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要强,临死了,床前无人,也不觉得遗憾,甚至也没有想见的人。
但桑烟既然来了,倒也可以说几句。
贺赢阻止了:“你有话跟朕说。”
他揽住桑烟的肩膀,不让她过去,谁知道老东西会不会突然奋起,伤害于她?
桑烟也有些防备,便说:“太后想跟我说什么?当着皇上的面,你说了,或许能办的更好。”
太后知道两人心思,也不强求,咳嗽着说:“哀家,咳咳,哀家要死了,死前唯有一憾也。”
桑烟:“……”
莫名觉得这一憾跟皇嗣有关。
她的感觉总是准的。
太后继续说:“大贺子嗣单薄啊!咳咳,先帝英年早逝,无子而终,新元啊新元——”
她的眼泪落下来,眼睛是浑浊的红:“哀家从不后悔所做之事,只后悔由着你放纵自己,致使你蹉跎至今,尚无皇嗣——咳咳咳——”
她趴在床头,咳出大口的血:“我愧对先帝,愧对大贺啊——”
桑烟看得心情复杂:这些个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啊,都死了,也不得自由。也不想想,自己马上要死了,还管什么身后事?
太后伸手,似乎想要抓什么。
贺赢走过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后嫌弃地摆摆手,让他闪人的意思,然后看向桑烟:“桑哀家一生从不求人,如今,桑烟,哀家求你,求你啊,多为大贺诞育皇嗣吧。不然,哀家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啊!”
“桑烟,你答应我,答应我——”
太后见桑烟不说话,急得伸手想抓人,结果,一不下心就摔下了床。
立刻有宫女想去搀扶:“太后——”
“别碰我!”
太后怒喝一声,朝着桑烟的地方爬。
她像是疯了,一点不在乎太后的形象了。
桑烟觉得她是要道德绑架的节奏。
她想往后退,想离开,但晚了!
太后抓住了她的脚踝,累得粗喘着,猛咳了一阵,嘴角滴着血说:“桑烟,新元对你用情极深,你好好待他,为他生儿育女,我大贺不可后继无人啊。”
桑烟看着这一切,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想了想,郑重道:“我只能说,只要他不辜负我,我自会好好对他。至于孩子,顺其自然,怀上了,自然会生下来。”
“谢谢。谢谢。”
太后顿时没了气力,趴在了地上。
宫女忙把她搀扶到了床上。
还喂她喝了一碗药。
许是药的威力,许是心愿得偿,太后的精力好了些,又继续说了:“那么,在怀上皇嗣之前,你去龙禅寺礼佛七七四十九天吧。那仙姑说了,礼佛能净化你身上的戾气。等回来,你们便成亲。文君也跟我说了,她不想做这个皇后了。这样,等你怀上皇嗣,就可以晋升皇后之位。”
桑烟没想到太后会安排这些,一时愣在原地。
贺赢则厉声反对:“不可能!礼什么佛?朕已经为她在龙禅寺祈了福,也点了长命灯。她会好好的。”
太后压根没理会他的话,看向桑烟说:“这是哀家唯一的遗愿。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
她并没有逼得太紧。
因为她知道桑烟会同意的。
桑烟确实会同意。
她跟贺赢感情进展太快,去龙禅寺礼佛四十九天,刚好能分开一段时间,让他们彼此都冷静些。
结婚生子是大事。
她现在是有点恋爱脑的。
“好。”
她应下了:“我去。”
贺赢拽着桑烟就走:“不行!我不同意!”
他们回了清宁殿偏殿。
贺赢挥手呵退左右,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你是想离开我吗?”
他又想到了她在宫门口见了江刻。
莫非,她那么说,只是因为侍卫在场而说的反话?
这个认知让他暴躁:“桑烟,你是不是跟江刻有秘密?”
桑烟见他怀疑自己跟江刻有私情,顿觉人品受到了侮辱:“你冷静些!你竟然这么想我?贺赢,你这是瞧不起我,更瞧不起你自己!”
