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倚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敛着眸子看不清神情。
而刘期归坐在堂中央,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冷静问道:
“齐氏,你指认她偷了你的儿子?”
齐氏沉默地点点头。
她衣冠整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在她旁边跪在地上的女人衣衫却有些微凌乱。
她此时脊背有些颤抖,闻言,她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刘大人冤枉,那分明是妾的儿子啊!”
周惟卿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右手的无名指一下一下地叩着身旁的桌案:
“可我派出去的密卫明明看见,那晚是你到齐氏房中——”
“这狠毒的女人抢了妾的孩子,还不允许妾去探视,妾身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呀!”
“还请二位大人明鉴——”她忍着喉中哽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周惟卿墨瞳幽深,薄唇轻抿。
他瞥了一眼围观群众,宁扶蕊赶紧低下头。
“刘大人以为如何?”
他审视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如刀子般凌迟着在场所有人。
宁扶蕊不敢相信这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周惟卿。
那个曾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蹭自己脸的周惟卿。
刘期归沉吟一声:“不用审了,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孩子便择日纳入宫中当差罢。”
“大人!!”
“大人三思啊!!”
她们都知道,所谓的当差,说的好听,可那是要断命根子的差啊!
断了命根子,还怎么延续香火,继承家业?
不仅如此,她们还要面临夫家的谴责、世人的口诛笔伐,这不是她们能担待得起的结果!
“且慢,周某有个更好的法子。”
周惟卿向身旁的侍卫招招手,命他将二人的小孩带上来。
在堂中设了一个围栏,将那那还在襁褓中的无辜婴孩放在地上。
“你二人同时上前将这婴孩拉出围栏,谁能先将他拉出,这孩子即为谁所出。”
小婴孩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在冰冷的地上哇哇大哭。
宁扶蕊看得心都被揪紧了。
那妾室一听,连忙手脚并用爬过去抱出孩子,齐氏的眸色有一瞬间的阴狠,她伸手去抢,小孩的襁褓被她扯得十分凌乱。
刘期归握紧了椅子把手,紧张到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
他看了看周惟卿,周惟卿此时还安然坐在椅上,一脸淡然,似乎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妾室紧紧抱着孩子不撒手,齐氏便连忙扯着小孩的胳膊。、
小孩儿哭得更凄厉了。
众人一时不忍再看。
妾室不忍心看到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宝贝受这样大力气的拉扯,便任由齐氏拉去。
“贱人,你作何要扯他胳膊!”
“他明明是我的儿子,我扯过来明明是天经地义!”
见状,周惟卿与刘期归交换了个眼神。
亲生母亲断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伤,这齐氏却不顾孩子死活奋力拉扯。
结果很显然了。
刘期归一拍惊堂木:“齐氏,你可知罪?”
齐氏浑身一抖,狠毒的目光紧紧盯住身旁的妾室。
她中计了!
“一时情急,妾身只是——”
周惟卿浅浅扶额,明显有些疲累:“方才我见你解释的时候眼神飘忽,瞟了旁边的果盆十八次,左手摸鼻子摸了五次。”
“况且你对她如何来到自己房中,做了何动作何表情都一清二楚。”
说罢,他眸中隐有薄怒,冷声道:“你莫不是把刘大人与我都当成傻子?”
“来人,将那陈从之请上来。”
几个侍从将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带了上来。
“陈从之,那日你的家丁出门买药恰巧被我撞见了,要我与你回顾一下那郎中开的药方么?”
齐氏听到药方,脸色更白了一些。
周惟卿冷哼一声,从旁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地上的妇人。
“你与此人私通不够,还要毒杀亲夫,觊觎你家那妾室刚生的孩子便使用产奶药假装怀孕,打算将孩子抢过来强占家产,是与不是?”
周惟卿的语调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时都令人如同直坠冰窟。
齐氏听得冷汗涔涔,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他继续轻声嘲道:“我看你二人都如此大胆,倒也算般配。”
说罢,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齐氏,你说,是与不是?”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宁扶蕊听着听着嘴角一抽,都这种境况了,亏他还能想起来问人家的意见。
人家能回答得出来就怪了!
齐氏眼中盈满了泪,她一把抛开婴孩,与他磕了十几个响头,把地板磕得咚咚响。
周惟卿嫌恶地挪开脚步:“既然都不爱开口,那舌头留着也无甚用处,便一起剜了吧。”
“惟卿兄,这就有点儿过了啊!”
刘期归向他摆摆手,望着匍匐在地上的几人,心情有些复杂。
陈从之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刘期归的大腿哭道:
“饶命啊官大人,一切都是这毒妇的错,您救救我,救救我!!”
“陈从之,你——!”
齐氏不可置信地指着那个哭喊的男人,厉声喊道:“事已至此,你竟还想抛下我?!”
说着说着,她大哭起来:
“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呐,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林家,我,我这就——”
周惟卿早就看腻了这些戏码,便朝周围侍卫开口道:
“将这女人绑起来,堵住她的唇舌,押下去。”
他转过身,随手抽出桌上的令箭扔了出去,冷静道:
“此妇漠视大梁法规,妄图寻死,罪加一等。”
外面的众人听着判词,心中对这冷面修罗又多了一份畏惧。
这世上最严厉的酷刑,莫过于让人求生无望,求死不能!
