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将军年少气盛,又是大京的功臣,多少贵女想嫁到那将军府去,又有多少舞姬想要爬上他的床榻?”
“这些你可都要注意,切不可掉以轻心,你必要坐稳正室之位,我林氏,不愿再有女儿家嫁人为妾了!”
沈青枝听闻脸色倏然变了,她眸里闪过一丝黯淡,只垂着脑袋点点头,“四儿知晓。”
“枝枝,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
林氏语重心长地告诫着她。
这些话,沈青枝从小就听烂了,她母亲之事在前,可没被林氏骂惨了,最后林嫣一气之下跑了,再也没回来。
她本就有产后郁症,又被林氏贬低得低若尘埃,她只想着逃离这地。
就连孩子在她眼里,都是累赘,是她种下的恶果。
多少个夜里,林嫣拿着鸾剪想要对孩子下手,却终是颤着手将那鸾剪扔到了地上。
她疯了,林嫣是被林氏辱骂疯的。
烛光下,谈及母亲,沈青枝不免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那人,趁着林氏此刻心情稳定,她忙想着如何旁敲侧击宋戈之事。
那张脸,现在想来,她都觉得浑身一震。
但那人冷淡至极的样子,却让她觉得更为奇怪,他为何对她的长相一丝一毫都不觉着奇怪呢?
第一次见到和自己相似的长相,理所应当和她反应一样是震惊,是困惑的。
可他却……
视若无睹。
除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
细思极恐,加上大半夜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起来,沈青枝觉着更冷了。
想了想,她还是问道,“舅母,当时我母亲怀我时肚子大吗?枝枝快要成婚了,一想到日后要生孩子,就觉得无比痛苦,我真是……”
她垂下眸子,故作娇态的摇了摇头,将手上本拽着的香囊朝桌上一扔,“不想生孩子了。”
林氏听闻,忙皱眉,她斥责道,“沈四,你这是说什么呢?要气死舅母吗?当年你母亲怀着那么大的肚子,到最后都走不动路了,终日躺在床上,她也无你这般绝望啊,你这还未成婚,就不想生孩子,你莫出去说这话,别将这大好婚事搅黄了!”
“小将军那是何等身份,你能嫁过去做正妻已是天大的福分,按你这身份,那高官之妻,这身份,你这被抛弃的庶女配得上吗?这是你外祖父替你求来的大好婚事儿,你莫要辜负!”
沈青枝听闻一阵头疼,舅母总是这样,一味贬低她。
心里头染上一股酸楚,她红着眼点点头。
碧波婉转间,她还是捕捉到了她话中透露出的事儿,首先她母亲肚子极大,其次到了后期走不动路,终日躺在床上。
这怎么也得怀个双胎才连床都下不了吧?
她正思忖间,便听那舅母又在那絮絮叨叨说道:“其实这婚事定的时候,是说的那老将军名下任何一个子孙的,可他名下未成婚的如今也就小将军和那当朝首辅。”
“说起那首辅,难道人家还会娶你做正妻吗?人家那身份,怎么也得正一品的嫡女才能配上,人的权势可远在那皇帝之上,可不会瞧上你。”
话落,沈青枝的心里头更为堵得慌了。
是了,她是何身份,人家那身份,位高权重的,怎么也不会看上她。
一切都是图个新鲜罢了,那正室之位她也不敢妄想。
又就这样被林氏贬低了会儿,沈青枝的头更痛了,呼吸也跟着一窒,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最后林氏离开她这小破院时,她还未缓过神来。
如此沈青枝这晚竟都未怎么闭眼过,月色朦胧,眼泪一滴滴顺着她娇俏的鼻梁落下,她不断伸手去擦拭眼泪,可那泪却越流越多,压根止不住。
透过窗外微弱的烛光,她余光落在手腕上的玉镯上,竟是又想起那日午后,他为她戴上这镯子的温柔。
那枚不知打哪来的白玉镯子,被他视若珍宝地放进胸口,暖风拂面,他一字一句看着她的眼极认真地说道,“白玉镯子暂时吾替你保管,算是枝枝给吾的信物。”
现在想来,全是假的。
他都对她视若无睹了,还什么信物。
不过是她先推开他的……
如此,小姑娘泪流得更猛了,偏生又不能哭出声来,只能蜷缩着身子,哭得泣不成声,纤弱的身姿一颤一颤的。
直到天朦朦亮时,她才哭晕过去。
翌日,沈青枝醒来,林氏破天荒的亲自送来了早膳。
沈青枝陪她用了早膳,林氏便问她要不要去书院坐坐,沈青枝心里头对她的用意清楚得很,无非是想要她忙着去授课。
她夹了块煮干丝放进碗中,摇摇头,“舅母,我今日有事。”
她确实有事,要去找宋知行问个人,但这事儿她无需告诉林氏。
“你可是要去找那宋知行?”林氏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她眉头紧蹙,“啪”一下搁下筷子,“枝枝,你现在可是要成婚的人,还去那宋公子做甚?”
