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若珍眼泪簌簌地向下流,面上却带笑。
“谋害皇嗣……阖宫上下有谁承宠不是紧赶慢赶着喝药,唯恐自己怀上皇子?!”她恨恨地道,“这又不是汉人的宫廷!这是鲜卑人的宫廷!生了皇子就被赐死,不生孩子的能颐养天年……谁不想活得长长久久?!
谁愿意给皇帝生孩子?!便是慕容樱,明里暗里同长孙明慧那个毒妇合计过多少次,又是撞桌角又是踩肚子,你当她也愿意生拓跋珣不成?!”
嫔御害怕生子,这在魏宫早已不是一个秘密。
慕容樱有孕时,天子派专人侍奉其左右,饮食上无法下手,便企图借助外力达到打胎的效果。
这约定俗成的做法,李娴自然是知道的。
不孕能长生,有孕的嫔御诞下皇子的那一天便是自己的死期。
魏宫的嫔御退路多,可以像太后一样在魏宫颐养天年,也可以同慕容太妃一样,等她的养子靖王成家后选择去靖王府中养老。
当然,亦可以同当年犯了错的季太妃一样选择在瑶光寺出家。出家对于触犯大魏律法的嫔御而言,是万全的退路。
能好好地活着谁愿意去死呢?都是高官之女,从小被娇养大,谁愿意为了一个虚名白白地在双十年华选择葬送自己的性命?
全若珍不傻,她同魏宫历代嫔御一样,都是如此想。
但终究算是曾经做过一阵儿的母亲,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只是时至今日,李娴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换掉了全若珍的一碗避子汤药,真的让她怀了身孕。
李娴看着她,磕磕巴巴地摇头道:“对不起……若珍……我不知道……我……”
她再也解释不下去
这样的谎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当年便是怀揣着同全若珍交好的名头接近她,若全若珍怀了身孕,那么诞下子嗣后定然会被赐死。
这样一来她就能凭着同全若珍以往的情分上求了天子将孩子交由她来抚养,便能够顺利地登上皇后宝座
她当初的确是这样想的,自己不用生孩子,又能受阖宫上下乃至李氏及天下人的尊敬,简直一举两得。再也不会有人敢提及她母亲曾经的身份。
只是后来全若珍发现后,二人才交恶。
但那个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全若珍发现自己有孕,日夜难寐,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服下阿满送来的药,在永辉宫的茅厕中流下她未成形的胎儿。
细细算来,这个胎儿若还活着,才应当是大皇子,而不是现在的拓跋珣。
全若珍想起那个手指大的肉团就心痛不已。
“老人说,流下的是血,便是个女孩儿;若是团肉,便是个男孩儿。”全若珍流泪道,“那么大一块肉从我腹中掉出来,我钻心地疼啊……我夜夜都会梦到他唤我娘亲,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这件事过去这么久,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告状!李娴,我恨不得将你撕碎了给我孩儿陪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你?!”
李娴握着全若珍的手,狠狠地朝着自己面上扇了一巴掌。
李娴哭道:“我不知道……若珍……我当时没想太多……你知道我和姐姐的处境,我娘那样的出身,现在看着风光,实则我们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我当时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全若珍脸上泪痕未干,听了她的解释后,渐渐狰狞起来。
“你姐妹二人一个生一个养不就好?偏要借别人的肚子当别人孩子的娘?!”全若珍恨道,“李娴,当初是我看走了眼,现在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你就同你那荡妇姐姐一起一道老死宫中……不!陆银屏不是个善茬,你就等她哪日做了皇后找个由头将你处死吧!”
电光火石之间,李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名词。
“荡……妇?”她愣愣地道,“我姐姐如何得罪了你,你竟说出这样难堪的词来侮辱她?”