而且这寺正刚上任就这般雷厉风行,看来他们的大梁又多了一位酷吏!
判决一下,这堂也就快散了,宁扶蕊默默转过身,想等周惟卿走了之后再去找刘期归。
哪知门外忽然停了一辆马车,林苑苑拎了一个食盒,带着一脸温婉的笑,从车厢里缓缓走出来。
宁扶蕊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到一旁,用袖子遮掩起自己的脸。
今天熟人未免太多了,她做事都不方便,改日再来也不迟......
想罢,身边忽然掠过一道红色的身影。
周惟卿穿着官袍,竟然直直掠过了林苑苑,自己上了马车?!
车子出发前,宁扶蕊一抬头,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一眼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她还是忍不住心悸的感觉。
她躲到一边,急忙将脸遮得更严实了。
“妖女,你为何在这?”
林苑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不过宁扶蕊暂时没空理会她。
她缓缓掀开袖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头。
马车的两个轱辘已经开出去了,应该是没认出来的。
宁扶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放下袖子,皱眉反驳道:
“都说了我不叫妖女,”她略一撇嘴,也不想同她继续计较,“我来找熟人办事,你呢?”
宁扶蕊打量了一下她,看她手中还握着食盒,便顺势转移了话题:
“你的如意郎君已经走了,你现在掉头追回去还来得及。”
“你!”她指了指宁扶蕊,竟敢这么直戳她的痛处!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林苑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辩解自己的来意:“我......我......”
她瞥了瞥宁扶蕊身后一脸迷惑的刘期归,越想越气,便愤愤地将食盒塞给了宁扶蕊。
“我不要你管!”
宁扶蕊听得心里想笑,可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嘲讽,林苑苑就已经转头跑回车厢里了。
熟人一下子全跑了,看来是天助她也。
她转过身,一直在她身后站着的刘期归走上前来。
“刘娘子,又是好久不见啊。”
宁扶蕊微微一笑,朝他拱手一拜:“好久不见。”
“上次娘子托我问的事如今有了答案。”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马车,这是邀请宁扶蕊上车说话。
宁扶蕊干脆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拿出信与他说了赵褚林一事。
刘期归仔细读了信,眉头拧得愈来愈紧。
如今举朝上下都是赵家的人,就连当今梁帝都是赵褚林联合心腹阁臣推举出来的。
他就像一株寄生在大梁国脉上的金线草,早已渗透侵蚀了大梁的脊骨。
如若要打破这种状况,势必要推翻甚至颠覆整个河山。
证据有是有了,可她要想趁此拉下赵褚林,那无异于拿鸡卵去碰大山。
“娘子......当真下定决心了?”
宁扶蕊十分笃定地点点头。
她不下定决心那她还怎么回家。
他摇摇头,将信叠好放在宁扶蕊掌心:
“并非在下不能帮,只是你我力量过于些微,他背靠一整个大梁,在下实在有心无力。”
“这么说,你是可以帮我的?”
刘期归蹙眉,不知她是何意:“娘子?”
“刘郎君,你是想同我说,不破不立,对吗?”
刘期归神色逐渐肃穆起来:“......”
“如果我说,我可以做到呢?”
宁扶蕊捏着信的一角,她微微抿起嘴唇,抬眼定定望着他道:
“届时你会帮我吗?”
他叹了口气,只回答:
“娘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没事,你能帮我就行!”
“就算梁帝有退位之意,可那太子也早被赵旻澜控制,只怕——”
“不,还有一个人。”
刘期归挑起了眉头,疑惑地望着她。
宁扶蕊拿起长公主递给她的手牌,眸中的光亮得灼人:“李沅。”
刘期归手一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小牌子:“这......”
他眼中的李沅,行事低调至极,与争权一词压根沾不上边。
不过这一年来,这位病弱皇子倒是把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眼中是有社稷与百姓的。
宁扶蕊拢起手,她淡笑道:“长公主想让我襄助四皇子上位,不知刘郎君可有意?”
寒窗苦读数十年,这天下应该没有哪个大臣不想辅佐一位明君。
刘期归唇齿龃龉几许,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内心,他点了点头。
宁扶蕊心中一松,她没看错人。
她盯着怀中早已冷下来的食盒,忽然很想再问点别的事。
“郎君可知那位周寺正为人如何?”
“你是说惟卿兄?”
宁扶蕊点点头。
“他虽为赵太傅之养子,但我如今观他行事作风颇为正直,硁硁自守,在朝中也并无植党营私、招权纳贿之相。”
说罢,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平时最不喜论人出身,对所有人都视同一律,就是有时候太不讲人情了些。”
宁扶蕊若有所思地再点点头。
没想到这厮人缘意外地还不错。
因为天色已晚,刘期归又将她送回了家。
宁扶蕊坐在房中,静静凝视着父母写的那两封信。
说实话,她是有点想找周惟卿帮忙。
窗外料峭的寒风吹进来,带着星星点点的白,她怔然抬头,竟是下雪了。
他帮了自己太多,宁扶蕊不禁开始反省自己。
是不是她对他偏见太多了?
