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卿望着跪在地上颤动的身影,臆想中的爽快并未到来。
很想知道她如今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宁扶蕊抬起空洞的眸子,嘴角一抽,不断摇摇头,用气声说道:
“没什么。”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
好想逃离这个世界。
她一直往前跑着,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鼻尖是刺骨冷清的空气。
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发觉它就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网。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脸上,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与雪一齐流入颈间的衣领中。
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宁扶蕊慢慢走回了卦铺。
因为心情太过绝望,她并未发觉身后跟着周惟卿。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卦铺,发现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年拿着一件披风站在门口,焦急地四处观望着什么。
见她一脸灰败,面颊中还挂着两行清泪,便赶紧跑了上去。
他将披风披在宁扶蕊的肩上,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宁扶蕊定定望着他,嘴一歪,喉中发出一声呜咽。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大声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
扎西没理解她的意思,回过头望着身后的房子,心中迷惑。
她的家不就在这里么?
管不了那么多,他轻轻将少女揽至怀中,宁扶蕊干脆顺势扒在他的肩头,哭得毫无形象,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我想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菜。”
“我想念明亮的教室,我想念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我该怎么办啊!”
宁扶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来都是别人问她要怎么办,怎么做,她从来都是有问必答。
可到了她想开口问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
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远处踱来一个身影,在离他们十步的位置上站定,扎西警惕地望着他。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周惟卿的脸隐在黑暗中,他垂着手,望着二人的亲热的姿势,一言不发。
宁扶蕊哭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哭累了,又径自推开扎西,往门内走去。
宁扶蕊走了,男子也转过头。
扎西隐隐知道了什么,他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拳招呼了上去。
“是不是你这厮,让阿蕊那么难过!”
周惟卿没躲,实打实地挨了一拳,鼻中一热,鼻血缓缓流出来。
只是问他道:“她难过了么?”
扎西看见这小白脸就来气,又踹了他一脚,将他推搡到一角:
“你特么神经病吧!”
忽然想起姆妈说的什么情郎,他望着那个清癯的青年,眼中更是冒火。
“等等,你该不会就是阿蕊的情郎?”
“什么意思?”
“就是为了你那破蛊毒,她一路被人追杀不说,后来为了给你求药,还差点被姆妈掐死。”
“你还敢让她那么难过,你该死!”
他将周惟卿按在墙上,继续拳打脚踢,周惟卿狼狈地用袖子抹去鼻尖的血,心中疑惑更甚。
她被谁掐?
他的蛊毒不是林苑苑请域外的郎中治好的么?
他转过头来,两手扶着扎西的肩膀道:
“你说什么?”
扎西撇开他的手,像见到什么瘟疫一般远离了他:
“滚滚滚,我说你有病!”
他跑回了宁扶蕊的卦铺,来到宁扶蕊的房间想再安慰她几句。
发现宁扶蕊已经反锁了房门,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周惟卿趔趄地走回了家,望着地上的被自己撕得零碎的纸片,他缓缓蹲下身,一片一片地又捡起来。
捡着捡着,他又想起那个少年说的话,径自笑了起来。
他确实是该死的。
他坐书案前,点上灯,调了糨糊,将纸片放在灯前,一点一点地又粘回去。
上面的字迹小巧秀丽,字字句句发人深省,似乎凝聚了写信之人所有的心力。
宁扶蕊将自己关在房中痛定思痛般地沉思了三日。
她坐在梳妆台前,红着眼眶,挠了挠自己的一头乱发。
她真是该庆幸。
庆幸她还剩一封她爹的家书,庆幸她还没有变得一无所有。
柒柒犹豫再三,伸手敲敲她的门。
“阿蕊,吃饭了!”
她缓缓蹲下身子,将准备好的饭菜放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里面半天都没动静。
她又瞧了瞧门,开口说着下一件事:“长公主送信过来了。”
门倏然被里面的人拉开了。
“在哪?”
宁扶蕊的头发此时就像鸽子窝,灰黄的脸上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一个精美的木盒子递到了她面前。
宁扶蕊赶紧打开来一看,信笺用得也是别有一番心意,是用花草浸染过的薛涛笺。
柒柒见她终于肯开门,便道:“这是请帖,很快便要三月三了。”
“三月三?”
柒柒点了点头,笑道:
“三月三即是上巳节,是个踏青看花的好日子。”
宁扶蕊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随即关上了房门。
柒柒被她这模棱两可的举动吓了一跳:
“阿蕊你还没说去不去呢......”
“去啊,怎么不去。”
宁扶蕊当然要去了,长公主这回是想带她认识认识宫里的人,混个眼熟后面好办事。
她总不能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证据没了就没了,不代表她就要摆烂了。
她拉开窗帘,外面正直暮春元日,阳气清明,一下子驱散了屋内沉闷许久的阴暗空气。
确实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她将信中提到的所有名字都一应记了下来,又找来一些记录他们平日言行的书籍资料,做足了功课。
三月三那日,宁扶蕊穿了件葱绿的棋格纹坦领半臂,下半身则套了件桔褐交色十二破裙。
颜色搭配鲜明俏皮,极富个性。
她想到长公主经常会在颊上点两个花钿,自己也顺手点了两个,愈发凸显出一位妙龄少女的美好风华。
“好看吗?”她站在马车前,一双明眸不断扑簌闪烁,面带期许地望着扎西跟柒柒。
她从来不会羞于展示自己,走到哪都是人群中最明媚亮眼的那一个。
柒柒口中发出由衷的赞叹:“好看!”
