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慕容擎站起来,她笑道:“你醒啦?”
慕容擎将头偏向一边去,外衫搭在手上递到她跟前。
“成何体统……穿上衣服!”
陆银屏将莲蓬往树下一丢,一手接过自己外衫一手将盛了水的莲叶给他。
“多喝水……”
慕容擎接过,也没多说,更没道谢,直接一饮而尽。
陆银屏一边披外衫一边问他:“您的伤怎样了?刚刚喊您老半天都不吱声,我还以为您这辈子到头了呢。”
慕容擎倒没生气,「嗯」了一声道:“好多了……”
陆银屏还真没见过他这样的。
往常她这么说话,大多数都要被她气得头顶冒烟然后顶两句嘴,接下来她便可以回怼过去。这样一来一去也增添不少乐子。
结果人慕容擎根本就不吃这套,由着她说,也不生气。
陆银屏感觉没意思,又将系好的裙摆放下。
“我摘了些莲蓬,你吃不吃?”
莲子是个清火的好东西,七月的莲子在野外肆意生长,熟得透透的,粒粒皆饱满。
慕容擎没说话,陆银屏便坐下来自顾自地剥莲子吃。
莲蓬的长相经不得细看,细细看着总觉得全是眼儿,会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有些头皮发麻。
陆银屏忍着脖子和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剥了一个,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莲子清甜,只是里面的芯她不爱吃,「biu」地一声吐了出去。
慕容擎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也跟着坐下来剥莲蓬。
他二人的坐法与当下时兴的不太一样。
普通人往往是跪膝而坐,久了下半身有些血流不畅的麻木感。
慕容擎还好,打坐的姿势虽不标准,却十分舒适。
陆银屏双腿撇成外八,披着水碧外衫坐在地上的时候像只折了腿又羞答答的漂亮蛤蟆。
“我想问您个事儿。”陆银屏道,“是陛下命你来的吗?”
慕容擎点头:“是……”
陆银屏等着他说下句,譬如「陛下十分惦记贵妃命臣等前来解救您于危难之中」或者「陛下打算亲自前来奈何臣等拼命阻拦这才作罢」一类的话。
然而她支棱着耳朵等了半天,慕容擎依然毫无反应。
“我问您一句您就答一句,猫拉屎呢?”她气愤地道,“多说两句不会害了您的命。”
再毒的话到了慕容擎这里依然无用,他仔细地剥着莲蓬,头也没抬地道:“娘娘要问什么?”
陆银屏道:“陛下怎样了?”
慕容擎手下顿了顿,低声道:“不大好……”
陆银屏继续问:“怎么个不好法儿?您就不能一次说完了?非得我问吗?”
“陛下昨夜不见你,今早又杀了几个人,精神有些不对,老念叨着贵妃去哪儿了。”慕容擎头也没抬地道。
陆银屏听了有些不敢置信:“精神有些不对……念叨我?”
“他忘了你被掳走这事儿,总觉得你还在,就是不肯见他。来时已经被李内臣劝着睡下了,说醒了要见你。”慕容擎抬起头将莲子递给她。
陆银屏接过莲子有些羞涩地道:“这人竟是想我想疯了……我不在,他要见谁?”
慕容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见不着您肯定要杀几个助助兴。”
陆银屏瞬间蔫儿了下去,低头摆弄着他给的莲子。
不过……
慕容擎剥的莲子都是去了芯的,虽然中间裂开一道不太好看,但是可以直接吃。
她丢了两颗塞进嘴里。
心头有事的时候吃什么都不香。
陆银屏闷闷地道:“咱们怎么回去,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
慕容擎道:“没有……”
陆银屏:“您还真是惜字如金。但凡您那「没有」后面加个「呀」,便能让您周围人觉得大将军好相处得多。”
慕容擎没有说话。
陆银屏道:“你还带着伤,需要休息一下。不如我一会儿抓只野山鸡来烤烤吃,吃饱喝足等凌家堡的人撤得差不多了咱们再走出去?”
慕容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说起野山鸡,她不禁又想问一个问题。
陆银屏靠近了他,偷偷摸摸地道:“您跟我说句实话
慕容擎剑眉微蹙,一脸疑惑:“野鸡?”
