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烟看了眼肤色惨白的人,皱起眉,忧心道:“别是没什么求生意志了吧?”
宣娆听得变了脸:“若是如此,那可怎么好?”
人可就靠一股精气神活着呢!
桑烟也不知怎么好。
她派人叫来了许多御医,询问他们的见解。
他们商讨半天,只给了四个字:等等看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桑烟没等来洛珊的苏醒,倒是等来了谢遂。
谢遂是跟皇帝一起来的。
他领受皇命,彻查女医洛珊谋害礼部尚书之子崔见清的内情,已然查清了原委。
现在就是过来亲口回禀:“那崔见清招供了,是他对洛女医意图不轨,才使得洛女医自卫伤人。后礼部尚书崔绍怜恤嫡子受伤,对洛女医痛下狠手。他跟女婿葛令韬合谋诬陷洛女医怀恨报复、用簪杀人,并意图屈打成招。”
“可恶!”
桑烟听得火冒三丈:“竟罔顾事实,残害弱女至此!”
谢遂作为主审官,还是个男人,也是同样的感受:崔绍这事做的又蠢又毒!
桑烟继续说:“身为礼部尚书,治家不严,溺宠子嗣,如此昏聩奸猾,枉为人臣,必当严惩。”
至于如何严惩?
她看向贺赢,示意他给个惩罚措施。
贺赢回的简单粗暴:“涉案人员都砍了吧。”
桑烟:“……”
她就不该问他!
于是,头一扭,看向谢遂:“谢大人怎么看?”
谢遂看了眼皇帝,躬身道:“回皇后娘娘,微臣觉得皇上是英明之举。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崔绍跟葛令韬知法犯法、包庇纵容,合该斩立决,以儆效尤,捍卫公道。”
桑烟不想杀人:“除了斩立决,还有别的吗?比如抄家,发配边疆做苦役?”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尤其是让一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人跌进尘埃里!
谢遂想了下,拱手一拜:“当然可以。娘娘英明。”
桑烟:“……”
这有什么好英明的?
她也就是为洛珊求个公道罢了。
她这么想,但天下百姓不这么想。
当判决下去,崔府、葛府两大家族被抄家,立刻引起都城上下的议论。
一开始众人好奇这两大家族犯了什么事,后来知道是得罪了一个烟花女,再后来知道烟花女后面有人,这人还是皇后,那议论的风向立刻就变了:巍峨皇都有奇观,一个洛州烟花女,折了两个二品高官!
“呵,听你这么说,还确实是个奇观。”
桑弱水躺在床上,眼神一眯,冷笑着想:桑烟还真是她的好姐姐呢。现在一个烟花女子都比她入她的眼了。她这是连一个烟花女子都不如了呢!
香影也是这么想,小声为她鸣不平:“皇后娘娘那般高看一个烟花女子,实在太过分了!她将您置于何地?”
她还说着皇后对洛珊的好:“她甚至亲自照顾一个烟花女子!听说一天都跑好几趟!”
“够了!别说了!”
桑弱水气得拍床。
她睡了太久,每日都在情人眠下做着美梦。
除了吃喝拉撒,基本不下床。
极度缺乏运动的情况下,她身上的肌肉都虚软了,拍床也没什么力气。
“可恨!”
她咬牙,自嘲着笑出声来:“哈哈哈,桑烟,你竟然这样羞辱——”
话没说完,一口血喷了出来。
香影吓得惊叫:“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她赶紧扶起桑弱水,怕她吐血噎着自己。
桑弱水被扶着坐起来,心口突突的,脑子也嗡嗡的,嘴角的血已然被擦去了,只留下雪白衣领的点点血红。
“快去叫御医!”
香影满面惊恐,朝殿外大声喊:“娘娘吐血了!快去叫御医!”
“没有人在意的。”
“我的父母兄弟,我的姐姐,都不爱我了。”
“没有人爱我的。”
“哈哈哈,我甚至不如一个肮脏低贱的妓/女!”
