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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不止是慕容擎和嫔御,连舜英也惊异地望着她
看着众人眼光有异,陆银屏清了清嗓子又道:“你们没瞧见李妩昨天的那个样子?本宫若是怕贸然带着人进去了,惊吓到了她,本来好好的人再出个什么事儿,脏水又泼到本宫头上了。”
说罢她又问崔灵素:“李妩怎么回事?先前还看着好好的,怎么一阵儿不见气色这样差了?”
王晞听她这么问,即便同李妩不大相熟也只能老实答了。
“先头妾和崔姐姐还同全嫔一道去了宣光殿,那时李妩只是有些咳嗽胸闷,看着也是染了风寒的模样。
她自己也说夏秋时便风寒咳嗽,还未好。只是后来接连好些日子天气都不太好,便再也没见见着她。”
崔灵素点头道:“当日一道去的还有全嫔,只是我们同李妩在一处,全嫔先出去,似是和李娴发生了些口角。那日李妩坐得离我们远些,瞧着模样也有些不佳,但不至于是昨日里的那般差。”
陆银屏放下了裙裾,问崔灵素:“你们去宣光殿的时候她就病了?”
崔王二人点头说是。
“不过那时瞧着病得也不算厉害。”崔灵素又道,“想来是连日阴雨,这才久病不愈成了沉疴,便是后头再开药,慢慢治也要好一阵儿了。”
陆银屏不关心李妩吃不吃药
阖宫上下那么多的嫔御,陆银屏最讨厌的一是长孙明慧,二便是李妩。
李娴和全若珍的嘴巴没长好,可李妩那般娇娇弱弱的模样,她看着就不爽利,总觉得这女子是在装模作样,为的是引起男人的同情心
一会儿都没见着人,不说陆银屏,便是慕容擎也有些不耐烦。
“咱们算是来游玩的,李妩倒好,来这儿睡起大觉来了。”陆银屏同崔王二人一道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等得心焦。
凌太一跃跃欲试:“要不,我直接带着御医进去?”
陆银屏说不用,冷着脸道:“咱们是来请人看脉的,这样冒然进去倒像是捉奸来了。披云楼上的人都看着呢,今日就是让她们好好看看,我陆银屏不是容不下人的人
李妩便是想斗,也得治好了病,挺直了身子正大光明地跟我斗。虽说她还不配,但我可不想让人落下什么口实,说我是借着看病的理由害人来了。”
全若珍在楼上听到陆银屏在下面讲话,心里隔空替她叫好。
“这样的人才有意思。”她立在窗边,背对着阿满道,“比起李娴,我早就看不惯李妩。她看着娇弱,实际上最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跟李娴还不错时,送了她一条幼犬,比贵妃的那条还要小一些?便是遭她毒杀了。”
阿满倒是知道这件事。
“虽说狗是玩意儿,可人毕竟多是心善。即便不喜欢,也不会直接弄死。”阿满道,“李妩的做法着实是偏激了些。”
“看着娇弱,没想到心肠这样狠。”全若珍冷眼道,“万一她也有了孩子,你猜她会不会也这样狠?”

这世上没有「倘若」,有的只是已经发生的现实。
阿满觉得主子的这话像是在说李妩,又像是在说自己。想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全嫔似乎也想起了自己那个未成形的孩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走吧,下去。”她烦躁地甩袖,“离得近点儿看好戏。”
陆银屏等人等得焦躁,便坐在石凳上,盯着刚刚崔王二人下过的棋盘出神。
她骑术好,但琴棋书画的都是一碗水不满。饶是如此,也能看得出黑子儿已经不剩了多少气儿,便问:“胜负已分明,怎么还在下?”
王晞有些脸红。
崔灵素斜着眼瞧她,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某人是个臭棋篓子,见别人吃了自己的子,便要悔棋。这盘是她悔了一整盘之后的模样,还在苦苦支撑呢。”
陆银屏也笑了:“落子无悔,怎么这么随便?”
