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稳婆们一声声焦急的指令,压抑的痛呼声从殿内不断传出来。
站在宫廊下一身龙袍的男人不断地踱着步子,看起来焦灼而惶恐。
“皇上别担心。”贴身太监林英低着头,温声安抚,“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此言一出,一身龙袍的男人不但没有高兴,眉眼间反而骤然多了几分冷厉阴鸷之色。
林英不敢再说,低眉退至一旁。
男人一双眼频频望向紧闭的寝殿,眼底却丝毫没有担忧之色,反而一片冰冷无情。
经年累月,长期用药。
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尸两命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好了!不好了!”稳婆惊叫声骤然响起,带来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安,“皇后娘娘血崩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宫女们霎时哭声一片,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慌乱,恐惧,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凤仪宫。
“快!召太医!快召太医啊!”
男人听到稳婆的惊呼之后,像是慌了一样撞开门直奔内室而去,“姝儿!姝儿!”
入目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仿佛是不祥的征兆。
男人扑到床前,死死盯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女子:“姝儿!”
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发丝凌乱,额头还遍布着冷汗,却已是气息全无。
晏姝死了。
当今天子最爱的皇后娘娘——护国公府嫡长女晏姝,助夜容煊谋得皇位,却在成为皇后的第四年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享年二十二岁。
皇上伤心欲绝,嚎啕大哭,哭声令闻者心酸落泪,让人忍不住感叹皇上对皇后娘娘痴情一片,是世间少有的好男人。
晏姝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魂魄离开尸身,飘在床边,心痛地看着她爱了六年的丈夫趴在她的身边,哭得肝肠寸断。
凤仪宫里乱成一团,稳婆焦灼恐惧之下一声声喊着“召太医”的声音被淹没在凄厉的哭喊声中。
哭声震天,哀戚笼罩。
晏姝心头被撕扯着,忍不住想去安慰他,让他别伤心,这样的结果不是他的错,他要好好活下去……
“来人!”皇帝忽然站起身,双眼红肿,声音冷厉肃杀,“把这些给皇后接生的稳婆和医女拉出去,统统处死!”
“夜容煊!”晏姝一惊,下意识地开口阻止,“不要杀人,与他们无关——”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绝望的哀求声此起彼伏,稳婆侍女恐惧地跪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皇上饶命!”
然而求饶显然不起作用。
早已候在外面的御林军蜂拥而入,粗暴地把吓得六神无主的稳婆和侍女一个个拖出去,一刀一个,干脆利落。
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直到接生的稳婆、医女和侍女全部死绝,泣声方歇。
死亡气息笼罩着整座凤仪宫,血腥味弥漫。
晏姝看着这血腥一幕,无数次想过去阻止,然而她冲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缕魂魄。
她说话没人听得见,她伸手没人看得见。
没有人理会她的呵斥。
她只能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昔日温柔深情的夫君走出寝殿,红着眼吩咐:“林英!”
御前总管慌忙跪下:“皇上!”
“下旨昭告天下,皇后崩逝,一尸两命。”夜容煊脸色苍白,声音哽咽,“朕心哀痛,举国哀悼三月,任何人不得婚嫁享乐。”
“是!”
凤仪宫外惨死的尸首很快被拖出去处理完,唯留地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夜容煊屏退左右,独自走进内殿。
殿内血腥气浓烈刺鼻。
他却像是没有嗅觉一般,独自一人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女子。
时间仿佛于此刻静止。
“晏姝。”夜容煊缓缓靠近床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女子,面上哀伤之色一点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恨,“你终于死了,哈哈哈,你终于死了!”
晏姝一怔,蓦地停止了漂移的动作,注视着夜容煊的眼神一点点冷却下来。
视线缓缓落在他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
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眼眶有点发红之外,哪有一点哀伤的迹象?
“贱人!”夜容煊抬手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声音似是发了狠,“朕早就想让你死了!容你活到现在,你该感谢朕的仁慈!贱女人!”
人前尊贵端方的天子,此时像是突然间发了狂,一个又一个耳光疯狂地扇在已经过世的女子脸上。
啪!啪!啪!啪!
“你真以为朕一心爱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要不是看你手里的兵权,要不是需要你大哥的帮助,朕连多看你一眼都嫌晦气!”
“明明是个不受宠的嫡女,凭什么这么强势,处处高人一等?你知不知道,朕早就厌恶了你的高高在上?”
夜容煊疯狂地掐起女人的脖子,剧烈摇晃着:“贱女人!朕恨你,朕恨你!六年两千多个日子,朕每天都恨不得你去死!”
晏姝浑身发冷,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忽然发疯的男人,像是突然间不认识他。
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切讽刺且可笑,昔日的一腔情深原来只是虚伪作假。
此时这般冷酷疯癫的模样,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贱女人!朕恨你,朕恨你!”夜容煊一遍遍怒吼着,终于像是发泄累了,动作慢下来,嘴里却还在发狠似的念叨着,“朕恨你,你这个贱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彻底安静下来。
晏姝从眼前这一幕中彻底抽离出来,无情无绪,无爱无恨,沉默而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夜容煊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癫狂:“真是老天有眼,你终于死了!”