陆银屏捂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昨儿有六名女子来伺候……您懂我意思吧?”
“没有。”慕容擎点头,还不忘再补一句,“都杀了……”
陆银屏倒吸一口凉气儿。
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踏实下来,可又觉得有些过了。
慕容擎看出她的情绪,倒是难得一见地多说了两句话。
“陛下做任何事自然有他的道理。百官与嫔御虽不相同,但主君都是一人。他在一日,便不能够质疑他的决策,这是不忠。”
陆银屏撇撇嘴,没有说话。
慕容擎百无聊赖,靠在树下准备再休息一会儿。
陆银屏又道:“我怕你睡过去醒不来。现在我要去抓野山鸡了,有没有什么草药对你的伤口痊愈有好处,你告诉我,我去找一些来。”
慕容擎半睁开眼看她,神情不屑中还掺了些别的,让她看不太懂。
“不用。”慕容擎闭上眼睛,“我一个大男人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真是不知好歹。”陆银屏骂骂咧咧地起身,“你就睡吧,一会儿来只野兽见了你就流哈喇子,到时候你跑也跑不掉。”
慕容擎闭着眼不理她。
陆银屏没了趣,转身去山里找野鸡去了。
有时候就是如此奇妙,你越想找什么的时候往往越难找。
当初在河边走都能看到一只野鸡,如今陆银屏在竹林边上转悠了半天,竟然一只也没找到。
山中不是没有其它瓜果野菜,但果子鲜艳欲滴,菌菇瑰丽奇异,看上去便同平时所吃的相差甚远。
陆银屏不是没进山打猎过,知道越是漂亮的东西可能越有毒。
她绕了一大圈儿,除了几只抓不着的野麻雀便是西边饮水的羚和鹿。
山里的羚羊和小鹿跑得极快,便是野豹也难捉。除非身上有一把弓,不然真的捉不到。
陆银屏自知跑得再快也抓不住,转而去溪边找鱼。
溪中多鲫鱼,个头不大,胜在数量多。
她脱下缎鞋,将裙摆撩得高高地系在腰间,亵裤的边儿都露出大半截来。
小鲫鱼滑不留手,也十分不好抓。不过总比那些羚羊野鹿要强出许多。
不一会儿,她便抓了几条鱼上来。
拾起溪边的枯树枝,用极其残忍的手法将小鲫鱼们穿成几串,兴致勃勃地回了山坡上那颗老树地下寻慕容擎。
她倒还记得慕容擎是个极为保守的鲜卑男子,早便将裙摆放下来,怕他说自己不守妇道这类的话。
“将军吃不吃鱼?”
她将几串鲫鱼献宝似的放到他身前。
慕容擎点头。
陆银屏笑了。
呵,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表面上说一个大男人不用她的来操心,到头来还不是要吃她的鱼?
她将小鲫鱼一个一个地掰下来,准备清理一下内脏。
鲫鱼极为顽强,被扎透了身子还能动弹。
陆银屏嘴巴毒,心却不毒。她拿着小石头打算敲晕手底下这条小鲫鱼,结果敲了三次它还在动弹,便有些不忍心。
“阿弥陀佛。”她敲不下去了,“为何不赐我一把刀,哪怕直接剁了你的头也好过这样折磨你。”
已经生好火的慕容擎走到她坐下,低声道:“我来吧……”
陆银屏将石头拿给他。
手起石落,小鲫鱼的头顿时瘪了下去,鱼眼珠子凸出来一截,像是在说自己死不瞑目。
虽然鱼闭了眼睛也像是在睁眼,但陆银屏总觉得它是这个意思。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陆银屏又念了声佛,“源者自受,认清楚是他不是我,往生以后莫要来寻我。”
慕容擎不屑地笑了一声,继续砸小鲫鱼的脑壳。
小鲫鱼们一个个头骨粉碎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瞪着坐在一旁的陆银屏。
她见他熟练地剖开鱼肚子取出秽物和内脏,竖起大拇指赞道:“将军好功夫。”
慕容擎看了她一眼,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吃。
小鲫鱼与旁的鱼类不同,本身刺就少,煎炸烧烤后不用去也能直接吃。
只是慕容擎一口一个,吃相与旁人不太一样。
天子拓跋渊被世家出身的裴太后养大,本身就已经将汉人礼节发挥到极致,加上人安静,如果不看身形只看吃相,倒有些过于斯文腼腆。
慕容擎则不一样,给他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讲究。比她巴掌还要大的烤鱼一口一个,侧面腮帮鼓鼓,倒比平日里更有烟火气一些,像是个人了。
“将军多大?”陆银屏又递给他一串鱼。
“二十五。”慕容擎接过烤鱼,顿了一下道,“你怎么不吃?”
