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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实打实的女子之间的殴打,压根就不像是装模作样,长孙明慧是铁了心的想要杀陆银屏。
若是真是端王,那这人藏得实在是深。
只是若是他,怎么会这么容易让自己的身份暴露?毕竟他并非不知道押解靖王的是自己。只消两个人在路上一合计,马上就会像现在这样第一个猜到他。
“越容易怀疑的人,往往越不太可能。”靖王道,“老三的性子我知道
不过,我倒不觉得他有那个闲心敢同元烈叫嚣
这样的事,说秘闻不算秘闻,毕竟此病症鲜卑王公多多少少都沾点儿。
只是他不曾知道,端王的病症更厉害一些。
“或许……端王心中一直不忿呢?”慕容擎又问。
“我弟弟我自然最清楚。”靖王笑了笑道,“一个比任何人想做皇帝,一个比任何人都想混吃等死……老实说,你说京内另有其人,先想到的自然会是元承。可我却觉得,那位陆国舅倒是更比他更有嫌疑。”
“陆瓒?”慕容擎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慕容擎回想起陆瓒,却也只记得那抹纯白的背影。
在凌家堡时,慕容擎不止一次地听陆银屏说起过这个哥哥,每次谈及陆瓒时,她都是一脸的骄傲。
“我哥哥是陆琢一,你妹妹是慕容樱。我哥哥做哥哥比你做得好,我做妹妹比慕容樱做得好
“不会是他。”慕容擎摇头道,“陆国舅对家人很好,且据说他一开始便极力反对贵妃入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谋害贵妃的背后主谋?”
“因为这两件事不一定都是他做的。”靖王想了想又道,“赫连遂、曲星霜、长孙明慧、李妩……只有赫连遂还在,不过现在的他已是我那一派的罪人,元烈亦不会相信他,赫连遂现在的处境比谁都艰难。
曲星霜是罪臣之后,动机便是为家人报仇,看似无可挑剔,但她能搭上赫连遂这根线也有几分本事。
长孙明慧亦是来自吐谷浑,身世简单,不过同你死去的妹妹有些首尾,她不像是主谋,更像是一把刀。至于李妩……”
靖王谈起她时明显默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李妩有些奇怪。”
慕容擎觉得他扯远了,且他对宫中的嫔御亦不是十分感兴趣。
“我的确通过李妩知道不少消息。”靖王大方承认道,“这女子生性放荡,倒是与我一拍即合,我常同她在九龙殿私会。只是……我总觉得她同我有些相似……”
“相似?”慕容擎挑眉。
靖王摸了摸下巴,想起李妩的时候却总是一些旖旎的场景,顿时便感觉有些惭愧。
“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靖王道,“总之不会是模样,你不要多想。”
慕容擎倒是见过李妩,正儿八经的汉人,同靖王天差地别,不可能会是长相。
“那你说的这些人,又与陆瓒有何关系?”慕容擎又问。
“我同陆瓒曾彻夜饮酒,你知我酒量本就好,他自然喝不过我。”靖王回忆道,“那时他提起他父亲,不经意间说了两个字……当时我并未注意,现下分析了一通局势,倒觉得这位陆国舅不简单……”
“什么字?”慕容擎追问。
“他提起陆大都督时称「将军」,只是后来又改了口唤父亲。”靖王道,“这就说明,他心底其实一直将陆都督看做是将军。”
慕容擎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说。
“之前我没有在意,如今这么一想,陆瓒的确不对劲。”靖王继续道,“当年上六州兵权占据大魏最强三分之一兵力,陆都督拱手而让,岂能甘心?只是后来病痛缠身,便是有心亦是无力……如今陆瓒拿到了半块虎符,我觉得这才是他的目的
慕容擎道:“那他现在岂不是一家独大?”