扎西绕着她走了两圈,耳朵微红红,他点点头道:
“你终于想开了,不容易啊!”
宁扶蕊嘴角抽抽两下,这人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快步走上了去往公主府的马车,车厢中,她一脸凝重地对二人交代:“记得你们的身份,撑场子的时候别露馅了。”
一路摇摇晃晃来到了公主府,门前早已云集了一大波王孙贵族,名门贵女。
宁扶蕊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打扮得朴素了些。
那些贵女头上插的花都要比她的脸还大了。
这些京中的名人雅士似乎都早已相熟,有着各自的小圈子,宁扶蕊站在他们之间,颇有些格格不入。
宁扶蕊走进公主府,里面早已布置好了,一路有丫鬟带领着她入了赏春荷的园子。
雕阁绣柱的廊桥曲直错落有致,偌大的莲池中央盛开着几朵春荷。
她没看见长公主,倒是先看见了林苑苑。
她身旁围绕着几个小姐妹,正坐在一处连廊中赏着花。
“林苑苑。”
宁扶蕊主动走上前,与她打招呼。
“妖......你们怎么会来?”
林苑苑站了起来,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身后的扎西,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
“当然是受邀而来。”宁扶蕊摇了摇手上的信笺。
林苑苑旁边一位瘦高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裙子,悄声问道:“她是哪位?”
林苑苑面中浮上一抹赧色,嘴巴张了又合,问她她也不知道啊!
宁扶蕊觉察到她们的心思,缓缓道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身份:“我叫刘翡,家在伊州,随家父上京做点相术生意,”
“因着公主与家父是旧识,今日本是家父承蒙公主相邀而来占算府上气运的,可他感了风寒,我便代他来了。”
几位没见过宁扶蕊的千金顿时被她这番自我介绍勾起了几分好奇:
“你会看相啊?”
宁扶蕊羞愧地摇摇头:“只学了些雕虫小技,皮毛而已,不值一提。”
千金们心中早已了然,说什么雕虫小技,她父亲既然都能与长公主是旧相识了,那她定是也有点真本事的。
瘦瘦高高的千金轻推了下林苑苑:
“苑苑,你竟认识这等奇人,为何不早点说与我?”
林苑苑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一时间,许多人都围了过来。
有少女颊上飞红,小心翼翼地拉着宁扶蕊的手道:
“可否帮我算算我的如意郎君在哪?”
“也帮我算算!”
“我也要算我也要算!”
群众的传播与影响力都是可怕的,短短不到半刻,宁扶蕊瞬间就从一个格格不入的小透明一跃成了个会玄机妙算的大相师。
宁扶蕊与林苑苑面面相觑,她摆摆手:“别急,一个一个来。”
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在宁扶蕊面前排起了队,队伍一下子就从园中排到园外去了。
“周郎君!”
宁扶蕊被林苑苑这猝不及防的高声一喊吓到了。
只见林苑苑拼命挤开人群,往宁扶蕊身后跑去。
宁扶蕊心中颇为无语,怎么这瘟神今日也有兴致来吃席了......
不过她现在可没空找他算账,前面还有一大堆女孩找她看桃花呢。
她的三枚铜钱都要被她抡冒烟了。
“你的它爻克世爻,桃花有是有,抓紧机会,看人看准些。”
“你犯了桃花煞,近日还是将心思用在别的地方为好。”
不仅是手,她的大脑也在快速地连轴转着。
因为有的女孩卦象不那么好,有的还犯了凶煞,她要想好措辞不能说得太直白。
几番下来,宁扶蕊实在是没心力再算了,她连忙摆摆手朝女孩们说:
“今日不能再算了,算太多便不准了。”
宁扶蕊望了望身后,林苑苑跟周惟卿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她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廊桥边的木椅上。
“刘翡!”
“哎——你别不说话啊!”
里面似乎都是些王孙贵族,见到宁扶蕊猝不及防地闯了进去,面中都带着尴尬之色。
“郎君,她走了......”
林苑苑用抱歉地对周惟卿说着。
周惟卿望着那个明媚身影,内心一阵苦涩。
她当真恨极了他。
源自内心的审问一道一道缓缓落下,像将他放在油锅中煎煮烹炸,再一片片凌迟。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私,多么锱铢必较。
她那晚来找他,满怀希望地来找他帮忙,他却......