陆银屏烤得满头大汗,离着火堆远了些。
“我打小就不爱吃鱼。”她坐在树下,将袖子撸到了手肘上,两片大袖来回不断地扇着风。
慕容擎的目光短暂地在那两截雪白小臂上停留一瞬,侧过脸继续吃。
刚刚还在高热的慕容擎眼下已经清醒,面上不健康的潮红也已经褪去。
有的人生来便是如此,遭受比常人更多的打击,恢复也比常人快。
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累,不知为了什么,总要事事冲在最前,当其他人的盾牌。
心静下来的陆银屏也愿意倾听九王山的声音,山涧的泉水或者竹林中不知名的鸟鸣。所有声音放大之后都是一句话
陆银屏摆弄着莲叶,想着自己哪天若真的登上昆仑,怕是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日子。只是一想,勇气便丢了一大把。
慕容擎背对着她吃得正香,虎背熊腰,彪悍过人。
鲜卑人无论男女都是白皮肤大高个儿,慕容擎几乎将他们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白得发光不说,臂膀上肌肉贲张,少说也有陆银屏的大腿那么粗。
慕容擎早便感觉芒刺在背,偏过头见她正在瞧自己。
“你看什么?”他警惕地道。
陆银屏托腮看着他:“你可真胖。”
这句话差点让慕容擎噎死。
不是没听说过陆贵妃说话难听,魏宫嫔御中尚无敌手。想来磋磨别人并不是她本意,是骨子里自带的损。
什么是胖?肥肉一堆那才叫胖。
陆银屏这种女人,慕容擎压根就不想搭理她。你越是将她说的话当真,她便越来劲,能一句接着一句地气死你。
见慕容擎又背过身去,陆银屏是真的难受。
“将军,您多少斤,自己称过吗?”她大声地问。
慕容擎最后一条鱼进肚,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打算。
他将地面上的火堆熄了,站起身道:“走……”
陆银屏累了好大会儿,屁股还没坐热乎便要继续前行,她顿时有些不乐意起来。
“您是吃饱喝足了,可我还饿着呢。”她不情不愿地道,“坐下歇会儿,说点知心话?”
慕容擎面无表情:“臣与娘娘没什么知心话好聊的。”
陆银屏眉头一皱
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像慕容樱,偏偏就慕容擎没这个感觉。
“我有点累。”她老实道,“您刚吃饱,也歇会儿吧。万一一会儿走着走着岔了气儿就难受了。”
慕容擎走过来,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坐下来。
闭眼抱胸靠树,又像是睡过去一般。
陆银屏生怕他一睡不醒,小声道:“你感觉如何?可别一觉睡过去了。”
慕容擎闭眼答道:“放心,不会。”
陆银屏「噢」了一声,头垂在膝上,蜷成一团。
凌家堡中的人像是对九王山有些讳莫如深,她与凌太一等人分别匆匆,也未曾向他们打听九王山里到底有什么。
就拿位置来说,咸阳郡与冯翊郡相隔不远,也就一道沮水和一座九王山。
没准儿翻过山后便能入城,届时到了地方与咸阳行宫联络也不失是个办法。
只是他们会这么想,凌家堡的人未必不会这样想。人的脑子都是一样的,万万不要过分地看得起自己,不要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将别人当了傻瓜,否则很容易吃别人没吃过的亏。
陆银屏警惕得很,她出来这一路都没见凌家堡的人靠近这边的树林,那就证明这里真的有什么猫腻。
所以她刚刚进竹林下水时都分外小心,唯恐碰上什么蛇虫。不知是运气好还是那些传言有误,尚未遇到过什么危险。
他们逃出来时便是下午,如今夕阳西下已经快要落山。
晚上常有野兽出来觅食,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东西?还是趁现在离开为妙。
陆银屏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走吧。”她道,“再不走一会儿擦黑了就不好走了。”
慕容擎立即起身朝前走。
吃饱喝足精神好,他恢复得也快,寻常皮肉伤压根奈何不了他。
陆银屏注意到慕容擎锁骨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再向外冒血,已经算是好了许多。
虽然如此,陆银屏仍是看得脖子一痛,她跟在慕容擎身后,依然是不说话就浑身难受。
“您还觉得疼吗?”
