也没有个解决办法,朕养这一帮闲人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熙宁此时眼神格外清亮,“圣上,奴婢有一法子,或许可一试。”
“宁儿且说来听听。”
熙宁却卖起了关子,“奴婢斗胆猜测,一定有人上奏让圣上多做功德以定民心吧。”
“聪明。”这折子是吏部尚书解浩海上的。
熙宁侃侃而谈,“奴婢觉着不好,此时圣上做再多功德,只会让天下人觉得圣上心虚,是在赎罪,反而给了对方继续往下钻的漏洞。”
“宁儿说的对,那宁儿觉得该如何做?”
“谣言出自人口,也能止于人口,换一种方式就可以了。”
熙宁神秘一笑,“还请圣上附耳过来。”
邵卿洺求之不得。
熙宁的红唇贴着邵卿洺的耳朵,轻道,“……旁人能用书生,我们也能用得……如此这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邵卿洺连连点头。
第20章 若即若离
就在谣言越传越离谱之际,民间却突然冒出一个新的版本。皇帝昨晚梦见一个老神仙,老神仙告诉他,他是天选之子,是来拯救宛国的。原来在战乱年代,有些冤魂没能及时超度,滞留在人间,导致怨气越来越重。如此积怨会给宛国带来灾难,身为九五之尊,理应替百姓受难。所以皇帝甘愿用自己的双耳为代价来换取百姓的平安。
试想一下,皇帝的耳朵之前好好的,是在登基之后才患上的耳疾,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一开始老百姓还不信,你说替我们受罪就是吗,证据呢?
直到这天夜里,他们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还隐约看到有鬼影在村头飘来飘去,打更的更是被吓到屁滚尿流,这才有些信了。
翌日,街头巷尾的墙上则出现了几个字:天子受罪。
百信本就是迷信的,夜晚的种种迹象,加上蚂蚁上墙成字,这对百姓而言便是天降的预兆,如何还能不信。此乃天意,同天意对抗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是要遭天谴的。
接着又有书生撰文抨击原先造谣皇帝的行为,感叹皇帝的爱民之心。
于是从皇帝患有耳疾的个人事件演变成皇帝造福万民,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甘愿自己受苦的仁义大事。
很快,之前的谣言就被新的传言代替了。
在老百姓眼里,只要把百姓放在心上,能为百姓办实事的,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过的就是好皇帝,其他的,才不会管那么多。
经过此事,皇帝不仅没有失去民心,反而更得百姓的拥戴。
沈岸向邵卿洺汇报民间的捷报,邵卿洺微笑,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熙宁的主意出得好,沈岸协助的也好。
所谓孤魂野鬼自然是暗卫使用轻功来去自如,蚂蚁上墙成字是事先在墙上用蜂蜜写上字。
“沈岸,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岸跪下,“属下无需任何赏赐,若圣上执意要赏……”
邵卿洺打断他,“朕倒也没这个意思。”
沈岸:“……”
邵卿洺心情好,难得同沈岸开个玩笑,倒是叫这个耿直的汉子不知如何是好。“说吧,想要什么?”
