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珣撩起下摆跪在拓跋渊身前,磕了个响头求道:“父皇!儿臣想随父皇北巡却霜!”
拓跋渊却不答应他:“佛奴,你留在宫内跟着太傅和外太祖,朕带你母妃去。”
拓跋珣铁了心想要去,「砰砰」又嗑了两个响头。
“鹿苑不带儿臣,北巡也只带母妃。父皇就不能带儿臣出去一次?”
天子又道:“元京不可无主,朕北巡出宫,你要坐镇魏宫,可懂朕的意思?”
拓跋珣知道父亲是将自己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但他终究还是孩童,贪玩是本性。与其做盛世天下之主,还不如出去爽一爽。
拓跋珣又哀求道:“大魏国富力强,父皇春秋鼎盛,魏宫有没有儿臣都是一个样。儿臣就想……”
“佛奴!”宇文馥突然走来,拖着拓跋珣向外走,“陪外太祖走走,消化消化食儿……”
见这祖孙俩远去,天子紧紧攥住的拳头这才松开来。
陆银屏看清楚他刚刚的动作,确信若非宇文馥,恐怕他将会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她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忙上前去又是抱他又是替他顺气。
“都怪臣妾不好,老想着气佛奴。”她小心地道,“陛下莫要生气,要罚就罚臣妾……”
拓跋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中一片晦暗。
“与你无关……你听他说的什么话?魏宫有没有他都一个样?稚子愚蠢至极,若非是你和外祖二人拦着,朕今日便掐死了这孽障。”
陆银屏吓了一跳,使出全身媚数,挂在他身上撒娇。
“陛下不是说要佛奴做臣妾的儿子,好以后有人护着臣妾?”她声线柔和,泪眼汪汪,“万一佛奴不在了,您是要臣妾帮您生儿子,还是要去找长孙明慧和李妩她们生?”
拓跋渊慢慢平息了胸腔内的怒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你不要哭,朕不动他便是。”
在陆银屏看不到的角度,他如玉的面容阴沉无比。
“慈母多败儿,你这样惯他,以后朕若不在,他早晚也要死在王兄手上。”
而这期间靖王一直闭门谢客专心养伤,却在今日递了帖子来。
旁人递帖子多是看陆贵妃得宠,有心想要攀附一下国舅。靖王倒不至于此,所以陆瓒有些奇怪。
今日下朝之后,圣上将他和上州刺史温鸯留在东阁,所说之事也与却霜北巡有关。
若是在一月之前,莫说是靖王,便是暴君递了帖子他也不会接。
然而经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陆瓒发现暴君对小四貌似还……不错?不仅给了最高的位份,还将慕容夫人所生之子送到徽音殿抚养。
陆瓒便稍稍放下了戒心,连带着也没有抗拒靖王上门。
侍女将花厅稍稍修整,又焚香熏彻一番后才待客。
陆瓒如今身居高位,却未忘记数月之前陆四还未进宫时侯府的处境,知道高门辉煌是一时,寥落也是一时的道理。
算好了时间,不等门房来报,便去门口迎人。
鲜卑不比世家,近几十年来虽也重汉家礼仪,却并不如世家那般繁琐讲究。
陆瓒站在门前看着那个形容与天子相似的藏青身影,微蹙了下眉,便迎上去行礼。
靖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笑着扶起他:“清贵雅秀,不愧是世家之后。孤听说,国舅在鹿苑的马术比试中夺了魁?”