慕容擎头也没回,直接将问题丢给她:“钩子穿过去你觉得疼吗?”
陆银屏点头:“要是我肯定痛晕过去了。”
慕容擎依然未回头,丢下一句「那你还真是没用」。
陆银屏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想的却是慕容樱。
刚刚他的语气与之前大有不同,且以这小半天下来对慕容擎的简单了解,她觉得他并不像是一个未与对方熟稔之前便轻易作评价的人。
她没说什么,抬脚跟了上去。
下了缓坡再穿过林子,远远地能听到湍急的沮水水流之声。
担心凌家堡的人会在岸边寻他们,两个人便没有出林子,光是靠着水流和落日的方位向南而行。
两人走走停停约不到半个时辰,陆银屏感觉自己脚底都要被磨穿之时,猛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
“阿四!你们怎么跟来了?!”
她一扭头,见凌太一和阿韦两个人并肩而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陆银屏高兴地道,“找我们来了?”
凌太一钝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什么意思?不是你们来找我们的吗?”他奇怪道,“你们不回咸阳行宫啦?”
陆银屏和慕容擎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糟了,八成是九王山的阵法。”阿韦脸色一白,“说了不要靠近九王山,沿着河边走不听,你非要钻进林子里。现在想出还不一定能出去……”
凌太一两手一摊:“后面的人都追上来了,不进林子还能走哪儿?跳河跟三爷做伴儿?”
阿韦面色悲怆:“谁知道九王山里埋了个什么东西……万一更恐怖,岂不是比跟三爷做伴儿还要惨?”
凌太一正想着回嘴,被慕容擎打断。
“够了!”慕容擎蹙眉,“去河边……”
块头大的人只要稍稍往那里一站,便有一种主心骨的意思。
陆银屏跟在慕容擎身后,笑眯眯地冲凌太一和阿韦招手:“快跟上呀。”
二人跟了过来,脸色煞白。
慕容擎是个靠谱的人,加上鲜卑人本就体力超凡,慕容擎先跟拓跋渊后跟拓跋流征战四方,凭着自己的一枪一马和身后虎贲军拿下镇南将军的名号。
天子杀人兵不血刃,慕容擎则是杀人机器。二者性质不同,后者却更有震慑力。
光这还不能让陆银屏放心,真正让她信赖慕容擎的,是阴阳怕懵懂
鲜卑民族四处流徙,即便太祖之父早年封了北境王,也依然穷得铃铛作响。
鲜卑人不怕鬼神,怕的是风雪倾袭之后资源损失没有饭吃。
在不知下一顿是温是饱前,鬼神与蝼蚁无异。
纵然入关后的鲜卑人已经接受汉家礼仪文化影响,但不少人骨子里的野性依然不改,慕容擎便是其中之一。
陆银屏步履轻健地跟上了他。
然而在看到眼前的场景之时,饶是她也不得不傻了眼。
耳边一直环绕的流水声不是沮水,而是她之前摸鱼的小溪。
他们二人一直循着流水声向南走,想着沮水会有下一道桥,能沿着桥向西去咸阳行宫。
阿韦当初则是说要回家,沿着沮水一路向北,凌太一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四个人两两分开,一南一北,本应是越走越远的,没有道理最后又汇聚在一起。
凌太一眼神呆滞:“怎么又是来了这个地方……”
陆银屏僵着脖子转过身来问:“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之前也来过?”
“无论怎么走都像是逃不开这个地方。”凌太一一双小鹿眼大而无神。
阿韦更是急得抓狂,双手搓着脑袋,没一会儿便薅下来一缕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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