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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她脾气算不得好,动不动就会发火,碰到这个老小孩真的被气了个半死
可陛下说什么?说他年幼时外祖一直偷偷照顾他。
陆银屏的心瞬间就软了呀。
纵然这老爷子已然痴了,可到底是当年为数不多的对陛下好的人。她再坏,也不会去欺负这样的人。
陛下的脾气并不好,平时都别别扭扭的。既然他都能受得了,为何她就受不了呢?
陆银屏只消想一想便觉得心胸中充满了慈爱之心。
她大袖一挥,豪情壮志地道:“外祖,今儿起,四四罩着您了!”
宇文馥被她骂习惯了,猛然见她转变态度,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他对拓跋珣道:“佛奴,你母妃的脑子坏了。咱们得离她远点儿,别沾了傻气。”
陆银屏一听便要掀桌。
“我就不该给您颜色,好让您下我的脸。”她愤愤地伸手,“将我的劝酒胡还回来!”
她自小便爱这种小人偶,奈何自己不够心灵手巧,根本就做不来,秋冬几个便时常替她做。
当她说要做个宇文馥时,秋冬还一脸不敢相信:“大司空大人的模样虽不差,但年纪也忒大了些。做他的劝酒胡,您还能喝得下酒?”
那时陆银屏没想太多,直接吩咐她:“送给他玩的,你做便是。”
要不是他对陛下好,才不会让人做了个这么丑的玩意儿呢!
“既然四四给了,那就是我的。”宇文馥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收到过这样用心的小礼物,忙不迭护住了不让她碰,“好孙媳,莫要生气,外祖给你说个秘密,来换你这劝酒胡可好?”
陆银屏本就没打算跟他生气,也没指望着他会说出什么来,便随意地道:“您说……”
宇文馥一手抓着劝酒胡,一手提着圆凳,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他附在陆银屏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
拓跋珣听不到这二人在说什么,又不敢贸然上前去问,好奇得很,急得抓耳挠腮。
他只看到狐狸精母妃眉毛上扬,眼角眉梢都带笑,口中却道:“这个呀,这个秘密不值钱,我早就知道啦。”
宇文馥一听,想了想又附过去说了句话。
“老妖婆?”陆银屏惊呼,“不就是嘉……”
话未说完,便被宇文馥捂住了嘴。
“秘密只能说一次,说完我就忘了。”宇文馥笑嘻嘻地道,“四四想要说出去,就得让别人拿出好东西换才行。换走了,四四就忘了。”
这说法……倒是新鲜。
“我不说……”陆银屏点点头,“我不说出去。可您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馥拍着胸脯道:“我是辈分最大的那个,自然什么都知道。四四想知道什么,就得拿好东西和我换。”
陆银屏觉得他完全是在胡诌,压根就不相信他,还得哄着他道:“好好好,下次我拿个大赛梨跟您换。”
“大赛梨是什么?”
“是瀛州的特产,一种很好吃的梨。”
陆银屏换了身新衣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瞅瞅裴太后。
拓跋珣靠在宇文馥大腿上,抱着二楞子睡在了她刚刚歪过的榻上。
宇文馥打了个哈欠,也蜷缩着眯了过去。
刚收拾好了还没迈出门槛,便听见院内有金铃宝珠脆响。
一个抬头便瞧见天子走来,脚底生风。
她小声唤道:“元烈!”
拓跋渊大老远地便瞧见她穿了新衣裳,花枝招展,像只蝴蝶,当下便冷了脸。
“花花绿绿的,成何体统?”他不悦道,“穿成这样,你要去找谁?”