“我、我——”
贺赢不知说什么,憋得脸通红。
“反正朕不同意!你休想离开朕身边!”
他丢下这两句话,就快速离开了。
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控,朝她发火。
桑烟看他离开,也没挽留,坐到软榻上发呆。
秋枝端了茶水过来,小声劝着:“小姐何必那么说?您明明知道皇上多么在乎您。您一会不在他身边,他都不放心,怎么可能让您去龙禅寺?而且,先不说人身安全的问题,在那里礼佛,日子清苦,近两个月沾不得荤腥,您的身体怎能受得了?”
桑烟也想过这些,但还是想去礼佛。
脱离皇宫这个环境,或许她能更加看清自己的心。
秋枝见她不说话,还想劝几句,见她挥挥手,便也噤声了。
唉,理解不了小姐啊。
同一时间
清宁殿主殿
贺赢也理解不了桑烟,便问裴暮阳:“你说,她在想什么?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朕?”
他在桑烟面前,总是不自信的。
哪怕他是皇帝。
裴暮阳斟酌着语言,回道:“皇上人中龙凤,又温柔多情,桑主子心里自是有您的。她不也答应了太后,说只要你不辜负她,她自会好好对您,也说了顺其自然诞育皇嗣。”
他是局外人,看得清桑烟的心在一点点滑向皇帝。
“是哦。”
贺赢也想起了桑烟这些近乎承诺的话,面上的阴沉散去,眼里渐渐浮上了笑意:“你说的对。她是喜欢朕的。她都松口给朕生儿育女了。”
笑着笑着,又脸色一变,冷了声音道:“都怪那老东西添乱!”
裴暮阳听了,犹豫一会,多了句嘴:“皇上,依奴才看,太后所言,也不都是坏事。”
贺赢眼神一凛,不悦道:“为何?”
裴暮阳赔着笑,小声说:“皇上这么想,您才答应了前朝大臣,说是三个月内让桑主子怀上皇嗣,这压力,桑主子肯定是有的。如今太后让她去龙禅寺礼佛,并做主赐婚,甚至还安排了皇后之位,也就是说,她有太后支持,那些大臣定然不敢说什么了。”
贺赢听着有些道理,只也怀疑:“你这么说,太后还是在帮我们?她会那么好心?”
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了。
太后可不是个善茬儿。
裴暮阳知道皇帝的隐忧,继续说:“如果皇上不放心,多派点人保护着,想也不会有什么事。”
贺赢摇头,面色凝重:“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桑烟敏慧通达,朕怕她礼佛礼多了,回来看破红尘、四大皆空,朕怎么办?”
裴暮阳:“……”
这想法?
怕了,怕了。
贺赢越想越觉得不可靠:“不,不行,朕觉得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宝贝自然还是守在眼前比较踏实。
他在晚膳时,去了偏殿,一边吃,一边说:“阿烟,你若想礼佛,那也行,就在宫里,朕会安排一些得道高僧过来,如何?”
桑烟果断拒绝:“不如何。”
贺赢也不恼,耐心劝着:“阿烟,你忘了,心诚则灵。礼佛也一样,重要的不是在什么地点,而是心。”
桑烟知道皇帝能言善辩,最会蛊惑人心,所以,也不辩驳,只道:“如果皇上想跟我结婚生子,那就让我去龙禅寺礼佛。如果不想,那也随皇上。反正我不会没名没分,靠着生孩子上位。”
“谁说你没名没分,靠生孩子上位?”
贺赢以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流言蜚语,立刻说:“只要你愿意,朕立刻封你为后!”
