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又道:“大公子态度坚决,当着老夫人的面斥责三小姐,来报信的人还说,大公子说三小姐该死……
这样的话倒不像大公子的做派,想来老夫人即便想要罚,也被大公子这番态度震慑,没有过多插手罢了……”
“哥哥说三姐该死?”陆银屏蹙眉,“哥哥虽然严厉,可从不对我们说重话……这不是哥哥的作风……”
说罢,她眼前忽地一亮,抓了秋冬的手道:“靖王殿下什么时候出的城?”
秋冬一愣,不知道她突然扯到那位戴罪的靖王身上是什么意思。
“殿下提前被押往焉耆,在咱们来东海的那一日早上就被虎贲带走了。”秋冬依然老实答道,“三小姐是在咱们走前那日同大公子说的,他们应该是同一日……”
秋冬终于反应过来,捂住了嘴。
“我就知道哥哥心软!”陆银屏喜笑颜开道,“哥哥压根儿就舍不得三姐,可是又不能让外祖母知道,毕竟她老人家实在迂腐得很,且最不喜欢鲜卑人,便撂了狠话做戏给外祖母看,为的是让她赶上趟去追靖王殿下……”
“您不知道我听说的时候有多揪心……”秋冬放开嘴巴,双手贴在心口像是终于能喘气似的,“虽说奴也不知道三小姐缘何同靖王殿下有了牵扯,可是三小姐一向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多好的一个人,奴也见不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
若真像您想的那样,大公子的确心一软,让三小姐奔着殿下去,可比待在家里叫外人知道了指着门头骂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事儿除了你我,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陆银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同李遂意私底下嚼舌根子
秋冬有些心虚
不过,也是奔着她的四小姐能在魏宫混得越来越好的期望下才被套的话。
“您放心,他就是跪在地上,奴都不会同他说一个字儿……”秋冬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儿,倒是有些奇怪……”
陆银屏心中一块大石头将将落了地,便把刚刚揉得变形的枕头捋平了,随口道:“什么事儿?”
“宫中禁军打听了一番,就在小殿下被带走的那日,无人听说陛下处置了什么人。”秋冬道,“这消息十分准确,做不得假。”
陆银屏将脸扭了过来,头上簪着的凤首镏金步摇下的宝珠往面颊上狠狠一打,疼得她登时就闭上了眼。
秋冬眼看着她面上浮出两条红印来,赶紧去拿药膏。
“哪儿来的消息,怎么就知道做不得假?”陆银屏拦住了她问。
秋冬见主子一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只能解释道:“崔二公子去找辛御史,辛大人则说靖王事事变后京畿和宫中的禁军全部换了人,新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消息是一点儿也不带漏的。
辛大人便去找常年在外而家在京中的温刺史
“温鸯……又是他。”陆银屏道,“这人帮忙帮了不止一次,不知道图的什么……”
秋冬没多想,只是笑:“想必温大人看清了这后宫局势,觉得帮您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您以后做了皇后,日后还能提拔他一番呢……”
这样的话,陆银屏也就是听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别人肯帮忙就好,只是人情债难还,日后少不了要给些好处。”陆银屏说着就要下榻。
“您脸上还红着呢,这又是要去哪儿?”秋冬伸手阻了她,“外面风大,您病还未好,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陆银屏扶着她的胳膊起身,只觉得身轻似燕
如今得了好消息,沉甸甸喘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消失无踪,整个人只觉得大好了。
“是与不是,我要亲口听他说。”陆银屏道,“我当时一时气急,这两日又未同他说过话……我怎么就这么笨,总是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说了要信他,可我依然还是信了自己……秋冬,我得去找他。”
秋冬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您要去,奴不会拦着。”秋冬看着她的脸,又道,“可您如今带着病,出去了再吹一番海风,就不怕回头再得风寒?到时候陛下恐怕要拿我们几个办了……”
“我知道你意思……若是他,我对他呼来唤去的又成何体统?”陆银屏摇头,“有事便撒娇邀宠,无事将他拒之千里之外……总不能事事都要他容忍我,不然终有一日会叫他寒了心……”
说着,她站起身,指着架子上搭着的那件短绒兔裘道:“那件……”
秋冬没了法子,只得将裘衣拿到她跟前,却又见她开始上妆。
“道歉总要有个道歉的态度。”陆银屏对着铜镜描摹了一番,因着用心,本就带妆的面上更显精致,“男女相处如同博弈,交手前礼仪不可少
秋冬不会下棋,只懵懵懂懂地听她说了一番,随后见她起身,便将裘衣披在她身上。
陆银屏挟紧了披风,慢慢挪动步子迈出了阁楼。
这处阁楼可看海,海风夹带着湿而腥的冷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推倒在地。
此时已近黄昏,陆银屏见远处几位宫人刚点了灯。
玉蕤正站在廊下,拿着钩子将花灯挂在梁上,转头见陆银屏走了出来,「呀」了一声,赶紧道:“娘娘怎的出来了?”
