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林英低声劝着,“要不先回去吧,娘娘可能是累了。”
夜容煊闭了闭眼:“传晏凌风。”
“皇上。”一袭交领统领袍服的年轻男子从暗影处走了过来,腰间佩刀,身后跟着四名御林军,“卑职晏凌风,参见皇上。”
夜容煊冷冷看着他。
晏凌风年仅二十二岁,却是掌管着整个皇族御林军的正统领,先皇曾夸他少年英才,予以厚望。
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没有让他上战场,而是十七岁那年就给了他御林军统领的职务。
他曾随侍先帝身侧四年有余,深得器重,如今整个御林军都在他控制之下。
想到这里,夜容煊很快掩去眼底怒意,表情转为温和,“凌风。”
“卑职在。”
夜容煊一副苦恼的样子:“姝儿今晚不知为何心情不太好,朕猜测她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毕竟封后大典确实繁杂累人,可今晚也是朕和姝儿的新婚之夜,她……”
说着苦笑一记,“她把朕关在凤仪宫外,是不是不太妥当?”
晏凌风低垂着眉眼:“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事情,卑职无权干涉。”
“不是让你干涉。”夜容煊道,“你替朕叩个门,说几句好话就行,你们兄妹感情一向不错……”
“卑职无能无力。”晏凌风抱拳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方才皇后娘娘命人传旨,今晚不许任何人打扰她休息,否则一律按抗旨之罪论处。”
“抗旨之罪?”夜容煊神色微变,“朕并未下旨,哪来的抗旨之罪?”
晏凌风眉眼微垂,语调沉着:“皇上,懿旨也是旨。”
夜容煊骤然沉默下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竟无端生出一个想法。
在这些御林军的心里,究竟是圣旨的分量大些,还是懿旨的分量大?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容煊勉强笑了笑:“你说得没错,可朕是她的夫君,哪有新婚之夜把夫君关在门外的道理?”
“请皇上恕罪。”晏凌风目光微垂,始终维持着为人臣子的恭谨,“皇上和皇后娘娘夫妻之间的事,臣更无权干涉,还望皇上恕罪。”
夜容煊攥紧手,不发一语地注视着他,眼神一点点冷下来,恨不得即刻让人把他拉下去杖杀!
然而他却比谁都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夜容煊深吸一口气,转头盯着眼前紧闭的宫门,良久,平静地开口:“既然皇后已经休息,那就回去吧。”
宫人抬着御辇原路返回,晏凌风和当值的御林军低头恭送。
回到御乾宫,夜容煊阴沉着脸,哗啦啦挥手扫落御案上所有的奏折和砚台笔墨,一阵巨大的声响之后,殿内归于安静。
宫人们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喘。
夜容煊僵滞而缓慢地在龙椅上坐了下来,抬眼注视着窗前明明灭灭的宫灯,眼底似有一簇阴冷的火光跳动,神情晦暗不明,诡谲幽沉。
这一夜对她来说漫长而煎熬,简直像是身在炼狱。
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意识到了严嬷嬷的狠辣,晏雪不敢跟她硬碰硬,在吃了几次教训之后,只能乖乖跪着。
可她从小到大何曾遭过这么大的罪?
两条腿跪得剧痛无比,像是有锥子在里面一个凿个不停,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然而刚要晃动,严嬷嬷手里的藤条就抽了下来。
抽了之后还要她跪得端正,那严厉的表情,冷酷的语调,简直让晏雪生不如死,更是无数次心里咒骂着严嬷嬷不得好死。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晏雪精疲力竭之际,才听到醒来之后的晏姝说了一句:“回去好好准备,两日之后,选秀的旨意会送到护国公府。”
晏雪此时连怨恨仿佛都没了力气,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差点脱口而出:“若我抗旨不遵又如何?”