她崩溃地笑着哭着,脸色苍白如鬼,唇齿间残留的血又流了出来。
香影自知说错话,犯了错,立刻自扇两个巴掌,劝慰着:“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千金之躯,一国贵妃,怎么能跟一个烟花女子相提并论?那皇后对她好,又如何?她现在这下场,就是受不得皇后的好!一个命贱福薄的烟花女子罢了!娘娘您相信奴婢,您的锦绣前程都在后面呢!”
“是吗?哈哈哈——”
桑弱水笑得疯疯癫癫,忽然又吐出一口血,随后眼白一翻,往后倒了下去。
她倒在床上,闭上眼,昏睡着,白色衣裙,血迹斑驳,像是死去了。
“娘娘!娘娘,您醒醒!娘娘,您别吓奴婢啊!”
香影被眼前一幕给吓哭了,大惊失色地往外冲:“快去通知皇上、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清宁殿侧殿
桑烟正在看秋枝喂洛珊汤药。
这两天,洛珊醒来过几次,就是清醒不了太长时间,很快就会昏睡过去。
御医说:“洛女医外伤严重,又大量失血,身子亏空的厉害,只能慢慢温补,不得操之过急。”
因此现在都是喝些温补的药。
只是,人昏着,喂药很不方便,总是流出来。
“秋枝,你慢一些。”
桑烟从一宫女手里接过帕子,走过去,轻轻擦去洛珊嘴边的药汁。
秋枝听了,再次放慢了动作,小心喂着药。
就在这时——
小贵子急匆匆冲进来:“皇后娘娘,月桑殿的宫女来传话,说是桑妃娘娘突发怪病,吐血昏迷了!”
“什么?”
桑烟目露惊愕,很快又起了疑心:“真的假的?”
小贵子想了想,回道:“奴才看那宫女脸色,像是真的,小脸都吓白了。”
桑烟听到这里,皱起眉,想了想,还是过去看了。
她这些天都没听到桑弱水的消息,还以为她安分了,低调的像是不存在,结果就出了今天这事儿。
如果是假的,她一定让她后悔作了今天的妖!
“你是月桑殿的?”
桑烟走出侧殿,看到侧殿外等候的宫女,问道:“桑妃怎么回事?真的吐血昏迷了?叫御医了吗?”
那宫女面色苍白,畏畏缩缩,惶惶不安,像是吓到了,语无伦次说着:“是的。叫了的。奴婢是月桑殿的。桑妃娘娘真的昏迷了,吐了好多血,突然就吐了好多的血……”
她伸手比划着,还做出吐血的动作。
桑烟看的面色凝重,没再问下去,立刻提着裙摆,快步朝月桑殿而去。
身后跟着长长的宫人队伍。
最后一个就是胡嬷嬷。
胡嬷嬷一直暗中留意着清宁殿的动态,也就听到了小贵子刚刚传递的消息,暗道:不好!那情人眠怕是要坏事!
刑策在桑弱水昏迷后,就进去处理了情人眠。
等桑烟进来,那香炉已然换了正常的香,且很浓郁,以便掩盖情人眠的香味。
没有人察觉异样。
桑烟的注意力都在病床的人身上。
几天不见,桑弱水瘦得厉害,面容颧骨凸出,肤色惨白,显出一种刻薄相来。
她紧闭着双眼,嘴角还有残存的血迹。
更衬得一张脸惨白可怖。
像是垂死的病患。
她是真病了!
什么病?
短短几天,摧残人至此?
桑烟见多了桑弱水盛气凌人的样子,这会见她这么病弱凄惨,还是有些不忍的。
到底是原身的亲妹妹,加之,人之病中,实在可怜,便心软了些。
“桑妃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她冷着脸,责问跪在地上的宫人。
御医已经在诊治了。
三个御医分别望闻问切,又交流一番各自的见解,才说了:“皇后娘娘放心,桑妃娘娘是一时急火攻心,才吐血昏迷了。”
桑烟听得不解:“怎的就突然急火攻心了?”
她问御医,但御医哪里知道呢?
急火往往是人心里的火。
他们又不是神,怎会知道人心里怎么想?