说罢玉蕤想起她的吩咐,自得失言,又改口唤了「小姐」。
陆银屏摆了摆手,蹙眉忍着心头轻微的不适,问:“陛下在哪儿?”
玉蕤一怔,想了想后答:“刚刚奴还看到陛下在院中,李内臣也在,现在……”
她向院中扫了一圈儿不见人影,疑惑道:“咦?人呢……”
陆银屏转身向院中走去。
玉蕤看着她的背影,拉住跟上来的秋冬问:“怎么?又和好了?”
“习以为常,习以为常……”秋冬笑嘻嘻地道,“娘娘是陛下的冤家,天生就要在一处纠缠的,便是闹了矛盾也不会出三日就和好
玉蕤松开了她,叹道:“我就说嘛,苏婆她们还不信……”
秋冬携着玉蕤去了小厨房,二人的身影一步步隐没在浓重的夕阳之下。
陆银屏找了一圈都不见人,最后来到最高处的亭台远望。
只见一条细长的海堤斜飞入海,海堤上似乎有个人,时而站时而坐,最后慢慢走到了海滩边。
海边风大,陆银屏自然不认为自己的呼喊声可以让他回头。
她匆匆下了台阶向前奔去。
然而由于两日前吐血耗了好一番精气,如今的她不似以往,奔波数里没什么事儿
她放慢了脚步,不顾李遂意和宫人的阻拦走出宅院,一直来到海滩上。
海滩将夕阳光晕拉长,连带着将人也拉长。
陆银屏离得越近,走得也越慢,却越是觉得心口处密密麻麻地痛。
天子正背对着她,海风吹起他的衣摆,让他整个人越发挺拔瘦削,像一棵黑色的桦树。
他不知从哪里折了一根枯树枝来,朝地上写写画画了不知什么图案
陆银屏离得更近,也不见他回头。
“元烈。”她在他身后张口唤道。
拓跋渊脊背一僵,握着枯树枝慢慢地转过了身子。
陆银屏撞进他身前,被他抱了个满怀。
“你告诉我,金金没事儿对不对?”她搂着他的腰问,“我不管有什么理由,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他没事,对不对?”
拓跋渊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微微笑着,肯定地道:“他的确活着。”
陆银屏终于放下了心。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他将人裹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因为四四根本不给朕有解释的机会。”他的嗓音中并没有一丝的哀怨,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寻常的事。
他越是这样,陆银屏便越发地羞愧,两只胳膊死死地困住他的腰,恨不得将自己的脸扎进他的骨头缝里。
“那是三姐的儿子……我不能不在意……”陆银屏闷闷地道,“你便是将我困在宫中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可那是我的家人……”
“可朕不是你的家人吗?”他依然温和地摸着她的头,声调却有些悲哀。
陆银屏心酸不已,却因为实在心虚,不敢抬头看他。
“人是元承寻回,他不可能不去查那孩子的来路。原本元叡大势已去已成定局,却因为那个孩子的出现有了新的转机
金金本就不该出现,若是被赫连遂等人知晓,焉知以后他们不会利用他等有朝一日朕不在的时候奋起反之?到时你和佛奴孤儿寡母,有什么资本同他们对抗?”