全若珍自知失言,及时刹住嘴,不再透露一分。
李娴又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与我姐姐无关。你若要报复尽管冲我来,要打要骂我也认了。只是我姐姐善良通透,你莫要在我跟前损她颜面。”
全若珍用袖子随意地抹了下脸,冷笑道:“善良?通透?我早就瞎了,现下看来你的眼睛倒也好不到哪里去。今日之事就这么吧,明日再见你就当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咱们各走各的道。”
说罢,便要起身向外走。
李娴不甘心,又拽住了她:“若珍,咱们当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吗?陆银屏是不好对付,她性妒,我若被她磋磨死,下一个可是你。但只要咱们一心,也不愁对付不了她一个。”
全若珍没说话,左右环视一圈,走到拱门旁,将帷幔上的绳子扯了下来。
她又寻了把剪刀,将绳子剪成两截,扔在李娴跟前。
“你有法子让这两截绳子变成一股?”
李娴望了全若珍一眼,以为她是给自己机会了,便伸手将两截绳子系在一处。
李娴将绳子奉上,欣喜地道:“若珍,你看,它还是一股的!”
全若珍冷眼望着她,面无表情。
“是啊……是成了一股……不过,多了个结。”
李妩请崔王二人用了膳,又喝了会儿茶,最后才派人将她们送回。
此时已近亥中,因已过立秋,夜色依然完全降临。
不是不能从宣光殿后绕九龙池的道走回掖庭,而是回去的路上必经九龙池东的建始殿。
建始殿是魏宫禁地,青天白日里经过也能看到一群乌鸦栖在宫檐之上,阴森骇人。
宫人常常避着这处走,尤其是那些掖庭中的老宫人,对建始殿讳莫如深。
且只有太极殿宫院群才有侍卫看守,后宫内却没有。因此她们这处全是女子,本就阴盛阳衰,又是晚间,不消多说,大家宁愿从风声呜呜的永巷走,也不会绕道建始殿。
位份较高的几位嫔御中,除却陆银屏,便数王晞年岁最小。
眼下她只敢扯了崔灵素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同她一道走过永巷。
两侧宫墙巍巍,阵阵阴风裹挟着似有若无的呜咽声传入她们耳中。虽有不少宫人前后簇拥着,却依然有些吓人。
王晞有些害怕地抓紧了崔灵素的手:“崔姐姐,今晚我跟你睡吧?”
崔灵素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宫中有规矩,除非被陛下传召,嫔御不得令去别宫入寝的。”
王晞摇了摇她的手臂,撒娇道:“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况且陛下如今也不在宫中。”
“陛下不在宫中你便能不守规矩了?”崔灵素又道,“你啊,野得很,今日敢去别人宫里,明日怕不是要离宫?”
王晞不以为然地笑说:“我若是敢踏出宫中半步,被父亲知道了还不打断一双腿再送回来!”
崔灵素捏捏她的鼻头,亲昵地道:“被打断腿的只能是我这样的庶女,你这样的嫡女,又是老幺,家里人还不捧上天?”
王晞在家中自然是被宠上天,可惜家中只有她一女,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送她入宫固宠。
说起嫡庶来,崔灵素便又想起同为嫡女的全嫔和二位李嫔,又少不得想起贵妃。
若不是李妩的人还在身后跟着,她真想感叹一句同命不同运
李娴、陆银屏王晞同是世家之后,三个人皆是家中幺女,可李娴母亲出身实在不堪,陆银屏外祖父同太后的那事儿也让裴家在望族中多少年都抬不起头;
就数王晞身家清白,父母清贵,家宅安泰,命可以说得上是三个人中最好的。
可惜,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只有一个陆四。
崔灵素垂眸看了眼王晞。
这姑娘模样不差,娇憨可爱得很,性子也率真不做作,跟她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永巷窄长,风声凄厉,唯有身侧些许暖意。
