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将目光转移到陆瓒身上,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是装的……倒真是让我小瞧了你。”
陆瓒微微一笑,点头道:“殿下绸缪数年,琢一怎及得殿下城府之深?”
话虽这么说,可那滋味真是不好受
本来想避一避,最后终于还是放不下韩楚璧,回城后立即去温鸯府上
陆瓒看向温鸯,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也同端王虚与委蛇
莫非他们已经不想在州内,下一步打算来京中发展,所以才在这次变动下选择帮助他们,好向天子表忠心?
陆瓒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便只能用这个想法来说服自己。
不过,他也不想在温鸯为什么愿意帮助他们这个问题上多做深究
自打韩楚璧出现之后,端王的心防便已经出现裂痕。
他身后的赫连遂也自知证据确凿无力回天,索性丢了手中的刀,双手背过去。
禁军一涌而上,将二人与之前跪在阊阖门前的汉臣与崔灵素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哥莫以为这样便是胜了。”拓跋澈无视横在自己肩头的枪戟道,“陆瓒、温鸯……他们二人既然能叛我,你怎知有朝一日他们不会叛你?”
“自古邪不压正!”韩楚璧梗着脖子冲他喊。
端王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忽而便笑了。
“都是踏着人的尸骨上位,又何谓「邪」?何谓「正」?”他仰头道,“说得冠冕堂皇……史官也是食君俸禄,自然要受君之命书写纪年大事。正邪面对王权有区分的必要?太祖为将却起兵造反,先帝虐杀手足后上位。今日我若事成,百年后亦是一代明君。”
听他话语间犹有不服之意,天子也笑。
“有一人常对朕说:这世上没有「倘若」、「如果」,有的只是已发生之事。”他慢慢道,“不论前人如何,先帝初立朕为太子之时,朕便是正统。父皇死后,朕应诏继承皇位。今日你即便事成,只要未杀尽天下人,也去不掉一个「篡位」的名头。
它会在你在位期间一直在你左右,从此你将日日活在忧惧之中
拓跋澈红着眼睛抬起头,咬着牙根看着自己的兄长。
“那又如何?你也说,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是已发生之事。」”他嘴角挑起一丝得意的笑,“如今我已事败,可你又能那我怎样?母后临死之前不是要你护我?皇兄是孝子,又一心向佛,年年盂兰盆节供奉她,若是杀了我,母后今后如何得以轮回?”
天子有孝心是众所周知之事。
“陛下!陛下您不要被他花言巧语欺骗了!”韩楚璧见皇帝久久不语,担心这吃人的王爷不会受处决,便着急地唤着他,“他活着的人干死了的何事?!”
陆瓒和温鸯也提起一口气
端王能韬光养晦八年,焉知他不会再隐匿一个八年?像这种几欲疯魔的人,只能赶尽杀绝,否则必有后患。
“端王残杀要臣,妄图谋反,证据确凿,理应处决。”陆瓒率先跪地请求。
温鸯也跟在他之后伏地:“臣下知端王与陛下一母同胞难以处置,可端王若不死,天下人只会认为陛下软弱,往后将有更多谋反叛变之事,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说罢,禁军与虎贲皆跪地请求处决端王。
李遂意见他们这般,可天子依然望着日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陛下……”他小声地提醒道,“您还忘了之前端王殿下炸毁凌家堡,贵妃差点儿丧命的事儿了吗……”
天子这才回过神来。
他望着跪了一地的人,却只是拍了拍拓跋珣。
“佛奴,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丢给垂髫稚儿着实有些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重。
拓跋珣呆了片刻,抱着他的脖子又羞又怕地摇头。
“别害怕,你早晚也要接触这些。”拓跋渊指着刚刚联合起来要求处置外戚陆瓒与慕容擎的几名汉臣问,“你觉得这些人应当如何?”
张浒等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
“他们要逼您杀舅舅和陆舅舅!”拓跋珣蹙眉怒道,“坏人!自然要杀了他们!”