“圣上,顾统领许久未归,属下想去城外迎一迎他。”
沈岸这么一说,邵卿洺掐指一算,顾晓春确已离开多日,按理说,凭他的本事,绝不该这么久还未带回任何消息。顾晓春武艺精湛,世间鲜有敌手,倒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看来是任务出了问题。
邵卿洺思忖片刻,“你去迎一迎也好,但需尽快赶回。”安亲王再过些时日就该回到京城了,还不知道他是人是鬼,邵卿洺得留个可靠的人招呼他。另外,他自然清楚谣言一事,文侍郎只是替死鬼,在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至于是谁,他心中已有名字,但还需查实。
“属下领命。”
作为此次事件的大功臣,邵卿洺自然也要赏赐熙宁,只要不是出宫,自己会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熙宁平静如水地答道,“奴婢无所求。”
邵卿洺闷声不说话。
熙宁知道他这是不爽了,还有上赶着要给人赏赐的,她想了想,“圣上可以给奴婢自由出入藏书阁的特权吗,那就不用每次都通报了,会方便许多。”
邵卿洺这才笑了,“都依你。”
荣亲王府。
暗卫聿战战兢兢地禀告文侍郎被抓,以及民间新传言之事。
邵淮安的脸色有些难看,聿越说越小声,直到他说道,“王爷,据属下所知,这主意是熙宁姑娘出的。”
“哦?”邵淮安唇角一扬,笑得妩媚动人,“有点意思。”
聿感觉自己找到了保命的法宝,即便自己办事不利,没能达到荣亲王的要求,只要提起熙宁姑娘,他的情绪就会得到缓和。看来自己是暂时死不了了,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文常青一定会咬出解浩海,你去敲打敲打他。”
“是。”
聿离开后,邵淮安转动手上的青玉扳指,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没想过用这一件事就能扳倒邵卿洺,但他低估了熙宁的聪慧,她将事情解决的既快又好。原本熙宁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现在,令他有了更多的意外之喜。
或许他可以从另一方面下手。
熙宁在藏书阁找书,她看到一个偏方,对于治疗耳疾有奇效,她正记录在案,尔岚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姑姑,姑姑。”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熙宁心头一紧,第一反应是邵卿洺出事了。
“姑姑,荣亲王进宫了,”对于熙宁同邵淮安之间的暗潮涌动,尔岚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两人明明互有情意,却总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可把她急坏了。
而自从邵卿洺登基,荣亲王进宫的次数就少了,二人难得有见面的机会,也难怪尔岚着急。
熙宁没回应,但尔岚知道她听进去了,笑嘻嘻地跑开了。
荣亲王只有爵位,没有实质的职务,他入宫一般都是来向两宫皇太后请安的,随后就会去御花园赏花。
旁人会觉得奇怪,御花园的花虽好看,可荣亲王看了那么多年还没看够吗。他王府里从各国各处带回的品种可不比御花园的少。
只有熙宁明白,他赏的仅仅是自己精心培育的那几株。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种子是他当初所赠,二人一起种下的,算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思及此,熙宁脸若朝霞。
她又磨蹭了会,才慢吞吞地往御花园走去。
邵淮安果然已在御花园,正看着一株黄色蔷薇发呆,见到熙宁,唇角噙起醉人笑意。
“给荣亲王请安。”
明明是为他而来,偏还要装作是来给花浇水的,熙宁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因是在皇宫内苑,邵淮安受了熙宁的礼,指着大片娇艳的花朵,“这花开的越发好了。”
“自是托王爷的福。”
“宁儿,”邵淮安无声轻叹,“你同我也越发生疏了。”
熙宁眼皮轻颤,神色有些动容,却倔强着不开口。
邵淮安似乎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清淡如水的一笑,“是否因为我会武一事?”
熙宁依然默不作声。
“宁儿,你、我,还有圣上,都是经过风浪之人,过往岁月有多艰辛,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学些技艺在身,也是为防身之用。”
熙宁欲言又止。
“你是怪我隐瞒你吗,宁儿,有些事必须出其不意才能奏效,只要对圣上无害,对你无害,何须计较?宁儿,你仔细想一想,我有做过任何伤害圣上的事吗?”邵淮安语气略显沉重。
熙宁重重咬了下唇,的确,荣亲王对邵卿洺可谓掏心掏肺,很多次,若没有荣亲王,邵卿洺恐怕已经死在安亲王手里了。
“更何况……”邵淮安话锋一转,“宁儿,你能保证圣上就没有隐瞒任何事吗?很多时候,不能只看表面,我们做的事,或许都觉得是为你好,为对方好。”
熙宁直到此刻方释怀,“是奴婢狭隘了,还请荣亲王恕罪。”
她弯腰向邵淮安行大礼,邵淮安托住她的双臂,“宁儿,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同我生分。”
熙宁“嗯”了一声,几不可闻,面上嫣红。
邵淮安又靠近几分,“宁儿,圣上的耳疾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请太医医治过?”
熙宁朝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太医诊断不出,圣上已派人寻访名医,就快有消息了。”
邵淮安心中暗笑,果真不出他的所料,幸好早做准备,嘴上却道,“那就好,如此我也能安心一些,宁儿,圣上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交代一声即可。”
熙宁内心震动,后悔对他曾有过的不信任,服了服身,“奴婢替圣上谢荣亲王,荣亲王有心了。”
“你还要同我客气,”邵淮安心情低落,转过身,“我府里还有事,这便出宫了,宁儿,你多保重。”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孤寂,熙宁想唤住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总是这样,撩拨的自己生出些许不切实际的期盼后,又话说一半,若即若离。
自己真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第21章 硬骨头
大理寺天牢,不见天日,这里关押着从刑部拉来的重犯,以及被重点关照,无需通过刑部审判的要犯。
天牢两侧,无数犯人伸出手向路过的侍卫喊冤。
“大人,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我是被冤枉的!放我出去!”
