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太婆觉得出奇,来来回回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才道:“你不是伶牙俐齿?怎么不骂婆婆了?”
“村里人又不待见你,你孙子天天出去疯也不同你作伴。你就是想激我发脾气,好能多跟你说两句话。”陆银屏眼皮儿都没抬地揭露了老太太的真面目。
老太太被她说中了心事,又是一阵恼羞成怒,捉住陆银屏的手作势就要打。
然而在看到她手背上的伤后却停下了动作,问:“谁欺负你了?”
雪白的手背上有两道伤痕,明显就是指甲盖划的。
秋冬听后忙走过来,揪着她的手看了看,怒道:“刚刚那个泼妇挠的!”
泼妇对上泼妇,陆银屏虽然占了上风,可到底也吃了些小亏。
秋冬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之后,老太婆便不容抗拒地将她拽进屋里,又让秋冬拿了伤药来替她涂上,边涂还边念叨:“那就是个没皮没脸的人,天天来我家门外头转悠就等着偷我的菜,还当我瞧不见呢!你是天上飞的凤凰,跟她这山里的癞蛤蟆斗什么气?”
“她男人天天跟她在一起。”陆银屏委屈地道,“我男人将我丢在这。”
老太婆上好药后又道:“你长这模样,还怕你男人变心?小乖乖,婆婆当年要是有你三分貌,高低得嫁他个十次八次!”
陆银屏眼角一抽,觉得这老太婆八成真到了痴傻的年纪,居然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瞪着她便缩回了手。
哪知老太婆越说越有兴致,揣掇着她问:“那个大高个儿小伙子我看就不错!你俩又不是亲兄妹,你男人将你撇在这儿,婆婆瞧着是个机会。
你看你前几天扇他巴掌他都不走,可见心里是装着你的。要换做是婆婆啊,婆婆就跟他走了!”
陆银屏听了直摇头:“不……我跟他妹妹长得很像,所以他才照料我。也正因为如此,我夫君才放心将我交给他。”
“原来是这样呀……”老太婆感叹道,“还真是可惜,那小伙子那么高那么壮,一下能犁几十亩地呢!”
陆银屏是开过荤的,一时不知道这老太婆说的到底是不是那层意思。
伴着一声咳嗽,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陆银屏等人抬头望去,正是她们刚刚议论的中心人物
老太婆丢下陆银屏,笑眯眯地又凑了上去问:“小伙子来啦?饿了吗?待会儿想吃什么呀?婆婆给你做……”
“四四。”他唤陆银屏,“你出来一下,我有要事要问你。”
自打来了这儿之后,慕容擎便对外宣称是她兄长,连带着称呼也换成了「四四」。
突然间变得这般亲近,陆银屏总感觉怪怪的。每次他喊自己时,都要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才作罢。
俩人一起走到院子里,恰巧苏婆与熙娘从外面回来,迎着暮色看到二人,行了个礼后便回了屋。
院子里还有两名虎贲小将正在井边打水,见他们出来,极有眼色地将水桶抗去厨房,再没出来。
陆银屏将石头上晒着的蒜头往旁边一扒拉,一屁股坐在上面。
慕容擎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知道还是为前几天自己将她打晕带来这儿的事情生气。
可他没觉得自己错在哪儿,命令是命令,他按天子命令行事罢了,要怨也该怨陛下,怨不到自己头上才是。
只是……
慕容擎看着她道:“陛下应不日便会派人来接。”
陆银屏感觉他很奇怪。
七日之约不是就要到了吗,还用得着他提醒?
然而未斟酌多久,直接将一个问题问出口。
“你知不知道鹿苑披云楼内的那座金刚像?”
陆银屏垂着的头抬起来。
披云楼内的确有一座忿怒金刚像,不仅如此,金刚像之下还被困着上一任天子。
这件事除了她和先帝之外就应只有外祖母知晓,可慕容擎是如何知道的?