陆银屏指了指榻上的宇文馥爷俩,示意他小声。
“这是织室那边昨日送来的,陛下觉得不好看?”她咬了咬嘴唇道。
陛下自然觉得她十分好看,但陛下不希望她这么好看。
“宫内禁军侍卫那么多,随意走动都能看到不少人。”他又问道,“你去哪儿?”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去哪儿他早晚也能知道。
陆银屏又偷摸看了一眼宇文馥爷俩,见他们还在睡着,便大胆地环住了天子窄腰。
“我不说陛下肯定也要知道,所以我还是招了吧。”她撒娇道,“元烈,我想去看看太后。”
拓跋渊冷着脸:“不到求朕的时候永远也不会撒娇。”
“臣妾又不求别人。”陆银屏踮脚亲了亲他下巴。
蜻蜓点水显然不够,天子瞥了一眼睡得死死的祖孙俩,背过身去,一手搂着美人细腰,一手托着她后脑索吻。
有长辈和幼子就在旁边,谁也不敢放肆,浅尝辄止便分离开来。
天子垂着眼眸,高挺的鼻梁轻触她脸颊,似乎有些愠怒:“一个失势的太后也值得你如此操心?”
陆银屏亲没亲够,脑子也懵懵的,手指紧紧地拽着他前襟,模样既委屈又有些欲罢不能。
“云芋蜜豆。”
宇文馥突然出声,吓得俩人立马分开。

陆银屏灵台清明地看着老爷子翻了个身,这才晓得他是在说梦话。
“吓死了。”她抚着胸口道,“正经的两口子搞得像做贼一样……”
天子有些意犹未尽,想拉着她进内殿偷香窃玉。
然而陆银屏看着外间秋冬时不时伸头探脑,便娇声道:“不成,臣妾要先去看太后……”
拓跋渊眉头蹙得紧紧的,又道:“非得去找她?你就是不信朕说的话?”
“我信我信。”陆银屏提了裙摆向外去,“我先走了呀。”
见她死倔,天子也拿她无法,拽了她的手道:“你直接去嘉福殿,不是明摆着知道她被禁足一事?”
陆银屏一想
她思索了一下道:“要不……我先让秋冬她们给明光殿送点儿东西过去?”
明光殿离得近,先命人给太妃送礼,再亲自去嘉福殿看望太后,便不会有人说嘴了。
拓跋渊颔首:“孺子可教。”
看他那神情,分明是不屑,不知道心里怎么骂她笨呢。
饶是如此,陆银屏还是感激他给自己提了个醒儿。
她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宇文馥,又伸头看看秋冬,见两处的人都没往他们这边看,飞快地踮脚亲了下他的脸颊。
“等我回来呀。”
拓跋渊见她花枝招展地飘出去,快到自己抓都来不及。又听到一旁榻上的外祖父正微微打鼾,想起刚刚他坏了自己好事,顿时有些不舒坦。
宇文馥睡得正香,冷不丁感觉脊背发凉。
他睁眼一瞧,便见外孙坐在一旁,沉着脸看他。
“元烈这么早回来了哇。”宇文馥悻悻地看向四周,企图找那位救星,“四四呢?”
拓跋渊手指正转着杯子玩。
不知为何,在宇文馥看来,外孙的那张玉白面孔有些阴冷。
“四四刚走。”拓跋渊淡漠道。
宇文馥心道坏了。
果然,外孙的下句话便是“外祖既然闲,恰好今日太傅休沐,便劳您带着佛奴念一天书罢。”
劝人为师,天打雷劈。
但天子不怕被雷劈。
二楞子一声哀嚎后,屁滚尿流地奔了出去。
拓跋渊手里提溜着还未醒的拓跋珣,用眼神赶着宇文馥去了偏殿书房。
这厢陆银屏让秋冬送了些秋瓜给明光殿,自己则带了一些亲自去了嘉福殿。
嘉福殿内外守备森严,见是她来却并未阻拦。
陆银屏畅通无阻地入了主殿。
毕竟是世家女,即便被软禁,裴太后也没有丢了门阀的骄傲。
屋角燃了香,有檀香和艾草的气味。她背靠着那扇巨虬缠枝的画屏之前,闭着眼睛休憩。
听到有人来,她才微微一睁眼。
陆银屏倒真是个美人,这样花里胡哨的衣裳在她身上挂着,居然别有一番风华韵致来。
这样的模样身段,也只能纳入天子后宫,否则真要搅得普通人家家破人亡了。
“坐。”裴太后道。
陆银屏坐在她身边,等着她先开口。
救她简单,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儿,关键是这个口怎么开,好不好开。
陆银屏不是个能憋话的,率先开了口:“徐侍中是您派来传信儿的?”