“不会。”靖王摇头道,“他护短,在贵妃同元烈在一起时他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不等慕容擎发问,靖王仰天叹道:“拿陆瓒去牵制别人,元烈这次下了一步好棋……我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慕容擎没有说话,又倒了杯酒给他。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内心各有思虑。
但凡露营过的人都知道,无论春夏秋冬,夜半时分总会起风。
“这才十月,就已经冷得抠脚了,等到了年关还不冻死?”柏英抱怨道,“等殿下到了焉耆……恐怕就是最冷的时候。听说焉耆冬日下雪足有三四尺,老天爷……”
柏萍看了一眼陆瑷,见她抱着膝盖缩在车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嫌冷你还跟着来做什么?”柏萍不高兴地道,“明日一早你折回去好了。”
柏英一听便急了:“小姐在哪儿我在哪儿,我才不回去呢……人家只是觉得焉耆那地方太冷,殿下这样身娇肉贵的人怎么受得了……”
缩在角落发呆的陆瑷蓦然抬起了头。
“陛下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到焉耆,受不受得了同他何干?”她道,“他也不是身娇肉贵的人,鲜卑人怕热不怕冷,焉耆还好些,若是要他去那种又湿又热的地方才真是要了他的命……”
柏英年岁还小,只是从旁人嘴里听说天子要对靖王动手,然而人头未落地之前,她便不觉得这是真事儿。
“小姐,咱们今日在车里休息,明日呢?”她问,“也要在车里吗?”
朱氏将烧好的铜炉递来,塞进陆瑷的被子中。
“镇南大将军有「鹰隼」一称,据说你站在他背后,他能看得到你。”朱氏道,“在车里总比被大将军的人发现好。”
柏英顿时吓得将脑袋缩了一缩。
接着便是一片沉默,唯有外间风声呜呜,不知为谁悲鸣。
“当初与他相好时我不敢同家里人说……你们被赶走时我不敢站出来……后来见了金金,我连同陛下讨要他的勇气也没有……”
陆瑷蜷缩着身子,抱着铜炉道,“说到底,我才是那个没有担当之人。如今跟了他来,不知他何时要死,却连上去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柏萍一听,心中着急,嘴上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姐这样仓促作甚?这才出了元京多少里?一路上还要经过金明、西安州……大将军不会这样快动手的,否则难以收尸。等到了薄骨律再去寻他也不迟。”
陆瑷却只是摇头。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那我死也难以瞑目……”
“说的什么话!”朱氏忙捂住了她的嘴,“都好好的!谁都不会死!”
话虽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也只是个期盼而已
“人人都道女人心海底针,可依着奴看,这男子的城府倒比女子更深
柏英道,“可不管什么时候动手,小姐今日都要歇息,明日都要早起。办法可以再想,可也要先保重身体才是。”
柏萍和朱氏也跟着劝她,这才将人劝得歇下了。

“这是啥?”
开口说话的小男孩儿约摸七八岁,肤色微黑,罩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绀青色袄子,整个人半跪着,正支起上半身撑在桌案上,看着陆银屏刚褪下来的两对臂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陆银屏靠在榻上,将腿往锦被里缩了缩,半抬起眼道:“臂钏……”
东海离元京不算近,却也不算远。一路顺着官道,又是宝马良驹,自然行得快,昼夜赶路不过两日便抵达了目的地。
陆银屏没见过海,若是在从前,她倒是有不少的兴趣。
可自打知道金金被处死之后,她什么精神头都提不起来,又听秋冬报了信儿说三姐陆瑷已经同家里人将底子抖了个明白,却被大哥赶了出去
此刻她难说是愧疚,只觉得是自己没能将金金保护好,这才连带着害了姐姐。
来东海是养病的,如今她便是居在海边的一栋大宅院中唯一一栋五檐阁楼上,只消走到窗前便能看海。
这孩子便是宅院旧仆的儿子。
“「臂钏」是干啥的?”小男孩儿又问。
陆银屏心事重重,懒得搭理他。
“「臂钏」又叫「跳脱」,是女子春夏秋季常戴的饰物。”此时秋冬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碗药。
陆银屏闻见药味儿,皱了皱眉头。
秋冬帮她吹了吹,拿着勺递到她跟前。
陆银屏将勺推开,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
秋冬欢欢喜喜地递上了一块果脯喂了她,又问那小男孩儿:“怎么,你没见过臂钏?”
