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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韩楚璧忙完了事情总是早早地回家,反倒是我常常比他回家晚。”她抚着胸口道,“自打拿了供词来找宇文大人一道进宫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儿一般。”
宇文宝姿想了想,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你担心,我也担心。”她道,“祖父虽说贪玩了些,可他从未让人捎回信过,这次主动递信回来,倒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可我又一想,既然他捎了信回来,那就是暂时没有事情……
我猜是朝中那些大臣认为琢一既然被关在禁军府中,那么祖父理应也被关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祖父现在应当和琢一在一起。”
“陛下也说,禁军府对大哥而言倒是个好地方,赫连遂那些人动不了禁军府。”陆珍抬起头来,“可韩楚璧还没回来,我放不下心。”
宇文宝姿也有些疑惑,毕竟丘林俭死谏的人是两位王爷和两位外戚,同韩楚璧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她将前后串联到一起,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于心头。
“你说,会不会,他们根本就没有进宫?”宇文宝姿突然问道。
陆珍侧首看她:“没有进宫?什么意思?”
宇文宝姿直勾勾地盯着她,越是这样想,后背越是冒出一身冷汗。
“倘若他们在进宫途中被赫连遂的人抓住了呢?”她道,“赫连遂逼着他们写这封信回来,就是为的稳住咱们两家人……”
陆珍听得脊背一凉。
“不行!”她猛地站起身来,“我要进宫……我要找小四,我要去找陛下帮忙!”
说着便要向外走。
宇文宝姿伸手拉住了她。
“贵妃不在宫中,你忘了吗?!”宇文宝姿高声道,“初二那日后宫有位份的嫔御都去了鹿苑游乐,打头的就是贵妃,你忘了吗?!”
陆珍停住脚步。
“这个节骨眼儿怎么偏就去了鹿苑?”她回头看着宇文宝姿,“不对……她不是那么贪玩的人。大哥的事情在前,她不会丢下这摊子自己一个人走。”
宇文宝姿见她冷静下来,便松开了拉着陆珍的手。
她坐回座位上,细细地分析道:“先是丘林俭死谏,再是琢一被带入禁军府。如果他们进了宫,将供词呈给陛下,那么六日早上的朝会,陛下要一定会此事处理好……眼下是初四,还要等上两日。
左右着急也不是办法,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宫中寻陛下,亲口问问他韩公子和我祖父在哪儿。”
“我是个火爆脾气,一着急就乱投医,还好有你。”陆珍点头,回握了她的手道,“你先去,我等着你……你也要注意,多派点人手跟着,不要被赫连遂的人瞧见了……他们眼下都没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宇文宝姿让侍女取了自己惯穿的黑斗篷来,当着她的面披上。
“放心,我不会从东掖门进。”说罢,她罩了面向外走。
陆珍攥紧了拳头,在室内等她消息。
青天白日,宇文宝姿不好去永巷将含章殿后头墙上的那几块砖卸掉,却仍是从万岁门进永巷,又去了太极宫。
今日无早朝,料想天子应该不会在徽音殿
天子是她三个表兄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位,在她幼时他还是位公主,未曾想后来竟变成了男子,还做了太子。
进了宫中后,因着宫人也都识得她,是以一路算是畅通无阻地入了东堂。
东堂寂静,李遂意和玉蕤也不在。
想起从前的晁女史便是常坐镇东堂和式乾殿,后来被天子处死,这东堂除了李遂意就再也无人可直接通传。
宇文宝姿抓了一名宫人问:“陛下在何处。”
宫人雪白的面上淡漠呆滞,恭顺地行礼道:“陛下在式乾殿,还未起。”
宇文宝姿蹙眉
因着这二日见到的不正常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也并未在意。
自东阁门入了式乾殿,路上宫人顶着一张麻木的脸,纷纷向她行礼。
“陛下醒了没有?”她站在殿前,捉住一人问道。
那人依然恭顺地一揖。
“陛下尚未起,曲嫔已经起了。”

“你说什么?!”她揪住那宫人的领口,“什么曲嫔?你再说一遍?”