见她不曾责备自己,王晞便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不过是个闲趣,玩玩罢了……臭的是棋品,我人品可不臭……”
陆银屏先前也同她们二人说过几句话,觉得这王晞年纪虽说同她差不多,但心性倒是还不错。若这女子不是嫔御,她觉得俩人倒也能说到一处去。
陆银屏若是交人,交的多是有明显缺点的人,而不会交看似完美无缺的人。
因为人都有缺点,那些你看着万般好的人,焉知他们不是伪装?若是有朝一日看到了他们掩藏在完美之下的缺点,你是否会对他失望?
反而那些有明显缺点的人,若是深入交往,总能发现他们身上还有其它优点,这样一来感觉倒像在一块泥地中挖出珍宝了。
陆银屏觉得,天子便是这样的珍宝。旁人见了他们几代人的泥淖,对这条在腥臭泥泞中打滚的恶龙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可她触摸以后才发现,泥泞之下的是清冽泉水,恶龙看似身在泥淖,却在人不知道的时候盘在水底,守着这处甘甜。
陆银屏眯了眯眼,想起他的时候,那些焦躁似乎都没了。
好像今日的信中未曾说过这样的想法,若是他看到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陆银屏已经开始琢磨着下一封信该怎么写了。
她看着全若珍下了楼,带着她身边那掖庭出了名爱听墙根的宫婢走到自己跟前。
全若珍模样好,身条好,只可惜她那张嘴惯爱挑事,这点儿就让陆银屏不喜欢。
要么当个锯嘴葫芦,要么就跟她似的,得宠后再说话
全若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不等陆银屏说起,便坐在她旁边说起昨晚上发生的事儿来。
“李妩这阵子有些奇怪……”全若珍挑眉朝着前殿的方向看了两眼,捱近了陆银屏道,“大半夜的不睡觉,白日里倒是不愿意起了。依着妾看,娘娘您还要等上好一会儿呢。”
陆银屏不待见她,漠然地道:“想说什么直接说,拐弯抹角的恶心。”
全若珍轻笑一声,悄悄地捱近了她。
“昨晚妾听前殿那边有喊声,像是李妩的声音……说什么有人要害她,还说宣光殿有鬼,披云楼也有鬼……”全若珍声音渐小,最后几不可闻。
陆银屏是个佛混子,也最是听不得这些鬼神之说。
“说话前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什么鬼不鬼,这世上哪有鬼?依着本宫看,人心险恶,倒是比鬼可怕。”
陆银屏指着披云楼道,“这儿住了这么些人,便是有鬼,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它淹死。”
全若珍眨了眨眼,无辜道:“妾可没说有鬼,是李妩说的,不信娘娘进去问问话就知道了。”
陆银屏烦她这模样
“既然你也说昨日李妩半夜还有动静,那现在定是在休息,本宫不好进去打扰她。”陆银屏又补了句,“她气色也不好,便让她多休息会儿,大不了下午再来。”
全若珍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能勾起陆银屏的兴趣,让她早早地去将李妩拿下
她也觉得李妩有事儿,不像是一般的病,倒像是掖庭的老宫人所说的曾经某位暴毙的嫔御的病症。
然而披云楼这边的规矩也大,李妩又有个从高门大宅里出来的秋女史镇着,她便是再好奇,也进不去前殿,只能指望着陆贵妃进去,自己也好去凑凑热闹。
越是到关键时候,陆银屏越能沉得住气
陆银屏不理全若珍,转身对慕容擎道:“李遂意还未回来?”
