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不好,见识也少,所以若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望南大人指点。”秦妖娆说着,有些惶恐不安,“我不是有意要冒犯。”
南歌摇头:“不会。昭仪娘娘但说无妨。”
“南大人真的决定一辈子不嫁人吗?”
南歌沉吟片刻:“暂时不想,但以后的事情说不准。”
人的一生很漫长,往后数十年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谁都无法提前预料。
“不过就是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南歌眼底浮现几许异样光泽,“世人大多要求女人相夫教子,可是我却想证明,女子也能成就自己的辉煌。”
秦妖娆被她的话所触动,低着头:“其实……我想在宫中谋个差事……”
“嗯?”南歌讶异,“你不想出宫?”
秦妖娆苦笑:“像我这样的身份,以后就算出了宫,应该也是没人敢娶的,何况我我进宫这些日子,想法有了很多改变,总觉得嫁人并不是最好的归宿。”
南歌深深地看着她,须臾,淡淡一笑:“距离你和陛下约定的日子还有几个月,过完年之后,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等想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我以前总觉得宫里很危险,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的那些人,不管是嫔妃还是奴才,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秦妖娆面上浮现不安之色,“但是进宫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南歌眉眼微动,却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皇上是个傀儡,对我们来说,竟然是一件幸事。”秦妖娆说着,扯了扯手里的帕子,“这么说可能有点大逆不道,但是我……真的很庆幸。”
庆幸宫中皇后掌权,她不必讨好服侍皇上,不必被迫与其他女子勾心斗角,不必被人无故打压,不必被动地卷入争宠斗争中去。
皇后掌权的后宫,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和平安稳的后宫。
而且皇后是个女子,她掌了权,一定会对天下女子宽容,让女子也有机会读书识字,入朝为官,甚至是带兵打仗。
秦妖娆说的这番话确实大逆不道,不管让谁听到,都是死罪。
毕竟男人们不想看到这种现象,而很多女子骨子里也不会认为女子掌权是对的,男人是天,是男尊女卑制度下世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所以有些事情可以去做,但不能说出来。
南歌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该庆幸。”
秦妖娆诧异,随即有些惊喜:“南姑娘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吗?”
南歌淡淡一笑:“虽然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但是在旁人面前必须谨言慎行,当心祸从口出。”
秦妖娆微凛,敛了敛表情,轻轻点了个头:“嗯。”
南歌没再说什么。
即便只有极少数人愿意看到皇后掌权,但不得不承认,皇后掌权,对很多必须以联姻给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子来说,确实是种莫大的幸运。
因为她们不必参加选秀,不用勾心斗角,不必跟几十甚至几百个女子一起争夺丈夫的宠爱,不必一辈子困死在深宫……
好处多得说不完。
可这些好处都是建立在很多官员世家受损的利益之上。
因为世人大都做着成为皇亲国戚的梦,一旦龙椅上的人换成了女帝,他们的梦就会破碎。
虽然女帝也可以有三宫六院,若晏姝最终成功登上帝位,三宫六院可能也会从世家子弟中选。
但男人为妃,自古以来到底是凤毛麟角。
只怕会有一大批男人觉得被折了傲骨,尊严不保。
南歌想着,突然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就在这种饶有兴味的想法中,昭仪省亲的仪仗徐徐抵达秦家巷子里。
随着太监一声高昂的高喊声响起:“昭仪娘娘奉旨回府省亲,秦家参拜恭迎——”
秦家从上到下,从家主到仆人,齐齐涌至前院,跨出大门,呼啦啦全跪了下来。
轿子缓缓在大门外停下。
御林军和内侍林立,挺拔威严的身姿如一尊尊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塑,沉默中释放无声的威压。
秦妖娆和南歌沉默地坐着,并未立即下轿,而是不发一语地望着秦家大门外场景。
秦家嫡子秦晔和表公子魏子珩的身影赫然在列。
“魏子珩进京寄住在秦家,是为了秋闱而来。”秦妖娆拧眉,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到现在还没走,是因为中榜了吗?”