面对她的质问,宫人的面色依旧平稳,一字一句地开口。
“大司马大人进献一位美人,已被陛下纳进宫中,入了式乾殿。”
宇文宝姿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有烈火燃烧。
不是说陛下和贵妃恩爱甚笃,怎么贵妃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纳了另一个人?
还是大司马献上的人?!
她想要冲进去问个明白。
式乾殿前有禁卫林立,见她靠近,纷纷亮出冰冷枪戟。
“我是大司空宇文馥的孙女,是陛下的表妹!”宇文宝姿上了石阶,抓住枪尖怒道,“你们谁敢拦我?!”
即便如此,禁卫依然不曾收枪。
宇文宝姿夺过枪,又将人踢到一边,望着渐渐围拢而来的人群,心头一阵冰凉。
她想要挥枪将人斥退,却听到头顶传来女子娇柔嗓音
“宇文大小姐可想好了,持枪入殿等同谋逆。”
宇文宝姿抬头,见一女站在殿门中央,身着及胸粉牡丹绣金襦裙,未着外袍,乌发雪肩。
她面容娇美,发丝凌乱,像是将将醒来一般。
宇文宝姿持枪指着她,拧眉怒问:“你又是什么人?!为何穿贵妃的衣服?!”
她在徽音殿住了将近两个月,陆银屏柜子里的衣服有几件,是什么式样她岂会不知?!
那女子轻笑一声,抬起素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端的是风流窈窕,婉约动人。
“宇文大小姐莫要吵醒了陛下。”她笑道,“问我是谁?我自然是陛下新纳的嫔御
曲星霜款款走到她跟前,转了一圈儿后又道:“贵妃的衣服又如何?如今陛下的衣服我也穿得。”
宇文宝姿枪尖一横,对准了她的脖颈。
“曲元瑜是你什么人?!”
曲星霜目光一冷,却又昂首道:“他是我父亲。”
宇文宝姿一听,简直要气笑了。
“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式乾殿放肆!”她扯起嘴角来,“一,我要见陛下;二,将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曲星霜一听,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抬起雪臂捂唇低笑。
“我是什么东西……”她止了笑,“你又是什么东西?”
宇文宝姿咬牙:“我是宇文馥的孙女!”
“宇文馥……宇文馥……哈哈哈……”曲星霜忽地开怀大笑,“钻过没种的人的胯下的那个宇文馥?他的孙女,又是个什么东西?”
禁军中有人笑出了声,随即那声音越来越大,轰轰炸响在宇文宝姿耳边。
“你作死!”宇文宝姿目眦欲裂,抬起枪尖挥去。
人明明就在眼前,宇文宝姿却根本够不到她。
禁卫军一涌而上,将她手中的长枪踢飞。另有几人制住了她,将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曲星霜施施走到宇文宝姿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宇文大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当下局势。”她轻笑,“你的祖父,现在怕是在赫连遂府上。”
宇文宝姿一动身子,就被人死死地捏住虎口。
“什么世家女……不过是不学无术的花瓶罢了……”她又道,“陆贵妃的衣服,我要穿;陆贵妃的位置,我也要坐。”
宇文宝姿不愿听她废话,怒道:“陛下呢……我要见他!”
曲星霜低头,长长的发丝掠过宇文宝姿的头顶,像一座带有异香的牢,死死地困住了她。
“陛下还在睡,估计要睡很久。”曲星霜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
宇文宝姿一口气瞬间散乱。
“你们将他怎样了?!”她一出声,竟是难以抑制的悲调,“我表哥怎样了?!”
曲星霜笑着摇头:“没有将他怎样……他还有用,不要乱说……”
说罢又问:“你既知道我父亲,为何不知道我家中藏的那几坛酒呢?”
宇文宝姿心神大乱。
她被人摁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你们……你们要谋反……”宇文宝姿含泪道,“你们不能……不能给他喝那个……”
曲星霜摇头:“喝不喝不是你说了算,我倒看着陛下像是很喜欢那个味道,也是好酒量,已经饮了半坛下去……一觉睡到现在还未醒。”
她又追问:“若是宇文大小姐,这半坛下去,能睡多长时间呢?”