天子满意地点头,对张浒等人道:“既然皇子这样说……”
“陛下恕罪!”张浒忙不迭地磕头道,“殿下……殿下请饶老臣一命啊……”
“殿下!臣本一心为我大魏操劳,只是一时糊涂才被人利用了啊……”李芳汀等也跟着叩头求饶。
拓跋珣却一直摇头。
“你们为皇祖父和父皇效力,却在最后倒戈,拦在阊阖门前阻拦父皇入宫,逼迫父皇杀我两位舅父。”
他声音稚嫩,然而说话条理却极清晰,“说到底,你们这一辈子也不知到底为谁效劳
“一念入魔,无药可救。”天子接道,“金曼璋在城外有座衣冠冢,你们自己将自己绑了去跪他。只要跪得好,朕便不会为难你们家人。”
张浒等人听后自知回天无力,面色灰败如土,最后却只能叩头跪谢恩典。
“端王……”天子扫过拓跋澈,示意禁军将他拿下后道,“朕自有处置。”
见天子未能立即处决端王,且态度颇为暧昧,温鸯等人急道:“陛下!陛下三思而行!”
拓跋渊却只是看了看日头,见已是偏右,便笑了笑:“午时阳气最盛,如今已经过了时辰,今日不宜再处决,还是改日再说。”
韩楚璧气得满脸通红,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将身下木板拍得啪啪响,用以发泄愤懑之情。
天子自然也看到了他这动作,又道:“既然伤得不轻就好好养伤。”
丢下这句后,他策马往太极宫方向而去。
然而马蹄刚迈出两步,眼角却瞥见一抹素纱闪过。
他下意识地护住拓跋珣,一手抽出腰间龙首百辟刀抵挡。
那人被他拔刀的力道冲了个踉跄,整个人后仰倒在地上。
拓跋渊定睛一看,正是崔灵素。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奔到他马下,哭得梨花带雨地问:“你怎么……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
已完全被狐狸精拉拢的拓跋珣见父亲被这之前还同端王一伙儿嚣张狂妄得目中无人的嫔御拦了驾,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
“贼人休得放肆!”他挥动着小手驱赶崔灵素,“离我父皇远些!”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崔灵素看都未看他一眼,只仰头看着天子流泪,“从前,你在我大哥身边的时候,我……”
李遂意心头咯噔一下,唯恐这女人再当众说出什么话来,登时便怒道:“禁军!人呢?还不将她叉走?!”
嫔御犯事,本应该是由陆银屏来处置,然而她并不在此,况且崔灵素伙同端王谋逆,已远远超出一般嫔御所能为。如此一来,拓跋渊便下令将崔灵素与赫连遂等全权交由温鸯按律处置。
哪知崔灵素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便突然发起狠来。
“陆银屏知道你从前那些事吗?!”她高声喊道,“若她知道了还会这样待你吗?!”
拓跋渊听后倏然回头。
李遂意瞧见天子神色,一张玉白脸上尽写着阴狠。
他未敢再犹豫,直接让禁军捂了崔灵素那张不知死活的嘴。
禁军会意,上前架住崔灵素手脚,未等她那句“真是可笑,你们一个差点儿上了我二哥的榻,另一个差点儿上了我大哥……”说罢,便掩住她口鼻,同时胆战心惊地看向天子,唯恐他震怒。
然而天子并未有发怒的迹象,只是嘴角下沉,再看不出其他神情。
李遂意跟了他多年,知道没有表情便是最坏的一种状况。
他朝那几名禁军暗暗打了个手势。
禁军见后手下发力,当即便将崔灵素扼死。
对于崔灵素,拓跋珣一丝怜悯也无,只是睁着眼睛不解地问:“父皇,爹爹,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拓跋渊将他从肩头摘下放到自己身前,让他同自己一道骑马,末了还警告他,“不准告诉你母妃,记住了吗?”
拓跋珣的好奇心被压制,只得闷闷不乐地点头:“记住了……”
阊阖门大开,魏宫在经历短暂的变动之后终于迎来了它曾经的主人。
陆瓒同温鸯一道处理端王与大司马等人事宜,然而终究还是摸不准天子态度,只能将二人暂时扣押在禁军府等候发落。
“陛下变了!他变了!”韩楚璧断了手脚却依然愤愤不平,“他又心软了!端王都踩在他头顶放肆了,这也能忍得?!”