“你去上京的日子他亦来寻过你,皆被舅母回绝了,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他一个府尹之子,能和那小将军比吗?”
沈青枝颦了颦眉,拿起帕子轻柔地擦拭了下红唇,微微叹了口气,“舅母,四儿想去趟锦玉阁。”
“去锦玉阁?那边衣裳那般贵,去那做甚?”林氏是个掌控欲极强之人,无论做何事,见何人,她都要问个清楚,甚至是出门买个糖葫芦,都要被她说个半天。
这便也是沈青枝拼命想离开这个地方的原因。
林氏的掌控太过令人窒息。
她的有些想法甚至几近扭曲。
沈青枝没再和她多说,忙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林府。
当日她真的去了锦玉阁。
锦玉阁坐落在归渔街上,这是扬州海陵郡最为繁华之地,琳琅满目的商铺占据着整条街,而锦玉阁却是一家独占街头一整个楼。
这里是女儿家的天宫,衣裳首饰应有尽有,只不过单一件仙裙就抵得上普通人家一月的开销,故而没几个普通人家买得起。
来这里的常客皆是那扬州府富商高官府中的女眷。
这么大的铺子对扬州府的贡献是极大得,但这锦玉阁背后的金主却是无人知晓。
有人问那掌柜的,掌柜的也只是摇头一笑,道上一句“无可奉告”。
沈青枝在那管了一阵铺子,也没听过那掌柜的说过一字关于背后金主的话。
故而,她猜测,这背后的主子定是有权有势之人。
今儿个的扬州,天气晴朗,鸟语花香,自打入夏后,白日里热气蒸腾,大地像是快要被火燃烧。
明明昨儿个还下着毛毛细雨,阴沉凉爽,今儿个却是炎热干燥。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人身上,沈青枝颦眉躲在伞下看着锦玉阁那龙飞凤舞的牌匾。
“姑娘,进去吗?”白沭问道。
她生得高,举着油纸伞,正好将沈青枝纤弱的身子覆在伞下。
“自是要进去的。”
沈青枝点点头,她望着那字愣了神,总觉着在哪见过这字迹,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字龙飞凤舞,仿若力透纸背,写字之人定是极底蕴深厚。
“小姐,外面热,进去吧。”冬葵在旁边一直拿着蒲扇给沈青枝扇风,几人站在门口,她直感觉一阵凉爽,那冰冰凉凉,极舒适的风就顺着这锦玉阁的门缝飘了出来。
沈青枝没再看那字,在冬葵的搀扶中轻敲了敲锦玉阁的门。
“进。”
一道沧桑熟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沈青枝忙推门而入。
铺子里放着冰块,几人一进去便能感受到一股子凉气,冬葵凉得整个身子颤了颤,忙往自家小姐身上靠了靠。
那掌柜的正在给一贵女看图绘,余光撇了眼门口,却是一惊,忙放下那册子,和那贵女说了声,便迎着沈青枝走来。
其实这掌柜的生得和那兰时序的掌柜有些相似,两人皆是瘦瘦高高的。
那掌柜的有些时日不见沈青枝,忙让店里帮衬的小厮端几杯茶来。
“掌柜的,几日不见,这店里竟多了小厮呢!”