第95章 崩逝
桑烟已经听得恼了:“皇上能不能不要一意孤行?你明知道大臣反对,还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难道我差点遇险这事,还不够让你警醒吗?不错,你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但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不要小瞧那些大臣。强权压制,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番话说的贺赢无言以对。
他简单吃了几口饭,便搁下筷子,离开了。
他还要好好想想。
桑烟看他离开,也没了用膳的胃口,草草吃点,便让人撤下去了。
洗漱,睡觉。
一夜无梦。
她没看到贺赢过来。
贺赢在躲她。
桑烟意识到这点,也没去找他。
他们的关系骤然冷了下来。
她有些难过,有些失落,有些不安,又有种自虐般的达观:看吧。他们爱情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了。
太后来人传召。
桑烟去的时候,打听道:“太后现在身体如何?可知她为何找我?”
那宫女一脸惶恐,却也如实说了:“永寿殿的菩珠姐姐死了。太后很伤心。这两天饭菜一点没吃。估摸着是不好了。”
菩珠为了保护太后,被贺赢砍去半条胳膊。
现在这天气,正是炎热夏天,伤口最易感染,加上这落后的医术条件,保住性命确实很难。
可惜了。
不过,也就一句可惜了。
她还记得她逼迫自己喝药时的趾高气扬、高高在上,心里并不喜欢她。
不久到了永寿殿。
还没进去,就听了一片呜咽的哭声。
等她到了床前,才知道太后崩逝了。
但太后睁着眼,遥看着殿门的方向,显然是死不瞑目了。
“桑主子,太后遗言,让您务必去龙禅寺礼佛四十九天。”
老太监余兴贤传达着太后的话。
桑烟没说什么,朝着太后的方向,深深一拜。
随后就听到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来的真快。
她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
估计还是有人时刻盯着偏殿的动静。
还以为他要放弃这段感情了。
“桑烟!桑烟——”
贺赢急急而来,看到她,就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看她有无受伤。
桑烟见他这样担心自己,还是动容的,态度也好了些:“皇上,我没事。”
“等你有事就晚了!你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多不吉利!”
他不想桑烟来太后这边。
太后病重,病邪之气很盛。
她身体不好,实在不宜过来。
“行了,皇上,太后她——”
如果太后还活着,听到他这些嫌弃的话,怕是要当场气死了。
贺赢也看到太后睁着眼,浑身僵直,胸口没有一点起伏。
“太后崩了?”
他是震惊的。
桑烟看着他,缓缓点了头。
贺赢脸色一变,走了过去,还伸手探了她的鼻息。
确实是死了。
这个大半辈子呼风唤雨的女人死了。
人一死,似乎她的恶都随之去了。
留下的都是她的善。
他记得先帝驾崩前,她汹涌的眼泪,也连着病了好几天。
他还记得更早些时候,有人说他母妃低贱,被她杖毙。
甚至四岁时,发了高烧,是她勒令御医用心救治,还一直陪在他身边……
心脏一阵迟来的痛。
很短暂。
“太后崩前,可说了什么?”
他握着拳头,问了一声。
回答的是余兴贤:“只说了让桑主子去龙禅寺——”
贺赢及时打断了:“除了这件事呢?”
余兴贤摇头说:“没了。菩珠小姐死后,太后伤心欲绝,崩的突然。”
贺赢捏着太阳穴,良久之后,叹息道:“罢了,厚葬吧。”
太后崩逝之事,很快传到了前朝。
大臣们都来哭灵。
贺赢也守了七天灵,才把太后葬去了皇陵。
民间国丧一月,禁喜乐。
桑烟也如愿去了龙禅寺礼佛。
贺赢派了很多侍卫、暗卫保护她。
“如此兴师动众,恐招人话柄。”
桑烟还是不习惯这么高调。
贺赢不想让她出宫,心情很不好,这会听她这话,立时就不高兴了,反问道:“你总这么想,怕这个,怕那个,活得不累吗?我给你的,竟然都是束缚吗?我是皇帝,你是我的女人,未来的大贺皇后,你做点什么,怕什么别人话柄?你是觉得自己不配吗?”