“这种人不可能有机会中榜。”南歌淡哂,“早在你进宫之后,皇后陛下就断绝了魏子珩入仕的可能。”
秦妖娆沉默片刻,缓缓颔首:“原来如此。”
皇后应该是知道了魏子珩的为人,所以才不许这种人入仕吧?
至于他为什么还没离开,大抵是舍不得离开帝都的繁华奢靡生活?
何况她被迎入宫之后,秦家就是皇亲国戚,魏子珩以前觊觎她而不得,此番借着她的势弄些好处也在意料之中。
这般想着,秦妖娆从轿子里起身,躬身走了出去。
南歌紧随其后。
“今日回家省亲,是皇后陛下特别恩准。”秦妖娆走到秦家人面前站着,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度,“父亲可知皇后让我回来干什么?”
进宫一段时间,被宫人伺候了些日子,秦妖娆不但身上美裳首饰比以前华贵许多,便是气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然而她始终是秦家庶女。
这般说话语气让秦大人和夫人魏氏恼怒不已,两人不悦地抬头看着秦妖娆,正要说话,却看见站在秦妖娆左侧一脸威严的南歌,和站在秦妖娆右侧一脸严厉的严嬷嬷。
夫妻二人脸色一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微臣不知。”秦大人如此回道,“还请昭仪娘娘明示。”
秦昭仪从他身侧走过去,带着内侍和嬷嬷从秦家大门跨入。
“皇后陛下听闻秦家公子和表公子近来行为不端,欺男霸女,仗着昭仪娘娘的身份为非作歹,是以特命本官和昭仪娘娘回来处理此事。”南歌冷冷俯视着秦大人一家,目光从秦晔和魏子珩头顶掠过,“请前厅说话吧。”
秦大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喊冤:“南大人容禀!犬子从未——”
“有没有,不是秦大人说了算。”南歌打断他的话,“要问你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跟上秦昭仪。
魏氏跪在地上,脸色既惊又怒,咬牙低声骂了一句:“这小贱人故意——”
“闭嘴!”秦大人转身,一个巴掌扇过去,“你是不是想让秦家被抄家灭族?”
“父亲。”秦晔一惊,连忙把摔在地上的魏氏扶起来,“母亲没事儿吧?”
魏氏捂着脸,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心头恨意加深。
那个小贱人真是今非昔比了。
身为秦家庶女,进宫为妃不但不能给秦家带来一点好处,反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回来兴师问罪,她眼里还有父母吗家族吗?
那个白眼狼小贱人,一定会不得好死!
秦大人站起身,整了整袍服,冷冷盯了秦晔一眼,阴冷的目光落到魏子珩脸上:“待过了年节,你就给我滚出秦家,从此别再踏足皇城一步。”
自从他来了秦家,秦家就没有消停过,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比祸害还祸害。
魏子珩脸色僵白,不自觉地看向魏氏。
“看什么看?”秦大人冷冷说道,“看谁都没用!”
说罢拂袖而去。
魏子珩沉下脸,想到秦妖娆那张让他心痒难耐的美丽容颜,又想到如今宫里当家做主的人是谁,心头不由一阵冷笑。
回家来摆架子?
秦妖娆在宫里可曾侍过寝?可曾得过雨露?
“大哥。”秦婉君走到秦晔身侧,脸色不虞,压低声音开口,“秦妖娆此次是故意回来报复秦家的?”
秦晔面上浮现厌恶之色:“她这是一朝飞上枝头,早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家一行人很快抵达前厅。
前厅的正椅一向只有秦大人能坐,而今日却是秦妖娆坐在上面,南歌站在她身侧,冷眼看着走进主厅的秦家人。
下人们齐齐跪在厅外,没人敢随意抬头看上一眼。
“皇后陛下近日接到奏折,是有官员弹劾秦家嫡子秦晔和表公子魏子珩的恶举。”秦妖娆语气淡淡,“皇后宽恩,命我亲自回来处理此事,所以前因后果还请父亲如实道来,若有隐瞒便是欺君之罪,到时只怕我也保不了秦家。”
“有人栽赃陷害!”魏氏言语激烈,“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晔儿素来行事坦荡,洁身自好,连青楼妓院都没去过,怎么可能做得出欺男霸女这种事?”