“这儿距离最近的城镇也要几十里,且此处能自给自足,自然不常去。”陆银屏看了那孩子一眼,想起了小呆头鹅,道,“这孩子的娘亲浑身上下连支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更不要说臂钏。你这么问他必然不会懂。”
秋冬惋惜地道:“那还过得挺苦……”
“也不见得。”陆银屏摇头,“靠海吃海,他们寻常吃用的东西在京中千金难得。你看这孩子,明明年岁不大,个头却窜得这样高,同佛奴差不多了。”
秋冬果然转过头细细看那孩子,又问:“小鱼,你今年几岁?”
小鱼眨了眨黑色的大眼睛,盯着陆银屏道:“五岁……”
说罢他又将目光移向陆银屏跟前没动的点心,咽了咽唾沫,问:“现在是冬天,你咋还戴臂钏?”
陆银屏秀气的眉心拧在一起,翻了个身儿平躺着,压根就不想理他。
“那是因为我家小姐爱美。”秋冬捂着嘴道,“能带的首饰自然都要戴上。”
他们这一路来并未大张旗鼓,只说是来疗养治病,并未表露自己的身份。而陆银屏对天子避而不见,秋冬等人只能以「小姐」称呼她。
小鱼「噢」了一声,慢慢挪到陆银屏榻前,看着她的侧脸,半晌后道:“真好看……”
陆银屏嘴角好不容易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又听他说了句「好看是好看,就是忒凶了点儿」,气得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滚。”她怒道,“麻溜的滚。”
小鱼初出牛犊,自然丝毫不畏惧这只艳丽的胭脂虎,对秋冬道:“看,俺就说她凶吧。”
秋冬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肚子道:“你别气她,她就是给气病的。你再气着她,我们公子可饶不了你。”
“是那个穿着黑衣裳的吗?”小鱼想起当日同这母老虎一道来的那个人问,“他同小姐是什么关系?”
不等秋冬答话,陆银屏便道:“他是我舅舅。”
秋冬讶异地看着她,见她依然背对着他们。
说是舅舅的确没毛病
不过,上一个提起这桩事儿的人已经被拔了舌头,此后再无人敢说。
小鱼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继续追问:“你舅舅怎么长得跟你不一样?”
撒了一个谎后,便要撒无数个谎去圆这一个。
“舅甥怎么会一样。”秋冬只好替她答,“亲兄弟姐妹才一样呢……”
“不对,不对……”小鱼摇头晃脑地道,“可是小姐的舅舅长得跟咱们都不一样……他的脸实在是太白了,像淹死了好几天的人……”
话音还未落,秋冬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要死?!”秋冬惊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陆银屏又翻了个身子看着他们。
“童言无忌。”她道,“这孩子又没念过书,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来路,随口一说罢了。”
小鱼自然也不懂什么「童言无忌」之类的话
可那人高高瘦瘦,同白白胖胖的白贝可太不一样了。
秋冬松开了他的口,小鱼又道:“可你舅舅也好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是你舅舅?”
陆银屏想了想后解释:“他爹有皇位要继承,他便生得早。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所以我娘生我生得晚了些
小鱼才不信母老虎这鬼话,噘着嘴道:“还皇位呢,净瞎扯……他要是有皇位,俺还是皇帝呢……”
“你要是皇帝,你想怎样?”陆银屏挑了挑眉毛问。
小鱼看着她,十分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俺要是当皇帝,俺就跟俺爹娘一块儿搬到城里去,顿顿吃牛肉。”说罢,他又看着陆银屏,“俺要娶一个长得跟你一样的女人,脾气好点儿的!”
陆银屏眉眼终于舒展开来,笑着道:“你就这么点儿出息,才娶一个?你要知道,当了皇帝想娶多少个就能娶多少个。”
小鱼陷入了纠结之中,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十个?”
