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完了这些利害,他又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肩上:“进宫这件事,从来不是你的错。其实,朕……很欣慰。哪怕前朝再诡谲,总能想起码后宫中还有徽音殿,还有你在等着朕。”
陆银屏抱了抱他,又问:“那哥哥怎么办?”
拓跋渊道:“大哥深受赫连集团信赖,眼下他将国舅带走,既能堵了那些人的嘴巴,自身的安危也不用你担忧……放心,在他那儿比在慕容擎那或是在朕这里好得多,出不了什么茬子的。”
陆银屏闷声道:“可是我担心他。”
皇帝这下快没了耐心,陆四这个人,冲动起来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他再说,担心她会捅娄子。
“大哥虽有异心,但绝对不会对国舅动手。”他道,“同朕在一处这样久,朕何时真伤害过你?你只消记着信朕,该吃吃该睡睡,旁的一概不用管便可,出了什么事儿,自然有朕在你身后替你兜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人的确是挺靠谱。陆银屏稍稍放心了一些。
“若是不信你,我刚刚就掀桌子开骂了。”她伸出手指头戳他的肩膀,“只是从前老同你吵,我觉得总要信你几回,便想着给你一次机会……一次……两次……你将大哥的事儿处理好了,以后还会有很多次……”
夜色降临,寝殿里的灯光柔和而旖旎,像她的手她的眼一样,是难得的温柔。
世上女子大多相同,又大多不相同。
相同的是她们总是温柔的,不相同则是温柔或多或少而已。
陆瓒以为自己今日会被送入廷尉狱,却没想到转了一圈儿之后,来到了禁军府。
禁军府在阊阖门内,靠着太极宫双阙,面对司马门遥望司空府,向北是止车门,再往北便是端门。
若是登高,还能瞧见太极殿。
而且对待嫌犯的规格也略高
正当他讶然之时,门从外面被打开。
靖王大步迈了进来,淡笑道:“琢一,这几日恐怕要委屈你。”
陆瓒一怔,便也唤了他小字:“元叡,你……”
“知道你是冤枉的。”靖王摆手,在他跟前坐下,“毕竟贵妃受宠,你陆家实在遭人眼红,巴不得看你有这天。”
陆府虽然同靖王府捱着,但这位亲王一直养伤闭门不出,同他也仅有过一次彻夜饮酒的过往。说到底,陆瓒并不觉得自己跟他能熟稔到被格外照料的地步。
毕竟按照多数人的思路,陆银屏是宠妃,他是国舅,靖王是有异心的王爷,说到底他应该漠视甚至仇视自己才对。
而他对自己这般关怀,到让陆瓒有些不自在。
靖王见他这般模样,又道:“这一处……实际上是孤在禁军之中的住处。”
陆瓒一听,顿时揖道:“戴罪之身倒让殿下费心了。”
陆瓒一听,起身揖道:“殿下竟腾出自己的住处,倒是在下让你为难了。”
“客气什么?”靖王挥手说不必,环视了周遭后又问,“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外头都是禁军。虽说那案子同你是有些干系,可说到底明眼都看得出来你是无辜的。但事关帝王尊严,不好声张,只能委屈你先住上几日。”
陆瓒安然而坐,毕竟这一日早晚会来
靖王说了半天,见他依然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倒也没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外戚和宗室,本来就站在对立面,正常的相处态度就该是陆瓒这样。
然而他却不是随波逐流的那类人。
靖王走到窗边,那里有一个武器架,上面还置了一柄刀,已经许久未曾开鞘过了。
“琢一不用这样提防孤。”他背对着陆瓒道,“孤的目的,朝野上下都知道,不多你一个。老二老三一母同胞,我却同他们不一样
陆瓒这才抬起眼正视他:“殿下为何帮我?”
靖王端详完他那把刀,又回头看他。
“我开始并不想帮你,只是思来想去,还欠了别人一些人情,这次过后便再也不欠人什么了。”
他双手负在身后,仰头叹道,“可惜,可惜。”
陆瓒一怔:“什么人的人情,竟然同我有关?”