宇文宝姿流泪摇头。
曲星霜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子,锤着腰道:“陛下龙精虎猛,不灌点儿酒还真让他睡不着……不如宇文大小姐先留在宫中,等我事成之后,放你和你祖父一道回府吧……”
说罢,她施施然入了式乾殿。
宇文宝姿被禁卫架起,眼泪像开了闸的春洪,已经看不到眼前的一切物事,只有茫茫一片白。
陆珍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宇文宝姿,直到午时将近,她才回了陆府。
陆府现今的当家人是她,她若是不会来,这一大家子也没了人管。
陆瑷一早便听姐姐去了宇文宝姿府上,以为她能打听到什么事情,早早地备了一桌的膳食等她。
陆珍从外面走进来,见一桌的肉,坐下来便吃。
“你的人手艺真不错,跟我婆婆有一拼。”陆珍便吃边道,“只是京里的牛羊肉不比凉州,肉质不够鲜美筋道……”
陆瑷便是心里头着急哥哥的消息,也依然守着自家的规矩,不得不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再问话。
陆珍刚打了个嗝儿,陆瑷便发问:“姐姐去了大司空的府上?可曾打探到什么了?哥哥和姐夫的消息有了吗?”
陆珍喝了口茶,摇头。
陆瑷的帕子都快撕成两半。
“哥哥还未回来……姐夫出去一趟也没回来……”陆瑷蹙眉道,“姐夫进宫了吗?面圣没有?怎么一个个地走了就没回来过呢……”
“小四不在宫中,黄毛嫂已经进宫去找陛下问了。”陆珍宽慰她,“什么一个个地走了没回来过,瞎想什么呢!你安心待嫁,等黄毛嫂出了宫,自然会来告诉咱们消息。”
“但愿如此。”陆瑷依然有些忧心忡忡。

夜间起了雾,京中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
柏萍在玫瑰上支好了架子,便见陆珍从三小姐的房里走了出来。
仆婢们都已经歇下,“二小姐稍待,奴送您过去。”柏萍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拿起了一旁的灯。
陆珍结婚久了,来到家中后觉得晚间无人走动,点灯实在浪费,便下令子夜前熄灯。
是以没了灯笼,她摸黑有些瞧不见地砖。
见柏萍主动要送,便点头道:“有劳……”
柏萍挑灯笑道:“哪里的事,二小姐忒客气了。”
陆珍同她一路走,似是闲聊地问:“你们三小姐这两年的开销在哪儿,可有记过账?”
柏萍一愣,随即摇头:“未出阁姑娘家的花销左右不过胭脂香膏,衣裳首饰。多是头些年老侯爷和夫人给的,除了小姐本人,旁人不曾算计过。”
柏萍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瞧了陆珍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又挪开了眼道:“小姐大约也不知道……不过统共算来,应是不少的。”
陆珍收回了视线,单手背在身后,淡淡道:“小三和小四不一样,她是个节俭的性子,不似小四那般奢侈无度……说来也巧,之前猎心去瀛州给外祖母送信,来时经过定州,遇到了一家人,说想来京中投亲。”
柏萍不明所以。
“那家人本说要投曾经的舞阳侯府,如今的梁国公府。”陆珍淡淡瞥了她一眼,“猎心觉得极为巧合,便说自己是陆公爷的仆从,问他们亲眷是公府的什么人,但他们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秋风起,柏萍手臂和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笑着道:“约是巧合,或是哪个仆婢的家人罢。”
风带起了灯盏,有些微颤颤。
陆珍「嗯」了一声,见自己院子到了,便说:“回去吧……”
柏萍说好,赶紧转身回三小姐的院子。
她步履匆匆,比平日要快上许多。等入了院内才发现三小姐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
柏萍后退两步,灯笼掉在了地上。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向她看来。
屋内淡黄的暖光自上而下映在他面上,被高挺的眉骨与鼻梁阻拦,在眼下形成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并未理她,推门走了进去。
陆瑷听了陆珍的话,正在屋内倒腾自己的东西,打算将没用的东西或变卖或处理掉
正月里都忙,她又要那时候出嫁,担心那是弄得一团乱,不如提前清理一下。
她翻出了一堆东西,多是些不太值钱的物件
身后传来进门关门声。
陆瑷没回头,却不高兴。
“如今你越发没有规矩,进门前不知道先敲门了。”她将卷轴抱了出来,“帮我拿一下,明日将它们卖了去……”
“卖了去?你缺钱?”身后那人开口,嗓音低沉,如洞窟中蛰伏许久的野兽低吼。
陆瑷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回头。
靖王坐在她的桌边,抬手拿起桌上的盒子打开。
“香金玫瑰?”他嘴角浮起一丝极为嘲讽的笑,“也是,孤送你的粉玫,早晚有凋零的时候,哪有香金玫瑰来得实在。”
陆瑷将卷轴往地上一扔,走到他跟前夺过那支玫瑰。
“你怎么敢进来?你……”她话一出口,突然想起大哥陆瓒还在禁军府,便又问,“我哥哥如何了?”