在他的认知中,「十」已经是非常大的数目了。
陆银屏放声大笑:“少了……”
“十个还少……”
“哈哈哈……”
早在小鱼说「淹死的」三个字的时候,李遂意的额头便滴下一滴冷汗。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站着的人,等着他一声令下,好带人进去将那不知死活的小鬼抓起来。
然而听着里头渐渐传出的欢声笑语,天子也只是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李遂意跟着人走出阁楼外,这才敢出声。
“渔民的儿子顽劣,没什么见识,狗嘴里自然吐不出什么象牙。”他微微躬着腰道,“陛下这两日本就吃睡不好,若再为这点事儿烦心,于龙体无益不说,还要伤了同娘娘的和气……”
李遂意倒不是说虚话,他能看得出来,帝妃二人这次是真的有了龃龉。
初冬其实还算不得太冷,只是海风凛冽,夹带着一股海水特有的腥骚的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腔。
“由她去……”
拓跋渊说罢,低头时看到自己衣摆下垂着的手。
他踌躇一下,还是张开了手。
手掌宽阔,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条虬蛇一样的绿色血脉沿着瘦削的手背蜿蜒刺入指骨中,一张一阖之间已能呼风唤雨。
“白得……很吓人吗?”他突然问。
李遂意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天子是为刚刚那小孩儿的形容上了心。
“白怎么能是吓人!”李遂意赶紧道,“奴当您是为了什么烦心,原来是为这个!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色儿!不说鲜卑人本就这个肤色,奴就说说那位梵天太子
他那身的皮肉若是再白上三分,放在咱们大魏可是不可多得的佳婿。
再说说那昆仑奴
天子抿了抿唇,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李遂意也知道他并不吃这套,便偃旗息鼓,跟在他身后走。
这座宅院建在海边的一处小山腰上,原先的主人应是齐人,并没有北方恢宏大气的对称审美,却以错落精巧的亭台石阶将院落搭建而成。
李遂意跟着天子上了一个个石阶,登上最高处的亭子
右侧是贵妃居住的阁楼,左侧能看到一条黑而长的海堤,像女子头上的簪,正斜斜地插入靛青色的海水中。
李遂意来到这儿以后也是头一次看海,顿觉心中似有无限情绪翻滚,许多话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悄悄觑了天子一眼,见他平静地望着海面,金眸染上一层雾蓝色。
“陛下为何不将靖王之子并未被处死的真相告知娘娘?”李遂意终究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总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人生处处如棋,情爱亦如博弈。势均力敌时,只会陷入劫争一境,这时只有再辟出路,否则便会陷入僵持。”
拓跋渊出声打断了他,“贵妃看似蛮不讲理,实则聪慧过人……你当她是好糊弄的?朕不说,她自己就不会去查?”
李遂意蓦然抬头。
“从今往后,朕不会拦着她去听去看。”天子道,“总得让她知道
至于金金的下落……却不能对她说,否则在她看来便是邀功,甚至是利用……让她自己去查,等她知道了,自然会来找朕。”
然后,将今日的冷落加倍奉还。
李遂意听后,腰又往下躬了一些。
男女相处之道实在复杂,可若是奔着「唯尔一人」的心去,使些手段倒也无妨。
好不容易拿了些点心才将小鱼打发走的秋冬左顾右看,见玉蕤和苏婆都不在,才将门从里面关了个严丝合缝。
“倒是让您料准了
秋冬这才慢慢道来,“三小姐是先同二小姐商议了才打算说的……不过,二小姐似乎不太赞成,却仍是没拦住她。”
陆银屏听后,面上带了丝疑惑。
“外祖母呢?”她又问了一遍,“她怎么说?”
秋冬肯定地点头:“老夫人气得不轻,中间晕过去一次,现在都不舒坦……”
陆银屏坐了起来,将手边的软枕捏了又捏,思索了一会儿。
“不对……不对……”陆银屏摇着头道,“外祖母不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三姐做了这样的事,她不得将三姐扒一层皮后逐出家门?不对……这事儿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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