希望彼此相伴度过下一个隆冬不会成为奢望。
魏宫恢宏,永巷将其一分为二,南是太极殿宫院群及朝堂所在,北便是后宫宫院群。
西出永巷便是千秋门,有重兵把守,非皇室中人不可随意出入。
过了千秋门便是阊阖门内大街,往西便能通向西大市
西市再向西,一南一北各一座寺庙。南为长秋寺,北为瑶光寺。
帝都大小寺庙宝刹不计其数,但若说起寺庙来,人人脑中浮现的第一座寺庙便只能是这瑶光寺。
瑶光寺内有五层浮屠,五十丈之高。然而让人津津乐道的并不是它之壮丽豪奢,而是它其实是一座尼姑庵。
女性在此出家者数不胜数。
自然,也时有嫔御来此地,只因历代魏天子笃信佛法,若是犯了过错,大可选择来瑶光寺出家,运气好便能如季太妃一样免除一死。只不过从此便要青灯古佛落发为伴了。
魏宫嫔御惜命,不肯生子,不肯赴死。所以来此地的嫔御的确有不少。
不仅嫔御,也有那罪臣之女为逃一死来此出家,或是贵族少女慕爱佛法的也将此地作为修炼道场。
所以在这帝都之中,最有名的寺庙并不是新建成的宝刹伽蓝寺,而是瑶光寺。
一女尼捻着香珠拾阶而上,正要入寺门,冷不防被一道温和悦耳的男声唤住。
“尼师留步。”
女尼应声回头。
阶下立着一位年轻男子,华裳玉带,肤色冷白,面目深刻而英俊,笑容暖若阳春微风。
他站在不远处,双手合十,动作规范而恭敬。
“贵刹宝地,在下身为男子不便叨扰。实在有要紧事,想劳驾尼师帮忙寻一故人。”
瑶光寺虽是尼姑庵,但也有不少男子借烧香之名强闯入寺。
鲜卑天子好佛法,处置了不少狂徒,连带着女尼对眼前这位鲜卑男子有了不少好感。
且鲜卑男子多高大英俊,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阿弥陀佛。”女尼回敬一礼,“寺中僧尼已归一乘,便无故人。”
青年笑意深深,直达金色瞳仁。
“贵刹有位师父,可惜在下不知她法号,想请尼师帮忙一寻。”
女尼见他坚持,人又谦和,心下也愿意帮他这个忙,便道:“居士但说无妨。”
青年笑答:“她俗名「曲星霜」。”
女尼一怔,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
青年不畏她搜索一般的目光,坦然迎上。
女尼是瑶光寺的老人,也听过当年旧事。曲星霜在寺中被关注的程度不亚季太妃。
她面有难色道:“确有此人……不过,她愿不愿出来见你,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青年恭敬道:“多谢尼师。她若不愿来,还请您再提两个字。”
“哪两个字?”
“沉浮之浮,山岳之山。浮山……”
八月初九,一顶小轿顺着南渠向东,路过崇明寺时又折转向北,直奔宜寿里靖王府上。
靖王做事素来不避讳旁人,加之天子却霜在外,京畿大臣闲出了病来,未过半日便已传得沸沸扬扬,成为诸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带着脂粉香气的话题顺着帝都上空传入了陆瑷的蔷薇苑。
柏萍听柏英说这件事时,偏头看了看自家小姐。
“亲王宅私也敢说嘴,仔细你舌头不保。”柏萍赶紧道,“不是快中秋了?替小姐向伯府递了帖子没有?”
柏英连连点头:“递了递了,沈二公子还亲自接待了奴,他说
柏萍被她揶揄的笑声逗笑,同她闹在一起。
只陆瑷望着镜中花颜,心似缟素。
自打立秋以后,元京夏季最末的那抹燥热像是突然消失,风也凉,雨也凉。
尤其是中秋前后,入了夜坐在桂花树下,上些点心泡壶茶最妙了。
可无论民风如何彪悍,年轻男女都不适宜入夜后登对方家门,便只能约了白日里一道秋游。
帝都的人初初只看陆贵妃受宠,有句老话说「否极泰来」,总觉得贵妃起点太高,又不是自愿入宫,定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少不得也得被天子折腾去半条命。
然而这一个多月以来,随着舞阳侯陆瓒提了爵位,大皇子被送到徽音殿,天子銮驾又将受伤的贵妃送回来……
此间种种让人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陆四小姐有些狐媚手段。
不然怎会将喜怒不定的天子吃得透透?