裴太后颔首:“是哀家不错。”
而后便是沉默。
陆银屏觉得,以裴太后这把年纪,出不出嘉福殿都一个样子,无非是混吃等死养面首搞事情,翻不出什么大浪了。
陆银屏还觉得,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就像她谄媚天子一样,想求他什么便铆足劲去讨好他。他高兴了自己便能得偿所愿,何乐而不为?
所以,眼下裴太后这个态度在她看来很有问题
与自己对比一下,便成心想要给裴太后添添堵。
于是陆银屏道:“今日立秋,臣妾冻在天源池冰窖的瓜果今日刚取出来。想着送您些来,也算尽了孝心。”
她命人将秋瓜奉上,又起身道:“原就是来送礼的,既然东西送到,臣妾也不好叨扰,这便告辞了。”
反正被软禁的又不是她,她急什么?
“且慢。”裴太后终于出声。
陆银屏偷偷笑了一下,转身时又恢复了往日娇美无害的模样。
“不急着走,哀家有事要同你商议。”
陆银屏有心想要催促她揭下面具,便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道:“大皇子还在臣妾那儿,他年纪小,离不开人。”
裴太后这才直接了当地点名话题。
“哀家被天子软禁,如今已然出不得宫门半步。”
“啊这……”陆银屏假装惊讶道,“那原因是什么呢?”
裴太后单手扶额,无奈地道:“不知……或许是他已经不想忍了。”
早年她便与养子争权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她棋差一招,输了个底朝天。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就得罪了他
虽说她不常出门,可也不代表她能够接受这种安排。
原本想去质问,然而天子却未曾来过一次,质问无门。
恰好那两日又到了他寿辰,便送了柄禅杖去徽音殿,也算是示好服软了。
然而天子依旧不肯见她。
裴太后想了许久: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天子?
思来想去便是追溯到那一日,她着人请了贵妃,并向她稍稍透露了慕容樱一事。
想来贵妃回去与他闹得不欢,便直接寻了她的霉头。
此事她认了,也因此确定天子眼下的确偏宠贵妃
对裴太后而言,可不可以出去,这个问题不大。
她只想确定两件事:一、天子是否对贵妃上心;
二、贵妃对天子又是何种看法。
眼下她已经确定了一桩。
这第二桩,只等贵妃上门亲自问一问了。
她知天子重视盂兰盆节,便遣了徐侍中扮做女尼混入宣慈观,假借求助之名哄陆贵妃来嘉福殿
若贵妃并不喜天子,或者对她这个姑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那么一定会来。
说实话,以她和夏老太君的关系,她不太相信贵妃真的会怜悯她。
不过好在贵妃真的来了。
“贵妃,哀家想问你一句话。”裴太后沉声道,“眼下你是正得宠的时候,抛开哀家不谈,你对陛下是什么样的心思?”
这句话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陆银屏望着她,惨然一笑。
“什么心思?除了侍奉那暴君,我还能有什么心思?”

“我是如何入宫的,谁不知道?”她垂首看着脚面上的金色云纹,语调柔和地道,“眼下看着风光,可背地里受了多少罪,只有自己知道。”
裴太后看不清她表情,却也没有轻易相信她的话
可那一半的不相信却也是因为领教过先帝的手段,天子有那样暴虐的父亲做榜样,加上本身就性格不定,也难说这陆四能在徽音殿里顺风顺水。
她友好地道:“大皇子不是被养在你这儿?你只要将孩子拴住了,剩下的再忍忍,过上十几年就好了。”
“十几年?”陆银屏抬头,一张俏脸五官狰狞。
裴太后颔首:“先帝不到四十就崩了,太祖更年轻,才三十二呢人就没了。据说太祖前头那一位也是三十出头……他们个个都有病,想来也你不会熬太久。”
此事阖宫皆知,倒不是秘密。
陆银屏敛了情绪,又追问道:“就没有能医治好他们的吗?”