沈青枝见到当初扶持自己,在年幼之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老人,不禁心里头暖暖的。
“哎呀,这些个小厮哪有四儿弄得好。”老人开玩笑着说道,忙走至厢房门口朝她招手,让她进厢房坐坐。
沈青枝进了厢房,那贵女大抵是等不及了,一直在那喊人。
老掌柜的站在门口,有些无措,提着茶壶欲给沈青枝沏茶的手都有些发颤。
一边是尊贵的客人,一边又是曾经共事的伙伴,有些左右为难。
沈青枝笑了笑,在冬葵的搀扶下徐徐入座,还不忘和那掌柜的叮嘱,“老掌柜,您招待不周可是要扣月钱的。”
那老掌柜无奈摇摇头,“四儿先喝些茶,这茶可是从上京运来的顶级普洱,我们主子自己茶园采摘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极品,一般人我可不拿出来。”
说罢转身离去。
顶级普洱?
沈青枝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竟是这般巧合?前阵子首辅公馆也入了一批顶级普洱,听那怜姐儿说也是他们大人茶庄的?
这么巧?
她犹豫着端起那茶饮了一口,甘醇清冽,质感饱满。
竟是和公馆的普洱是同一批?
有什么迷雾在心中被揭开。
刹那间,烟雾笼罩的心,被一层层剥开。
她终于想起为何锦玉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般熟悉了,她在公馆时,曾见过那人字迹,也是这般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所有事情在此刻被她看透,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恰巧那老掌柜的办完事儿走了过来,一脸歉意地说道,“久等了。”
沈青枝摇摇头,低头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
两人寒暄了会儿,沈青枝开门见山问道,“敢问老掌柜,这锦玉阁幕后金主是不是首辅大人?”
那掌柜的一惊,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外面,见无人,才放下心来,“金主确是首辅大人。”
沈青枝意料之中,并无多大情绪。
她复又问道,“那这些年……帮助我的,都是他?”
那张雪白美丽的容颜染上一层紧张,她攥紧帕子,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这事儿对她来说,其实非同小可,那背后一直默默扶持她,在她幼年最无助最失落时,是他给她开了一扇窗。
老掌柜也并未想隐瞒这事儿,他点点头,“确实是我家大人让老夫多帮衬四儿的。”
他顿了顿,忙又起身给沈青枝倒了壶茶,恭恭敬敬递到她面前,方才坐下继续道,“我们家大人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暴戾恣睢,冷酷无情,大人比谁都心怀天下,天下百姓皆不知,大人每月都会将库里的盈利拿出十分之一,来帮助那些患难中的孤儿寡妇。”
“姑娘,所有铺子盈利的十分之一啊!那是一笔巨大财富,普通人一辈子不敢想的财富!如若没有大人在背后默默守护大京百姓,就没有今日老百姓的安宁温饱!”