“夫人倒是不必急着喊冤。”南歌语气清冷威严,“如果昭仪娘娘今日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复,我们最多打道回宫,被皇后训斥几句办事不利,可既然有人弹劾,皇后必定还会派其他人过来查问。若是让人查出秦家公子所为确实属实,到时会有什么样的处置,可就不是昭仪娘娘能干涉的了。”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下,秦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言下之意很明白,若他们如实招来,秦妖娆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说不定会小惩大诫,手下留情。
可若是换做其他官员前来……
秦婉君攥紧双手,抬眸看向秦妖娆,面色苍白:“好妹妹,大哥和表哥都是你的哥哥,就算他们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你忍心——”
“秦姑娘。”南歌眉头微皱,“你这是公然教唆昭仪娘娘徇私枉法吗?”
秦婉君表情一僵::“我……”
“何况本官还在此呢。”南歌冷冷说道,“本官身为监察御史,就算昭仪娘娘有徇私枉法的意思,本官也绝不会同意。”
秦妖娆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眉心微蹙:“父亲,我也很为难。”
秦大人表情难看,却勉强挤出笑意:“微臣理解娘娘的难处,请昭仪娘娘秉公处置就行,不必顾忌什么。”
“所以,”秦妖娆最后一番确认,“父亲这是承认大哥和表哥确实做了欺负人的事?”
不承认能行吗?
若是让皇后改派其他官员过来查问,只怕秦家更吃不了兜着走。
秦大人点头:“微臣教子无方,理该受罚。”
“听闻被表哥欺负的那个女子已经投河自尽。”
魏氏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她前天明明还好好的,听说已经救了回来……”
“所以表哥恶意非礼,导致人家一个黄花大闺秀不甘受辱,欲投河自尽一事,是真的?”秦昭仪面无表情地看着魏氏,“幸运的只是那个女子被救回来了,否则表哥身上就背上了一条人命。”
魏氏顿时语塞,脸色阴沉铁青。
以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卑贱庶女,此时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质问她,让魏氏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种屈辱和愤怒无处发泄的憋屈。
“来人。”秦妖娆语气平静,“把魏子珩拖出去,杖打八十。”
魏氏大怒:“秦妖娆!”
“秦夫人对昭仪娘娘不敬。”南歌皱眉,“严嬷嬷。”
“在。”严嬷嬷走上前,在魏氏畏缩的眼神下,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脸噼里啪啦扇了过去。
啪啪啪啪!
一连十下,只把魏氏一张脸扇得跟猪头一样。
“母亲!”秦婉君扑过去,不敢置信地查看着母亲的脸,“母亲您怎么样?没事儿吧?”
魏氏脸颊肿胀,嘴里有血腥味弥漫,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吐出一颗牙齿。
厅里安静得近乎死寂,气氛压抑而让人不安。
秦晔死死地盯着秦昭仪,眼神跟往常一样,厌恶而憎恨,像是跟她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大哥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秦妖娆皱眉,似是不解,“难道大哥不知道,对皇妃不敬就是藐视皇族,是要被处死的?”
第262章 痛不欲生
秦晔瞳眸一缩,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怒气,随即不甘地垂下眸子,死死地握紧双手。
“把魏子珩拖出去。”秦妖娆重复了一遍,“杖打八十,是死是活看他造化。”
“妖娆!”魏氏惊骇开口,可张嘴动作剧烈,扯得已经肿胀的脸颊剧痛无比,她嘶了一声,连忙改口,“昭……昭仪娘娘,八十杖是不是太多了?这……这会打死他的,一定会打死他的……求昭仪娘娘留他一命,待他伤势痊愈,我……我一定立即把他送离京都,绝不会让他再踏入皇城一步!”
秦妖娆皱眉,冷眼看着魏氏。
两名侍卫走进来,不由分说把魏子珩拖了出去。
“表妹!”魏子珩激烈地挣扎着,眼底浮现恐惧之色,“表妹,我错了!昭仪娘娘,昭仪娘娘!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多有冒犯,是我不该!你饶了我这一次,求你饶我一次,表妹!表妹!”