话音落下,一个红衣女子忽然出现在寝宫外,出现得很突兀。
晏姝目光移过去,才发现她手里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一大一小两人穿过殿外满地的血腥,拾阶而上,缓缓跨进殿门。
晏姝眼神骤冷,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子。
护国公府晏家次女,晏雪。
她怎么会在这里?
晏姝目光落在那孩子脸上,跟夜容煊相似的轮廓,几乎如出一辙的眉眼……
“皇上。”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晏雪带着孩子走进内室,站定在夜容煊身后,“我把砚儿带来了,他想见皇上。”
夜容煊一惊,面上癫狂之色瞬间消失,转头看着晏雪和那孩子:“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万一被人发现……”
“皇上不用担心,晏凌风被父亲困在家里,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晏雪一双眸子盈盈含笑,“姐姐走了,我来送她一程。”
晏姝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一双瞳眸里寒冰刺骨,狠戾慑人。
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几年来瞒得可真好啊。
“父皇。”男孩仰着头,声音稚嫩,“砚儿想你了。”
夜容煊弯腰把孩子抱起来:“父皇也想你。”
晏雪笑意微敛,眼含热泪:“皇上。”
“这些年委屈了你们母子。”夜容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环着晏雪的肩,“如今晏姝死了,朕以后再也不必看她的脸色,没人能干涉朕的后宫。待过些日子时机成熟,朕就把你们接进宫,给你和砚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嗯。”晏雪欣喜地点头,目光落在床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皇上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
“皇上顺利拿到令符,稳固了帝位,铲除了晏凌风和晏姝兄妹,心愿达成,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晏雪声音里带着算计,“晏姝已死,有兵权在手,有父亲帮忙笼络朝臣,皇上再也不用担心帝位不稳了。”
“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夜容煊伸手把她拉入怀里,温柔地环着她的肩,一家三口温馨无比,开口时语调却是阴冷无比,“至少要让以前听命晏姝的那些人相信,她是真的死于难产,而不是我们动了手脚,否则还是会有很多麻烦。”
晏姝眼底浮现恨意,这对贪婪自私、虚伪狠毒的狗男女!
往日一幕幕浮现心头,温柔体贴的天子,痴情专一的丈夫,恩威并施的帝王,让人艳羡的帝后……他们却在此时告诉她,夜容煊对她展现出的情深似海都是假的?
他一直在骗她,目的只是为了要她的玄影殿玉令?
怪不得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身孕,夜容煊却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他早就有了帝位继承人!
“皇上,我想当贵妃。”晏雪撒娇,“皇上能答应我吗?”
“当然,贵妃之位非你莫属。”夜容煊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随即迟疑片刻,面上浮现愧疚之色,“雪儿,只是朕没办法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皇上。”晏雪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善解人意地说道,“此次多亏了吏部、户部两位尚书和长公主府,皇上才能这么快除掉晏姝兄妹,且三位姐姐都已经等了皇上四年,妾身不会贪心。”
晏姝闭了闭眼,心头无比悲凉。
三位姐姐。
等了四年。
晏雪有了孩子。
那个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个人的皇帝,实则早在四年前就跟晏雪搞在了一起,还有吏部、户部尚书家的嫡女痴心等待。
怪不得……怪不得晏雪、林云珠、沈嘉心明明都已经过了二十岁,却迟迟不愿婚嫁。
还有长公主府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郡主钟明溪,也在等一个入宫的机会?
晏姝讽刺地笑了笑,突然意识到,原来她这个让人艳羡的皇后,竟是这么多女子入宫的绊脚石。
晏姝望着相携而出的两人,想到方才晏雪说的话。
大哥被父亲困在家里。
父亲向来薄情寡义,大哥只怕凶多吉少。
晏姝心里担忧,想去家里看看,正要跨出殿门之际,却忽然被一阵劲风卷起,整个人无法克制地被卷入一个漩涡之中。
晏姝眼前一黑,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章 掌掴皇上,皇后情绪不佳
“啊!”晏姝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恍惚和恨意。
“娘娘!”容貌秀丽的侍女疾步而来,“怎么了?娘娘做噩梦了?”
凤仪宫里灯火通明,陈设奢华贵气。
晏姝斜卧在凤榻上,恍惚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思绪有片刻放空。
是噩梦吗?
“娘娘,别担心,噩梦都是反的。”侍女青雉拿帕子给她擦拭上额头冷汗,脆嫩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响着,带着明显的欢喜和兴奋,“打今儿起,娘娘就是后宫唯一的主子!”
“半个时辰前,皇上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大臣们选秀的请求,义正言辞地表示后宫只有娘娘一人,绝不会纳其他女子入后宫。”
“皇上果然重承诺,对娘娘一片情深义重——”
“青雉。”清冷声音蓦地打断了她的话。
青雉声音一卡,担忧地看着晏姝:“娘娘是不是累了?要早些洗漱休息吗?”