她狐疑地看着慕容擎
但那日她从披云楼出来时见过慕容擎,瞒着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
“披云楼内的确有一座忿怒金刚像。”她点头道,“陛下好佛法,我也曾去拜过……怎么?那尊像有什么问题吗?”
俗话说得好,当不知道如何回答问题时,将问题抛给别人就好。
然而慕容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佛像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不过,我在你之后曾去过披云楼。”慕容擎道,“有个人守着那尊佛像,听声音像是中年女子,不过她被毁了容,还险些将我认作她主人……你有没有见过她?”
毁了容的中年女子?
“我并没有见过她。”陆银屏没有多想便坚定地摇头,“我认识的人当中,也不曾有过被毁了容的。”
慕容擎嗯了一声,抬脚便要离开。
陆银屏气得要命
“站住!”她喝道,“你怎么问完就走?好歹说清楚了那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隐隐觉得,那被毁了容的中年女子应当是先帝所说的日日为他送吃食的人,也就是当年侍奉宇文贵嫔的人。
慕容擎脚下一顿,偏头对她道:“关于那尊佛像,你知道的应当比我多。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如何知道?”
陆银屏觉得,慕容擎有一百种方法要气死她
陆银屏背过身去。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她了,若是放在从前,她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言多必失,不如将那点儿好奇放在心底,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去寻答案。
慕容擎看着她的侧脸,想起了慕容樱。
乍看之下慕容樱同她的确相似,可鲜卑人鼻梁高,嘴唇薄,眼窝也比汉人深。
慕容樱同她只有面上的五官布局相似,然而在细节上却输了她三分
俩人就好像是同一池水,一个在深秋,平静水面之下沉浸枯枝残叶;
另一个则在暮春,有花枝摇曳在上,亦有三色鲤游曳其中。
此时她恰好抬头,对着暮色呵出一团雾气。
浓密的睫毛与殷红的唇将肤色趁得更加白皙,只是汉人姑娘实在太过柔弱,像一朵艳丽娇花,稍稍碰一下便会被折断。
这种花大概只适合饮清风晨露,沐日月精华,不是随便什么人可采撷的玩物。
也不该被帷幕笼罩。
陆银屏从石头上下来,拍拍屁股后正要回屋,却被慕容擎唤住了。
“那女子是当年侍奉宇文贵嫔的四位侍女之一。”
陆银屏自然早就知道,所以没觉得有多稀罕。
“她应当是在看守什么重要之物。”
陆银屏心道看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我怀疑做这一切的人
陆银屏停下脚步。
“当年侍奉宇文贵嫔的四名侍女南下,回来后因贵嫔产下端王被处死,她们便从此销声匿迹。除却王侍中和石兰之外,还有两位本应也在宫中。”
慕容擎缓缓道,“我在碰到那名中年女子之后,查到先帝驾崩的同时有一名宫婢暴死,却无尸首踪迹记录。我想,如果她还活着,年岁上应当也同王侍中相差不大。
若她出宫,必要经过陛下允许。我原以为那女子是端王的人,然而端王如今已死,我派人秘密看守在鹿苑的虎贲军来报,那女子仍旧昼伏夜出,足以证明她依然在为主人效力……若这一切皆是陛下手笔,那么他将人派出去究竟看守何物?”
陆银屏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容擎。
天底下还有谁能将先帝从帝陵中转移而出且不被人发觉?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先帝与覆蕉之间的关联?
陆银屏只觉得浑身发凉。
但她依然稳住情绪,对慕容擎道:“这一切全是你的猜测而已。”
见她神色瞬息万变,慕容擎心底也猜中了个大概。
“陛下有孝心,每年盂兰盆节命嫔御祭拜贵嫔,却从未祭拜过先帝。”慕容擎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面上找出一丝痕迹,“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先帝其实并未驾崩?”
陆银屏往后退了一步,仰头驳斥道:“你简直胡言乱语!先帝未死,还能由着几个儿子互相残杀不成?此时怕是早就从地底钻出来痛斥陛下了!”