老掌柜的说起这些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震撼,那双看尽世间百态的眼中写满了动容。
话落,沈青枝甚是诧异,那端在手里的茶盏都差点没拿稳。
她这才想起,为何之前打理账簿时,掌柜的总让她空十分之一来,原来是那人行善事的。
沈青枝这一下午,皆在震惊中度过,直到临走前,老掌柜的起身将她们送到门口,炯炯有神的眼里含着笑意,他拿了一包普洱递给沈青枝,又扫了眼她身旁的两位小娘子,忙叮嘱道,“今日这一切,也只有三位小娘子知晓,大人不喜自己的事儿在外头泄露。”
这话里还含着一丝警告。
沈青枝接过那茶包,道了谢,忙点头,“老掌柜放心,我们都不会多嘴的。”
那老掌柜这才笑着离开。
沈青枝这一路上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她才想起还有正事儿未办,她忙转身拉着冬葵的手,着急忙慌地和她说道,“冬葵,去府尹府上,帮我将宋公子喊出来,就说我在淮扬湖畔等他。”
冬葵甫欲开口,就听她说,“那地远,你和白沭一起去。”
“可小姐你……”白沭有些不放心沈青枝一人。
沈青枝摇摇头,“不必担心我,淮扬湖就在前面,我自个儿就可去,况且我在这地生活这么久,不会有事的。”
白沭和冬葵无奈,只能照着办。
两人走后,沈青枝一人往那湖畔走去。
她心里有些难受得紧,想一个人静静,这才将两人都支走。
她眼神涣散地落在那河畔的柳树上,堤柳街上也有这一排拂柳,不过比这里还要茂盛许多。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真不知怎了,又突然很想那人,可是她在扬州,他却远在上京。
就像他们之间的身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遥不可及。
他们本就不是一一类人。
就像舅母说的,她配不上他,他是辅助朝政,为百姓呕心沥血之人,他是大京的功臣,唯有正一品官员的子女方能配上那样身居高位,权倾朝野的男人。
而她……
其实是连嫁给裴安都是配不上的,那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是她舅母怕她弄掉的珍宝。
这般想来,沈青枝又长长叹了口气。
正当她愁眉不展时,有位老妇人走至她面前,老妇人的后背驼得极高,她弯着腰,头发用发带束缚,露出干枯暗黄的额头,她眼神里含着精光,上下打量着沈青枝。
沈青枝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方欲转身,却被那老妇人拽住胳膊,“小娘子,可否帮老奴拿下包袱,老奴想去如厕。”
沈青枝有些不乐意外人碰触,忙挣扎了下,就这一下,拱的这一下,那老妇人突然倒在了地上,嘴里哀嚎着叫唤,“好你个小娘子,如此心肠歹毒,不过是让你帮老奴拿下包袱,你就将我推倒?”
“我……”她看着那个倒在地上,打滚着乱叫的老婆子,有些慌了神,方才她明明只是挣扎了下,并没有推倒她啊!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是一群看热闹的,她如何解释,也无人相信。
她没法,只能提出上官府。
那老妇人趴在地上,用手指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你这小娘子,做这坏事,是要遭雷劈的!本来赔个银子的事儿,你还死不承认?那便去找官爷主持正道吧!”
两人在几位百姓的陪同下去了那衙门。
衙门内戒备森严,今日不知是来了哪位贵人,竟都是神色凝重,愁眉不展的模样。
沈青枝有些好奇,这老婆子做了这等讹诈之事儿,竟还有胆子和她一起来衙门,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是那老婆子真得被撞了,其二她官府里有人。
沈青枝不知是哪种,但总归不会是她推了那婆子。
两人入了衙内,沈青枝被那衙役一把推着跪到了地上,她一个没注意,竟是直直摔在了地上。
胳膊火辣辣得疼,她红着眼想要起身,却是被人用力一脚踹了腰,“听说你这娘子推了人不承认?”
一道凶狠粗旷的声音响起,沈青枝心一颤。
“官老爷,您可得替老奴做主啊,这小娘子心肠歹毒,算计老奴!让她赔银子,她还不依!”那老婆子声音尖锐洪亮,何尝像是有伤在身的模样。
倒是沈青枝身上疼得厉害。
“哦?小娘子,你推那老妇人了?”那官爷问道。
沈青枝摇头。
那官老爷蹲下来,仔细瞧了瞧沈青枝这柔弱不堪的身子,她今日穿了件薄荷长衫,此刻被人踹倒在地,头发微微凌乱,有种任人蹂*躏的凌乱美。
这官老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道,“推了人也没事,只要你愿意……”
这人话还没说话,便听见一道暴戾阴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愿意什么?愿意将你这狗官扔进狗笼被猛虎分尸吗?“那官老爷吓了一跳,忙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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