他也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且也并未真正害过什么人......
趁着夜色,宁扶蕊摸到了周惟卿如今住的地方。
一盏孤灯点在周惟卿的书房。
“周惟卿,你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宁扶蕊悄悄来到他旁边,桌上散落了许多文书公案,他似乎还在处理公务。
周惟卿自顾自写着什么,似乎视她如无物。
宁扶蕊看了一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搁下笔,瞧了眼宁扶蕊。
又是他的幻象。
他重新执起笔,一边写一边问道:“今日你又想做些什么?”
宁扶蕊迷惑地眯起眼:“你在说什么?”
“什么今日,什么又?”
她与他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宁扶蕊用手抚上他的额头。
温温凉凉,这也没发烧啊?
周惟卿一愣,今日这个幻象似乎与往常的有些不一样。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太忙了没空吃饭?”
宁扶蕊凝着那双骨肉分明的手,心中不太好受。
依稀记得他以前被她天天投喂吃的喝的,脸都圆润不少。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宁扶蕊直接问了:
“我让林苑苑带给你的酥油糖你吃完了吗?”
周惟卿渐渐睁大了双眼。
他猛地抬头望向宁扶蕊。
灵魂好像瞬间离了体,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宁扶蕊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头皮有些发毛。
她忐忑地又凑近了些。
周惟卿抛下笔,墨黑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他颤抖着唇,喃声道:
“不是幻象,你是......”
他望着宁扶蕊的神情似是十分震惊,又像是难以置信。
宁扶蕊眼前一花,熟悉的墨香近盈满鼻翼。
依旧是那样柔和清透,沁人心脾。
周惟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紧紧抱着她,宁扶蕊只感觉身体被一双手臂扣得生疼,心口也被压迫的几乎喘不过气。
宁扶蕊不舒服地挣了两下,无奈那力道愈发收紧,她呼吸有些急促,心下一恼:
“你放开我。”
方才对她还爱答不理,现在又用尽所有力气来抱她。
他将头搁在宁扶蕊的颈窝处,干热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
“别走......”
宁扶蕊皱着眉,似乎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她的肩上。
她呼吸一窒,停止了挣扎,心脏开始失速般地飞快跳动。
到底还是贪恋这股暖热。
他的嗓音沙哑,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你是真的么?”
“假的。”
宁扶蕊终于知道,他刚刚把她当成幻影了。
见他渐渐冷静下来,宁扶蕊又推了他一下:“你先放开我。”
“......”
“我不走。”
他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宁扶蕊,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刻骨的柔情,看得她心慌起来。
宁扶蕊脸颊微热,差点忘了今天她是来办正事的。
周惟卿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知道她今日来找自己肯定还带着目的。
“你想找我做什么?”
宁扶蕊眸光闪烁,反问道:“你什么都会为我做么?”
说罢,宁扶蕊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我如今掌握了能扳倒赵褚林的证据,你会帮我么?”
她微微歪头,机敏的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周惟卿。
闻言,他沉默了一刻,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
“什么证据?”
原来她是想利用自己扳倒那个愚夫。
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各处蔓延直心尖,浑身似乎都有细密的针在刺。
时隔大半年,她还是绝情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似乎丝毫也不在意他这半年过得好还是不好。
他为她抵抗了赵旻澜的指令,宁死也不肯去杀她,如今她见到自己,就连半句也未曾过问。
周惟卿神情渐渐沉落下来。
凭什么?
他只是想让宁扶蕊施舍他一点儿爱。
她明明爱那么多人,她爱百姓、爱世间万物,为何偏偏不肯施舍他一点爱?
宁扶蕊沉默了半晌,伸手递给他一张纸。
周惟卿顺手将纸接过,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
看完,他压下唇角,转而凝视着宁扶蕊。
她怎么忍心让他孤身在人间这个大泥潭里挣扎呢?
她望向自己的眸中还带着期许,多美的一双眼。
他双手微动,一片一片地将那封信撕得零碎。
既然不能爱他,那便恨他吧。
恨他也好。
至少还能在她的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你干什么?!”
宁扶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
她还想从他手伤抢过剩余的残片,周惟卿却早已料到,侧身一避。
“周某只是觉得娘子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在庞大的世家面前,她有如这些纷纷扬扬落下的纸片,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不如早些放弃,早些失望,还能免受一些不必要的伤害与苦痛。
宁扶蕊深吸一口气,望着满地破碎的纸片,眼中发花。
春寒料峭,晚风吹起这些纸片,每一片似乎都在嘲笑她今日所有的自作聪明。
人气到一定的程度,反而会笑出来。
她迎着风,感觉自己的神经有那么一刻失常。
她缓缓跪下来,喉中发出一声笑。
清越的干笑声中夹杂着近乎悲戚的情绪。
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这么一张薄薄的纸。
如今它却被自己最爱的人撕得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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