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渊微微扬起下巴,对拓跋珣道:“听到那些人骂的什么了吗?”
拓跋珣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听到了……”
拓跋渊又道:“朕将你和贵妃带出来,并不是游玩,只是因为你们
拓跋珣嘴唇颤了颤。
陆银屏大怒,正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捏住。
“一个妇人之仁,一个一窍不通。”他冷冷地道,“都以为朕能长命百岁,能护你们一辈子不成?”
拓跋珣咬牙道:“儿臣会长大!儿臣总会自立!”
“自立?”拓跋渊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朕命你将贵妃当做自己母亲你都不愿,如何信你能自立?”
拓跋珣看了看陆银屏,又看了看他,略有迟疑地道:“儿臣有养母,儿臣不能……”
“当初谁养你,也是朕决定的。”拓跋渊打断他,“拓跋珣,你若想自立,便要有个靠得住的母亲。贵妃出身高贵,一门忠勇,父兄两代掌京畿兵权,不会丢你的人。
倘若有朝一日这地上跪着的人奋起将朕乱刀砍死,而你们二人有嫌隙,你说这些人会拿你们怎么办?”
拓跋珣脑内懵懵的,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要保护贵妃……”
“还有呢?”
拓跋珣呆呆地道:“儿臣还要为父皇报仇。”
拓跋渊伸出手,第一次抚摸了他的头顶。
他又回头对陆银屏道:“贵妃蠢笨得很,只知吃喝玩乐,即便有事也不会同朕商议。牙尖嘴利,口头倒不落下风。只是宫中诡谲,早晚会让人瞧出破绽,最后被吞得尸骨无存罢了。
魏宫有旧制,去母留子。若你有身孕,朕也保不住你。拓跋氏寿命本就不长,待朕百年之后,你这无子宠妃要如何苟活?”
他从不对她说狠话,此刻陆银屏只觉得狗血淋头。
“佛奴是朕唯一的儿子,贵妃是朕唯一挚爱。”天子望向天边最后一抹暮色,缓缓道,“朕所作所为,均是为你二人打算。不求母慈子孝,能不厌恶彼此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即可。不知你们想通没有?”
陆银屏极为识时务,赶紧抱住拓跋珣小小的大腿:“本宫的好大儿!”
拓跋珣嘴角抽了几抽,扭扭捏捏地低头唤了声:“母妃……”
拓跋渊低低地说了句话,用的是鲜卑语,陆银屏听不懂。
不光她听不懂,被押在一处的人自然也听不懂。顿时一阵「白虏」之声不绝于耳,那些人又开始破口大骂。
已经习惯了辱骂的陆银屏开口问继子拓跋珣:“你父皇说了什么?”
拓跋珣原本不想理她,可一想起刚刚拓跋渊对他的交代
都说狐狸精有神通,能够飞天遁地,兴许真的可以帮他?
他不情不愿地道:“父皇让舅舅去未央宫取玉玺来。”
陆银屏耳朵竖了起来:“舅舅?玉玺?”
她差点忘了,拓跋珣是慕容樱的儿子,慕容擎和慕容樱都姓慕容,自然是有血缘关系的。
只是那玉玺……难道是凉宫的玉玺?
拓跋渊看到他俩嘀嘀咕咕,并没有很开怀
如此双标,也偏生他正大光明。
他揽着陆银屏的腰将她拖了回来,轻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陆银屏老实道:“臣妾刚刚没听懂您和慕容将军说的话,便来问佛奴。”
“佛奴顽劣,鲜卑话说得不好。”他将头搭在她颈窝,“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朕。”
拓跋珣一抬头,便看到父亲沉眸紧盯着自己,吓得转过身去了角落。
陆银屏也不客气,直接问道:“玉玺是什么?要去哪里取?”
拓跋渊闭上眼睛。
夜幕降临,虎贲骑兵举起了火把。久未住人的未央宫燃起了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被押来的旧朝余孽们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厉声高骂:“白虏!你想做什么?!”
拓跋渊没有理他们,却对陆银屏道:“这些人仗着先帝不动燕京,整日挑衅,多半是找到寄托。”
陆银屏挠挠他掌心:“陛下快说呀,什么寄托?”