陆瓒引他入内:“并非如此,夺魁的本是一位青骓主人,只是比试结束后不知去向,这才便宜了臣。”
靖王又道:“国舅谦虚,宇文宝姿虽是女子,却是三岁开始习骑射,连孤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能胜她已是超凡。”
陆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好道:“殿下唤臣小字「琢一」便可。”
“琢一。”靖王落了座,含笑看着他。
陆瓒第一次见靖王,总觉得他与皇帝相貌比端王更为相似。
只是眉尾那道伤疤破坏了本身英俊的相貌,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侍女上了茶,陆瓒示意左右人退出大厅。
“殿下此时来访,是与陛下北巡却霜有关?”陆瓒开门见山地道。
靖王长指转了转茶杯,粗糙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暖白釉。
陆瓒看着这双手,想起的却是宣帝。
二人同是壮年,容貌相近,便是连这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也一模一样。
听说靖王幼时与皇帝相处甚欢,兴许是两人在一处久了,连人带习惯都变得相似了吧。
“孤掌禁卫军,琢一是使持节,自然有必要提前打个招呼。”靖王安然道,“且本就相邻,早便该交好。只是孤前些日子负伤在身,这才闭门谢客。”
陆瓒颔首道:“臣听闻殿下不见客,也未敢叨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才是。”
“哪里的事。”靖王又道,“你我邻居,不必过于生分。我也有小字,私下称我「元叡」便好。”
陆瓒摸不清他为何与自己近乎,以为是陆四受宠,他也有心拉拢,便没有想太多。何况自己也不是个扭捏之人,便直接唤他「元叡」。
二人从鹿苑聊到帝王北巡期间京畿布防,越聊越是投机,直到日暮昏黄。
最后陆瓒提议他留下用膳,靖王也爽快应了。
奶母朱氏提了食盒进院子,恰好看到三小姐在修剪她种的那一院粉玫。
“这些事下人做便好,哪里好由你亲自动手。”朱氏说着,便要招负责绿植的家丁来。
陆瑷并未回头,小心地避开了玫瑰枝上的锯齿,直起身子道:“不必。粉玫娇嫩,那些粗人不会伺候它们。”
朱氏又言:“忙活完了,也该用膳。知道三小姐晚上用不多,恰好大公子同靖王殿下在院里用膳,前院便做了些易克化的膳食让老奴给您……”
“谁?!”陆瑷脸色一变,“谁在前院?!”
朱氏不知道她为何反应这么大,有些茫然,只得答道:“是靖王殿下,大公子正同靖王殿下喝酒呢……”
陆瑷咬了咬嘴唇,对朱氏道:“食盒拿回去,我不想吃。”
朱氏正要再劝,又听她道:“将院门锁好了,把柏萍叫过来。”
不等人回话,陆瑷便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窗边,依然有些惊魂未定。手边恰好有一支细长碧玉簪,想了想,将它埋在枕头下。
柏萍进来时不忘环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仍是谨慎地将门窗关好。
“奴听说靖王殿下来了府上。”柏萍压低声音道,“奴想,既然是咱们的地盘,殿下定然不会不顾自己脸面行事。”
陆瑷冷声道:“你看他像是顾脸面的人?”
柏萍也没了法子,只得道:“今日奴便在外间榻上歇着,殿下纵然再恣意妄行,也不会选在人前吧!”
主仆二人合计了一番,又检查了一番门窗后,这才忐忑不安地睡下。
不知是何时入睡的,幸好一整夜平安无虞。
次日一早,柏萍先醒过来。检查了门窗后才放下心。
她推醒了陆瑷小声道:“纵然行事再狂浪,可终究是皇室中人,不会不要脸面。既然他答应了以后不来扰您,想来是能办到的。”
陆瑷攥紧了手指,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再过几个月我便要嫁人,不想跟他再有任何来往……那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从此以后烂在肚里。若是以后不小心碰到了他,也不能被旁人瞧见异样。”
柏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小姐放心,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便教奴一头撞死。”
陆瑷将她扶起来,轻声道:“哪里就这么严重?如今听说小四得宠,就连大哥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我也不用无头苍蝇似的去求人了……母亲曾说,人要向前看。咱们也要向前看,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你看,现在咱们可不就是天天有人捧着吗?”
柏萍这才肯笑了:“小姐说的是!”
景和七年七月,魏天子却霜,幸西北凉、河二州。
元京距凉州近四千里,即便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要五日之久。
天子出行,车驾马匹数千不止,加之辎重物资紧要,速度更是放慢了不少。
起初天子还耐心解释
等过了恒农快到河东时,陆银屏又指着已经在她西边的垣曲和界山问:“那是嘛呀?”
天子觉得有些头疼。
他依然耐心解释
陆银屏「噢」哦一声,趴在榻上向外看了一会儿,又指着界山一角问:“那是嘛呀?”