他慢声叙述着这些利害,“可朕知道他是你的家人,还是将他带到你身边……可你是如何做的?”
陆银屏想起自己做的蠢事就觉得难堪。
然而拓跋渊却没有笑话她,依然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小事。
“你将金金大张旗鼓地亮给那群嫔御看,企图让她们用家族向朕施压,以此达到牵制朕的目的……”
他慢慢地道,“你想趁乱将元叡救出去。”
陆银屏僵着胳膊不敢动。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就像前几日在寝殿抓着窗棂摇晃时那样
那些伎俩对他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你不信朕,朕也只能将计就计……可即便是将你困在宫中,也只是做给旁人看而已……起码赫连遂的人不能知道金金还在。”
他叹道,“但朕实在是没有料到,你竟然会为了这件事病倒……四四,说到底,你并不相信我。”
他将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嗓音温温柔柔,然而在陆银屏听来却像是浇在她心头的火热岩浆,缓慢地流动,却一路灼烧得她滚烫。
“对不起……”陆银屏哽咽着拼命道歉,“元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我信你……”
海风将浪花吹到脚下,浸湿了二人的衣摆和鞋袜,激得陆银屏瑟缩了一下。
拓跋渊双手托起了她的脸,将上面的泪痕轻轻吻去。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朕依旧会将你放在心上。”他松开了她,背对着走到她身前,蹲下身道,“上来,朕背你回去。”
陆银屏鼻尖红红,不知是冻得还是哭得。
“不成……怎么能登龙脊呢……”她老毛病上来,连连推拒,“这得是什么样的宠妃才有的待遇……”
拓跋渊蹲在地上,颇有些不耐烦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腿。
“上来。”他先用命令的口气道,忽而又软了声调,“你身子还未好。”
陆银屏扭扭捏捏了半天,最后禁不住他威逼利诱,一个野马跳涧便俯冲到了当朝天子脊背上。
拓跋渊被冲了一个踉跄
始作俑者尚不自觉,甚至搂着他的脖颈送上两枚香吻。
拓跋渊架起她的两条腿放在腰间,慢慢地站起身,沿着海岸慢慢向回走。
陆银屏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晃悠着两条腿,只觉得浑身舒坦,一点儿都不难受了。
然而他却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救元叡?”
陆银屏停止了动作,知道不仅是此时,从今往后都不能瞒着他做事,便老实道:“靖王殿下从前救过我,我理应报答才是。”
她言辞恳切,一听便是大实话。
拓跋渊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言,也不曾问靖王是如何救的她。
“这就信啦?”陆银屏捏了捏他的耳尖,眼瞧着它由白变粉,“不怕我撒谎吗?”
拓跋渊慢吞吞地道:“元叡常在瀛定二州辗转,你倒不像在撒谎……只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陆银屏听后,又将脸凑了上来。
“先前你头一次召旃檀哥哥进京的时候,回来把我折腾了好一顿。”她不满地咕哝道,“这次要是再让你知道了,还不得扒下我一层皮来?”
天子失笑……
那次的确是气急了眼,才伤害了她
而如今的天子同数月前相比,成长可谓是突飞猛进。
最起码,现在的他已经不会让滔天的醋意流露于面上了。
“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同朕说。”他叹气道,“朕素来想得多。”
陆银屏满口答应着,过了一会儿又得寸进尺地问:“真的不能放过靖王殿下吗?”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天子摇了摇头,“元叡从不避讳,他有反心路人皆知。若是就此放过他,今后只会有更多人谋反……到时要如何收场?”
陆银屏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噢」了一声。
天子又道:“京中距焉耆有数千里,朕已下过密令,慕容擎绝不会在京畿周遭动手。你三姐同他还有些时间,还来得及。”
陆银屏满心的遗憾,自然没有去细想他说的「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二人便是这样一路回了小山腰上的宅子。
秋冬大老远地看见这俩人,见天子背着贵妃,登时吓得合不拢嘴。
陆银屏自然看到了他,赶紧偷偷对天子道:“放我下来!”