“这些人憋着一口气,不过仗着前朝玉玺未碎,前主后继有人。”拓跋渊任她挠,睁开眼道,“据说当年凉主有位姬妾,带着遗腹子逃出凉宫,在瀛州一带卖豆腐为生。若那位小王子尚在,年岁倒比朕还大些。”
陆银屏一听是在瀛州,便留了个心眼儿。但她并不知道哪里有卖豆腐的。
以他的脾性,知道这等事断然不会放过的。恐怕已经将瀛州所有卖豆腐的女人全部捉到一起杀了罢。
陆银屏没问,拓跋渊也没说。两个人紧紧捱着,有些话也不用多说。
未央宫前被押着的人借着华光看清了纱幔后的人影,见除了魏天子,还有一女子在内。虽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但是嫔御准没错了。
于是继续破口大骂,连她也带了进去。
“白虏!妖妃!你们不得好死!”
陆银屏一听,突然便来了兴致。
竟有人骂她?
跪在地上的人以为她是鲜卑人,听不懂汉话,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
“鲜卑女人又白又高,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听说她们野得很……”
拓跋渊从她颈窝里抬起了头,低低朝着銮驾旁的将士吩咐了一句什么,陆银屏没有听懂。
“慢着。”她出声制止。
拓跋渊偏头看她。
陆银屏冷笑道:“这些人嘴里不干不净,陛下就是拔了他们的舌头,也还能用血在地上写上几个脏字儿。对付这种只会说下流话的粗人,自然要让泼妇来。”
拓跋渊挑眉看她,角落里的拓跋珣也坐得端正了。
“我活了十八年,还没人敢这样骂过我。”陆银屏站起身,撩开眼前纱幔,有瞥了缩在一角的新儿子一眼,“今儿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母老虎。”
凉主拥趸们骂骂咧咧,冷不丁见魏天子銮驾上的纱幔被掀开,一个窈窕倾城的美人儿正面带笑意地望着他们。
美人穿了身粉白襦裙,衬得肤色柔白粉嫩,眉目如画,面若芙蓉,便是当年凉宫盛景也难见如此绝色。
后面还端坐着一个挺拔魁梧的男子,想来便是魏天子。只是被她挡住了脸,看不清楚模样。
跪着的都是男人,见了这绝色妖妃,呼吸均是一窒。
美人朝着他们娇娇笑道:“可睁大你们的狗眼瞧清楚了?本宫是不是鲜卑女人?”
底下人这才回过神来
鲜卑女侍奉鲜卑天子也便罢了,汉女去侍奉鲜卑人,在他们眼中更加不可饶恕。
刚刚那几个满嘴污言秽语的人又开始出言羞辱:“你是汉女,怎么跑去跟鲜卑男人睡觉?莫不是他们那物大,让你这贱货上了瘾?”
这已经不是脏话的程度了。
虎贲骑兵枪戟齐齐指向说话那人,便是将将赶回来的慕容擎,听到这话也暗暗握紧了手中玉玺。
陆银屏摆手,命骑兵放下武器。
“大不大的,总是要看看旁人什么样才能对比。”她指着说话那人,吩咐一旁将士道,“将他的下衣扒了。”
那人听到后,又怒又羞,脸涨成了猪肝色。
“妖妃!你不知廉耻!”
他周围的人也没见过这阵势
虎贲将士上前摁住他,因着他奋起抵抗的缘故,索性将他衣服全撕了。
三下五除二地剥了他衣服,最后这仅有几条碎布挂在身上。
在火把和灯光的聚焦之下,这男人赤条条地蜷缩在地上,一手掩面一手捂住下体,哭骂妖妃无耻。
然而妖妃看了看他,状似奇怪地回头问魏天子:“陛下,为何他的可以用手遮住?”