“不用。”晏姝从风榻上坐起身,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眸心泛起寒芒,“你方才说,有大臣请求选秀?”
“是啊。”青雉面上泛着红晕,兴奋得眼睛放光,“那些大人真是迫不及待想把女儿送进宫呢!不过娘娘不必担心,林公公说皇上已经回绝了他们,让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晏姝没说话,闭眼靠在榻上。
回想着方才那真实而可怕的梦境,梦中一幕如此刻骨铭心,让人心有余悸。
真的是梦?
还是她重新活过来了?
大臣们请求充盈后宫,皇帝义正言辞地拒绝,并直言此生只爱皇后一人……好熟悉的话语,这辈子难忘的场景。
这是夜容煊在封后大典上,对着文武百官说的话。
所以她这是回到了四年前,皇上刚登基的第一个月,封后大典刚结束的当日?
这个时候,刚坐上龙椅的夜容煊还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帝,他要笼络大臣,稳定朝堂,必须倚靠晏姝。
因为御林军统领是晏姝的大哥晏凌风。
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是晏姝的舅舅,当朝百官之首丞相是晏姝外祖父。
晏姝手里还握着皇族最神秘的玄隐殿玉令——这是先皇留给她的护身符。
拥有这么多筹码的她,再加上冷静聪慧的头脑,上辈子轻轻松松帮助出身低微的夜容煊打败其他皇子,夺得至尊之位。
然而……
晏姝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夜晚灯火辉煌的宫殿,嘴角掠过一抹冷戾的弧度。
选秀一事不必放在心上?
不,这一世她偏偏要放在心上。
晏姝声音寒凉:“去告诉林英,就说本宫贤惠大度,要为皇上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青雉吓呆了:“娘……娘娘,您说什么?”
“不必问太多。”晏姝语气清冷,不容置疑,“照做。”
青雉满心不解,但她向来对自家主子言听计从,只得哦了一声:“奴婢这就去。”
晏姝独自站在窗前,眸心泛起冰冷色泽。
负我者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夜容煊,你准备好了吗?
“容隐。”
一道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
“户部尚书,吏部尚书,护国公府,以及平阳长公主府……”晏姝声音越发冰冷刺骨,“我要他们所有的罪证。”
“是。”极低的一声回应,黑衣身影鬼魅般消失在眼前。
凤仪宫里,宫人门低眉垂眼侍立两旁,一个个安静得恍若空气,对这一幕不敢有任何反应。
风吹树梢,阳光明媚。
晏姝眯了眯眼,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姝儿!”一身明黄的男子在宫人簇拥下急匆匆而来,跨进殿门,面上带着几分紧张之色,“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晏姝转过头,漠然看着他。
“姝儿。”夜容煊疾步走到晏姝跟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生气了?选秀的建议是大臣们提的,朕没答应,真的,你相信朕!朕真的没答应他们——”
晏姝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打得他脸一偏。
空气僵滞片刻,殿内一瞬间静得死寂。
夜容煊僵了僵,缓缓转回头看向晏姝。
“皇上紧张什么?”晏姝漫不经心地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又没说不信你。”
夜容煊声音一顿,面色微微涨红:“姝儿,此事真的不怪朕。”
他大概以为晏姝是为了选秀一事生气,虽因为被打而心头恼怒,却极力表现出一副好脾气似的模样,“都是那群老顽固!”
夜容煊很快面露愤恨之色,“非得说什么子嗣传承不容疏忽,朕应该为皇族开枝散叶,尽早充盈后宫才是大事,朕都要被他们烦死了!”
晏姝走到一旁凤榻前坐下,慵懒地靠躺着,浑身柔弱无骨似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夜容煊的脸上。
紧张吗?
的确该紧张。
因为刚登基之初,他的帝位还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其他兄弟取而代之。
因为他还没得到她手里的玄隐令,他的宫廷还需要她大哥保护。
因为皇宫内外,所有御林军布防都在晏凌风控制之下。
因为大将军舅舅手里掌着西楚三十万精锐兵马。
整个护国公府,唯有晏凌风待她真心。
整个丞相府,个个都待她真心。
想到这里,晏姝闭了闭眼。
手里握着这么多筹码,前世她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被夜容煊这个阴险狡诈的东西算计得一尸两命?
果然帝王薄情寡义。
忠臣可诛,嫡妻可杀,过河拆桥从不手软。
她死后,他一定不会放过外祖父和大哥吧,毕竟他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能算计,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姝儿。”夜容煊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似的……”
“皇上爱我吗?”晏姝睁开眼,眼底色泽幽冷难测。
夜容煊微默,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朕最爱姝儿,这还需要问吗?”
“那皇上是否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当然。”夜容煊点头,“姝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晏姝抬手,又一个巴掌扇到他的脸上。
青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惊魂未定地看着晏姝:我的祖宗啊,您在干什么?
她居然在新婚之日,封后大典当天,接连打了皇上两个耳光?
如果方才那一巴掌是因为选秀,那现在这巴掌又是因为什么?
巴掌声不止吓到了青雉,整个殿内的空气仿佛都瞬间静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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