靖王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说这个了。你安心在此,若有人来审讯,我也会旁听。”
自古人情债最难还,即便是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亲王亦是不例外。
陆瓒没有强人所难,将他送出了门。
门外还站着一道跟来的韩楚壁,见他们出来后朝着靖王行了一礼。
靖王只道了声起,并未多看他,径直离开了此地。
而韩楚璧却瞧着他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陆瓒提醒,才一拍脑门道:“我刚刚去找熟人问了,本来是领军侍中尔朱劭要带人来拿你,但靖王就住你隔壁,快了人一步……刚刚过去那人,真是靖王殿下?”
陆瓒点了点头:“殿下说我在禁军府比赫连遂的人来拿我要好得多。”
韩楚璧同他一道入了房间,见整洁宽阔,一应陈设虽简单但并不简陋,便也放下了半颗心。
“眼下的确是这么个情况。”韩楚璧摸上窗边兵器架上的那把刀,“本来靖王霸着禁军不放手,处处掣肘元烈,可禁军历来都是给宗室……皇室的人被太祖和先帝杀得只剩他们一支,我还以为靖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看来,倒也不全是我想的那样。”
陆瓒摇头:“他有反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惜陛下惜手足,不然以前头二位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以致于这些年来禁军一直收不回,只能召慕容擎进京。”
韩楚璧放下刀,哀叹道:“陛下本来想对阿擎动手,将虎贲也收回,再回来同靖王殿下抗衡……可惜出了变故,他还是心软了。
陛下和阿擎都是我好友,我既不想看到阿擎死,又不愿看陛下由人拿捏。说到底,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谁都难做。”
瞧着陆瓒不说话,韩楚璧又道:“刚刚出去的那位便是靖王殿下了?以前倒没怎么见过他……”
“你从前随陛下南征北战,而他一直镇守瀛定二州和京畿,你自然见不着他。”
本来没怎么在意的韩楚璧突然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陆瓒侧首望向他,眼神中有一片茫然:“你问的什么?”
韩楚璧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似乎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一般。
他定了定神,稍稍稳了稳心态,装作不太在意的模样道:“你刚刚说靖王殿下。”
“你想问他本来驻守京畿,后来怎么拿到瀛定二州地方军政大权的?”陆瓒想了想,慢条斯理地道,“从前莫说瀛定二州,平、幽、燕、恒都在你岳父手上。只是天下太平之后,先帝暴虐的性子渐渐凸显,父亲为了保陆家平安,用六州换了个可有可无的闲散侯爵。
先帝拿到兵符后,将瀛定二州给了靖王,太子之位给了陛下。
这样一来,靖王除却京畿还要顾着二州,陛下则北上平州,镇压同柔然接壤的安州、比干等地叛乱。”
韩楚璧觉得脑中有一根弦似乎要马上爆掉。
他当年亦是年轻,什么都不懂,韩嵩让他跟着太子打天下,他便义无反顾地随着除了太子之位一无所有的拓跋渊北上,并与太子和慕容擎成了好友。
只是他当时居然没有注意到,原来早些年靖王便拿到了瀛定二州。
这样一来,他从前在二州见过的那个人,难道是靖王?
韩楚璧敲了敲脑袋
陆瓒坐回了蒲团上,见他面色不好,又出声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韩楚璧回过神来,想着陆瓒这些日子怕也是不好受,眼下他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他用手摸着腕甲,状似不经意地问:“大舅哥,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陆瓒做了个「请」的姿势。
韩楚璧是个实心眼,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只能用了假设。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有些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如果说,一个女子在婚前便结识了另一位男子,芳心暗许,但是家中有相看好的其他人,如果是你……你怎么想?”
陆瓒一脸面无表情,平静地答道:“我并非女子,不知道这个「如果」的意义何在。”
韩楚璧这下犯了难,又不敢说,便继续钓鱼:“那你怎么看呢?”
陆瓒将案上的纸张摊开,研着墨道:“我是个护短的人,且做事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如果他们最后成亲,那一切都好说;如果负了她,我若是女子的家人,定会将那男子……”
韩楚璧咽了咽口水:“将他怎样?”