裴太后淡淡扫了她一眼,神色从容道:“不知……”
陆银屏「哦」了一声,又补充道:“反正臣妾也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只是眼下您的处境……”
她将话题绕了回来。
裴太后叹了一口气。
“贵妃,你是否还记得慕容樱?”她突然道。
陆银屏颔首:“记得,还是您告诉臣妾的。”
“天子怕是因为此事才将哀家软禁在此。”裴太后缓缓道,“先前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有本事的,竟能惹得他连慕容樱都不再提……哀家倒也不是故意给他添堵,你模样像谁,宫人一看便知,即便哀家不说,也自会有人说。”
陆银屏没有接话。
裴太后继续自言自语似的道:“明光殿的那只老狐狸,明明恨他恨得入骨,却偏要哀家来做这个坏人……贵妃,你要知道,哀家将这件事告诉你,不过是想提个醒,让你清楚现在的尊宠都是假象,莫要被他骗了。”
说完这句后,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皇族男子容颜出挑,起先厌恶他们,后来又栽进来可不止一个。贵妃,你不是蠢人,该清醒些。”
陆银屏虽也恼过一阵儿慕容樱,心中也怨天子将她当成慕容樱的替身。
她入宫虽然看似不情不愿,可她心里的算盘也只有自己和外祖母、苏婆三人知晓。既是为取地图,也是为了报恩,一举两得。
若她不是为报恩,拓跋渊在她眼里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朝三暮四之人,根本不值得她待他好。
不过……她待他真的好吗?
陆银屏思绪飘到远处。
好像自入宫以来,她也并没有对他很好。相反的,她却一直惹他生气。
只不过他脾气好,多数情况下会选择包容她罢了,就连同崔旃檀那事儿也选择相信她。
她这幅模样真有这么大魅力?
“贵妃?”
听得裴太后在唤她,陆银屏终于回过了神。
“臣妾在。”她淡定地道,“刚刚臣妾在想一些事儿。”
裴太后又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又道:“哀家这样劝你,是因为你还年轻,不晓得帝王的手段,担心你会陷进去……到时候苦的是自己。”
陆银屏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恭顺道:“臣妾知道了。”
裴太后见她模样佳又乖巧,也不再继续敲打她,便直接说了正事。
“哀家说的地图,你可有兴趣?”
陆银屏望着她,眼神澄澈。
“臣妾不知道您说的地图是什么。”
裴太后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大无畏,便知不是撒谎。
“你外祖母竟未同你说过地图的事,真是奇了。”她淡淡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又只有你能接近嘉福殿,哀家还以为你外祖母肯定会要你寻了此物给她。”
陆银屏摇头:“臣妾入宫纯粹是偶然,您是知道的。若不是入宫,现在依然在瀛州。”
裴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问:“哀家听说,你认识崔御史?”
陆银屏睫毛一颤,泰然道:“瀛州李璞琮桃李遍天下,臣妾与表兄拜在他门下,自然识得崔师兄。”
“原来如此。”裴太后颔首,“哀家也只是听人说说罢了。”
陆银屏心道你这是诚心给我添堵。
连裴太后都知道,恐怕这宫中人人都知道了,怪不得天子醋劲那么大,差点将她折腾死。
裴太后抻了抻裙摆,一双脚严严实实地被遮住。
“哀家的嫁妆中有张地图,连着地契一起标了它范围内的一处矿脉,尚未开采。”她低声道,“裴氏早就舍弃了哀家,如今哀家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矿脉也无用。若贵妃想要,便让哀家看看你的本事。”
陆银屏捏得指尖发白。
她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最后却依然将它压了下去。
“矿脉是什么?”她状似不解地问,“金矿吗?”
裴太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解释道:“还未开采,自然不知道……兴许是金矿,兴许是宝石也说不定……”
“宝石?!”陆银屏杏眸中迸发光彩,“那可是好东西!”
“是了,女子都爱这些。”裴太后笑道,“若能开采出来,富可敌国。”
陆银屏眼光潋滟,拿了宫扇遮住半张脸,瞧着她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外祖竟不自己留着,给您做了嫁妆?”
裴太后身形一顿,而后微微颔首:“是了。所以你外祖母对哀家有些看法,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陆银屏点头:“不过外祖母常说:恩怨不隔代。臣妾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未听外祖母多说您什么。如今您二位年事已高,有些事情还是放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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