“若先帝能从地底钻出来,自然会训斥陛下。”慕容擎又道,“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他困住的人究竟是谁!”
陆银屏被这个可能冲击着,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慕容擎亲眼所见她那日同凌太一鬼鬼祟祟入了披云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慕容擎逼近了她问。
陆银屏被他逼到角落里,无奈之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开始也不知道!外祖母说,裴太后那处有她当年的嫁妆,披云楼下则是父亲的东西……我去了下面才知道里面的是先帝!
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要我不要透露给外人,否则会对元烈造成威胁……我哪里知道他是被元烈困住的?!我要是知道……要是知道……”
她慢慢地住了口。
她要是知道会如何?还会这样惊讶吗?
又或者说,其实她早便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她这样想着,冷不防手背一阵刺痛,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慕容擎比她快一步地将那只手捉住,见手背上有两道划痕,上面还涂了一层药膏。
慕容擎终于意识到自己将她逼得太过,放下她的手。
紧张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陆银屏揉了揉手背,一个抬头便见到熙娘和苏婆。
她们二人像是刚刚出来,熙娘手上还提着一桶水。
陆银屏想要解释,张口时却又觉得有些莫名的欲盖弥彰
她丢下一句「今日之事我就当不曾听说过」后,朝着熙娘她们走去。
熙娘提着桶默默地走到一边,苏婆则多看了她两眼。
陆银屏虽然没做什么,可还是有些心虚。
“四小姐可否进来一下?”苏婆唤住了她,“奴想同四小姐说说话。”
陆银屏本身就有些不自在,听了苏婆的话后就如同一只被踩了爪子的猫,当即便要跳脚。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她薄怒道,“进屋说什么……作何遮遮掩掩的,我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成?”
苏婆讶异于她的这份激动,摇头道:“奴不是这个意思……奴只是想问一下您近日来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我好得很!”陆银屏丢下她气冲冲地回了屋。
老太婆还在屋里,自然听到了她的争吵声,见她进来便笑眯眯地道:“小手都拉了,还说没事儿。婆婆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一眼就看出你们不一般。”
陆银屏正在气头上,咬牙骂她:“死老太婆!活该没人愿意搭理你!”
说罢也没吃东西,径直回了里屋里躺下。
旁人知道她在生气,轻易也不敢来招惹她。
陆银屏缩在狭小的床上,默默地想着刚刚慕容擎所说的可能。
如果将先帝囚禁起来的人真是天子,那岂不是个逆子了?
之前她同先帝闲谈时曾听他分析过,他原以为将他囚在披云楼的人是端王,可种种迹象表明并不是。
反而今日慕容擎提出了这样一个说法后,她觉得可能性更大。
一来,皇室传统为去母留子,当年先帝得知宇文贵嫔生下端王后将其赐死,同时一道来的还有慕容太妃。
那时天子早慧,已经记事,见生母被父亲和将她秘密披露出去的慕容太妃自然愤恨不已。
然而当年他并无复仇之力,只能暗待时机。当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生母宇文贵嫔追封为太后,却将生父囚禁在披云楼下,命当年侍奉宇文贵嫔的侍女看守。
二来,那名被毁了容的宇文贵嫔当年的侍女应当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不会为人所驱使
外祖母告诉自己披云楼下有父亲遗物,她当时不曾多想便追去,没想到却碰到了传闻中已经驾崩的先帝。
自己第二次落水时梦到过父亲,除了说将空灵位同母亲摆在一起之外,还说披云楼下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父亲一生完全效忠于先帝,莫非这真是冥冥中的意思,想让她帮忙救出先帝?
这样一来先前的一切便全都说得通了。
先帝当年其实并未死,而天子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将他送入披云楼,自己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理所应当地除了早有反心的靖王。如今端王亦已薨逝,眼下他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任谁也奈何不了他。
可是陆银屏却想不通
她又想起慕容太妃死的那一日。
他流露出的痛快与脆弱不像是假的,他应该真是恨极了太妃。
如此一来,他也应当是恨先帝的。
陆银屏只觉得心中十分难受
可到底还是恨不起来。
可她有什么立场恨他呢?若这样的事情放在她身上,试问她会如何做?