天子这下再也忍不住,直接将人拦腰拖了回来,不准她再向外看。
“你这个路痴,若是没了朕,出了门岂不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他咬牙道。
陆银屏缩在他怀里,手指被他长指包住,感觉清凉无比。
“陛下在的时候,臣妾就跟着陛下;陛下不在身边,臣妾肯定哪儿也不乱跑,不然就走丢了。”
拓跋渊抱着她,抿了抿薄唇后道:“那就如你所说,记得跟好了朕,不能乱跑。”
陆银屏「嗯嗯」地应了两声,心里琢磨着趁他不在的时候去哪儿玩。
过了会儿,她又指了指随从在一侧的慕容擎问:“慕容将军为何也跟来了?”
拓跋渊一顿,低声对她道:“朕命王兄和国舅戍守京畿,慕容擎亦是外戚,不好将他也放在京中。”
陆瓒不可能倒戈,慕容擎却不一定。所以要放在身边。
陆银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便没有接话。连连打了两个哈欠,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夕阳落山后,天子车驾抵达河东郡。
如今任河东郡守的是裴焉,出自河东裴氏。早便接到天子北巡经过河东,提前收了河东最大的宅院做天子临时行宫用。
河东裴与瀛州裴算是一家,说来陆银屏也要唤他一声外祖。
只是陆银屏自打听说外祖与太后一事之后,心下觉得膈应,是以天子和慕容擎提起时微微蹙了蹙眉。
天子见她不悦,安抚她道:“路上总要找些人伺候,贵妃不待见他,等用完了再杀也不迟。”
慕容擎心头一跳,扫了陆银屏一眼后便垂下。
她没说什么,舟车劳顿之后的人总是身心俱疲。
所幸晚膳到不用这位郡守安排,徽音殿的首席大厨芳宁被拖来给帝妃做专厨,吃上倒是没有委屈了他们。
饭毕,李遂意与熙娘忙着安置物件和检查帝妃寝居,秋冬将主子平时常用的瓶瓶罐罐倒腾出来,在梳妆台上摆好。
陆银屏望着比自己寝殿狭小数倍的寝居,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天子所说「简省出行,吃睡上规格不高」是何意。
习惯了徽音殿的她如今后悔也来不及,望着那将将够自己打上两个滚的床榻十分茫然。
天子甚是满意,当下便去了屏风后换上寝衣。
满室烛光之下,天子玉白容颜和覆上一层暖色,闲闲地侧卧,手上拿了本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战国策》。
广袖黑袍,英姿绝色,清雅无匹。
陆银屏看得心头怦怦直跳,羞羞答答地绕去了屏风后。
天子坐拥四海,眼神却只拘那扇屏风之后。
美人长发垂曳,动作间来回摆动,温柔至极;
大袖轻轻一撩便不知道落在哪儿,只看得到脖颈和肩膀弧度圆润美丽;
襦裙解下,那屏风上的地藏菩萨顿时映出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姿来。
地藏誓言普度六道众生,他是佛子,是六道中人,却心如恶鬼。
只是不知眼前的菩萨能否度了他这披着天子外衣的恶鬼?
须臾之间,她又换上寝衣。
陆银屏因着与天子共寝被他搂在怀中,夏日里常常觉得夜里燥热,便只穿一件齐胸襦裙,将肩膀和半个美背都露在外。
好在除了他也无外人,她并不在意。
陆银屏执了一把牛角梳细细打理着那头唯一温柔的长发,绕过屏风来看天子。
皓腕之上,他赐的佛珠还在,正随着她梳头的动作一下一下地蹭着那片白腻香肩。她皮肤薄,不一会儿便红了一小片。
陆银屏见他只顾着看书,觉得没了意思,便转身去梳妆台摆弄她那些个瓶瓶罐罐。
抠抠香膏出来先闻闻,这里涂一下那里抹一点,企图将自己腌入味儿,却不知道有人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目光和心神都全然凝在她身上。
细长手指将《战国策》捏得死紧,盖住了那句「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者也」。
天子哑声道:“四四,过来。”
陆银屏将最后一点香精搓开,均匀地涂在头发上,头也不回地道:“小日子还没过去呢,现在还不成,元烈先忍忍吧。”
“不做。”拓跋渊深吸一口气道,“这么香?快过来让朕吸一口。”
“我哪日不香?”陆银屏哼哼道。
她又转过身,笑嘻嘻地扑过来,由着他将自己摁在怀中亲吻。
雪白臂膀挂在他脖子上,将他搂得紧紧的。年轻就是好,中意就是好,这份热情会盖过羞涩。
天子记得有位比丘以身度人,心里想的却是
床榻小也有床榻小的好处,起码这小女子不会睡着睡着便滚去别的角落,留他半夜醒来时怅然若失。
天下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既有此之乐,如何得胜?