“无事。”
他望了望天色,面色不改道:“踏青宴要开始了,回去坐着等吧。”
宁扶蕊尴尬地穿过了那片区域,一路来到了举行宴会的正殿。
长公主早已经坐在正位之上,面前垂着一道珠帘,宁扶蕊看不清她的模样。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宴会分了好几个厅,不过会有长公主坐镇的厅,里面的人身份定也不一般。
宁扶蕊挺起胸膛,坦然自若地走到她身旁,小小地喊了一声:“唐秋。”
其实这位长公主就比她大了两岁,大学还在她家对面,算得上是邻居了,她才懒得顾及什么位份尊卑。
而原本的长公主当然是姓李的,唐秋是她这位邻居自己的名字。
宁扶蕊一般只在私下才会这么叫。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悄声道:“让你叫你还真敢叫!”
“位置给你留好了,快坐下。”
宁扶蕊毫不客气地撩了裙子坐在她旁边。
忽然想起身边还带着扎西跟柒柒,她又赶紧让他们也一齐坐下。
坐在周围的众人擦擦汗,他们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看起来关系也与长公主颇好的样子。
看着殿上的客人愈来愈多,长公主微微偏头,问她道:
“这些人你都认识几个?”
宁扶蕊眨眨眼,仔细辨认着:
“那个左撇子是军器监监丞邱为,他旁边那个喜爱戴佛珠的应是少府监的左尚署丞何缮......”
宁扶蕊一路辨认过去,猝不及防又看到刘期归跟周惟卿,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哦,还有门口站着等人的那两个是大理寺卿跟大理寺正。”
长公主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丫头记性还不错。
宁扶蕊肚子有点饿了,她捻起手边的糕点咬了一小口,静静地等人齐。
长公主正襟危坐在中央,瞟了眼宁扶蕊,口动唇未动道:
“你这就吃上了,我让你准备的节目准备好了么?”
宁扶蕊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拍了拍身旁的扎西。
“在这呢。”
扎西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他的内心震惊得快反应不过来了。
周惟卿坐在大殿左边的位置上,似乎还在跟刘期归讨论着什么,陆续还有人拿着杯子找他攀谈。
真是左右逢源。
宁扶蕊心中忍不住冷冷嘲讽道。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内侍推了进来,那是当今四殿下李沅,顿时所有人都噤声站了起来。
又一个重磅人物进来了。
扎西忍不住皱眉评论道:“这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又是什——”
剩下的“么人物”还没说完,宁扶蕊犀利的目光就向他扫视过来,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他吃痛地哎哟一声,神情悻悻地望着她。
宁扶蕊咬着后槽牙,恨恨道:
“我让你开口你再开口!”
而后,她又环顾着周围,暂时毫无异常。
她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没几个人受得了。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宁扶蕊观察完一周,长公主竟是这里最为年长的人物。
说是踏青宴,其实完全就是个相亲宴。
底下许多官家千金的眼神来往交错,都在暗中物色自己心仪的夫婿。
等最后到来的李沅一落座,长公主便拿起一杯薄酒,站了起来:
“诸位。”
威严端庄的声音一响起,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宁扶蕊悄悄观望着右边坐着的李沅。
似乎气色又比上次的好上许多。
李沅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朝她望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笑。
殊不知就是这一笑,让众人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样的待遇?!
长公主与众人寒暄了一刻钟,终于点到宁扶蕊的名字了。
“这位是我今日特地请来为大家祈福的刘翡法师。”
宁扶蕊心中咯噔一下,忽然好紧张。
她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想象底下所有人都是萝卜头,而她在朝这些萝卜头鞠躬。
她举起酒杯,将烂熟于心的自我介绍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大家好,我叫刘翡,家父是......”
周惟卿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奇怪的酸意,他垂眸抿了一口茶。
“这个是我的弟弟,他叫扎西,”宁扶蕊戳了戳他结实的臂膀,脸上笑容更甚,“来,先给大家跳个西域特有的祈福舞助助兴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像那种家族宴会上拉自己孩子出来表演才艺的父母。
扎西从座位上缓缓走下来,仔细装扮了一番。
众人眼中带着新奇,又纷纷看向这个身形矫健的少年。
扎西起码继承了圣女八分的颜值,高鼻深目,
他的眼睛就如同黎明时的朝阳,金灿灿地,明亮又深邃,带着一种近似兽类的野性气息,就连那尖尖的下巴都带着非凡的英气。
宁扶蕊觉得他光看脸就已经很能打了。
有的女孩忍不住推推身旁的小姐妹,羞涩地小声道:
“听到没,他叫扎西......”
“你看他的眼瞳竟然还是金色的,好神奇!”
“这西域人长得就是赏心悦目啊!”
扎西他站上宁扶蕊为他准备好的莲座,听到周围夸赞之声,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又望向高座上的宁扶蕊。
宁扶蕊朝他朗然一笑,露出八颗皓齿,还给他比了个加油必胜的手势。
她要通过这个宴会将自己算卦的名声打出去。
宁扶蕊趁着他表演的时候从袖中拿出了一大沓木签,在桌中一一排开。
上面攥有寥寥几个短句,是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时根据在场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与名姓算出来的。
可废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林苑苑就坐在右边,她定定拿起酒觞观察着宁扶蕊跟周惟卿二人。
还以为周惟卿不会出席这种宴会的,没想到他今日竟也盛装了一番,此刻就坐在自己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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