“你们说!”
桑烟见御医们面面相觑,给不出解释,便看向了宫人,要他们给个解释。
宫人都匍匐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
这些天桑妃娘娘无心饮食,日日嗜睡,也不运动,身体指定虚了。
刚刚香影说那些话,也太刺激人了,换谁也受不了啊!
可他们也不敢说香影的不是。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知啊。”
一个生了双狐狸眼的宫女低头跪着,嘴里说着恕罪的话,余光却往香影身上飘。
桑烟看到了,心里有了数,便走到了香影面前:“你可是月桑殿的大宫女香影?”
她因为香秀的事,知道月桑殿没了香秀,是香影上了位。
香影忙磕头应着:“回皇后娘娘,奴婢是香影。”
桑烟听了,脸色冰寒,直接问道:“那你来说,桑妃娘娘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她那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短几天,虚弱至此,必有缘由!
那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偷偷瞥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桑弱水,斟酌着语言说:“桑妃娘娘……自那天哭着回宫后,就一直郁郁寡欢,不思饮食。我们苦劝无果,想着跟您说,桑妃娘娘又不肯,说是不想给你们找麻烦。”
桑烟不觉得桑弱水这般善解人意,便冷声道:“当真?”
香影低头应道:“当真。便是给奴婢再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皇后娘娘。”
桑烟听了,还是保持怀疑。
御医们已经开出了药方。
桑烟接过来,扫了一眼,都是些温补的药材,便交给了宫女:“去煎药吧。”
等待煎药的时候——
桑弱水悠悠醒来。
她睁开眼,看到了桑烟,顿时就怒了:“你怎么在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她被迫害妄想症一样,冲着桑烟大吼大叫。
桑烟皱眉:“你冷静些!”
桑弱水扯着嗓子尖叫:“我怎么冷静?你为了个烟花女子——”
她叫得嗓子嘶哑,话说一半,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
香影赶忙扶住她,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劝着:“娘娘息怒。皇后娘娘一听您身体不适,立刻就来了。皇后娘娘心里是有您的。您是她唯一的妹妹,是她的亲人,她怎么可能放着您不管?”
“骗子!都是骗子!”
桑弱水崩溃地大哭:“桑烟,你不配做我的姐姐!你对一个妓/女,都比对我好!哈哈哈,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妓/女!”
桑烟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她发疯的原因了。
显然她跟洛珊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了。
不仅是恋人间会吃醋、会妒忌、会有占有欲,其实,姐妹间、闺蜜间,也会有类似的情感。
像桑弱水。
她知道桑烟对她没那么好。
高傲如她,甚至也不需要她的好。
但是,当她的好给了别人,她也是不乐意的。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桑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泪流满面,红着眼看着桑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苛待她这个同胞妹妹!
桑烟听着她的质问,也不辩解,只道:“你能吼能叫的,看来身体还不错。好生躺着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迈步就朝殿外走去。
“不可以!”
桑弱水骤然跳下床,阻拦道:“你别走!你别——”
但她躺了太久,双腿虚软无力,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想爬起来,也没力气,最后靠着宫女的搀扶,才站直了身体。
桑烟因为这个小变故,也停下脚步,回眸看她:“你到底在闹什么?你说我对洛珊好,可你知道洛珊经历了什么吗?她遭人陷害,在大理寺受了酷刑,却没有屈服,是个宁折不弯的女子。虽然出身烟花之地,但她医术高超,有医者的仁心,更凭借医术,在洛州赢得了青楼名医的美名。我不是对她好,而是尊重她、欣赏她。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桑弱水,我就是欣赏这样有自我、有个性的女子。她们的世界不局限在儿女情长、个人利益上,而是有更高的追求。你呢?”
在她眼里,桑弱水安居深宫,只知争名夺利,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女子。
甚至,她为了争名夺利,而没有底线。
“若想人看得起,先要自己争口气。你瞧瞧你现在——”
她看着她依靠在宫女身上,叹口气,稍稍放软了语调:“人各有志,弱水,你不要再消沉下去,好好想想自己应该追求什么吧。”
说着,她再次迈开了步子。
没一会,就出了月桑殿。
浩浩荡荡的队伍随着她而去。
桑弱水站在那儿,痴痴看着,忽而,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又晕了过去。
“娘娘!”