那便认输吧,死在她裙下,死在这方寸之间,他不觉得丢人。
裴焉知圣人修的是佛道,笃信地藏菩萨,匆匆忙忙收了一副地藏菩萨的帛画做成屏风。
待帝妃住进去后,他才一拍脑门无限懊悔道:“蠢货!我怎么就将菩萨像放在寝居了呢?!”
让天子看着菩萨与贵妃欢好?还是说憋着?
裴焉自知铸下大错,提前写了封遗书,顺便召来子女吩咐后事去了。
次日一早,陆银屏刚刚醒来,熙娘和秋冬便来伺候她洗漱梳妆。
白玉梳篦蝴蝶钗,玳瑁嵌珠银竹簪,因要继续颠簸上一日,所以首饰不多。
世家贵女,名门淑媛,偏偏长了一张妖妖娆娆桃花面,单单看着就让人胸腔小鹿乱撞。
若女子都是这般,倒也不怨时下流行磨镜之谊。
白獭髓混了红蓝花汁,被秋冬用金笔沾了些,却迟迟不敢下手。
陆银屏对镜顾影自怜,见她不动手,便质问:“手腕子不是自己的了?快涂!”
秋冬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手心的笔,哭丧着脸道:“奴这手不如妙音稳,怕画花了您的脸……”
妙音没跟来,这可了不得!
陆银屏最爱惜自己这幅相貌,吓得赶紧对她道:“那就不画了。”
话音刚落,天子从外间迈入。
“朕来。”他接过秋冬递来的金笔,捻起美人下巴细细在她面上端详,像是在思索如何下笔。
陆银屏闭起眼睛,扬着小脸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作,小声开口问:“还没好呀?”
听他未答话,她睁开了眼睛。
“只是在想画什么好。”拓跋渊回答道。
陆银屏看清了他刚刚面上未来得及收回的一丝戾气,压根儿就不信,气呼呼地拍开了他的手:“你刚刚瞪我干嘛?!”
拓跋渊无奈道:“朕没瞪你。”
“你就瞪了!”她愤然指控,“可吓人了!”
拓跋渊一笑,单手钳住她下巴,提笔在她额头作画。
陆银屏最爱惜容貌,饶是再生气也不敢轻举妄动,闭了眼睛乖乖地由着他摆弄。
额心酥麻微痒,金笔笔尖冰凉。
拓跋渊不过片刻便完成,轻轻地在她额上吹了吹。
“好了……”
陆银屏睁开眼,迫不及待地去寻镜子。
雪肤花容,额心一片金叶莲花。
“陛下画得真好!”陆银屏开心地夸赞,将刚刚他瞪自己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拓跋渊笑道:“六道污浊,五浊恶世,唯莲生淤泥之中却最为清净,配贵妃正合适。”
陆银屏鼻尖都快翘到天上去,娇嗔地顶了他一句:“陛下的这张嘴就如同抹了蜜,再不坚定些就差点忘了刚刚是谁在瞪臣妾了。”
拓跋渊放下笔来,执了她的手向外走。
“不是在哄你,只是担心你知道了会恼朕。”
刚一出门,李遂意便迎了上来。看到陆银屏额上的金莲便知是出自帝王之手,谄媚地夸赞:“贵妃天姿国色,也只有莲花才配得上。”
陆银屏不吃他这套,挑眉道:“不修行的人说话就是没有修行的人好听,刚刚陛下夸得本宫心花怒放,到你这里只觉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李遂意委屈道:“奴天生愚笨,跟了陛下这许多年修行也未到家。”
陆银屏由着天子将自己扶上銮驾,二人一同坐在榻上。
层层叠叠的帷幔放下,四名宫人正欲策马起驾,却听到一旁有马蹄声哒哒而来。
透过白金帷幔,陆银屏隐约见是一匹黑色骏马
马上那人银甲覆身,不等身下绝影停稳,便在銮驾旁翻身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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