陆瓒按了按韩楚璧的伤腿,引来他的一阵哀嚎。
“陛下想得多,他定是有自己的安排。”陆瓒道,“他看似心软,可当初先帝暴死,从朝臣与裴太后围堵中杀出一条路就能证明他并非一般人。”
温鸯听到「先帝暴死」四个字后,稍稍偏头看了陆瓒一眼。
陆瓒以为他是赞同自己说的话,朝他微笑:“温刺史也觉得在下说的有道理?”
“自然。”温鸯也笑,“当年裴太后背靠世家,朝中又有赫连遂等人掣肘他行事,政权一直未能落到他手上。而他求贤纳谏,在赫连遂同裴太后斗得你死我活之时引入新贵,又重新启用宇文馥,这才逼得裴太后还政于他。只是……”
后面的事情陆瓒自然也知道
正在思索之时,听韩楚璧又叫嚷着饿。
“珍珍一直在等你。”陆瓒道,“回家再吃。”
然而韩楚璧却不愿意了,扭扭捏捏地将自己埋进枕头里。
“我不想回去……”他闷声道,“万一珍珍见了我这样,不想要我了怎么办?”
“怎么会?”陆瓒失笑,“外祖母让她走,她说等不到你便不走。你觉得她会丢下你不管?”
韩楚璧从枕头里探出一张黝黑的脸,不满地道:“说起你家老夫人我就来气
陆瓒见劝不动他,只能激他。
“珍珍说了外祖母好一通话,还说自己是自私之人,只顾着想家却从未考虑过你的立场。”陆瓒有意无意地瞟向韩楚璧那双竖起来的耳朵道,“我来之前她还在哭,可怜她夫君并不怜惜,甚至连回家都不肯……”
“珍珍哭了?”韩楚璧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此刻倒也不嫌腿疼脚疼了。
陆瓒点头:“我已派人将她和老夫人接回,你若回家便能见着她了。”
韩楚璧归心似箭,挥着那只完好的手唤人:“备马……哦不,马车!马车!”
陆瓒与温鸯相视一笑,互相拱手作别。
天子回了宫,便没有让嫔御继续流落外间的道理。
嫔御不入阊阖门,王晞唉声叹气朝着千秋门的方向走。
裴慕凡见玉姹也提了裙摆要离开,冷笑道:“玉姹姑娘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伺候那白虏皇帝?”
玉姹脚下一顿,只将半张姣好的脸偏向他,眼睛却不看他。
“大公子这么说不对,奴本就是伺候人的奴婢,伺候您、伺候陛下不一样是伺候?”她唤住了王晞,想同人一道进宫。
裴慕凡听到自己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非要当伺候人的玩意儿谁也拦不住。”他冷声道,“那白虏皇帝瞧着面善,可不像是个好东西
玉姹低着头不看他。
裴慕凡以为她害怕了,又温声哄道:“你要是现在冲大公子低个头,好好地认错,以后保证再也不干那一声不吭就走的事,公子就原谅你了,再想法将你弄出来,还是……”
“不还是做个伺候人的玩意儿?”玉姹忽然抬头怒视他,一双美眸盈盈含泪,“我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年岁了……大公子也是……从前只在老夫人庇护之下生存,连天高地厚也不知道了,什么事都只纵着自己的意来,可最后呢?