宜寿里前街道车水马龙,眼下陆府比靖王府还要香,多的是人上赶着来巴结或是偷窥,天天逼得这位年轻的国舅不得不卡着宵禁的点儿回来。
巴结自然不用多说,这偷窥嘛……
只因鲜卑人天生有副好皮囊,但汉人不是,汉人多数还是普普通通,甚少有陆家这样兄妹四个清一色俊秀的。
陆府上几个主子,除却早早嫁出去的老二和入宫侍奉天子的老四,长兄陆瓒和三小姐陆瑷还未成婚。
元京高官贵族们眼热得很
既然国舅天天卡着宵禁后回来,也有人将心思打到陆三小姐身上。
不过,隐隐约约听说陆三小姐已经在热孝后同永宁伯家的二公子沈峥定了亲。
定了亲的人,除非男女双方有一方退婚,其余旁人是不能介入的。这已经被写进了大魏律法里。
说来也是可笑,这条律法防的不是别人,正是荒淫的拓跋皇室
动不动就会抢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从太祖的父亲北境王开始,历代都有。
后来鲜卑和汉人大臣们联合上表,加了条律法后,才稍稍约束了宗室暴行。
只是陆四小姐有些惨,还未定亲,便被强纳了去,让人不得不说当今圣人这条空子钻得极好。
天子却霜,元京无主又太平,不少人闲得蛋疼,逛着逛着便来了宜寿里,借着瞻仰王府的名义,眼睛止不住地往陆府的方向瞧。
晌午刚过,陆府内便驶出一驾辇来。
这辇看着不大,薄纱之下倒也隐约能看清里头坐着位女子。只可惜外头还缀了层珠帘,即便是有风也掀不起来。
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带着兜帽,亦是看不清面容。
旁人见了连连感叹
这驾辇出了宜寿里便一路向北,直直奔去华林苑。
华林苑是天子游乐的地界,旁人不得入,但周边风景的确好,南边还有天源池连着景阳山。
华林苑百尺宫殿不得入,景阳山和玄武观却是入得的。
柏英坐在车辕上也不老实,连连回头想同三小姐说话。
“别看这处在城北,但再往南就是宫城,平日里有禁军侍卫把守,安全得紧,姑娘们都爱来这儿。”
陆瑷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没有搭话,连「嗯」都不曾有。
柏萍望了自家三小姐一眼,便对柏英道:“咱们小姐性子安静,不爱出门溜达。你挑哪里不好挑这处,难不成还要爬山?”
柏英撇嘴:“你又不是小姐,你怎知小姐不喜欢这处?便是不爬山,远看着崇光、华光二殿也不错。听说天子曾带着四小姐来过这处呢……”
陆瑷静静地听她二人说话。
秋风拂过天源池,带起一池略微腥甜的凉风。
她身子娇弱,的确不爱出门。每次一出院门总会出现些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陆珍性格独立倔强,极聪明且有主见;陆银屏与他们姐妹自小不在一处,被外祖母娇养大,惯出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但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手。
只有她自己,既不聪明,也没有主见,又没有长辈给的娇宠堆砌气势。
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
“小姐?”柏英见她迟迟不下车,便抬高了声调唤她名字。
陆瑷回过神来:“嗯?”
柏英道:“二公子像是早便到了,正在前面等着您呢。”
陆瑷抬起眼,透过薄纱和珠帘,隐隐约约看到岸边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驻足于早秋之中。虽看不清楚面容,但看身形挺拔也知是个姿仪出众的男子。
这是父母还未故去时为自己挑选的夫婿,自然是差不了的。
可陆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柏萍和柏英掀开纱幔,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了车。
那厢沈峥也近前来,斯文有礼地道:“三小姐……”
陆瑷十分平静地望着他,面容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沈峥的确是个才俊,家世不错,祖辈曾位极相国,如今兄长在集书省供职。
他相貌也不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五官清俊,眉眼带着温和。
陆瑷颔首还礼,并未多说话,却率先朝他迈出了第一步。
沈峥眼尾染上笑意,侧身同她一并行走
柏英和柏萍识相地远远跟在后头。
陆瑷念过书,虽说算不上学识渊博,却也是和谁都能说得上话的水平,倒也不担心待会儿沈峥会问一些刁难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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