虎贲骑兵中不知道是谁没崩住笑了出来,随后越来越多的将士憋不住,靠着马笑得直不起腰来。
地上那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衣服,眼下一句都说不出来,又被妖妃此言羞辱一番,也顾不得什么汉家礼仪,将遮脸的那只手拿下来指着她怒骂:
“挨草的贱货!你且等着吧!过几年拓跋渊一死,看你被他几个兄弟抢了轮!”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面色皆变。
陆银屏和大皇子拓跋珣没听懂,以为这人仍是在胡言乱语地唾骂。
然而旁人却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帝曾有一名兄长,便是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温亲王。兄弟二人同样荒唐,做王爷时便常常互换了彼此姬妾来玩。
只是后来因争夺皇位反目成仇,待先帝胜出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个把柄将温王流放。
温王死于流放途中,而王妃则被先帝拘在宫内成为禁脔,数月后吞金自尽。
这样的丑事,早已是天下皆知。前人已经作了孽,倒也不怪那人会说天子一死妖妃会被他兄弟玩弄这样的话。
陆银屏年轻,且长在夏家,阖家宠着,没人会告诉她这种事;
皇子拓跋珣年幼,宫人亦不敢讲此事拿到他跟前说嘴。
慕容擎并不待见陆贵妃,早前也只觉得她是一跋扈骄纵的粗鄙女子罢了,靠着那张和妹妹相似的脸占了大便宜,他其实是十分不屑的。
然而见人羞辱她
只是,倘若此时在辇内的是慕容樱,以她温顺的性子,定然一句话也不会说,由着旁人辱骂。
如果当初慕容樱能像她一样,明明白白地对压力做出抵抗,便不会入宫,也不会死。
拓跋渊从榻上起身,走到陆银屏身边。
旧朝人头一次见魏天子,只见他站在身形高挑的妖妃旁边,将她衬得娇小玲珑,可见其身材高大挺拔。
火把将他照得面色如雪,连瞳仁也是灿灿金色,本应是极淡薄的五官,却在深邃轮廓之下变得极为深刻。
广袖长袍,姿态如玉如松,不似天子,倒像是仙人。与那狐媚妖妃站在一处,他倒像是被蛊惑的那一个。
“地狱罪报,皆是因果。”魏天子开口,嗓音低沉悦耳,“转轮圣帝,六欲天主,教化众生,转生为王。朕既转生为天子,广施佛法,求度众生。违逆君主,出言相侮,你已是罪业滔天。今日朕以佛陀之名,赐你一劫。”
说罢,他递了个眼神给一旁将士。
将士会意,取了一火钳慢步向前。
赤身裸体的那人呆呆地望着他,手也忘记护住,露出丑陋下体来。
拓跋渊抬手捂了陆银屏眼睛。
像是有人哭喊了一声,随即滚烫烙铁烫在皮肉上,滋滋作响。
陆银屏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忍不住向后一靠。拓跋渊顺势将她揽进怀中。
她听到他的声音又在自己头顶响起。
“业道之器,无非铜铁石火,苦楚却有百千上万。今日朕赐刑于你,将来你死后入了地狱,其余种种必不用受。你现在如何?可还能跪谢?”
慕容擎早知他暴戾残忍,却不知道他还能打着佛陀的旗号光明正大的残忍,还要人跪谢他赐刑。也不知是真的开了六通,还是无耻狡辩。
陆银屏看不到那人如何,一旁的拓跋珣没有人捂眼睛,自然看到将士将火钳插进那人嘴里的一幕。
拓跋珣还年幼,想要哭却不敢哭。父皇并不宠他,哭也只会惹他生气。
跪着的其他人也瞧见这一幕,已经有承受不住的昏死了过去。
“慕容擎。”魏天子又开口。
慕容擎上前,将怀中的玉玺掏出奉上。
众人见他一手揽着妖妃,一手执了一物。
有人曾在东宫为官,惊叫出口:“大凉玉玺!”
大凉玉玺重于虎符,传说有它便能调动后主藏在深山之中的万员猛将。
拓跋渊修长手指慢慢收拢,手背青筋暴起,细看微微颤动。
一点一点,指缝中淌下丝丝鲜红血液,同时伴有玉碎之声
魏天子竟是将凉朝玉玺生生捏碎在手中。
王子下落不明,而找了二十多年的玉玺,如今碎于魏天子手上,怎能让人不绝望?