拓跋渊只能将她放下来。
陆银屏从龙脊上下来的那一刻时脚一软,差点儿就跌倒在地。
拓跋渊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二人又亲亲热热地贴在一起。
秋冬一脸地笑,先是恭贺一番帝妃和好如初,忽然又道:“里头来了位贵客。”
“什么贵客?”拓跋渊随口一问,牵着陆银屏的手向门内走。
“这位贵客可是大名鼎鼎,说来是娘娘的旧人,天底下就无人不知道他的。”秋冬笑道,“娘娘的老师
天子淡淡的笑容突然便僵在面上。
瀛州大儒李璞琮,博冠古今,精通奇门经学、兵法韬略,先帝曾多次请其入朝皆被他以布衣之名推拒,只在瀛州内收了不少世家子弟为徒。
陆银屏则是众人皆知的关门弟子。
“老头子怎么来了?”陆银屏边向内走边惊喜地问。
“您刚出去不久,外边便有人来了山下,问禁卫住在此处的是否是李璞琮的学生。本来禁卫们见他上了年岁,衣着简便,以为是哪家的老者走失,正要将人送走,恰巧苏婆去山后回来,便瞧见他正是李璞琮本人无疑。”
秋冬道,“奴见着他了,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竟然是李大家……可让我见着活的了!”
陆银屏笑了笑,又咳了两声。
秋冬赶紧将她身上披着的裘衣褪下,另取了件大麾裹了她。
“您的脚怎么湿了?”秋冬指着她被浸湿的鞋面道,“陛下也是!您俩去玩水了?”
陆银屏笑着看了看天子,见他面容阴阴沉沉,不像是开心的模样。
“去取新鞋袜过来,给陛下换了。”陆银屏牵着他的手向内走,“我去见老师。”
天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淡笑道:“朕同你一起。”
陆银屏稍一踌躇,却被他拦腰抱了起来,朝着她住的阁楼走。
这一路,他走得有些慢。
陆银屏自然知道他为何这样纠结,伸了胳膊亲亲热热地搂了他的脖子,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才小声地道:“别担心……无论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你。”
拓跋渊嘴角沉沉,能看出来笑得十分勉强。
她喜欢的是现在的他罢了。
从前?从前的他是什么样子?怕是连他自己都厌恶。
进了房内,二人猛然发现小鱼也在。
小鱼瞧见他们这副模样,睁圆了眼睛指着陆银屏道:“你都多大了还叫你舅舅抱着?!”
陆银屏被说得老脸一红,也顾不得自己说过他童言无忌的话了,张口道:“快滚快滚!”
“老大不小了,还粘着舅舅,你这样的三岁上都断不了奶……”小鱼不情不愿地慢慢向外挪,中间还说了句大实话。
陆银屏最恨人拿她断奶说事儿,脱了湿透的鞋子拎在手上,直直地朝他砸过去。
小鱼灵活地避开,一溜烟跑远了。
拓跋渊褪下她脚上另外一只鞋,用榻上的薄被捂了她双脚,对她道:“等秋冬打了热水来你先泡一会儿,朕去帮你见他。”
陆银屏听后,抓了他的手摇头道:“不……你还是别去了,老师是来见我的,我又是泡脚又是换衣裳的,哪有个学生的样子……”
虽然她从前也没有个学生的样子,将李璞琮气得不轻。
只是许多年未见,如今居然在东海郡碰上了
苏婆拿了新鞋袜来,秋冬使了人抬了两盆热水进来。
苏婆将鞋袜放在案上,对天子行了一礼后道:“李大儒在亭子里看到娘娘了,老奴说您在此地养伤,他说您休息一下再去见他也不迟。”
陆银屏将双脚浸入热水中,舒服地叹了一声,笑道:“老头子现在什么模样了?”
苏婆也抿着唇笑:“李大儒还是像从前一样。”
“必然一样,因为老头子已经老得不能再老啦。”陆银屏泡着脚蹬了蹬,见身边人一直不说话,也跟着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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