他一句比一句音量大。
他在她面前从来温柔,很少把话说的这般犀利。
甚至暗示了她的小家子气。
桑烟没想过贺赢会这样跟她说话,一时愣在了那里。
贺赢说完就后悔了。
他拍了拍脑门,道了歉:“对不起,我一想到好些天看不到你,心里就烦躁的不行。”
桑烟还在想他的话。
人总在无意中暴露真性情。
她觉得他没之前那么爱她了。
也是,她总不顺着他,还跟他对着干,自然是消耗着他的耐心、真心。
“没事。皇上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转身就进了龙禅寺。
一玄大师早收到宫里消息,收拾出了一间厢房,楠木桌椅,丝绸被褥,琉璃灯嵌着夜明珠,装饰得分外华美。
桑烟进去后,很震惊:“这、这?”
说好的礼佛呢?
这怎么搞的像是来度假的?
一玄大师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内无物,身外无物。”
桑烟:“……”
他这样的高僧都没意见,她也没意见。
就这样开始了礼佛日常。
白日跟着僧人们做早课,念着各种佛经。
晚上跟着僧人们做晚课,除了念各种佛经,还要忏悔、自省。
桑烟不知为何,又想到了临别前贺赢的那些话。
此刻,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好像是她一直在煞风景,还各种防备,把他拒于千里之外。
他说的没错,是她胆子小。
那次永寿殿遇险,还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把这些自省写成信,让人传给了皇帝。
贺赢收到信后,就来看她了。
“是我做的不好。我让你遇险,害你受惊,还怪你胆小。你胆小,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哪怕我是皇上,还是无能。”
他抱紧她,心疼坏了,觉得自己很没用。
桑烟摇头劝着:“皇上别这么说。皇上做的很好了。只人的能力有限,我想皇上多些谨慎。这也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自古以来,皇上都是高危职业。”
贺赢对这个最有发言权。
先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还是纵容着她的。
没有说,正因为小心,所以才派了那么多人保护你,结果你却说兴师动众。
喜欢她,便包容她。
无论她怎么想。
“这两天感觉怎样?如果不习惯,我们就回去。”
“习惯的。很清静。看事物的角度也变了。感觉收获很多。”
“你收获很多,也别忘了我啊。”
“不会忘的。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收获。”
她也开始说甜言蜜语了。
贺赢被甜到了,忍不住亲她。
桑烟不让,躲开了,嗔道:“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得胡来。”
贺赢不以为然:“吾佛慈悲,肯定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桑烟:“……”
她说不过他,笑着换了话题:“近来,宫里还太平吗?”
贺赢点头:“没什么事。”
桑烟往外看一眼,竟然看到了很久不见的余怀德。就很疑惑:“怎么没看到裴暮阳?”
裴暮阳长得年轻好看,嘴巴也甜,很有存在感。
刚刚皇帝进来,却不见他随侍左右。
她就留了个心。
“他生病了?”
“没有。”
贺赢不想说太监总管余怀德回宫后,告发了裴暮阳是裴祯的私生子。
虽说自从裴暮阳到了御前,一直规矩本分,没有为父亲报仇的倾向,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
用是不能用了。
他跟皇后一样,出身即原罪。
“感觉不对劲。”
桑烟看着他,催问:“发生什么了?他犯错了?你不会又杀人了吧?”
贺赢摇头,一脸无辜道:“怎么会?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嗜杀成性的人吗?”
“对不起。”
桑烟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道了歉,然后说:“所以你不要隐瞒,裴暮阳到底出了什么事?”
贺赢见她问个不停,也不再隐瞒,如实说了:“裴暮阳是裴祯的儿子。”
桑烟傻了:“啊?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贺赢说:“余怀德回来了。他是太监总管,细查之下,知道裴暮阳是裴祯的私生子。”
桑烟提出质疑:“裴祯是权臣,虎毒不食子,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入宫当太监?”
贺赢解释:“算算年纪,他是在裴祯死了之后进宫的。这也让他的动机变得可疑。”
“他自己怎么说?”
“他说母亲是歌女,自己并不为裴祯所承认,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七岁时,裴祯被杀,母亲不久去世,而他也迫于生计,入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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