“千,刀,万,剐。”
韩楚璧搭眼瞧去,见一贯温柔的大舅哥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下,竟莫名其妙地有些阴森。
想起老丈人从前给陆瓒纹身的那件事,韩楚璧打了个激灵,心道如来佛祖保佑,脚底却慢慢地滑去另一边。
察觉到他的疏离,陆瓒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种问题?”
韩楚璧又咽了咽口水,小声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我有个朋友……我有个朋友有这个困惑……”
“一般来说,这样问问题的,大约自己身上也出了这样的问题。”陆瓒狐疑地打商量他,突然厉声道,“你外头有人了?!”
这下韩楚璧高高吊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哪儿能啊!我是那种人吗?!”他急忙解释道,“我八岁就跟在珍珍后面跑,见天儿地缠着她,为了能配上她,我可是豁出命跟了陛下,就为了给珍珍一个依靠……我那么喜欢她,外头怎么会有人?!”
说罢,他挺起胸膛锤得邦邦响。
“我对珍珍的心意天地可表,这辈子都不会有别人!”
陆瓒点头:“那就好,若是让我发现,打断你的狗腿。”
韩楚璧见他不再提这件事,便借口自己要进宫面圣,离开了禁军府。
离开之后,他并没有去太极宫,而是径直回了家。
此时夜已深,宵禁的栅栏早就架在街道两侧。
韩楚璧策马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宜寿里。
宜寿里常住的几位高官府上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韩楚璧回了陆府后径直去了陆珍那儿找她,然而仆婢却说她人在三小姐的院中。
姐夫不进未嫁小姨子的闺房,他让朱氏通报了一声,自己站在陆瑷的院门口抓耳挠腮,揪着小姨子院内伸出来的玫瑰枝着急。
不一会儿,陆珍便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陆珍见他回来,忐忑不安的心便放下了
韩楚璧脑中乱成了一团,不知道怎么说起,便只能她问一句他答一句。
“人没事儿,眼下在禁军府上,那里是靖王的地盘,比被尔朱劭带走强得多。”
他摸了摸陆瑷的手,感觉冰冰凉凉,便将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边呵气边说,“靖王殿下已经去过了,他不会为难大舅子。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吧,但是总比落到赫连遂的人手里好。”
陆珍惊道:“禁军府不是离太极宫很近?陛下怎么不干脆将他带进宫呢?”
韩楚璧摇头:“如果前头没有人弹劾,丘林俭不撞死,这事儿还有斡旋的余地。但巧就巧在陛下不在的时候他们发难了……
那些人眼红陆家,陛下不能插手这件事,否则天下人不服
看陆珍急得跳脚,他安慰道:“你别着急,靖王殿下不会对大舅哥如何的。现在在禁军府倒是最安全的……你也同小药罐子说,别让她担心了,多注意身子。”
「小药罐子」是韩楚璧私下给陆瑷取的诨名,陆瑷不怎么爱出去走动,身子也不大好,而韩楚璧和陆珍、陆银屏一个比一个野,久了便叫她「小药罐子」了。
陆珍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嗔道:“什么「小药罐子」,别叫沈二公子听见,否则有你好受的。”
韩楚璧将她推进院子,自己站了出去,摆手道:“你让她安心着,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只要咱们大家在一起,就能想办法。”
陆珍笑着摆了摆手,又进了院子。
这厢陆瑷的心七上八下地吊着,听外间姐夫将姐姐叫了出去,没一会儿姐姐进来,神情明显高兴了许多,连带着自己也没那么紧张了。
陆珍进了门后眉眼一直带着笑,对陆瑷道:“不用担心了,人在禁卫府,有靖王殿下守着。”
陆瑷听后,嘴角本来扯起的那一点儿弧度又抻直了。
她平静地道:“姐姐如何就确定靖王是个好人?”