然而这句话到底没有问出口。
要不要听命进宫做秀女,她还需要回家问问父亲和母亲的意见,这一夜晏雪吃了太多的亏,不敢再跟晏姝抗衡。
凤仪宫是晏姝的地盘。
她在这里跟她犟,无疑是自讨苦吃。
“臣女告退。”晏雪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朝晏姝行礼,脸色憔悴苍白,掩不住的疲态,“多谢皇后娘娘一夜教导,多谢严嬷嬷费心提点。”
晏姝在宫女伺候下,从容优雅地更衣洗漱,没再多加理会。
晏雪于是低眉垂眼离开了凤仪宫。
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外面灰蒙蒙一片,可经历一夜痛苦折磨的晏雪,乍看到外面这片天,竟觉得自己像是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刚放出来一样。
这种重获自由的希望让人想哭。
因为双腿止不住的酸痛,晏雪脚步迟缓,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往宫门方向一步步走去,离凤仪宫越来越远,晏雪心里的恨意也渐渐死灰复燃,越来越强烈。
晏姝,你自以为成了皇后,就想整治谁就整治谁?等你知道皇上根本不是真心爱你,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晏雪心里诅咒般想着,待走到宫门口,远远就看见正在安排换值的晏凌风,脚步微顿,随即目不斜视地走出宫门。
晏凌风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像是没看见似的,转头吩咐:“左右护军营去校场,例行训练,前后营换值,中营巡逻替补!”
“得令!”
晏雪听到身后冷峻慑人的声音,御林军气势蓬勃的气势,朱唇紧紧抿起。
晏凌风。
护国公府嫡长子,从小到大一直护着晏姝,却也是晏姝的软肋。
晏雪眸心划过一抹阴冷色泽。
晏姝,你敢这样对我,我就让父亲加倍还在你大哥身上,看谁熬得过谁。
护国公府主院里,灯火一夜未灭。
从晏雪随着太监进宫开始,云氏就未曾阖眼,宫门落锁前皇上派人过来传话,说晏雪被皇后留在宫里谈心,今晚不回府,请国公和夫人不必担心。
云氏怎么能不担心?
晏姝那个贱人心狠手辣,又在边关呆了几年,手段多得很,不知道怎么对付晏雪呢。
云氏一夜不敢阖眼。
护国公倒是睡了两个时辰,因为天不亮就要起身去上朝,起身之际发现云氏衣衫整齐坐在桌前,眉头皱起:“你一夜没睡?”
云氏看了他一眼,表情难掩忧心:“我担心雪儿。”
“宫里有皇上在,怕什么?”护国公淡道,“况且晏姝昨日才封了皇后,总要表现得贤惠宽容一些,免得落人口舌,不会对晏雪怎么样的。”
云氏起身,走过去服侍他更衣:“稍后入了宫,你好好打听——”
“二小姐回来了!”外面一个侍女的禀报响起,“国公大人,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云氏听到这句话,什么也顾不得说,匆匆转身往外走去。
刚踏出大门,云氏就见女儿虚弱地被丫鬟从马车上扶着走下来。
“雪儿!”云氏连忙上前,瞧着她满脸苍白疲惫之色,表情心疼又焦急,“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晏雪见到母亲,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眼眶发红,猛地扑到她怀里:“母亲!”
云氏脸色骤变,咬牙问道:“是不是那个贱人欺负你了?”
晏雪扑在云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好不伤心。
“有话就说,哭什么?”护国公从府里走出来,皱眉看着晏雪,“晏姝欺负你了?”
晏雪抬起头,双眼红肿,声音哽咽:“姐姐说要教我规矩。”
“那个贱人!”云氏咬牙切齿,“我就知道——”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在清晨的国公府外显得尤为清晰。
护国公和云氏同时转头看去。
一身玄袍的晏凌风策马飞奔而来,矫健的身姿,俊朗的眉目,淡漠的表情,让护国公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长子真是优秀得让他心生忌惮。
到了门外翻身下马,晏凌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晏雪:“晏姝已是中宫皇后,身份尊贵,护国公府则是臣子,在她面前需得谨守尊卑身份。私底下编排皇后,会被治以大不敬之罪。”
晏雪脸色一僵。
云氏大怒:“那个小贱人仗着身份欺负晏雪——”
“辱骂皇后,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晏凌风看向云氏,语气森冷,“夫人是想被处以极刑?”