李遂意早前接了熙娘递来的陆银屏写好的信,命人加急送去魏宫,到现在依然未归。
慕容擎是慕容擎,李遂意是李遂意。慕容擎是皇帝重用却忌惮之人,李遂意是皇帝跟前的心腹。俩人凑在一堆,陆银屏才更有底气。
凌太一点头道:“我去看看。”
陆银屏没阻拦,等着他出去寻人。
全若珍觉得今儿贵妃怕是同李妩打不起来了,没什么意思,说了句头疼便又回了楼上。
陆银屏盯着崔王二人,催促她们继续下棋。
在崔灵素不知道赢了几盘之后,凌太一带着李遂意进了院子。
李遂意见慕容擎也在,脸上的表情有些丰富。匆匆忙忙地向他行了个礼,又凑到陆银屏跟前来。
“巧了么这不是……陛下也写了信给您了!奴等了会儿,又跑上山,可真是累……”李遂意见了陆银屏,喘着粗气儿递出一封信来,“娘娘可得打赏奴。”
陆银屏抿唇笑了笑,说有赏。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意思看信,便让熙娘将信收了起来。
“来这么晚,还想要奖赏?”她站起身来往里走。
李遂意刚垮下一张脸,又听贵妃再次发了话:“跟着本宫办件事,办好了依然有赏。”
李遂意打起了精神,连连嗳了好几声,跟在她和慕容擎身后进了前殿。

陆银屏来过鹿苑,却不曾来过披云楼。
鹿苑本是先帝为了围猎方便而建,鹿苑行宫建到一半后中止,直至当今天子登基后才将披云楼与灵风台建成。
她上次来时,只在建康殿寝殿活动,还未来过这里。今日一看,总觉看哪儿看哪儿都不太对。
不论魏宫、东宫或是华林苑,甚至说不远处的建康殿和凌云台,内里都是左右对称恢宏大气的宫室。
而自打进了披云楼,入目左手是凉亭,右侧是偏殿,正殿在其后,后殿紧紧贴着正殿,垒出三层殿阁,就像在环着大殿一般。错落有致,美则美矣,却是说不出的怪异和……熟悉?
“这……披云楼瞧着还不如建康殿……”舜英刚开口,便知道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陆银屏很有宠妃的自觉性,皮笑肉不笑道:“披云楼是什么地方?建康殿又是什么地方?自然是不一样。”
说罢带着人走了进去。
前殿高约两丈,地面铺的是红木,非是金砖。笏头履落地的那一刹那,地板便好似被挤出一阵怪异的「吱呀」之声。
陆银屏觉得好玩,甚至迈着小碎步多踩了几下。
她转头对李遂意道:“赶明儿也给徽音殿铺上一层,这样就不怕佛奴偷偷地跟来了。”
李遂意虾着腰连连说好,却暗中擦了一把冷汗。
陆银屏又走了两步,指着碎石一样的窗棂随口问:“怎么这么简单?龙凤没有也就罢了,牛羊都没了?”
李遂意又擦了一把汗,点头道:“陛下崇俭,工事上自然能省则省……”
陆银屏在心里极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要是崇俭,那徽音殿寸土寸金怎么说?
这么一来她倒真成个祸国妖妃了。不过天子的老底,她自然不会当众揭开。
埋进内殿,陆银屏忽觉一阵阴风袭来。
“怎么这样冷?”陆银屏望着漆黑的内殿紧了紧外袍,对李遂意道,“舍不得烧炭也就罢了,怎的也舍不得掌灯?”
没等李遂意答话,她又步步紧逼:“陛下已经俭到这份上了?不如明儿将本宫首饰也卖了去,换些炭火灯油来。”
李遂意冷汗直流,也顾不得擦了,拼命冲她解释。
“娘娘在外头时便能看到披云楼的格局
“陛下只说过掖庭的炭火减半,小行宫的份量还是用足了的。”熙娘也上来解围,“只是北芒山一直是避暑所在,披云楼这处便阴凉了些。嫔御此次来鹿苑也是陛下临时起意,选了几处地方,思来想去还是北芒山……”
陆银屏瞧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崔王二人,见她们缩在慕容擎的后头像两只漂亮的鹌鹑,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她。
“你们要是也觉得冷,回头便去建康殿。”陆银屏顿了顿,又道,“大殿给你们住。”
两只鹌鹑这才从后头探出头来,忙不迭道谢。
“总不好让她俩去,放着旁人不管。”陆银屏琢磨了一下,“让她们都搬过去,建康殿还有座偏殿不是?收拾出来,给她们挤挤。”
李遂意苦笑着说好,心里想的是这次回去后不知道要挨什么样的罚。
几人说话间便到了李妩的寝居。
李娴此时正站在外头,一脸的苦瓜相。见着陆银屏后快步走来行了个礼:“娘娘……”
陆银屏瞧见李娴便不舒坦,总觉得自己亏了,没吃着好菜,全让这俩姐妹占了。
她心头有气,便直接不客气地道:“本宫看你姐姐气色不好,请了御医来诊治。李嫔若是已经醒了,还是早些看病为妙
李娴摇头:“刚刚我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姐姐就是不开,不知道醒了没有。”
陆银屏等了许久,早便有些不耐烦。
“没醒也能诊脉开方子。”她推了推门,发觉里头已经被反锁。
搁着从前,就眼前这门栓她一脚便能踹开。可是如今后面跟了一堆的人,里头又是个病秧子,她也不敢按着自己的法子来。
于是她娇娇弱弱地对慕容擎道:“有劳大将军。”
慕容擎和凌太一怪异地盯了陆银屏几眼
慕容擎早知有今日,走到门前长腿一伸便将门踹得大开。
陆银屏伸头一瞧,吓了一跳。
李妩住的内殿空空荡荡,却又满满当当
内有八个廊柱,各用红绸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窗边有个香案,旁边是一个蒲团。最里面则是一架宽大黄花木莲花榻,隔着红色幔帐隐约可见睡着一人。
陆银屏瞧着房梁上垂下的两条红绳,心头一惊,赶紧对御医道:“傻了?还不快去?!”