陆珍见她面色语气均不善,以为她见着今日靖王将兄长带走的场面心中有芥蒂,便耐心解释:“想拿哥哥的是赫连遂,靖王先一步将他带走,反倒能护着他不让那些人审讯。倘若是陛下的人将哥哥带走,不仅朝中大臣,就连百姓都会说陛下偏袒陆家,对咱们反而不利……
主要是丘林俭那件事闹得太大,全天下的人知道谏臣一头撞死在阊阖门。若是丘林俭不出事就好了……”
陆瑷听后,内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那姐姐认为,靖王殿下应当是不会伤害哥哥的吧?”她又问道。
陆珍坚定地点了点头:“不会,你姐夫刚从禁军府回来,靖王殿下不仅将自己在禁军的住处腾出来给哥哥,还派了不少人守着。
最重要的事,无论最后是谁审讯,他都会旁听。说到底这位邻居虽然不常见,但是办事儿倒挺上心的,真是个好人……”
陆瑷心底发出阵阵冷笑
什么好人,他不过是突然良心发现,心底内疚罢了!
不过这些话她定然不会说给陆珍听,毕竟这是属于她的秘密。
知道兄长暂时安全了,姐妹二人便聊起其他事来。
陆珍眼中闪过八卦的光彩,突然发问:“今日哥哥被带走时来看他的那个黄毛女是谁?”
这件事,陆瑷的确知道的。
“她可不是什么「黄毛女」,姐姐说得也忒难听了。”陆瑷回答道,“那位是大司空宇文馥的孙女,陛下的表妹宇文大小姐。猎心说,当初鹿苑比试时她同哥哥一道入了最后一个圈儿,结果她的马被烫着受了惊,哥哥便拉了她一把,还将陛下赐的奖赏让给了她。你不要总是一口一个「黄毛女」的,人家有名字,唤做「宝姿」。”
陆珍一听,更加高兴了。
“不叫便不叫嘛。”陆珍道,“我道哥哥怎么这些年都没提过娶妻的事儿,原来好的是这一口……原来他喜欢的是鲜卑美人!这岂不跟陛下似的,自己身边的看不上,专挑着别家地里的瓜啃?”
陆瑷实在没憋住,笑得倒在床上打滚。
“地里的瓜……哈哈……”陆瑷笑道,“哪儿有将人比作瓜的……”
陆珍也笑:“可不就是!你也别瞧不起他俩,我告诉你,朝中那些鲜卑和汉人之后出身的大臣,可是个顶个儿的聪明,可受陛下重用了呢!”
陆瑷突然想起靖王来,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顺势窝进床里,懒懒地道:“今儿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明天再打听打听哥哥的事儿……有些乏了,姐姐也回去睡吧。”
陆珍坐到窗边,朝着妹妹的臀肉便是一巴掌。
“我才刚来,你就要赶我走?!”她佯怒道,“说两句话都不行?小四都能跟我说上大半宿,我看,就你最懒了。”
陆瑷疼得直翻白眼,推着她道:“你俩都是有夫婿的,我这没人疼的自然要好好歇息。”
闹归闹,陆珍还是起身向外走。
“夫婿不夫婿的,你正月后不也要出嫁?幸好咱们都在一处了,我错过了见母亲最后一面,错过了小四进宫,可不能再错过你出嫁了……”
说着便走远了。
陆瑷没睁眼,转身朝里翻了个身儿。
直到听不到她的脚步了,才默默地啜泣起来。
晚间拓跋珣洗了个澡,又来到狐狸精的洞窟。
他在洞窟门口张望了好些时间,惹得宫人不断低笑。
一阵凉风刮过,拓跋珣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就这一声喷嚏,便让里头的狐狸精听到了。
“谁?”
拓跋珣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喊:“母妃,是我
不一会儿,掐金丝的老榆木门便从里打开了来。
狐狸精站在门口,穿着身水绿的曳地袍子光脚站在里头,招呼他进去:“佛奴,快来。”
拓跋珣抱着枕头鬼鬼祟祟地朝里头望了望,又问道:“父皇呢?”
陆银屏看他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提溜着他的胳膊将他拎进来,还不忘让他脱了鞋。
“你父皇还在清凉池泡着呢,这会儿都该起皮了。”陆银屏抱怨道,“洗不洗不都一个样,反正都那么白。不像我,是养出来的,晒都不敢晒。”
拓跋珣脚趾一缩,想要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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