“你——”
“放肆!”护国公冷冷怒喝,“怎么跟你母亲说话?”
晏凌风语气漠然:“我只有一位母亲,已经故去多年。”
护国公大怒命令:“滚去祠堂。”
晏凌风跨进大门,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云氏嘲讽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如毒蛇般阴冷。
晏凌风,真以为你有骨气就能在这个家里做主?想护着你那个浑身逆骨的妹妹,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桀骜不驯又如何?
云氏收回视线,冷冷一笑,只要护国公还活着一日,晏凌风就不能不顺从,否则被冠以不孝之名,御林军统领的职务早晚不保。
到那时,只怕连他的皇后妹妹都护不住他。
“累了就先回去洗个澡,早些休息。”护国公转头看向晏雪,“我去上朝,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晏雪乖巧点头。
云氏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晏凌风进了祠堂自然是罚跪,等他回来再说,就意味着罚跪要持续到他下朝。
晏凌风不敢逃避家法,毕竟忤逆父亲可是大罪。
云氏温柔一笑:“老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雪儿。”
护国公点头,看到小厮已经把他的坐骑牵了过来,遂不再说什么,翻身上马,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云氏收回视线,心疼地看着她:“回屋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母亲。”晏雪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不安,“晏姝想让我进宫做秀女,我该怎么办?”
“秀女?”云氏一惊,“她不是一直想让皇上空置后宫吗?怎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女儿不知道。”晏雪摇头,脸色惨白如雪,“她一定会报复我的!昨晚她让嬷嬷教我规矩,还说是为了以后进宫做准备,那个嬷嬷严厉得很,昨晚硬生生让我在凤仪宫跪了一夜。”
说着,晏雪忍不住哽咽出声:“母亲,我的腿快要断掉了!”
云氏咬牙:“那个小贱人,真是狠毒的心肠!”
“母亲,我们怎么办?”晏雪害怕,昨晚的教训让她刻骨铭心,“如果我真的进了宫,她会不会每天折磨我?”
“别怕,你先去休息。”云氏安抚着她,并挽着她的手一道走进大门,“稍后我进宫问问,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放心,有我在,绝不让她欺负你。”
晏雪轻抿着唇,白着脸点头:“嗯。”
几个侍女前呼后拥把晏雪带去了她的院子,很快备上热水和花瓣让她沐浴,并准备好活血化瘀的药膏。
新鲜的瓜果和茶点一一摆上茶案。
两个丫鬟手捧着漂亮的衣裳候在浴桶旁边,另外两个丫鬟赶紧吩咐厨房准备一些二小姐最爱吃的早点,待她沐浴之后就能享用一顿美味的膳食。
云氏给女儿安排好一切,确定她沐浴之后就可以吃好喝好休息好,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海棠院。
嬷嬷伺候着她换上一身隆重正式的命妇朝服,戴上花钗冠,两鬓钗有九珠,代表着正一品命妇身份。
云氏看着镜子里雍容华贵的妇人,眼神里浮现几分倨傲自得。
晏姝就算成了皇后又怎样?
她的母亲已经死了,永远享受不了女儿成为国母带来的荣耀。
护国公如今已成了国丈,而她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国丈夫人。
南镜死了,她看不到女儿风光耀眼,看不到国公府显赫清贵,当然也看不到她的女儿终有一天将从后位上狠狠摔落下来,摔得尸骨无存!
云氏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疏忽之处,转身往外走去:“进宫。”
用完早膳,此时正坐在雕凤纹锦榻前阅览着秀女的名册。
两名宫女侍立左右,一人是她的贴身侍女青雉,今早刚被提拔为一等宫女,另外一人则是女官锦溪,为人细心,处事公正,在宫女中颇有威严。
除了青雉和锦溪之外,站在她身侧的还有一位教导嬷嬷,姓冷,跟严嬷嬷一样知根知底,都是严厉到让人闻之色变的厉害人物。
晏姝既决定大刀阔斧掌权,自然要挑选一批聪明胆大之人为己所用。
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选秀,因时间仓促,来不及昭告天下,所以只下旨选京中六品官员家中适龄女子。
昨晚她下了懿旨,今早锦溪就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女子名册呈了上来,年龄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共有合适女子二十八人。
人数还行,足够她挑选第一批人。
对着名册看了好一会儿,晏姝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看向青雉:“护国公夫人求见?”