您是您,我还是我,您在天上,我在泥里,这是自打咱们生下来就定了的……也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事儿……”
她扯起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可老夫人绝对不会斥责他,也不会斥责四小姐,这就是差别。
“我要是跟了大公子,老夫人不会放过我的,日后您只会不得安宁……万一感情成了累赘,只会失去它,甚至说憎恶它……如此一来还不如不在一块儿,好给彼此留个好念想……”
她转过身去,“大公子,咱们由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
她说罢便追上王晞,俩人一起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于魏宫而言,两日前的宫变无疑是一场浩劫。
于平民百姓而言,他们只知城中最近发生了两件不小的事。
第一件事便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事。
朝中鲜卑要臣一夜之间遭斩杀并分尸,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经上州刺史温鸯、梁国公陆瓒、散骑常侍韩楚璧三人以身犯险深入大司马赫连遂府上调查后,发现其有吃人嗜好,借设宴为名将朝臣召集,下药后残忍杀害并分尸以饱其口腹之欲。
且参与在其中的,疑有当今天子母弟
而另一件事,却是关于数十年前的一位要臣,名唤金曼璋。
金曼璋本为大凉主簿,有「当世文和」美名。后被太祖招安拜太宰一职,门生无数。
然而太祖查禁毒酒时,却在金曼璋府中搜出数坛覆蕉。太祖震惊不已,当即勒令严查,然而其门生口供皆是金曼璋本人所购置。太祖下诏处死金曼璋以杀一儆百,并将其妻子流放东部荒岛。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且东部荒岛徭役繁重,能活下来的人并不多。久而久之,记得的人慢慢老去,不记得的人并不关心。
突然将这件旧事提起,只因金曼璋在城外十里处的衣冠冢前摞了几具尸首。
这几具尸首的主人皆是朝中要臣,有殿中尚书,有司农,有录尚书事……这些朝臣无一例外皆是当年金曼璋门生。
每具尸身上皆有一封忏悔信,言明金曼璋是被他们联合诬陷,其本人并无罪。
与这两件事比起来,便无人在意为何事发当日午夜上空为何有通天炮冲天鸣响。
只是关于第一件事……
诸人猜测大司马虐杀朝臣一事与端王有关,究其原因是因为端王已有两日不曾回府。
如今的端王府当家做主的是那位曾经的垂花楼第一名妓浮山。
端王消失后,浮山似乎开始了她的享乐生涯
人是素净进去的,出来时却穿金戴银好不奢侈。
城中人将此传为笑柄
他们只见这一日内几位名妓进进出出,而浮山却一直不曾露面过。
直至午后,诸人才见一辆马车从端王府内驶出。
宝马金车,松石为缀,的确是端王的车驾无疑。
这辆马车沿铜驼街向北,一路行至阊阖门。
因车帘遮得严实,便无人看清车里坐的究竟是谁。
只有少数禁军知道,端王新纳的那位名妓出身的浮山夫人跪在阊阖门前求见天子,直至一个时辰后才被准许入太极宫。
禁军府内,端王正好整以暇地坐着,等着手足主动来与自己谈判。
他确信自己不会死,毕竟自己的亲兄弟是什么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想等的是一次可以面对面的、能让他释放所有不满的谈判。
门外一阵有序的脚步声响起,随着那句熟悉的声音说「你们先下去,朕不会有事」后,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黑黑沉沉的人站在门口,神色淡漠无悲无喜一如自己二十多年来印象中的那个人。
他以为自己手足的第一句话会是夹带着愤怒的训斥,没想到对视许久之后,却只等来一句「你运道不错」。
拓跋澈以为兄长是打算放过自己,才说「运道不错」。
他早已卸下所有伪装,惬意地张开臂膀,只是长了一副风流的脸,无论做什么都有那么些轻佻的意思。
“我运道不好,不然怎会生在帝王家?”他讥讽道,“生下来便没了母亲,由着太后养大。一路看你和太后斗,和大哥斗……”
天子沉默地望着他,因背光缘由,眼神晦暗不明。
“你还未成为太子之前,我真的很喜欢你。”他托腮回望兄长,嘲弄地道,“你相貌好,安静话少,什么都懂,关键是……我们乃一母同胞所出。”
见他依然不说话,拓跋澈渐渐地恼怒起来。
“你明明可以帮我!你既有经纬之才,为什么不帮我坐上那个位置?!”他怒视着眼前的兄长道,“只要你好好地同我说清楚,说自己是逼不得已,难道我不会原谅你之前对我的欺瞒吗?!我们是兄弟啊……魏宫之中有多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会因你隐瞒而厌恶你吗?!”
天子淡淡地看着他,却只是摇头,像是在否定什么,又像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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