他们之中已经有旧臣开始低低啜泣起来,而更多人则是麻木不仁。
“你们寻了二十几年的王子,生在瀛州云龙寺,同母亲相依为命。凉主姬妾貌美,走运携子嫁入高门。”
魏天子颇有深意地笑了一笑,火光之下,俊美面庞犹如阴森鬼魅,“他同凉主一样,眼角生有一颗泪痣。”
“白虏!你对他做了什么!”有人怒斥道。
拓跋渊笑起来时倒极为年轻,只是看着依然有些阴鸷。
陆银屏稍稍抬头,只能看到他白皙脖颈上凸出的喉结来回颤动。
“做了什么?自然是将他粉身碎骨,抛尸入河。”
纵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他们依然有些承受不住。
二十多年来,靠着一口气撑到现在,人和玉玺没有找到,却在今日见到玉玺,又被告知王子身死。梦想破灭,已经有人挣脱开将士钳制,俯身朝着凉宫磕头。
嗑了数下后,猛然发力,撞死在未央宫前地面上。
拓跋渊将碎如齑粉的玉玺抛在车辇前,有马匹打了个喷嚏,马蹄撂了数下,将玉玺粉末踩在脚下。
没有什么比看着别人绝望更让他快意的了。
拓跋渊右手还在滴血,他将手一挥,指向未央宫的方向道:“烧……”
陆银屏求了一路,祸不及百姓,不要焚城。他向她讨了不少承诺,这才答应不焚城。
但东西二宫绝对不能留。
夜幕之下火光漫天,大凉二百年基业,穷尽一国之力修建起的未央、长乐二宫于景和七年七月初二日晚被焚烧殆尽。
回去的路上,拓跋珣倒是不太害怕狐狸精母妃了,转而害怕起了自己父皇。
从前害怕他是因为他太强大又太冷漠,而现在害怕则是因为亲眼瞧见他杀人诛心。
用膳的时候只要父亲看他一眼,他便如坐针毡。
还好有狐狸精在。
“你别老看他呀,吓到小孩儿怎么办?”
拓跋渊的手被碎玉扎伤,军医替他上了药,并嘱咐他要时时更换绷带。陆银屏便承担起了照料他的活儿。
她的新儿子还在吃饭,被他爹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动也不敢动。
拓跋渊包好了手,挑眉道:“朕也想吃。”
陆银屏知道他的意思
她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去夹了一片浇汁香蕈喂给他:“啊
凉宫恢宏,世之罕见,天子一把火将其化作一片焦土。
有人觉得不值,毕竟那两座宫殿价值连城,随便抠下块墙壁都是嵌金岫玉,还能看到里面塞得满满的花椒和香料。
拓跋渊既为天子,自不为金银财宝等身外之物所累,自降身份的事不会做。
而继焚宫之事后,天子回朝之时,诸人发现他竟是将陆贵妃和大皇子一同带在身边。
大皇子拓跋珣,已逝的慕容夫人之子,自小被养在慧夫人膝下。
长孙明慧深居简出,性格沉静,素来不爱热闹,养子傍身,后宫都以为她登上后位是迟早的事。
所以平时不去看望太后太妃,也没有人敢指摘她。
然而谁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陆银屏来,屡屡承宠不说,不知使了什么妖媚手段,竟哄得皇帝将儿子从慧夫人那里夺了来。
小李嫔气得摔了几个瓷器,阖宫上下战战兢兢,赶紧打扫了,生怕传到贵妃耳朵里治她个不敬之罪。
“生辰带她去了华林苑,原是不声不响地将大皇子接过去认了亲!”
小李嫔看着自己胳膊肘上碰的伤愤愤不已
李妩斜斜地歪在榻上,没有接话。
“那女人有什么好?什么都给她!”李娴气得发抖,又坐到大李嫔身边来,“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我也原以为她只是长得像慕容樱,没准儿陛下过几天玩腻了就会将她弃了,没想到真有些本事。”
李妩打了个哈欠道,“人家眼下炙手可热,太后跟她是亲戚,太妃也上赶着讨好她,你收敛点儿,别触了她的霉头。”
李娴拽着帕子咬牙切齿,想起全嫔来,琢磨着她应该比自己更生气,顿时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李娴慢慢平复了情绪,又问李妩:“姐姐这两日怎么无精打采的?可是没睡好?”
李妩睁了睁眼睛,含糊道:“夜里热醒几次,是没睡好……”
事实却是这两日都跟靖王在九龙殿私会,被他整夜整夜地闹。鲜卑男子天赋异禀,兄弟二人体力超群,她一个人的确是有些吃不消。
当初她们姐妹二人侍寝时也难以满足天子需求,想来那陆银屏的确有些狐媚惑人的手段,竟能至今盛宠不衰。
徽音殿内,狐媚惑主的陆贵妃正跟新收的好儿子培养感情。
说是培养感情,不如说是大皇子拓跋珣主动腆着脸来同她玩。
早前刚回宫时,拓跋渊便命他直接来徽音殿。开始拓跋珣扭扭捏捏有些不情不愿,然而一进徽音殿便发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朝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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