青雉点头:“是。”
晏姝敛眸,用毛笔在名册上圈出了几个人:“让她进来吧。”
“是。”
一身华服的云氏很快跨进殿门。
抬头看见晏姝,她下意识的就想开口质问,然而目光一转,赫然看见晏姝身边还站着一个眉目威严冷肃的嬷嬷,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眼神里仿佛带着刀锋似的冷芒,让人心悸。
云氏心头微凛,再看看殿内侍立的十几名宫人,尚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云氏微微福身,“娘娘万福。”
冷嬷嬷表情一冷,提醒道:“国公夫人,见着皇后娘娘是要下跪的。”
云氏表情微沉:“我是国公夫人,还是皇后的母亲。”
“本宫的母亲已过世多年,别乱攀关系。”晏姝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冷嬷嬷,她若不跪,就让她出去。”
冷嬷嬷走过去,冲着她福身:“请夫人给皇后娘娘跪下,否则就出去。”
云氏神色阴沉,指甲忍不住掐进掌心,恨不得当场活劈了这装腔作势的小贱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据理力争:“我是一品诰命,见皇后无需行全礼。”
“夫人大概是理解错了一些事情。”冷嬷嬷皱眉,严肃纠正她的认知错误,“诰命夫人面见皇后,按照规矩同样要行跪礼,只是皇后娘娘为显示对命妇的尊重,通常会免除命妇的礼节。”
云氏正要说话,冷嬷嬷接着说道:“然而国公夫人今日态度如此傲慢,浑然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显然是不值得皇后尊重的。”
云氏脸色铁青:“晏姝前日还是我的女儿,今日就要逼母亲下跪,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前日尚未举行登基大典,皇后娘娘确实是护国公府嫡长女,算是夫人的晚辈。”冷嬷嬷点头,“但昨日封后大典之后,皇后娘娘便是一国之母,在这里没有长辈晚辈,只有皇后和臣妇,国公夫人既知自己是一品诰命,竟连规矩都不懂?”
云氏咬牙僵持着,她怎么会不懂?
她就是不愿给这个贱人下跪。
区区一个不受宠的嫡长女,竟真敢让她这个母亲跪下?
就不怕折了她的寿!
晏姝似乎并不在意她跪不跪,注意力全程落在秀女名册上,眉心微拧,盯着名册上的一个名字若有所思。
至于折不折寿,她还真不在意。
僵持良久,云氏脸色由青转白,由白又转青,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臣妇云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姝略微转头,终于施舍一个眼神给她:“不是不愿意跪吗?”
云氏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贱人!
“本宫现在是皇后,执掌天下人生杀大权。”晏姝漠然一笑,“一个国公夫人,还想在本宫面前逞威风?”
云氏说道:“执掌生杀大权的是皇上,你只是皇后!”
“夫妻本为一体。”晏姝冷冷一笑,“皇上曾承诺爱我一生一世,本宫相信,生杀大权掌握在本宫手里和皇上手里是一样的。”
真是做梦!
云氏攥紧了手,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愚蠢无知和自以为是。
皇后随时可以被废,而皇上永远是皇上,怎么可能一样?
“掌生杀大权的是皇上,可以拥三宫六院的也是皇上。”云氏反驳,“倘若一样,岂不是说皇后也可以三宫六院?”
晏姝扬眉,眉眼间尽是孤傲冷漠:“若本宫拥有主宰天下的权力,天下美男子尽归我挑选,三宫六院又算得什么?”
她真是大逆不道!
云氏震惊地盯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说出如此悖逆惊人的话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该再跟失去理智晏姝争辩,怕她一怒之下真的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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