宫女们惊叫着扶住她,把她扶回了床上。
月桑殿乱作一团。
远去的桑烟听到了那乱糟糟的叫声,脚步一顿,并没回头。
她跟桑弱水话不投机半句多,也不想刻意表达姐妹情,就跟小贵子说:“你派人去桑府一趟,让桑母过来照顾她吧。”
“是。”
小贵子领命而去。
桑烟沐浴着温暖的日光,缓步回清宁殿。
半路遇到了贺赢。
他应该也听到了消息,来的匆匆,连早朝的皇袍都没换下。
“参见皇上——”
宫人跪了一地。
贺赢没理会,直奔桑烟,抓住了她的手:“你没事吧?怎么来这里了?”
他来的匆忙,并不是担心桑弱水怎么样,而是担心桑烟受委屈。
桑烟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好好的,就是去看一眼桑弱水,她确实病了,看着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贺赢不以为意,言语很冷血。
他对除桑烟以外的人,都很冷血。
桑烟也习惯了,并没把这话放心上,随口问着:“你要去看看她吗?”
这话纯属多余。
“我又不是御医,看她干什么?”
贺赢压根没有那个意识。
就像他说的,除了他,没有人值得她的关心。
同理,除了她,也没有人值得他的关心。
桑烟不知他所想,笑着调侃:“心病还需心药医。她心里有你,兴许你去看她一眼,比御医的灵丹妙药还有效。”
“我只想做你的灵丹妙药!”
贺赢揽着她的肩膀,往清宁殿的方向走。
冬天到了。
道理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树叶都落光了。
不过,经过一片梅林的时候,满树粉色、红色,开得正好。
贺赢看了,忙拉着桑烟的手,走了过去。
他折了一枝红色梅花,插入她的发间。
梅花冷香。
桑烟想到了洛珊,含笑赞美:“她是个梅花一般的人。”
这话没头没尾的。
贺赢没听懂:“谁?你说谁?”
桑烟道:“洛珊啊。我觉得她是个梅花一般的人。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贺赢不以为然:“这话你说自己还可以,她还不配。”
桑烟低调一笑:“你这就是情人滤镜了。”
贺赢又没听懂:“什么滤镜?什么意思?”
桑烟简单解释:“没什么意思,就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啦。”
贺赢还是知道西施这个人物的,笑道:“我没见过西施,但我相信,你比西施还好看。”
他猝不及防的情话。
她听了,折了一枝红梅,拿梅花抬起他的下巴,戏谑一笑:“来,我瞧瞧,你有没有潘安好看?”
潘安是出名的美男子。
桑烟拿他来回应贺赢的情话,笑道:“不错,不错,应是比潘安好看的。”
话音刚落,人就被抱了起来。
贺赢抱着她的双腿,直直抱着,托举起来。
他的手臂力量强悍,给她很强的安全感。
她不用搂着他的脖颈,双手闲下来,很肆意地揪了几片梅花,对着他的头撒落下来。
梅花飘飘荡荡落下来。
有的落在他的头上,有的落在他的肩膀,有的落在他的胸膛……
画面还是很美的。
她也觉得好玩,又揪了一把梅花,这么撒落下来,哈哈笑着:“新元,你这样更好看。人比花美。”
贺赢听了,放她下来,抓了一把梅花,往她头上撒。
两人就这么玩闹起来。
像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好了,好了,梅树都快被我们揪秃了。”
桑烟玩闹一会,看着满地梅花,终于生出了惜花的心:“你瞧瞧,我们真的是辣手摧花啊!”
“辣手摧花是这么用的?”
贺赢笑着拦腰抱起她,大步朝清宁殿而去:“我只摧残你这朵花。”
桑烟怕了怕了,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下来:“大白天的,不许闹!我要去侧殿,你快放我下来,我要去看洛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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