御医连忙上前,陆银屏和慕容擎等人在后头跟着。
王晞悄悄地扯了扯熙娘
陆银屏也注意到,匆匆扫了几眼,还是去看李妩了。
御医来到床榻边半跪而坐,轻声道:“还请这位娘娘伸出手,容卑下为您诊脉。”
里头的人没动静。
陆银屏觉得奇怪,便又高喊了两声:“李嫔!李妩!”
里头的人似是嘤咛一声,却并未回话。
“本宫既然来了,你竟不行礼?!”陆银屏端起架子来,“即便是病着,也总得问个好吧!”
李妩又哼唧了两声,陆银屏没听到。
慕容擎是武人,这边早就按捺不住,直接道了声「得罪」,便伸手撩起那薄透的红幔帐。
陆银屏一番磨磨唧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陆银屏依然是第一个伸头的。
她瞧见李妩躺在榻上,汗湿的皮肤令碎发散乱地贴在鬓边,雪白的面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陆银屏松了口气
她又唤了几声,见李妩依然是哼一声答一声,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便转头指使御医:“给李嫔好好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症,仔细地查,明日本宫还得上报天听。”
两名御医齐齐而上,一个捻了李妩的手腕子诊脉,另一个去掰看她的眼皮。
陆银屏又有些奇怪
外祖母说,进了宫后,除了自己,便都是敌人。若是有一丝的心慈手软,自己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还好陛下的恩宠未消,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对付对付
慕容擎倚在廊柱边,扫了一下上面的雕花,又看向李妩。
两名宫廷老御医这里把把脉那里看看脸,好一会儿都不曾有过结论。
陆银屏等得焦躁,却也不敢催。一回头见李娴站在原地,咬着嘴唇要哭要哭的模样。
她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训斥道:“李妩还有气儿呢,你着急忙慌的哭什么丧?!”
李娴背过身去,双手捂着脸,大约真是在哭。
崔灵素瞧着有些不忍
可一旦姐妹出了事儿,剩下的那个便孤立无援,没准儿比其他人还不如呢。
进了宫后,除了亲姐妹,谁又是能真心待人的?指望着一个人活出路,旁人都是自己的阻碍罢了。
御医们相顾两眼后,跪地给了诊断。
“娘娘,大将军。李嫔的确是染了风寒所致,身体未有其它病症。”二人道。
陆银屏不信,抱胸上上下下地瞧了他们好几眼。
“她脸色这样吓人,就只是风寒?”她压根就不信,“风寒还能将人烧成这副模样?”
御医从先帝在时便为各宫看诊,一手医术不说起死回生,但是二人联手诊断也是错不了的。
他们忙道:“风寒不可小觑,虽说多数人可不医而愈,但也不乏有体弱之人最后烧成重症……”
“什么重症不重症的,叫你们来是干嘛来了?”她不耐烦地道,“治人,别让她再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人了,晦气……”
御医连连道是,赶紧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施诊。
陆银屏背过身去,瞧着伸头探脑的一堆人,不高兴地道:“看什么看?回去!”
慕容擎首当其冲地走在前头,李遂意应了她的话,一边说李嫔无碍,一边赶着其余人等出去。
待出了披云楼,陆银屏终于感觉自己像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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