这样的事每天都要上演,这样的话,就像是一道永世解不开的咒语,缠绕着往来侍卫的大脑,缠绕着整个天牢。
可谁又能分辨出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理寺卿李司手上拎着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他神色紧张,好似手上拿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传国玉玺。
他身后跟着几名带刀御前侍卫,再后面,则是被簇拥在中间,身穿玄色斗篷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身边还跟着位笑起来慈祥无害的老者,可李司知道,他是当今圣上身边的李安公公。
李司不时往后面张望一下,陪着笑脸,介绍天牢中的情况。可那年轻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本来提审犯人,无需李司亲自出马,自有狱卒带路,但这位可是贵人,李司怎敢怠慢。
李司在大理寺任职数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百无禁忌的贵人,一般都是将犯人带到专门的屋子提审,哪有亲临牢狱的。思及此,他擦了擦汗,加快了步伐。
天牢两旁的犯人看见李司和他手上的钥匙后愈加疯狂,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球,好似下一刻就会从眼眶中掉出来,不停叫喊,伸手想要抓住这唯一的希望。
有一名人犯的手,差点就抓住了年轻人玄色斗篷的边缘。
说时迟那时快,御前侍卫眼神冷冽,抽出腰间长刀砍向那人犯。
“啊……”
那人犯痛苦地倒地,不断翻滚,他被硬生生斩下了一截手臂,吓得其他人顿时噤声,除了断臂人犯凄厉的呻吟声,天牢死一般的静。
在此期间,年轻男子始终未停下脚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李司本就胆小,这下更是全身都冒冷汗,他顾不得擦汗,哆嗦着手打开一座牢狱的门。
御前侍卫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牢房的正中间。
另一名则揪住牢房里人犯的头发,把他拖到年轻人身前,猛踢他的小腿,让他跪下。
“你是谁?”人犯头发散乱,眼中充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缓慢拉下斗篷,露出冷冽桀骜的容颜,那般容色和气质,还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除了当今圣上邵卿洺,还会是谁?
人犯为吏部侍郎文常青,是当朝最年轻的三品官员。他当年高中榜眼,为先帝所提拔,随后一路高升,最后坐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前世,在邵卿洺的记忆里,文常青才华出众,又奉公廉洁,很得自己的器重,若不是自己溘然长逝,已经准备升他的职。没想到重活一世,他倒是同自己对着干了。
文常青看清原来是皇帝驾临,嘴角露出诡异的嘲笑,他缓慢站起身,“难为您现在还有心情亲自提审我。”
“呵,朕为何没有心情?”
“少年天子毒死先帝,陷害亲兄弟,虐待母亲,想必这些事已经传遍天下了吧。”文常青被关进大理寺时,正是邵卿洺的谣言传得最厉害的时候,他还不晓得,这件事情已被轻松化解。
“大胆文常青,如今身在大理寺天牢不反省自己的罪孽,还敢口出狂言,该当何罪!”李司没想到文常青敢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件事,马上打断他,指着他的脊梁骨骂道。
邵卿洺抬手,“无妨,让他说。”他冷冷一笑,“文常青,这事就轮不到你操心了。”
文常青疯疯癫癫地破口大骂,“所以你遭到了天谴,耳朵聋了!聋子皇帝,简直闻所未闻,宛国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是吗,朕若聋了,还怎么听你申辩?”邵卿洺神色平静若湖水,只是气质阴鸷,在这常年不见天日的天牢中,竟有种阎王爷审小鬼的感觉。
“你……”文常青才反应过来,像是见鬼似的,脸色惨白。朝堂之上,八方朝贡之时,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邵卿洺的窘迫。他……难道是装的?
“文常青,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文常青看着邵卿洺笃定的笑容,心底有些发虚,他壮着胆子往地上吐了口痰,“呸,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别做梦了。”
此等不敬重天子的行为立刻被制止,两名御前侍卫一人一边拿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地上,又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处,能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
文常青闷哼一声,断骨处剧烈的疼痛,让他再说不出话。
邵卿洺把玩着腰带上系着的玉佩璎珞,这是熙宁早上刚给他打的,她自己也有一个,是一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