陆银屏想不出来,因自己父母伉俪情深,且她也常跟外祖母生活,自小备受家人宠爱,实在是无法真正设身处地地去想他当年是有如何艰难。
她就这么想了一晚上,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与陆银屏不同,慕容擎一旦发现了端倪,便再无睡意。
在得知自己侍奉的君主囚禁上一任君主之后,这个一向以忠勇著称的将军第一次生出了纠结之心。
他是在当今天子还是皇太子之时便被先帝命令随侍其周围,然而如今摆在眼前的却是另一个真相。
慕容擎的纠结在于,他到底是为拓跋皇室效命的慕容擎,还是为当今天子效命的慕容擎?
若是天子拓跋渊,那么他此刻就应当服从天子命令,待京中传来消息后将陆银屏带回,然后依旧战战兢兢地做他的镇南大将军。
若为拓跋皇室……
若为皇室,他应当拒绝天子召回,挟持陆银屏为质,将先帝从披云楼中迎出才对。
他日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去太极殿面圣。
石兰忙碌宣光殿重建事宜,实在脱不开身,便让舜华带了些人将他送往太极殿。
拓跋珣高高兴兴地向前走,直到远远地看到太极殿丹陛之时才绽开大大的笑容。
“父皇说今日若忙完,便要派人将母妃接回来,还要教孤骑他那匹大马!”拓跋珣说着,撒开舜华的手朝东堂方向奔去。
李遂意垂首站在东堂外,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只当未听到。
小跑而来的脚步声将他的注意力散开,他一个抬头,见大皇子正朝着这处奔跑。
李遂意的心提了起来,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哟,殿下又来这样早?”李遂意蹲下身替他擦汗,“怎么跑过来了呢,殿下没坐辇吗?”
拓跋珣伸着头往里看:“孤来找父皇……父皇!爹爹!”
李遂意扛起他便往相反的方向走。
拓跋珣在他肩上蹬着小腿,怒声道:“你放肆!放孤下来!孤要见父皇!”
李遂意的颧骨被他膝盖狠顶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却只能好声好气地哄劝:“殿下……殿下……这会儿还不是时候,等陛下与太傅谈完了您再来……”
拓跋珣听后,渐渐地安静下来。
“太傅也来了吗?”他不解地问,“可是孤刚刚听到里面有人在吵……是父皇与太傅在争执吗?”
李遂意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位皇子本就聪慧,出了一次宫后更是成了人精。加上天子将从前的宠爱渐渐补回,如今的他俨然是魏宫的未来。
“陛下与太傅只是看法不同,怎能是争执呢?”李遂意堆笑哄道,“殿下还是等他们说完话再去的好。”
拓跋珣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过了不一会儿,司马晦大步走出,身上裘衣随着步子被风扬起,整个人怒意散发到了极致。
“遂意。”天子的声音自东堂内传来,“送送太傅。”
李遂意将拓跋珣放下,小跑去了司马晦身侧。
“不必!”司马晦看了东堂的方向一眼,大声道,“如今老夫已辞去太傅之位,便不劳李内臣相送。”
李遂意知道这俩人是谈崩了。
他仍坚持要送,后头还跟着拓跋珣。
李遂意将人送至云龙门,见司马家的家仆抬了辇站在门口,正伸头向他们这处看来。
“京中官员人数骤减,大魏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李遂意苦笑道,“太傅这时候辞官,等同削了陛下一臂……您这又是何必?”
“陛下亲政之后执行税改,本就不利于当下局势。”司马晦摇头道,“如今又要将之前的田改一并颁出……”
“哟!这可是好事!”李遂意喜笑颜开地道,“奴早就听说了,现在百姓们都叫好呢!直说咱们陛下从前狠了些,可到底还是为着他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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