靖王平视着她,漠然道:“你觉得孤会将他如何?”
陆瑷看着他,眼神中渐渐浮起一层无可奈何的悲哀。
“你说过,此后我们再无瓜葛。”她开口。
靖王手中尚捏着那空空的玫瑰木盒,听她此言,木盒隐隐发出咯吱声响,却不曾断裂。
“如果真如上次所说,孤同你再无瓜葛。那么陆瓒到了他们手上,现在只怕已经被扒了一层皮。”
他冷笑,“你的好哥哥正在禁军府睡着我的床,被我手底下的人跪着伺候。”
陆瑷知道陆瓒无事,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她不屑一笑,站在他面前脱起了衣服。
披帛是浓重的秋香色,披帛下的皮肤是泛着淡粉的奶白,就像二人第一次欢好时他仰头可见的天空,漫天皆是积雨云。
靖王将盒子丢到一边,起身摁住她滑落的腰带。
“陆三,你想做什么?!”
陆瑷抬起头,平静地道:“殿下不是睚眦必报么?你照顾我哥哥,我不该陪您睡上一宿?或者说,直到我哥哥被放出来?”
数年羁绊,到如今已是寸心寸灰。
靖王低头,从地上拾起那片秋香色披帛替她拢好。
陆瑷眼睫微颤,眨眨眼睛,笑得有些讥讽。
“想要什么直接说,不必拿你的深情来换。”她顿了顿又道,“殿下的深情一文不值。”
拓跋流听多了她这样的话,早已变得麻木。
他摁住她双肩,低头道:“陆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瑷抬眸:“什么机会?”
“你若愿同我和好,从前的那些就让它过去。”他十分认真地道,“你想要粉玫还是香金玫瑰?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少有这般认真的颜色,觉得似乎还有些不够,便又道:“我会娶你。”
陆瑷盯着他,见他眼瞳灿灿,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
他在等一个回答,能让他不失望的回答,让他觉得这些年为她劳苦奔波付出所有代价都值得的回答。
“和好?”陆瑷樱唇轻启,“你做梦……”
靖王面色一变,捏着她肩骨的手也渐渐用力。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孤为你做了多少?”他俊秀的面容逐渐狰狞,“狗都会摇尾巴,陆三,你没有良心!”
陆瑷双肩被捏得生疼,左眼渗出一行泪。
“你没了二州,只剩禁卫军,自然觉得自己牺牲了太多。可你有没有想过,六州本就是我父亲的东西……你只说你为我做了多少……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我也……”她眼泪簌簌而落,终是再也忍不住,“元叡……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什么时候的事……”他开口,嗓音嘶哑异常。
陆瑷拿袖子擦了擦脸,平静地道:“就在你将你的徐妃接进门之前。”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
“徐妃都不记得了?真是薄情。”陆瑷见他迟迟不语,一仰头便可以看到他那副愣怔的神情,便嘲讽道,“瀛州小县城的一个卖花女,我借着去瀛州外祖母那同你私会,临走前你去她那里买花送我。
再辗转你杀了她夫婿,将她纳为侧妃。我有身孕时,徐妃找我,说我可怜,连同你府上瞎眼老奴都知我是送上门给你白嫖的荡妇,逼我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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