秦妖娆始终不发一语,就这么看着魏子珩一边挣扎一边被御林军拖出去,且很快被按倒在大厅外的地上。
“啊!”杀猪一般的嚎叫骤然响起,让人心头一跳,“啊啊啊!”
厅里越发压抑,充满着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今日之事,乃是奉皇后懿旨公事公办,诸位若有不满,本官可以替你们去陛下面前陈述因由。”南歌目光落在眼前一张张难看的脸上,最后看向魏氏,“秦夫人,你想跟本官一起进宫拜见皇后?”
魏氏脸色煞白,连忙叩首:“臣妇不敢!都是臣妇教子无方,教侄无妨,臣妇甘愿受罚。”
“魏子珩强抢民女不成,逼得女子跳河寻短,而秦家嫡子却庇护魏子珩,甚至借着昭仪娘娘的身份施压,迫使对方不敢开口声张,这是明晃晃的仗势欺人,行为恶劣至极!”南歌声音冷漠而强硬,字字句句寒意逼人,“今日若不重罚,如何正法典?”
秦晔神色一紧。
“若来日朝中御史大人以此作为借口,弹劾昭仪娘娘纵容家人行凶,你们让昭仪娘娘如何自处?”南歌冷冷看着秦大人,“若是闹得再大一些,昭仪娘娘性命不保,秦家也难逃杀身之祸!”
秦大人脸色刷白,语调不稳:“南大人说得是,犬子莽撞,罪该万死!南大人如何处置,我们都绝无怨言,请南大人一定在皇后陛下面前如实陈述,就说……就说微臣知罪,以后一定严加管束子女,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
南歌冷道:“那就罚秦晔杖打五十,秦大人可服?”
“南大人!”魏氏眼前一黑,“晔儿身子弱——”
“你给我闭嘴!”秦大人怒吼,“身体弱不是他胡作非为的理由!若不是你那好侄子混账惹事,晔儿需要给他善后吗?这两个祸害,打死都不冤!”
既然打死都不冤,那还客气什么?
南歌示意,外面又进来两个御林军,一左一右钳制着秦晔的肩膀,押着他走了出去。
秦晔起身之际,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秦昭仪。
那眼神里带着属于嫡子的高高在上,和对秦妖娆这个庶女的鄙夷轻视,像是在无声地讥笑着她此时的作态。
然而秦妖娆并不在乎。
她与秦家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以前十多年在这座宅子里所受的屈辱,谩骂,责打,此时如数化作秦家人的卑微哀求。
就像人们常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虽然秦家今日所受之责皆是他们咎由自取,就算秦妖娆不来,也会有其他官员代为处置,或者一道懿旨直接把他们全家打入大牢。
但是能亲自处置他们,依然让秦妖娆觉得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厅外魏子珩的惨嚎声凄厉而痛苦,一声声嚎到了魏氏心里,只叫她心急如焚,白爪挠心,恨不能亲自去替他受了这责打。
秦晔倒是比魏子珩有骨气些,自己死死地咬住衣袖,原以为可以挺过五十,然而杖责尚未进行到一半,他就痛苦地从长凳子上挣扎着摔了下来。
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蜷缩在地上不停地痉挛颤抖。
负责执行杖责的侍卫自然不可能由着他去,抬手叫来两个人,分别按住他的腿和头部,无情的木杖再次挥落而下,只打得他生不如死,但是在无边地狱里翻滚,辗转煎熬。
痛不欲生。
魏氏急得眼眶发红,砰砰叩首:“南大人!南大人!求你开开恩,饶他们二人一命吧,秦家就这一条血脉,魏家也是独子啊,南大人!”
“昭仪娘娘。”南歌转头看向秦妖娆,“陛下派下官与娘娘一道查办此事,若娘娘觉得可以赦了他们——”
“妖娆,妖娆!”魏氏转而跪向秦妖娆,砰砰磕头,“昭仪娘娘,求你饶了他们,他们是你的哥哥啊!求求你大发慈悲,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心胸狭隘,容不下你,我以后改,我一定改!求你饶了他们,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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